明天下
时间:2023-05-24 来源: 作者:孑与2
驴肉汤掌柜的道:“听说建奴又叩关了,山东还能活人吗?这不,人家把店铺都搬来了,也就是我们这里的水不好,否则,全山东熬胶的人都会来咱蓝田。”
汉子怒道:“那是他山东人有眼无珠,咱们蓝田县的水哪里不好了?老子祖上八代都是喝这里的水长大的,我大爷足足活了八十五岁,去年才走的。
走的时候眼睛闭的死死,没半点放不下的事情。”
驴肉汤掌柜的笑道:“你个瓜怂知道个啥。”
说着话就跟汉子一起从驴背上卸下麦子跟豆子,一个光着上身胸前挂着一个皮围裙的伙计就从店铺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柄荷叶刀,将驴子的脑袋牢牢地绑在一根木桩子上,四蹄也固定好,然后摸着瘦驴的身体冲着掌柜的吼道:“掌柜的,这头驴能杀一百二十斤肉!”
掌柜的回吼道:“我知道,要你杀,你就杀,哪来那么多的废话!”
袁敏看到清楚,那头老驴大大的眼睛里泪水成串的往下掉,全身颤抖着想要挣脱绑绳,却怎么也做不到。
眼看着那个伙计摸着驴子的心脏部位就要下手,袁敏不知道为何大喊一声道:“尔敢?”
伙计桀骜不驯的瞅着身穿官服的袁敏道:“官也管杀驴?”
一个锦衣卫突然间被一头驴的眼泪给弄得心软了,这让身穿飞鱼服的袁敏羞愧难忍。
原本想转身走的,却看见那头驴子似乎在向他求救,就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丢给伙计道:“这头驴我买了。”
伙计笑呵呵的抛着那锭银子,顺手解开了绳子,把缰绳往袁敏的手里一放道:“一手交钱,一手交驴,两不相干!”
袁敏手里莫名其妙的多了一道缰绳,也不好多说话,牵着那头驴头都不回的走了,走了老远还能听见那个伙计大声向掌柜的报喜的声音。
“掌柜的,有一个瓜皮把驴买走了……”
在蓝田县,飞鱼服毫无威慑力可言……
这让袁敏非常的痛苦。
在蓝田县,人们只要不犯法,就能理所当然的冲着官员吼叫!
这样的事情袁敏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他看见商户跟税吏在吵架,他看见百姓在跟捕快吵架,他还看见蓝田县衙的县丞在当街断案的时候,被一个脱掉裤子的悍妇追的满街跑……
这些人之所以敢这样做,完全是蓝田县的县令云昭在给他们撑腰!
牵着一头瘦驴在繁华的草市子上踽踽独行,如果不是那头瘦驴不断地用鼻子碰他的后背,袁敏就觉得自己像是走在空无一人的旷野里。
他发现,自己完全无法进入这个世界……一瞬间所有人的声音都遥远的像是从梦里发出来的。
路人的每一张脸,都像是充满了嘲讽之意,微微有一些天旋地转,这一切显得如此陌生与疏离。
当他牵着这头瘦驴回到北镇,一个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抱拳施礼喊他“千户”的时候,袁敏这才从这场恐怖的噩梦中醒来。
直到这个时候,袁敏才发现自己是步行从蓝田县最靠近长安的草市子上走回来的。
而他的马,还拴在草市子边上的一棵柳树上……
将瘦驴交给了神色诡异的部下,袁敏淡淡的道:“明日里去草市子上找回我的马,如果找不到,就勒令蓝田县必须尽快破案,若不能找到我的那匹马,锦衣卫会自己去找。”
部下看他的眼神更加的诡异,却什么话都没有说,牵着瘦驴去了马厩,然后就挑了一匹马骑上,抽了一鞭子就去了草市子。
袁敏来到公堂,见范本石戴着一副老花镜,正在拨算盘珠子,算盘珠子被他拨打的劈啪作响,从声音上就能听出来,范本石的心情很好。
好不容易算盘珠子停了下来,范本石端起已经变凉的茶水喝了一口,将身子靠在椅子背上,对袁敏道:“你是陛下的眼睛,不是陛下的刀子,莫要无事生非。
这也是曹公的意思,你应该把更多的力气用在左良玉身上,而非蓝田云氏。”
袁敏瞅着范本石道:“看来蓝田县的各项税赋完成的很好。”
范本石摊开账本道:“一气提前收回来大半个关中的赋税,派饷,陛下交付的差事完成大半,咱家有什么不满意的?”
袁敏沉声道:“完成赋税,派饷的官员就是好官员吗?”
范本石瞅着袁敏道:“能如实完成赋税缴纳,派饷征收,并不影响民生,不给陛下带来恶名的官员不是好官员,难道说,那些以各种理由拒缴赋税,抗拒派饷,并且把地方弄得民怨沸腾的官员,才是好官员吗?”
袁敏摇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总觉得蓝田县,乃至关中与我认识的大明其余地方有很大的不同。”
范本石道:“非常人做非常事!蓝田县从穷乡僻壤几年时间就变成富庶之地,云昭当记首功。”
袁敏道:“我很担心,再过几年,蓝田县就不属于我大明所有!”
范本石道:“有一首《悯农》诗你可知晓?”
袁敏淡淡的吟诵道:“医得眼前疮,剜却心头肉!”
范本石道:“以前这首诗是用来怜悯农夫,农妇,现在你不妨用这首诗怜悯一下陛下。
莫要在蓝田县挑起纷争,让陛下少操些心。”
袁敏站起身,朝范本石拱拱手,就回到了自己休憩的房间。
他鞋子也不脱,就这么靠在床铺上,窗外夕阳将要落下,屋檐下的一对燕子正在梁柱间跳跃,吱吱喳喳的叫的明快动人。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渐渐暗下来了。
一个锦衣卫站在他的窗前低声道:“回禀千户,您的坐骑找回来了。”
袁敏淡淡的道:“我要我的那一匹。”
锦衣卫道:“回禀千户,找回来的就是您的那匹雪花骢。”
袁敏微微惊讶了一下,马上又道:“让他们把贼寇交上来。”
锦衣卫诧异的道:“回禀千户,没有什么贼寇!”
“我是说偷马贼!”
锦衣卫有些为难的道:“卑职去的时候,您的宝马还拴在原来的树干上,没人碰!”
第一零六章少数人
第一零六章少数人
感觉到失败的不仅仅只有袁敏一个人,左良玉此时此刻也是如此。
不管是谁,自己居住的地方时不时的有人头丢进来,都不会感到愉快的。
而且,每一颗人头上都贴了字条,上面细数这颗人头犯的错,从欺行霸市到强抢民财,再到调戏妇女,直到随地大小便……
反正,在潼关,只要犯错了,基本上就没有活命的可能。
开始的时候,还有军队手足被杀之后,就有军官带着部下去为自己的兄弟讨一个公道,直到这个军官的人头也冠上公然叛乱的罪名送到总兵衙门的时候,这股风潮总算是平静了下来。
潼关城里除过基本上看不到妇人跟幼童,官兵眼帘中全是各种模样的彪形大汉,这些人带着各种各样的凶形恶相,瞅着街头来往的官兵就像看着待宰的牛羊。
“大帅,全关中的强盗如今都在潼关。”副将斗焕生有些悲愤。
左良玉颔首道:“能杀吗?”
斗焕生摇头道:“这些强盗战力强悍,且进退自如,与军伍无异,与其说我们一万八千七百人进了潼关,不如说我们这些人被这些强盗围困在潼关。”
左良玉站起身躯,全身的甲胄哗啦哗啦作响,思忖片刻对斗焕生道:“那就划定界限。”
斗焕生道:“我们一定要占据两座城门!”
左良玉摇头道:“我以前小看了蓝田云氏,导致如此崩坏的局面,悔不听小女之言,不但害得她命丧黄泉,也害的我们如今进退维谷,两厢作难。
更让我缺失了一只眼睛。
至今想起那一晚的劫杀,依旧心有余悸。”
斗焕生道:“云氏做事太过霸道,原本可以通过谈判解决的事情,他们行事如此霸烈,一上手就是斩尽杀绝的场面,丝毫不给我们回旋的余地,错不在我们!”
左良玉摸摸受伤的左眼,那股疼痛依旧真实的存在,当那个已经被甲士斩断一条腿的人,突然暴起将木刺扎进他眼睛的场面,左良玉至今思来依旧胆战心惊。
尽管那人已经被甲士剁成了肉酱,那人临死前的大笑每夜都会出现在左良玉的梦境中。
从那以后,左良玉一般都会住在军营里。
“已经这样了,就这么办吧,朝廷没给我们回绝机会,云氏也没有给我们商量的余地。
我们就留在潼关,看看风向再说。”
左良玉的情绪很是低落,贼寇不存在了,他这个猎犬的作用也不重要了……还被皇帝将他这头猎犬牵来看守一头猛虎……
韩陵山抵达潼关之后,很快就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人。
几个人坐在茶馆里,相互看了一眼,就齐齐的翻了一个白眼,谁都不喜欢谁。
韩陵山面对这一幕一点都不奇怪,在书院的时候就是这样,现在也该是这副模样。
自己选择离开玉山书院体系,追求自己的道,很多同窗对此是不满的,偏执一些的人甚至认为他是一个逃兵。
但是,玉山书院没有阻拦韩陵山,反而欢送他去追求他的道,并且还将他在书院的宿舍给他保留下来,只要韩陵山感到疲倦,感到挫败的时候,他都能回到玉山书院那间小小的宿舍里,舔舐伤口,休养生息,等待东山再起的机会。
“这座城里为何不见普通百姓?我在街上看了一圈,有好多熟悉的面孔,对面那个开酒楼的家伙甚至在凤翔府打劫过我。”
坐在他对面的少年人仰头瞅着房顶淡淡的道:“全关中的贼寇都在潼关城里,是我们用这些人替换掉了潼关城里的百姓。”
“这对那些百姓是不公平的。”韩陵山并不因为少年人的冷漠就改变自己的初衷。
少年人冷冷的看了韩陵山一眼道:“这件事对蓝田县很有用!”
韩陵山道:“赵国桥,这就是你们常说的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来满足大部分人的利益?”
赵国桥笑道:“你觉得把潼关百姓留给左良玉糟蹋就是一个好主意吗?
你知不知道,如果这座城市里居住的全是百姓,在左良玉大军进驻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韩陵山道:“这就是我们这些人存在的价值,我们需要保护百姓,教导百姓自保,并不是用简单粗暴的方式把这里的居民全部赶出去。
来这里之前,我去了你们安置潼关百姓的营地,说实话,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对你们的做法持认同态度。”
赵国桥霍然站起拍一下桌子道:“这些话你该去跟左良玉去说,不是在我们这里说这些废话。
我们这样做是在保卫蓝田县,保护潼关百姓,目前确实有一些损失,我们将来会弥补的。”
韩陵山慢慢的从包袱里抽出一张纸,又拿出来了笔墨轻轻推到赵国桥面前道:“立字据!”
赵国桥的一双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
韩陵山轻声道:“没法立字据是吧?这座城里的六千三百二十七个被你们迁出去的百姓,因为相信县尊,相信我蓝田县,这才义无反顾的迁出了潼关。
又因为留恋家园,他们宁愿居住在潼关外边的旷野里勉强度日,就希望能早日回到潼关。
现在看来,左良玉不可能在短期内退出潼关,我们也不能起大军一鼓作气将左良玉灭掉。
已经入秋了,你们就没有考虑过他们怎么过冬?有没有考虑到那些商贾如何做生意?有没有考虑过这些人怎么生活?
不是每一个人都愿意过每日喝两碗粥的生活。
赵国桥,你也不要把你们的两碗粥看成施舍,在这件事上,你们是亏欠潼关百姓的,潼关百姓是在为蓝田县做出牺牲的。
连少数人的利益也能关心到的集体才是一个好集体,否则,今天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明日再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这会养成你们习惯牺牲别人利益的习惯。
这个要不得。”
赵国桥安静了下来,坐在椅子上摊开手道:“在书院的时候你就比我高明,那么,你给我一个解决的办法,既能把左良玉大军封锁在潼关,又能让百姓不受左良玉大军荼毒。”
韩陵山笑道;“不用强盗封锁,百姓同样能封锁。”
赵国桥冷哼一声道:“既然我蓝田县界碑已经过了潼关,那么,我们就不能接受蓝田县百姓被**害这么一个后果。”
韩陵山道:“刚不可久,柔不可守!我们未来的道路是曲折而漫长的,我们不能把所有的事情寄托在我们的大军身上。
这样做看似痛快,但是呢?
大军过后,草木不生!
军队的本源是破坏!
不论我们的军队多么小心,破坏都会发生,这不是我们一方军队克制就能决定的。
大军只能解决需要在战场上解决的事情,其余的事情需要我们付出耐心,抽丝剥茧的去解决。”
“怎么解决?”
韩陵山笑道:“我去找左良玉谈谈,有人能为我说说左良玉这个人吗?
我对他的过往不熟。”
一个坐在椅子上看似闭着眼睛打瞌睡的少年人立刻张嘴道:
左良玉此人初为辽东车右营都司的时候,自忖对得起国朝的信任,与建州人作战屡立战功,其全身上下的累累伤痕足以证明。
后因在崇祯元年,宁远兵变的时候御下不严,被袁崇焕赶回了家,削职为民。
这一次,左良玉认为国朝不公,袁崇焕赏罚不明!
崇祯三年己巳之变突起,军中大量军官受牵连被斩首,流放,罢黜,左良玉被起复官职投到将军马世龙手下,被派遣跟随游击曹文诏支援玉田、丰润,与建州人在洪桥、大堑山、遵化等地大战,战后因功与曹文诏一起获得增秩的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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