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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未蚁贼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水中云影

    可惜,扬州的李庭芝决然收不到福州朝廷的勤王诏书了。扬州已到了最后的时刻。

    其实,明年小朝廷还在台州时,就向江淮的李庭芝下达过勤王诏书,后来,小朝廷远走福建,又出现有兴华军、赵与择部与蒙远鏖战于婺州,一举击败蒙元江南军左军,斩首蒙元中书左丞,江南留守董文柄后,李部因寄希望赵与择、兴华军北上,自已断蒙元江南军后路的想法,未舍得弃扬州南下。

    可恨的是,在取得婺州大捷后,兴华军衢州部与赵与择部竟选择了止步休整的策略,至使江淮之地仍孤悬敌后,为蒙元阿术所困。

    扬州被困已足有八月,城中粮草早已告急,若不是姜才数度突围出城,前往高邮、真州一带筹集米粮,并运送回城;另有暗势力极力相助,扬州城早已为阿术所破。知淮安州许文德、知盱眙军张思聪、知泗州刘兴祖都因为粮食耗尽而降。

    但如今,扬州确实到了最后的时刻。张弘范领大军自运河前来,将亲往扬州督战。恼羞成怒的阿术调来淮西降臣夏贵的五万新附军,督促其日夜不停地攻打,决心于张弘范大军到来之前解决淮东。

    多次的突围恶战,最堪能战的通州统领姜才早已伤痕累累,已卧病在床。按李廷芝的命令,整个扬州城的粮食已都搜寻也出来,并很快就被嚼吃一空。城中万余将士,只能以麸皮、牛皮、草根等一切可食的东西填肚,有的甚至到了易子而食地步。

    城外,元兵没日没夜地攻城,饥饿的将士,拖着沉重地脚步,没日没夜地上城撕杀,纵使钢铁所铸也到了极限。或许是惊诧于扬州将士的坚韧,或许是不忍心将刀剑挥向昔日的袍泽,同为江淮子弟的淮西新附兵,经过两日没日没夜的撕杀,留下满地的尸首,还是退下去了。

    疲惫的扬州将士没有欢呼,默默地目送敌军离去。因为每个人都明白,恐怕明日就将是扬州城的未日了。

    夜晚,将校聚集起来,来到了江淮大帅李庭芝的帅府,作最可能最后一次的议事。卧病在床的通州都统姜才也在亲兵的搀扶下赶了过来。

    年近花甲的李庭芝也没有了平素的威严,头发花白,面容憔悴,但衣袍仍是一丝不苟。

    “都到了吗”李庭芝看了看下面,淡淡道。

    “各将校都到了。”幕僚在一旁轻声回答道。

    “好了。”李庭芝摆摆手道:“各位,我扬州兵悬敌后,为敌所困已久。本帅接到消息,城外元兵除阿术外,元将张弘范不日也将引兵到来。我扬州粮草已绝,恐难以持久。不知各位有何良策”

    众将俱都默然。良策,现在被元兵围得水泄不通,守,守不往,走,走不了!还谈何良策

    良久,江淮制置右使朱焕走出,上前道:“大帅,如今扬州已经到了最后时刻了。粮中粮尽,满城尽是饿殍,有百姓不忍饥饿煎熬,每日赴水死者数以百计。自蒙元围扬州以来,城中十余万百姓,如今已只有三万余人了,再过个十来天,恐不足万余了。”

    上首,李庭芝面无表情。朱焕叹息了一声,径自转身回座。

    其实这事,厅中诸人,包括李庭芝又如何不知,俱当作不知道而已。自去年来,阿术攻扬州不下,就在城上建矮墙,长期围困扬州城。去年底好些百姓就粮尽了,陆续饿死。延至今年,军中粮尽,是李庭芝下令搜索民间之粮,将百姓家仅有的一些粮食收括一空。

    副将孙贵看了看旁边的同僚胡惟忠,一咬牙,也上前道:“大人,军中也没有粮食了。这几天,有的士卒因需要体力作战,都将儿子杀了煮吃了。没有粮食,咱们守不住扬州,也突不出扬州。“

    “那又如何!照如此说来,咱们就只能投降不成!”一旁坐着的通州都统姜才强扶着伤病之体站了起来,厉声道:“死就死尔,不过一时之痛耳!咱们就在扬州与鞑子拼个死活!大丈夫尽忠,除死方休。”

    “死则死耳!我等在扬州与鞑子拼个死活。”受姜才激厉,厅中好些将校俱厉声喝道。

    “好!”李庭芝拍案喝采道,“咱们生为宋人,今日死为宋鬼,不矣快乎。”

    “生为宋人,死为宋鬼!”诸将俱振臂高呼。厅中偏暗角落,江淮制置副使朱焕与数名将校俱苦笑一声,抬臂附合。

    众人高呼之中,一名幕僚走到李庭芝身侧,轻声说了几句。李庭芝点点头,随即起身摆手,厅中静了下来。

    “众位将士一意忠国,李某甚是感动。李某新近收到消息,元将阿里海牙入闽,直犯圣驾。圣上已下昭天下入闽勤王。吾等本应尽职守土,与扬州共存亡。然王驾有急,日夜盼望我等前往。吾等应留有用之身,救圣驾与危难。本帅决意率军前往福建路勤王救驾!”

    李庭芝话语一落,厅中立时就沸腾起来,有的欢欣鼓舞,有的冷气不已,有的气愤填膺,不一而足。

    “大人,此去福建,足有数千里之遥。吾等疲军,如何得以前往”朱焕上前,请示道。

    “嗯,这事,本帅已有成算。我军出扬州后,东进至海陵,再乘海船前往福州。”李庭芝淡淡道。

    “自淮西夏贵贼子投敌以来,大江航路断绝,哪来的若多海船。”朱焕再次置疑道。

    “此事,吾已有成算。”李庭芝摆摆手,叫道:“有请范先生。”

    门外,一名商贾在幕僚的陪伴下走进厅来。那商贾一边走,一边向厅中众人拱手,来到李庭庭芝面前。

    “朱大人所说的海船就着落在这位范先生的身上。”李庭芝指碰上那商贾,叫道:“来人,看座!”

    亲兵急忙端来一把木椅,放置在大厅左侧。那商贾拱手谦让一番,侧着身子坐下。

    “范先生,海船可准备停当!”李庭芝问道。

    那商贾急忙双起身,拱手道:“回大帅话,海船已准备妥了,两日之内将到达海门。只是大江之上元军水师巡弋甚紧,为安全计,贵军最好于走至海门上船。若出了海,蒙元追之不及了。”

    “大人,扬州到海门五百余里。我军疲惫,元兵必于路追机,恐三两日内难以到达。不由大军沿泰安东进至海,我等于如臬海边上船更为便利。”姜才拖着沉重步伐上前道。

    “嗯。范先生,船只可否行至如臬”李庭芝问道。

    “此事可行。船只不走大江,沿海而行,更能避开蒙元巡弋水师,反而更为便宜。”范姓商贾道。

    李庭芝点点头,一旁朱焕走上前,拱手道:“大人,近万大军所需船只非少,这位范先生却是何处之人,可信否!”

    李庭芝未开言,那范姓,见过江淮制置副使朱大人!”

    兴华军,竟是兴华军的人!厅中众人一阵涌动,平添不少信心。

    “事到如今,我也向各位介绍一下吧,此人正是信州兴华军的使者,曾支助我不少火药弹与粮草。各位应该不会怀疑其能力与信义吧。”李庭芝抚须,含笑道。

    “大人过奖了。我家大人十分钦佩李大人及诸位江淮的义士,恨不得以身代之。资助此物资不值一提。此次贵军转进,我方将尽力配合。船口与粮草物资都将准备充足!“范姓商贾拱手道。

    “尔等既有粮草,何不早早运进城来!”一个将尉突地带着哭声大声责问道。

    “城外已被城兵围得水泄不通,我等实无力将粮草运进城中,还望这个大人勿怪!”那商贾道。

    “兴华军作战不是十分彪悍吗,为什么还前来救授我军!”那校尉仍厉声责问道。

    商贾苦笑着不答话。

    “好了。杨荣,你疯了吗!”姜才挥手打断了那校尉的责问,“信州至此数千里,沿路俱是蒙元重军镇守之地,兴华军如何能到得了扬州。“

    那校尉脸色一白,黯然退下。

    “范先生勿怪。这位扬将军,今日上阵无食,将自已十岁儿子生生斩杀,与士卒分食了。”姜才指着那位校尉道。

    “杨将军忠贞之心,范某十分钦佩!”范姓商贾拱拱手,接着转过身来,面向李庭芝,“大人,范某受命还有句话要告之大人与诸位。”

    “哦,却是何事”李庭芝问道。

    “据我兴华军参谋部分析,大人领军出扬州后,将很难避过蒙元追击。故我参谋部以为,大人领军出扬州后,宜分散突围。我军仍准备船只等候。若蒙元追击甚急,或不及赶至海边,诸军应以小部窜入山林,暂伏于山中保存有生力量,我方将尽力进行救援。”那商贾道。

    “无妨,尔等三日之内至海边等候就是。”李庭芝摆摆手道,“扬州以东尚未落于敌手,我军沿泰州东进,蒙元或不敢穷追。若诸军散去,于溃败何异!范先生无需多话了。”

    ”也罢,范某连夜传出信去,三日后船队必定在海边相候。范某辞!“范姓商贾拱手道。

    ”范先生自便!”李庭芝点点头,范姓商贾向从人拱拱手,径自去了。

    “事情宜早不宜迟。诸位回去即可准备行装。让人将战马杀一批,煮熟了让士卒饱餐一顿,明日五更,我军大举突围向东。”李庭芝道。

    “大人,那扬州城呢未将愿领部守扬州城,牵制元军追击。”姜才拱手道。

    大军出城后,扬州必破。留在扬州无一线生机。看着刚毅的爱将,李庭芝心痛起来。

    “姜都统勇猛,大军破围出城还要赖姜都统勇力。”朱焕走上前,道:“朱某即为江淮制置副使,大帅去福建勤王,扬州理应由朱某镇守。朱某就领二千精兵,坚守扬州城,”

    “好。即然玉章贤弟原肩重任,就由玉章贤弟守城。其余部队即速作好准备,刻时出发。”李庭芝挥手道。

    “那就如此定了,三日之内,吾领大军一万东行至海,还劳范先生准备足量船只。此次我大军顺利抵达福州,李某定然上报朝廷,表彰尔等之义行!”李庭芝拱手道。。

    “李帅有心了。”范姓商贾拱手道:“某等必尽心竭力,在海边备足船只等待大人前来。”

    李庭芝点点头。




第13章 混战
    时近五更,天色未明,扬州内沸腾起来,近万士卒准备停当,在营外聚集。军营之外是数千赶来相送的家人。

    宋军历来有携带家属的传统。这些家人,少敉居于营内,大多居于营地周围,依靠着士卒地一点俸米,在驻地内外打些短工,艰难地生活着。大军开拔,他们通常也赶着大车小车,背着大包小包随军行进。

    但这次没人再允许随军。所有人都明白,带着这些人,江淮兵可能扬州城也出不去。所有人都知道,这次出征不异于九死一生。带着老小的累赘,那连最后一丝希望也没用了。还不如将他们留在扬州城。

    送行的人木然地看着自己的儿郎、丈夫或耶耶,没有撕心哭喊,也没为为自己的前途而惶恐,只是木然地看着。对他们来说,随着儿子、丈夫、耶耶出城,与留在扬州城都将是一样的结果。近年来的苦难,无论士卒还是百姓,已如同行尸走肉,只是单纯地活着。

    五更时分,一身戎装的李庭芝骑了匹棕色战马,在大群亲兵、幕僚簇拥来到军前。面对数万双木然的双眼,李庭芝意兴谰珊,没有多说什么,摆了摆手,就准备催马出发。

    伤痕满身的姜才顶盔贯甲,精神抖擞,纵马上前,长抢斜指,猛喝一声:“杀鞑!”

    “杀鞑,杀鞑!”开始只是聊聊数人回应,渐渐地众士辛,众百姓都呼喝起来。喊声越来越响,最后如雷一般,在扬州城内滚动,回荡。

    “出发!”马上姜才将铁枪一摆,厉喝一声,带着亲兵当先向已洞开的城门行去。众士卒应喝着,在各校尉带领下,依次而出城。

    城外里许就是元兵吓土围木栅而成的羊马墙,羊马墙后有元卒打更戍守。阿术为围困扬州城,防李、姜“东走通、泰,逃命江海”,釆取的是稳打稳扎的策略,一步收紧了对扬州等地的分割包围。

    元兵扬州西北之丁村设城障,以扼高邮、宝应粮道。又在扬州和泰州之间湾头、新城两地驻屯精兵,以断宋军东走之路。扬州江淮军要东去,必有一场恶战。

    城外驻守戍卒早被城中动静惊起,见宋军大举出城,急忙敲响手中警锣。

    “当,当,当。”

    “敌袭,敌袭!”清脆的擎锣声与戌卒的喊道声此起彼伏。城围后,按连数天攻打扬州城,已疲累不堪的淮西夏忠部从睡梦中被惊睡,一时乱作一团。

    几队壮硕的大汉,抬着数根粗大的攻城撞木向奔跑着向禁固扬州城十月之久的羊马城撞了过去。

    “轰,轰…”几声闷响,尘士飞扬中,羊马轰然倒塌,露出几处宽大的缺口。

    矮强后,已经有敉千淮西兵忙忙乱乱地集体起来,但大多士卒猝然之下衣甲不整,阵不成阵,忙乱成一团。

    “杀!”姜才轻蔑地横了眼昔日的袍泽,将铁枪一摆,催动战马,猛喝一声,提马从人高的羊马墙上纵了过去。

    “杀啊。”江准兵群情潋昂,向羊马墙后淮西兵杀了过去。

    或许是受慑于江淮军的沖天战气,也或许是不愿再同根相煎,慌乱之中,淮西士卒轰然而散,四处逃窜。

    “走!护着大帅,往东走!”姜才领着突击的骑兵也不趁势追杀,看了了看不堪一击的淮西兵,顿住马,止住土气大振,准备掩杀进淮西军营的士卒。

    江淮军需要的东去,而不是混战。

    “孙贵,胡淮孝,你们领部护着大帅,宋彬你领军在后,其余的随我来,咱们去新城!”姜才在马上高叫道,似无一丝伤病,纵马持枪,宛若战神一般。

    几名将校马上应和,姜才呼咔一声,领数千余骑卒先行,如风一般向十余里的新城方向奔去。后面,孙贵、胡淮孝领着中军,簇拥着中军大旗,如洪流一般随后奔涌。

    偏将宋彬领着三千余人落在后面,一边行进,一边警惿着淮西军的追击。好在淮西军遭到江淮军猝然一击,已经溃散开来,始终未组识起追兵来。待断后的宋彬赶到新城附近,只见姜才领着三千余人地在元军外肃然而立,全军散发着一阵阵决死肃穆。

    不远处,大队士卒在微明的晨光中,奔涌东去。

    “都统!夏贵那老匹夫未敢追来。”宋彬止住大军,催马来到姜才身旁。

    “嗯。”姜才轻轻颔首,面色凝重,眺望着不上处有条不紊整队的元军。

    “都统,你们先走,去护卫大帅,我来断后!我们坚决挡住元军。”宋彬道。

    “不成。阿术就在此营中,你们挡不住。”姜才摇摇道。

    “那我跟从都统,誓死掩护大帅东去!”

    “不,你们往北去,去挡住湾头追兵。不需要死战,只需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后,你部可以自行其是。实在不行,就分散突围吧。不要往东来了。”姜才淡淡道。

    “都统!”

    “去吧!活下去,给我们江淮军留些种子!”姜才肃然摆手。

    “都统!既明知东去乃是死路,又何必执意前往!”宋彬两眼含泪,高叫道。

    “转告兴华军朋友,若有下世,我定与之为伍。但今日,我姜才必死。姜才不死,愧对待我恩重的大帅,愧对扬州城战死的兄弟,更愧对因我执意抗鞑而死的万千扬州百姓!”姜才面无表情,沉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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