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朝云龙吟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弄玉amp;龙琁
另一名使臣道:「阁下多虑了。新君一旦继位,人心自然安定。」
那使臣讥讽地看了眼宫中的乱象,然後皱起眉头,摆出一脸忧色,「可惜天
子无後,不知谁人继嗣大统?」
「立嗣之事,自有太后定夺。」吕冀沉着脸道:「就不劳各位费心了。」
那名使臣拱手笑道:「宋国使臣洪迈,见过大司马。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
天子大行,还请贵国早做定夺。」
吕冀哼了一声,正要开口,却忽然
发现,只几句工夫,周围便围了数十人,
每个人都竖起耳朵,听着双方交谈,一个字都不肯漏过。
吕冀这一沉默,情形更糟,旁边的唐国使臣紧接着便说道:「立嗣乃国之根
本,当召集群臣议论而定,岂能由太后一言而决?」
韦玄成不能不开口,只好道:「此乃天子家事,诸位静待便是。」
另一名使臣笑道:「贵国之事当然与我等无关,我等只是问问。只不过韦丞
相说此乃天子家事,小臣不敢苟同。天子无私事,何况此等大事呢?」
此言一出,周围顿时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这帮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的混帐!吕冀心下大骂,重重一拂衣袖,「请
三公九卿议事!」
吕冀本来准备稳住局面再商议立嗣之事,但现在被那帮使臣一挑拨,群臣人
心浮动,立嗣之事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九卿中大司农宁成、少府五鹿充宗被逐,如今空缺,其余丞相韦玄成、御史
大夫张汤、大将军霍子孟、大鸿胪车千秋、宗正刘德、卫尉吕淑等人都在宫中,
不多时便齐聚殿内。
吕冀懒得再兜圈子,迳自说道:「天子驾崩,如今立嗣之事迫在眉睫。请各
位来,便是议论一下,先拿个章程出来。这位绣衣使者江充,行事稳妥,一向得
太后信重。咱们议定之後,由他禀之太后。」
霍子孟、金蜜镝、张汤等人都不作声。
殿内沉默片刻,大鸿胪车千秋首先开口,「不知如今可有人选?」
江充道:「千乘侯刘缵聪颖过人,按辈份为先帝之侄,继先帝之嗣可谓顺理
成章。」
金蜜镝刚要开口,已经有人说道:「千乘侯年仅八岁,入继大宝似乎有所不
妥。何况……支系也远了些。」
众人都看了过去,却是九卿之一的宗正刘德。刘德是汉国宗亲,又主管宗室
诸事,对刘氏亲族了如指掌。
车千秋道:「千乘侯年纪虽幼,但天生聪慧,可为备选。」
众人议论几句,便定下来作为备选。
江充接着说道:「近支宗室里面,河间王之孙刘志,年十五,聪明贤能,有
帝王之资。」
众人心下雪亮,江充先提的刘缵年仅八岁,一旦继位,太后至少垂帘听政十
年。江充接着提出的刘志年已十五,看似退了一步,但刘志正在议论亲事,迎娶
的正是吕氏之女。他若继位,吕氏后族又多了一个皇后。
张汤开口道:「清河王刘蒜以明德著称,为人沉稳有大度,可当国。」
吕冀拧起眉头。汉国诸侯王中,以清河王德望最著,名声最好,他早知道肯
定会有人提出清河王,却没想到开口的会是张汤。
金蜜镝道:「何不立定陶王?圣上将定陶王接入宫中,立嗣之意昭然。我等
当秉天子遗志,立定陶王为嗣。」
吕冀心下更烦,若立定陶王,垂帘的就不是吕氏,而是赵氏了。
江充搪塞道:「此事当禀之太后。」
江充话未说完,外面便传来一阵吵嚷声,「让开!」
两名守在门前的内侍被人推得跌进殿内,接着一群人大步入内。吕冀一眼看
去,心里就腾起一团火。这回来的都是留在京中的刘氏宗室,为首的是江都王太
子刘建。往日为求立嗣,刘建没少在阿姊面前钻营卖好,平常见了自己也是客气
万分,没想到天子刚刚驾崩,他就按捺不住地跳了出来。
莫非他以为天子驾崩,他就可以登基了?简直是做梦!
吕冀沉着脸道:「此间正在议事,汝身为诸侯,何故擅闯?」
刘建昂然道:「此乃我刘氏家事,岂能由尔等密室私议?」
吕冀大怒道:「朝中重臣俱在,何来密室私议?」
「敢问大司马,你们拟定继嗣者是谁?可敢公之于众?」
吕冀拂袖道:「我犯不着和你说!」
江充一看话风不对,赶紧说道:「这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如今正在商议的
三位,千乘侯刘缵、河间王之孙刘志、清河王刘蒜。」
霍子孟道:「还有定陶王刘欣。」
「连那个黄口小儿也能入选,」刘建高声道:「我刘建身为江都王太子,难
道没有资格继承大宝吗?」
江充提醒道:「建太子与天子平辈,岂能继嗣?」
「兄终弟及,有何不妥?」刘建冷笑道:「何况天子驾崩之前曾有遗命,嘱
我继承帝业。」
此言一出,殿中顿时一片哗然,吕冀更是赫然变色,「一派胡言!哪里来的
遗命!」
刘建反诘道:「大司马如此笃定,莫非大司马当时在场?」
吕冀不禁语塞。
霍子孟喝道:「建太子!切莫妄言!」
刘建神情笃定地说道:「我既然敢在诸位面前说出来,自然是有证据。」
张汤道:「什么证据?」
刘建目光从群臣面上一一扫过,然後道:「昨晚天子驾崩前,有人亲耳听到
天子将帝位于我——赵昭仪可以作证!」
张汤皱眉道:「赵昭仪已然自尽。」
刘建略微一怔,随即目光炯炯地盯着吕冀,「只怕不是自尽,而是被人灭口
了吧!」
吕冀指着刘建,「你——」
忽然间吕冀心头一寒,只见刘建身後鬼魅般闪出一个身影,只一步便跨到他
身侧,然後一把攀住他的脖颈,抬腕从袖中挥出一柄带血的短刀,架在他颈中的
肥肉上。
那人动作犹如电光石火一般,几乎是身体一动,就将吕冀制住。
满殿文武都呆住了。群臣寻常入宫,都不允许随身携带兵刃,而汉宫多年以
来也从未发生过有人手持凶器挟持大臣的场面。这石破天惊的一击,别说吕冀没
想到,连活了大半辈子的霍子孟也算是开眼了。
突然间生死操之人手,吕冀来不及恐惧,就被愤怒冲昏了理智。
「中行说!」吕冀咆哮道:「你好大的胆子!」
「呸!」穿着一身黑色仆服的中行说神情狰狞,他一口血沫啐到吕冀脸上,
尖声道:「说!圣上是不是你害死的!」
「你血口喷人!」
「逆贼!」中行说声音又尖又细,像铁锯磨擦一样刺耳,「若不是你,为何
昨晚宫中内外都是你们的人!」
眼前的变故让众臣都措手不及,隔了片刻,江充才叫道:「中行说!快放开
大司马!」
张恽叫道:「中行说!是你与具瑗等人勾结,害死了先帝!」
「张恽!」中行说嘶吼道:「你先告诉我,你们北宫的内侍怎么会跑到我们
南宫来了?说!」
张恽张口结舌。
中行说性情偏狭,此时遭逢大乱,更是形如疯颠,见张恽迟疑,他抬手挥起
短刀,狠狠扎在吕冀肩上,冲张恽叫道:「快说!」
吕冀惨叫一声,随即又被中行说勒住脖颈,叫不出声来,只是鲜血从伤口涌
出,顿时染红了麻衣。
这一幕不仅让群臣看傻了眼,连刘建也瞠目结舌。他乍然听闻天子死讯,连
忙赶往宫中,没想到车驾入宫时,却遇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内侍。刘建认出那是天
子身边的近侍中行说,赶紧把他接入车中。结果中行说告诉他一个惊人的消息:
天子临终前曾有遗命,由他来继承帝位。可朝中有奸臣,不仅对外隐瞒了消息,
还大肆捉拿天子身边的知情人。自己浴血奋战,誓死不降,就是要请刘建入宫诛
除逆贼,秉承先帝遗愿,登基为帝。
刘建心怀鬼胎,听了这话,当即被惊喜之情冲昏了头脑,哪里顾得上理会中
行说是不是信口开河?
遗命之说当然是假的。自从宫中惊变,中行说便豁出去了,他知道自己落到
吕氏手中,必然是个死字,索性拼个鱼死网破,就算死也要拉上几个垫背的,即
便搅得天下大乱也在所不惜。编几句话骗骗刘建算什么?只要能坏了吕家的事,
把汉国的诸侯全填进去,他眼睛也不眨一下。
双方一拍即和,于是就有了闯宫了这场戏码。可惜刘建跟中行说不熟,不知
道中行说一旦发起疯来连天子都不尿,天王老子说话都不好使,只顾按自己的心
意幹。原来两人商量得好好的,由中行说作证,在群臣面前宣布天子遗命,争取
群臣拥戴,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当场登基,控制大局——这种好事想想就能笑
醒。
谁知中行说一上来就奔着吕冀去了,什么遗命的事,嘴上说说罢了。他这边
视死如归,一往无前,算是把刘建彻底坑了。刘建好比是借个梯子刚爬了一半,
突然被人把梯子抽走了,就那么晾在半空,进退不得。
正迟疑间,谁也没有留意到九卿之一的卫尉吕淑悄悄溜出门去,转身就带了
一班甲士堵住大殿,高声道:「休得放肆!快放开大司马!」
中行说也没闲着,一边逼问,一边接连在吕冀身上捅了几刀。那模样不像是
要追问真相,倒像是拿吕冀过瘾来的,就图个痛快。吕冀哪里遇到过这个?连惊
带吓再加上吃痛,以往的跋扈傲慢早就不翼而飞,就如同一头待宰的肥猪,全无
反抗之力,中行说捅一刀,他就惨叫一声,好在中行说只拣肉多的地方捅,暂时
没有伤及要害。
刘建正在坐蜡,忽然肩後被人一撞,手中多了个东西,随即耳边一个声音传
来。
刘建猛地清醒过来,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等那人说完,立刻将手中的东西
高高举起,大呼道:「天子遗诏在此!」
那封黄绫诏书甫一出现,便立刻镇住全场,连中行说都停住手,往刘建手上
看去。
诏书确实是宫中之物,鲜亮的黄绫上面墨迹淋漓,只写了一句话:传位于江
都王太子刘建!看字迹十分陌生,非是天子亲笔,也不是众臣熟悉的几位侍诏,
但诏书之後印记鲜明无比,正是汉国至高无上的传国玉玺!
刚涌进殿中的甲士脚步变得踌躇起来,回头朝吕淑张望。
吕淑张大嘴巴,一时没回过神来,倒是江充叫道:「假的!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殿中众臣都是明白人,诏书上面的字迹一看就是刚写上去的,
连墨迹都没有乾透。可上面的印玺真得不能再真!
刘建这会儿像换了个人一样,思路异常清晰,他高举诏书,叫道:「中行说
住手!先跟朕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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