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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天上飞》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小强

    正笑着,他忽然发现齐汇南在看她。他的目光,从她的衣服走到她的脸上,碰上她的目光,就躲开了。然后他抬起手,轻轻拔开散到额前的些许头发。

    不知为什么,音仪心里忽地流过一股暖流。她忽然有了勇气,继续望着齐汇南,不再躲避。她觉得这一时刻,齐汇南忽地变得亲近,象一只雄性动物,一只熊,在冰天雪地里鼻子喷着热气,温情地嗅着她。

    就在这时,良薇呼哧呼哧地跑过来,出现在他们面前。“对不起,都怪我妈。人家都要出门了,还非得让我倒垃圾。”她站定,左右瞧瞧两人。

    良薇挽起音仪,三个人并肩, 顺着校门前的马路往东湖走。

    转眼间,东方出现了鱼肚白, 团团簇簇的满天繁星忽地消失不见了,象街头嬉闹的孩子们一哄而散, 只剩下启明星,守着渐渐溶化在日光里的薄月。本来漆黑的家家户户的窗口亮起灯来。

    “天上的星少了,地上的星多了。”音仪呼吸着清新冰冷的空气,情不自禁地说。

    “说得真好。很有诗意。”齐汇南赞赏道。音仪既害羞又欢喜,却不再说什么。

    “本来嘛,音仪本来该学文的, 她要是学文,以后肯定会成个大诗人。可是知道五班有个齐汇南,她拿不了第一,就学了理。”良薇插进一句。

    齐汇南转过脸看一眼音仪,好像信以为真了。

    音仪脸有些热,不知道如何解释,却说:“还是良薇勇敢。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偏偏要和齐汇南一比高低。”

    良薇笑出了声。齐汇南也说:“我说严良薇怎么那么凶呢。原来是来打我这只虎的。”

    良薇听了,抗议起来:“得得!就你们两个,怎么说说就跑到我头上了呢?”

    他们一直走到东湖公园松树林前。

    齐汇南往前方撩了一眼,一排排的松树整整齐齐,树林边上象是被人在雪地里踩出条小道,就说:“我们就从这儿开始跑吧。顺着松树林跑。”他边说,边用手扑扑身边树枝上的雪,将军大衣一脱,搭了上去。

    他的身上就剩下秋衣球裤,显得精神抖擞。

    音仪平时很少出来锻炼身体,临出门前,只想着穿暖和穿好看了,并没有想到出汗会怎么样。她轻声说:“我跑不远,就跟在你们后面吧。”

    良薇本来也没穿得太厚,此刻松松脖子上的围脖,整装待发了,说:“那我们就随便跑吧,反正又不是比赛。齐汇南,别太认真啦!”

    三个人踏着雪跑起来。跑出一段距离后,音仪身上渐渐发热,浑身湿乎乎地被厚重的棉衣拖累,就掀开围脖喘气。

    前面齐汇南和良薇的身影渐远,音仪就独自慢下脚步。她眼前有点发黑,黑色背景下,还有星星点点蝌蚪般的光影。她觉得恶心,额头也渗出冷汗。头顶太阳渐高,日光投映在雪地上,四面迸射开来,晃得人睁不开眼。

    她跑不动了,就站住,试图慢慢恢复。

    她对自己很失望,也有些酸楚,怪自己如此无用。她要是早知道有这一天,她一定会好好锻炼,好好准备的,不会这样凄惨地被甩在齐汇南和良薇的身后,什么都没有了。

    她还在闭着眼睛,沮丧地胡思乱想,耳边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她睁开眼,眼前竟是脸庞红彤彤的齐汇南。

    齐汇南停在她面前,喘着气,盯着她的脸,关切地问:“你的脸色怎么那么白?你没事吧?”

    音仪一下就添了精神,说:“我没事。可能肚子太空了,有点发虚。”

    她又觉得自己还是不舒服,又说:“我自己歇歇就行了。你接着跑吧,我等你们。”

    “我也跑累了,正好想找个借口休息呢。 严良薇自己接着跑吧,我们一起等她。”

    音仪半信半疑,但刚才的懊恼已经一扫而光。

    齐汇南和音仪开始慢慢往走。齐汇南脚踢着雪,却不再说话了,只偶尔转过头,看她。音仪一脸甜蜜地微笑着。他见了,也微笑了。

    音仪觉得他看见了幸福中自己的心,知道自己的心正贴着他的心。

    他们走到挂着齐汇南大衣的树前。齐汇南取了大衣,抖抖刮上的雪,披上。他们站在那儿,感觉着对方,偶尔瞥上对方一眼,其他时间就眼望远处,却什么也没看见。

    “良薇怎么还没来?”音仪终于打破沉默,轻声说。

    还没等齐汇南应声,眼前就走过来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脖子上挂着一架照相机。

    “大哥哥大妹子,要不要照张雪景的相?瑞雪兆丰年,吉祥啊。”男人上前搭讪道。

    音仪没吱声。

    齐汇南先没理会男人,然后若有所思,转头看看音仪,低头片刻,重新扬起脸,盯住音仪,说:“怎么样?我们凑个热闹,照张像?”

    音仪的脸腾地一红,想说,要不要等等良薇?可这句话在舌尖儿上转了几下,又被咽了去。她点了点头。




怀旧小说 他在天上飞 (第四章 就要过年了)
    汇南!汇南!音仪多么希望自己能大声喊出来,在城市的上空,呼唤他的名字。可是她只能在心里翻江倒海地思念他。

    之后汇南和音仪在学校碰上,仍不多说话,最多简单地示意一下,表示看见了彼此。

    音仪觉得在东湖的那个早上,好像不太真实,太象自己的幻觉。

    她偷偷摸出那张照片,味着那个心有灵犀的时刻,便如释重负,确认自己不是在做梦。照片里汇南穿着军大衣,俊朗明澈。 音仪穿着雪花呢的棉衣外罩,甜蜜羞涩地微笑着。身后一片白雪。 汇南在照片的背后写了“留给青春的忆”几个字, 落款“汇南”。

    之后不久学校就放了寒假, 校园人去楼空,音仪就用对汇南的思念填满了每个日子。她一遍遍想着那一天,每次心都扑扑乱跳。

    汇南既没捧起她的脸,也没说什么不常的话。但那异乎常的沉默好像比什么话都挑动人心,好像千言万语挤在一处,就反而无语。

    没说出来的,都在脑子里游荡, 不停地游荡。

    音仪突然想起几年前在七商店附近撞见汇南。他的家,会不会就在那儿呢?音仪想想,记起那儿还有家书店。也许她可以去趟书店,没准儿碰上汇南。要真是那样的话,他们既然不在学校,就应该可以多说两句话。

    能跟汇南多说上几句话,就足以让她向往了。

    音仪上了路。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 街市上人喧人嚷,热闹非凡。买年画,买鞭炮。买鱼肉水果,不一而足。路边摊床前都密匝匝地排满了人,起自行车的人被挤没了地方,就只好下了车,推着车在人群中行进。

    音仪坐在无轨电车上,低头望着街市,心里也一样充满快乐的期待。

    过年的时候,父母就要在厨房里忙上一整天,最后在饭桌上摆出满桌的盘盘碟碟。家里还会有吃不完的花生瓜子和糖果。父母单位的同事和自己的同学也会来串门拜年。音宣会来,在家里享享口福。

    音仪想着, 脸凑近了车窗,呼出的呵气落在冰冷的窗子上,形成了一团雾,模糊了她的视野。她将目光收,突然眼角扫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定睛一看,却是晓东。

    晓东就站在自己的身边,正看着她。他的脸有些胡子拉碴,不再象从前那个清秀的男孩子,眼神却还是一样的茫然忧郁。

    她笑了,喊道:“晓东!好久不见了!你去哪儿啊?”

    晓东也露出几分温和的笑意,说:“我都看你看半天了。我去模具厂上班。早上有点事儿,晚了。”

    “你已经上班啦!怎么样,喜欢吗?”音仪问。

    她想到和晓东一般大的姐姐音宣。音宣在读大学,而晓东已经走向会了。会好像是个终止梦想的地方,音仪心里有些淡淡酸楚。

    “也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混口饭吃吧。我爸,”他开始犹豫,甚至有些痛苦,他四下扫了一眼车上的人。 其他的人都带着漠不关心的神情望着别处,没有人关注他们。

    “我爸的那个老婆也得了癌症,年初就死了。他又娶了一个,一个乡下的,要转城市户口。”他俯下身,声音低得好象只有他自己听得见,“那个家”,他顿了一下,“早就不是我的了。”

    音仪一下子就被晓东带从前。时间好象没有流动,至少对晓东来说,旧日的苦痛不但没有被冲淡,反而沉淀得更加浓厚,象在身体里逐渐扩散的癌,一点点渗透到五腑六脏,一直到让人痛得打滚。

    音仪脑子乱了起来,刚才的快乐一下子消失了。她无语地望着晓东。

    晓东凑近跟她说话时,他温热的呼吸又缓缓飘散在她跟前,麻酥酥的。她忽然觉得他的眼神里不再只有痛苦,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柔,象漫漫荒野里一朵小小的鲜花,在凄风苦雨里不时宜地轻轻摇曳。

    “你一点儿也没变。你还跟以前一样。”晓东挺起了身体,冒出一句。

    音仪忽地想起晓东在东湖树林里抱住自己的那一刻。她躲开了他的目光。

    “那晓峰呢?晓峰怎么办呢?”她头也不地问他。

    “晓峰早被姨妈接走了。也好。”他又问:“你呢?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学习特别忙。一天到晚考不完的试。”

    “好好学习吧。以后上个好大学, 有个好前程。 你一定会的。”他说。

    这话从晓东嘴里说出来,总有些怪异和伤感。

    音仪转脸来,望他一眼。

    车摇摇摆摆地停了下来。 音仪瞟了一眼外面,猛然意识到她该下车了。她急忙站起,匆忙和晓东告了别,挤下了车。

    车重新启动。音仪望着车窗后俯身朝她摆手的晓东,望着他被车带得愈来愈远。身后是往来匆忙的行人。身后传来卖糖葫芦的人抑扬顿挫的叫卖声。



怀旧小说 他在天上飞 (第四章 上海英雄牌钢笔)
    大年初三, 几个同班同学叫上音仪一起出去拜年。

    呼啦啦的一帮子人,在混着爆竹残屑的雪地上东走西串,到了每一家,都被邀进去坐坐,吃些瓜果,寒暄两句就告辞。等她告别一行人,走近家门时,天已经开始暗了下来。

    她绕过前楼,正往自家的楼走去,眼前忽然闪出了黑影。音仪吓了一跳,正要避开,发现这人却是晓东。他穿了一身工厂发的棉衣,抱歉而又期望地看着她。

    “晓东?!”

    “过年好,音仪。”

    “过年好。 你找我有事?”

    晓东答非所问地说:“你这么晚家,也不害怕?”

    “怕什么?怕就怕你呢。”音仪笑了,但又觉得说的不妥,有点后悔。

    “对不起,吓了你一跳。”晓东低声说。他望望别处,象是有心事,又不肯立即说。

    暮色里他高大的身体有些单薄,很无助地被积压过来的黑暗湮没。他身上飘来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很香。

    他刚才站在那儿抽烟。

    音仪的心又有些绵软。他已经是个走向会的大人了,但他总象了婴儿似地触动她心底的母性。

    晓东用脚蹭蹭地上的残雪,一只手伸向棉衣侧面的口袋,掏出一样东西。

    “我上个星期发工资,心血来潮去买了一支笔,上海英雄牌的。都买了,一想自己也用不上,还不如给你。”他递过来一个笔盒。

    音仪站在那儿没动。她不想要晓东的东西,一是他自己什么也没有,二是,她害怕其中有什么她不明白的特别意义。

    “我不要。我有笔用。还是你留着吧,要不给晓峰。”

    晓东的手还伸在那儿,不肯收。

    “我真地用不上。晓峰过年都没来。我自己,也说不准哪天就去哪儿了。也不值几个钱,给你留个纪念吧。”他说。

    “去哪儿?哪天去哪儿?你在说些什么?”音仪猛地打断他。

    晓东眼神忽然变得柔和,不再要求音仪的同意, 而是一把拉起音仪的手,把笔盒轻轻放进去,说:“哪天去哪儿都无所谓, 你急什么呢。”

    音仪到家,就把晓东给的钢笔塞进了五斗橱抽屉的最里面。她没觉得它有什么特殊,但心底有份隐隐的不安,象是一只人眼看不见的七星瓢虫,埋在朦胧的潜意识里爬,而她不想看见它。 把它藏起来,眼不见心不烦,也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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