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狐狸》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小强
拎皮箱的漂亮姑娘没在意这些牧人的惊诧神态,向人打听莫文海住在什么地方。可巧这日老英轮休,见来了这样一个洋气漂亮的女人,心中明白了**分,连忙笑着说:“莫文海放牧去了,要等天黑才能来。我还是先带你去队部,你在那儿等他。”姑娘说:“他没有宿舍吗?”老英苦笑,“他住单身宿舍,那儿不方便,是大通铺,还是到队部为好。”当过溥仪警卫的老英显示出娴熟的服侍人的个性,一把接过来人的皮箱,微微弯腰,面带微笑,“走吧,我带你去。”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剩下的人议论纷纷,有人说这样娇嫩的人在这儿呆不长吧;有人说成彩云十有**是竹篮打水喽;这人话音刚落,马上就有人反驳说她那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又有人说得想办法让这个漂亮的人留下来,你看老莫一个人多孤单,有个伴儿总是好些。大轱辘车老说话了,“这就说对了,德尔书记听说北京来了个年轻女人找老莫,马上就派人把我找去,让我马上把她送到黑瞎子沟,还说出了什么事都拿我是问。”
老英带来人到了队部,见二个队长都在,把来人交给他们就告退了。姑娘自我介绍说:“我叫王瑞娟,北京来的。我找莫文海。”二个队长立刻露出惊喜的神色,尹队长连忙起身让座,邢队长让王瑞娟先坐坐,说他派人去把老莫找来。尹队长说我先把瑞娟带到我家去,老莫来直接到我那儿去,你中午也去我那儿吧!邢队长答应着出去了。
老莫一直到下午二点多钟的时候才来到尹队长家。见了王瑞娟没一点热情,冷着脸说:“不是告诉你不要来吗,怎么就不听话呢?”王瑞娟一脸的笑容,挽起老莫的胳膊,“走,咱们到外面说去。”
他们来到畜栏旁,王瑞娟把一只手搭在桦木栏杆上,看着老莫深情地说:“我来了你应到高兴才是,我记得老托的书上说过,那些被流放到西伯利亚的革命者,不乏有妻子儿女同行,我们北京这样的情况也不少,有的人去了北大荒,有的人上了天山,还有的人去了西双纳。她们能去,我为什么不能来?”老莫说:“她们是她们,你是你,扯不到一块儿的。”王瑞娟说:“我和她们是一类人,男人是右派,不扯也在一块儿。”老莫粗暴地说:“他们结婚了,我们结婚了吗?我不是你的男人。”王瑞娟笑了,“我就是来和你结婚的呀!”老莫气得跺脚,气急败坏地说:“不行,我不会和你结婚,你死了这份心。”王瑞娟仍没生气,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老莫。老莫接过来一看,顿时泪流如注,哭得像走失了的孩子见了娘。王瑞娟见状,掏出手绢想为老莫擦泪,老莫却转身趴在桦木栏杆上痛哭。
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站满了观望的人群。
老莫哭够了,转过身来,朝着西南的方向跪了下来,“老师,你不该这样。我莫文海已经如此,为什么还要再搭进来一个,在这天荒地老的地方,瑞娟能过得惯吗?”王瑞娟也跪了下来,“我向天起誓,我一定能过得惯。老天知我心,我只有和莫文海在一起才是幸福的。”她接着又说:“爸,妈,我和文海现在都跪下了,算是拜堂时给你二老行的大礼吧!”老莫见王瑞娟如此,只好陪着她向南方连磕了三个头,之后他站起来,一把拉起王瑞娟,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那张纸折叠起来装进口袋,拉着王瑞娟慢慢地向尹队长家走去。
原来,自莫文海被打成右派,生怕影响了王瑞娟的前途,他就断绝了和王瑞娟的来往。而王瑞娟偏偏顶风逆行,依然无微不至地关怀莫文海,日日到他的宿舍去看望他,为他洗衣送饭。尽管莫文海冷眼相待,王瑞娟仍我行我素。后来莫文海被流放到大兴安岭,王瑞娟执意要追随而去,迫不得已情况下,莫文海找了自己的老师,让老师劝说女儿不要自毁前程。老师劝阻了女儿。莫文海自离开北京后,再也没有和王家有任何来往,他希望时间能成为稀释剂,把王瑞娟的热情慢慢地稀释。
可是,自莫文海离京后,王瑞娟无日不思无日不念,整日处于失魂落魄的状态,不到一年的时间,骨瘦形销,若不胜衣。王老先生这才知道女儿是铁了心地要跟莫文海,于是劝慰女儿说:“我答应你去追随文海,只不过你这个样子,又如何让我和你母亲放得下心,这样,你先调养好身体,等身体恢复了,我们一定支持你去找文海。”王瑞娟果然听话,养了有半年多时间,在身体完全恢复后,向单位提出调动报告,要去边疆伴守莫文海。单位领导舍不得放走一个十分敬业的钢琴教师,找了王老先生,王老先生说留人留不住心,还是放她去吧。在女儿离京的时候,王老先生害怕莫文海固执己见,拒绝女儿,因此就修书一封,那信是这样写的:
文海:
你和瑞娟是前世修下的缘分,认命吧!只要瑞娟在你身边,我和你师母也就放心了。苦茶淡饭未必不是好日子,有人说幸福是一种心境,希望这话应验在你们身上。愿苍天保佑你们!
王恒修,一九六零年四月二十八日。
莫文海读了这信,深为感动,为王瑞娟的痴情,也为老师的大义。知道再坚守所谓不累及他人的道义已属迂腐,天下之大孝莫过于顺承父母之心,大义莫过于守朋友之忠,大情莫过于男女之爱,男女之间一日交欢,胜十年思念,能有如此钟情之人时刻呢喃身旁,夫复何求?罢!罢!罢!先是瑞娟认命,继而老师认命,现在自己也应认命。
老莫拉着王瑞娟来到尹队长家,向尹队长表达了他们要结婚的意愿。尹队长说结婚要先打报告,领导上批准才能结婚,你先写下报告,等我把报告递到场部去,等领导批准然后再去狍子河镇领结婚证。老莫听说需要这么多手续,急了,他知道王瑞娟在黑瞎子沟没住的地方,如果让她和几个挤奶女工住在一起,她忍受不了那儿的膻味,肯定会一夜坐到天明,他说:“尹队长,这些手续我们以后补办,今天我们就结婚,你能不能为我们安排个屋子。”尹队长露出为难的气色,一个劲地搓手。
这时,外面传来二驴子的声音,“老尹,老书记来了。”
尹队长赶忙出门迎接。德尔见面就问:“莫文海在这儿吗?”尹队长连忙把德尔拉到一边,小声汇报了刚才发生的事。德尔听了呵呵大笑,“我就知道一定会是这样。今天晚上就为他们举办婚礼。该带的东西我都带来了,你赶快通知食堂,杀几只肥羊,煮一锅手扒肉,再做一些奶酪,让大家热闹一番。”二驴子不失时机地说:“老书记带了许多酒,还带来了二个好消息”德尔不满意地看了二驴子一眼,“多嘴!”二驴子见状,立马把话噎去。这下子尹队长更加为难了,不是他不高兴老莫结婚,而是,没房子当新房。整个黑瞎子沟,只有两间空房,一间是队部,一间是饲料库,而且都是破房子,哪能当新房呢?他向德尔诉苦,德尔又是呵呵大笑,“你还是按我吩咐的去做,别的你就不要操心了。”说完,他大踏步地走进屋。
老莫见了德尔,喜出望外,他不就是领导吗,只要他批准,今天的婚事就能办了。至于新房,他想好了,饲料房是可以的,虽然破旧,在这蛮荒之地也只能这样凑了,况且结婚的喜庆在于心的喜庆,不在于新房的漂亮与否,在尹队长出去的时候,他和王瑞娟讲了,说牧业队只有那么一个地方能做新房。王瑞娟很高兴,说这已经出乎她的意料,原来她都打算在饭堂里扎一个拐子出来,实在来不及扎,钉个钉、拉根绳、挂个被单遮遮也可以的,重要的是他们必须尽快结婚,这样他们就能法地居住在一起。老莫没和王瑞娟说委屈你之类的话,在诚挚的情感面前,说这样的客套话,即便不是虚伪也属于多余。离开优越的京城生活环境,离开那个书香门第,风尘仆仆地来了,背着个右派分子家属的身份来了,走进的应是神圣的情感殿堂,还会在意新房的好坏吗?
“老书记,我想和王瑞娟今天结婚,可尹队长说要打报告让你批准。可时间来不及呀”
德尔摆摆手,让老莫不要说了,“那是形式。”他做出神秘的神色,“猜猜看,我来做什么?”老莫摇头,“我哪能知道你们领导的事呢?猜不到。”德尔还是坚持,“不妨猜猜看。”老莫仍然摇头。
“老书记莫不是来为我们证婚的吧?”王瑞娟脱口出让莫文海绝对惊诧的话,但她绝不是盲目。
她来到农牧场场部的时候,有人把北京来了一个漂亮的青年姑娘告诉了德尔,还说那个女的长得特别妖艳。德尔迎了出来,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来找莫文海的?”她惊得眼睛一亮,随即做了肯定地答。德尔又问:“常住还是暂住?”她说:“我的调动手续带来了。”德尔二话没说,马上吩咐行政科傅科长安排大轱辘车把她送到黑瞎子沟,还一再嘱咐,“要注意安全,好生地给我送到了,出了问题拿你姓傅的是问。”当时,王瑞娟觉得奇怪,农牧场的一把手为什么这样关怀一个右派分子?看来文海在这儿干得不错,她原先不安的心绪稍微落实下来。她记得,临行前父亲关照过自己,既然抱定去赴难,就要有遭受冷遇的思想准备,这个会一方面清平,另一方面也很残酷,特别是对待被打入另类的人。她说:“父母放心,我为良心活着,为感情活着,遑论他人冷眼。最坏地准备,最好地努力。这就是我应对一切的方略。”
“王老师不简单,能猜透我的心思。实话说吧,我见到你的那一刻,甭说多高兴了,我农牧场的孩子终于有了好老师,北京来的老师呀!王老师,我保证为你买一架钢琴。在出牧点,我得知你是钢琴教师,来后我打听了,三角钢琴要几万,咱们买不起,咱就买一架立式的,让你教我们的孩子弹钢琴,多美的事呀!农牧场的孩子可以学钢琴,想也不敢想啊!现在却变成了现实。哈哈”
“老书记,你真是来为我们证婚的?”
德尔点着老莫说:“你说你这个人,没王老师聪明。”他又指着王瑞娟说:“她知道我来做什么,而且还说出来了,而你却不相信。”德尔一边说一边摇头,做出难以置信的样子,他一边说一边往外走,“你们聊着,我去看看赵科长怎么审问傅二比。”
“傅二比怎么啦?”
“你说他,”德尔气得摆手,“想老婆想昏头了,偷偷摸摸地和一个军婚搞上了(军婚,意即现役军人的妻子或者恋人。受法律保护。如有人和军婚发生性关系或者恋情,一般会被判处三年左右的徒刑),还把人家肚子搞大了。少说也得判上三年。”
“那女的是什么地方人?”
“狍子河镇上货门市部任的小姨子,在她姐姐家带孩子。”说着,德尔走出门外。
老莫哦了一声,尽管心里有点疑惑,但眼前的事需要抓紧办,管不了那么多闲事。他挠挠头,一脸的无奈,“事情来得这样突然,一点准备都没有,老书记来为我们操办婚事,可我连一粒糖果都没有,喜事,让大家甜甜嘴是必须的。”王瑞娟说:“我看你对外面的形势一点也不了解。现在外面别说是糖果,连一两红糖粉都买不到。听说安徽和河南饿死了不少人。来的时候,我抱定了挨饿的准备,可你们这地方像没事似的,个个脸色都红扑扑的,你们没饿肚子吧?”老莫笑了,“农牧场的粮食定量够吃的,牧业队还有牛奶喝,有牛羊肉吃。再饿肚子岂不成了笑话?不过,听说牙克石海拉尔那地方粮食定量不够吃,老姓都涌到农场麦田拣麦穗。”王瑞娟说:“老天保佑,比想象的要好多了,吃饱肚子,不受歧视,天堂般的日子。”老莫假意揶揄道:“堕落了,这样就是天堂般的日子,那么富强民的新中国呢?”王瑞娟顿时黯然神伤,说话也没了气力,“越来越遥远了,真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老莫说:“那不是我们操心的事,我们还是想想晚上怎么办?总不能两手空空把婚事办了?”王瑞娟说:“别操心了,临来时,妈妈为我们准备了一些东西,是她托老姐妹在友谊商店用代价卷买的。”(代价卷:当时,国家外汇紧张,有华侨从海外汇款到国内,国家留下外汇,付给收款人以人民币,但同时付给一定比例的代价卷。人们可以用代价卷在友谊商店购买紧俏稀缺商品。)老莫叹口气,“苍天有眼,不负人心。”王瑞娟纠正说:“说错了。这叫苍天有眼,妈妈有心。”
他们正说着,尹队长的爱人下班来,她见面就说,“老莫,你走吧,快去把自己打扮打扮,王老师就在我家化妆,大姑娘出嫁一辈子就这么一次,得像事。”她见老莫没走的意思,又催促说:“快去吧,老尹他们正在忙着布置饭堂,天现在都快黑了,食堂里的手扒肉都快炖烂了,你还磨蹭什么?”老莫愁眉苦脸,此时哪还有打扮的心思,马上就要举行婚礼,新房还不知道在哪儿,问谁呢?总不能跑到老书记面前说别办了,咱没新房,他能来为咱操办婚事是喜出望外的事,不能再烦他老人家了。王瑞娟似乎看出了莫文海的心思,也催促说:“去吧,走一步看一步,比原来的预计要好多了,是吧?”老莫笑笑,心思也只能这样了,刚迈开脚步,想起了傅二比的事,“尹嫂,知道赵科长在哪儿吗?”尹嫂说:“在队部,听说傅二比犯事了,碰了火眼。”老莫心思尹嫂真会比喻,把不能碰的女人比成火眼,他噗哧一下笑出声来,“得,我去看看。”尹嫂提高了嗓门,“你哪还有这份闲心,快忙你自己的事吧,再迟就不赶趟了。”老莫没理会,急匆匆地走了。
他还没到队部,就听到那儿传来凄厉的嚎叫,“妈呀,饶命!”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之后,那饶命声叫喊得更响了,又传来二驴子的吼叫,“想要命,就得招了。”
“我招,我招,我们俩是有那么挡子事?”
“你知道她是军婚吗?”
“不知道的。”
“妈的比,还嘴硬!”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
“打死我,我也不知道她是军婚呀!”
“好,就算你说的是真话,现在告诉我,你什么时候操的她?”
“我没操她,连嘴都没敢亲一下。”
“我叫你硬嘴,你没操她,她肚子难道是驴操大的?”屋里传出来的不再是噼里啪啦的声音,而是沉闷的声响。
老莫推门进屋,二驴子慌忙放下手中的木棍,老莫看了一眼抱头蹲在地上的傅二比,心儿一阵酸痛,他走到二驴子身边,说着耳语:“不能这样,打死了你得蹲笆篱子。要搞清他是怎么认识那女的。我不相信黑瞎子沟的牧工,能轻易地和狍子河镇上的做家务的女孩子好上了,这里面有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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