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只看不跳,局面有点尴尬。一个白发的政治经济学系老教授笑眯眯地说“五六十年代那会儿学生们跳舞跳得可勤,觉都不睡。”
物理系的一个学生问:“
王</personname />教授,您那时跳吗?”
“跳,当然跳”,老教授指着身边的一位四十来岁的女讲师说:“我当时专
和姚</personname />老师跳,她是全校有名的校花,舞跳得最好。”说罢哈哈大笑起来。
“真的?还真看不出来。”
“请王老
和姚</personname />老师来一段,让我们开开眼界。”周围的学生们有点起哄。
老教授连连摆手:“不行不行,文化大革命中挨批斗,罪状之一就是搞封资修,跳舞跳得太多,心有余悸,心有余悸。”说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小吉正听着王教授说话,却看见那个化学系席走了过来,他停在小吉身旁,很自然地和小吉打着招呼:“你也来了。”
小吉点点头,心跳又快起来。
“我们跳一段怎样?”化学系席动邀请小吉。尽管他很小声,大家敏感的神经却全注意到了,立刻周围一片鸦雀无声。小吉被这突如其来的邀请弄得不知所措,脸颊微微发热。她的每个皮肤细胞都感觉得到四周射过来的目光。她使劲地绞着手帕,看见他期待地等着,心中跳得厉害。身后的孟选轻轻推了小吉一下:“去呀,人家等着呢。”化学系席伸出双臂,向小吉点点头。不好让人家这样老等着,小吉红着脸将双手搭了过去,手绢还攥在手上,身子不由自地和着拍子转了起来。
他们转到了学生们围起的“舞池”中央,众目睽睽下随着曲子旋转,食堂里一片寂静,沙沙的舞步声和着舞曲声一下子清晰异常。一旦跳起来,小吉反到觉得很轻快,并不怎么费劲,也不觉得难堪,慢慢地,她心中的拘束放松了。化学系席的身子挺拔,点子踩得准,两人的舞步很拍。小吉抬起头来看了化学系席一眼,他眼里正闪动着会心的微笑,小吉也笑了。宽大的食堂就他们两人在跳,随着舞步的旋转,小吉裙子的下摆像一朵牵牛花一样地张开了。他们有一点尽兴和陶醉起来。原来跳舞有这等的乐趣,小吉生平第一次跳便感到了吸引力
显然这吸引力也开始吸引了大家,慢慢地有人加入了进来,一对、两对,男同学,女同学。
后来王</personname />教授也熬不住了,和那位女讲师一起下了“池”。大家的舞姿千姿态,大多很笨拙,可是都很认真,也很兴奋。一曲终了,化学系席向小吉彬彬有礼地说了声谢谢。小吉面颊绯红,微微喘息着,胸脯不断地起伏。她两只眸子闪闪地看着他,只是莞尔地笑了笑。
家的路上,孟选对小吉说:“你们俩跳得真好。”
小吉一面还沉浸在刚才的一幕里,一面对孟选说:“没有一点准备他就来了,心里跳得厉害,真不好意思。”然而她心中非常愉快。原来他的舞也跳得这么好。
两人慢慢熟了,在路上或教学楼里见了面,免不了打声招呼,志明小吉地叫着。四年级上学期两人又同修一门高级生物化学课,交往渐渐多了起来。有时晚上他们一起去晚自习,穿过宿舍旁边的一片树林子,沿着石径小路去图书馆。来的时候,两人踏着月光,徜徉在树林子里聆听初夏虫子那赏心悦耳的鸣唱,自有一份说不出的快感。
交谈中他们两人很快都发现对方很喜爱文学,一下子就把两人的距离拉近了许多。小吉受父亲影响,西方文学名著读得较多,最崇拜莎士比亚、托尔斯泰、普希金、大小仲马。学校附近有一个很有名的东湖,和杭州的西湖齐名。这里垂柳依依,细浪拍岸,烟波浩渺。湖上桨声帆影,晓风残月,晚钟客船,一片诗情画意。两人经常散步到这里,没完没了地讨论中外文学名著。志明似乎对中国的古典文学情有独钟,满腹经纶。除了唐诗、宋词、元曲和明清的外,他还喜欢、、。对历史上的建安七才子,竹林七贤,唐初四杰,宋八大家的作品都能说得头头是道,烂熟于怀。志明尤其爱好魏晋骈文和赋体。许多文章他都能倒背如流。
有一天,湖上霞光万道,群鸟飞翔。看他那一副得意的样子,小吉想故意难为他,说:“志明,你能背诵吗?”
不想他头一偏:“随便哪一篇,命题来 ” 倒把小吉给愣了一下。小吉说:“王勃的,正好应这景色。”
志明听了并不答话,把手一背,摇头晃脑地背起来,那模样特别滑稽,活像古时候的教书先生,逗得小吉前仰后。背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时,小吉忍不住和了上去,两人同声同景同情,在晚风中齐诵这千古绝唱,尽情地领略前人的意境情怀
一直到玉兔东升,两人还留连忘返。
志明说:“我们再来一段苏东坡前后中咏月的片段怎样?”小吉额首。月华下两人诵古怀古。他们坐在湖边露天游泳池上的凉亭里。小吉问志明:“从古到今,你最喜欢哪一篇文章?”
志明想了想,说“曹植的。一个人可以和一个神相恋,而且写得那样栩栩如生,凄怨婉转,如胶似漆,真是绝笔。”
小吉对这篇文章不熟,她请志明为她背诵。志明说:“这篇文章有点长,我给你背诵其中描写洛神的一段吧。”他望着湖水背道: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耀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月,飘摇兮若流风之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蓉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懕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像应图:披罗衣之璀璨兮,珥瑶碧之华琚,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徽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于是忽焉纵体,以邀以嬉,左倚采旄,右荫桂旗。攘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
“写得真好。”小吉听完不免赞叹。脑子里浮现出洛神那翩翩起舞,若即若离的倩影。她无限感叹地对志明说:“能不能什么时候把这篇文章找给我看看,太优美了。我们和古时候的人能够共同欣赏的大概只有这些文章和这个月亮了。我有时犯傻,总想要是能和古人一起谈谈心该有多好。”
志明也有同感:“这叫物换星移,古月照今尘。”
有一次为了拿一本宗璞五十年代写的,志明上小吉宿舍来,顺便带来了,宿舍里生物系其它的女生都慕名聚了过来。大家只站在门口嘻嘻哈哈,和门里面的志明聊东聊西,谁都愿意和这个校园里的名才子认识认识。小吉喊她们进来,大家都不肯,只冲着小吉做鬼脸,弄得小吉怪不好意思的。
一个女生瞥见志明手上拿的书的封皮,大惊小怪地说:“唷,上小吉这里来借,是什么意思?”
“是不是那个相思的‘红豆’?”女生们开始起哄,明知故问,说得小吉满脸通红。她站起身来要将这些烂舌头轰走,让志明给拦住了。志明笑着对着这群女生说:“鄙人首次造访,你们就如此不客气,生物系女生的名声可是成问题啰。出去宣扬开,看谁还敢来和你们交朋友。”
这群女生们都不是好惹的,个个生着莲花般舌头,正想和志明多说几句话,这下来了劲。
“这‘鄙人’就像宝玉进大观园,不给众姐妹说好话就想把林妹妹接走,大家说怎么办?”
“没门!”众人异口同声。
“罚这个‘鄙人’做诗。”大家都知道志明是个才子,想尽兴一。
志明没想到有这一手,傻了眼,知道不是对手,赶快看着小吉求援,小吉早已笑作了一团。
“你就给她们做一首吧,她们是不会放过你的。”小吉说。
志明讨饶,这帮女生只是不干,非让他做一首不行。志明只好来一首,以谢众怒:
男生化学系,
女生生物系。
只为借,
相煎何太急。
志明以为交了差,不想女生们不干,认为没有诚意:“不行,这是篡改曹植的。好像我们不仁不义,错在我们。重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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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明只得又来:
女生生物系,
个个有出息。
貌比王昭君,
才赛木兰媳。
“这诗肉麻。”众人喊道,还不通过。
小吉看见她们没完没了,只好出来打圆场:“你们真难打发,抱怨也不是,吹捧也不是,要人家怎么下台嘛。好歹也是我请来的朋友,以后人家还怎么敢来,要是真的名声传出去了,我们这里不成尼姑庵才怪。”
大家这才作罢,却十分佩服志明的出口成章。她们走后,志明直吐舌头:“妈呀,真厉害。”
小吉也上志明的宿舍去了几。他宿舍房间的墙壁上挂一把大吉他,床头是一些人体艺术摄影书。志明确实多才多艺,小吉想。和志明同房间的是一个卷头发男生,叫连诗卷,看见小吉来了就闹大红脸。小吉和他打招呼,他哼哼两下,背起大书包就仓皇出逃,弄得小吉怪不好意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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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星 二
<b style="mso-bidi-fo: normal">二</b><b style="mso-bidi-fo: norm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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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代初国门渐开。学校不断请一些外国专家来讲学。一次,生物系和化学系请了一位美国著名的权威生物化学专家欧瑟到学校讲学。两个系的学生把一个礼堂挤得满满的。欧瑟学识丰富,妙趣横生,课讲得生动活泼,让大家大大地开了眼界。散场后,小吉和许多学生都围着欧瑟教授,想多了解美国的事情。大家边走边谈,出了礼堂,沿着长廊来到大楼外面的露天阳台上。欧瑟很被校园里的迷人风光所吸引,特别是那错落有致的欧式建筑群。他细心地询问学生们的课业情况,问他们想不想将来到美国去深造,那里有非常好的学术环境。他很喜欢这一群求知欲旺盛的中国青年学生。
小吉发现自己的记录本忘在了礼堂里,就返身去取。进了礼堂,她看见志明还坐在礼堂台阶的顶端发呆,空荡荡地就他一个人。一缕阳光从窗子里照进来,射在他的脸上,像一尊雕像。
“志明,怎么一个人还呆在这里?在想什么?”小吉有点不解地问。
志明仿佛从沉思中清醒过来,冲着小吉笑了笑。小吉拿了遗忘在座位上的笔记本,走上台阶,坐在志明邻近的位子上,问:“是不是欧瑟教授的报告太发人深思?”
志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想到国外的科学技术这么发达。我们十年文化大革命耽误了多少时光,落在了人家后面这样多。”他激动地站起来,挥臂对小吉说:“看来要想赶上人家,我们只有出国留学,才能学到真正的东西,发挥理想,英雄有用武之地。”志明的眼睛里燃烧着一团火焰,**辣地看着小吉。他这时显得十分的英俊,有点慷慨激昂,像一个古罗马东征十字军的元帅,信心十足。
小吉被他的情绪鼓舞起来,很信服地点点头,她也有同感。可是有点信心不足:“能去得了吗?”小吉没有把握。
“有志者事竟成。”志明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从这以后,公共场很少再见到志明,他也不常上小吉的宿舍了。有一次小吉上他的宿舍找他,见到他和连诗卷两人关在房里听英语录音磁带,案头上多了许多的美语教材。他们讲话也只用美话交谈,小吉说中文,两人装傻不懂,逼得小吉无法,只好跟着说英文。不料小吉的美语说得很漂亮,大出两个人的意料。殊不知小吉父亲早年留学美国,是耶鲁的医学博士。她从小耳濡目染,在家中一直和父亲讲美语,一口纯正腔调。文革后,父亲以前的老同学老同事来华讲学,看望父亲,父亲就让她陪着,客人们每每惊讶她美语的流畅。甚至谈起医学专业知识来,她也能讨论,有时还搬来父亲的大部头英文著作引经据典一番。这些志明他们自然不知道,所以小吉一开口,志明和连诗卷就有点目瞪口呆了,许多地方接不上来。
从这以后志明自然不肯放过小吉,每天早晨做完早操以后就约小吉一道练习口语。连诗卷没有这个勇气,只有老远地瞄着,手里拿一本,心不在焉地读着。
时间荏苒,不觉到了毕业分配。小吉考取了中科院生物物理所的研究生,并被推荐参加中美生物化学作项目考试。志明由于各方面都十分优秀,被学校留了下来,参加另一个由哈佛大学多林教授组织的cgp化学赴美考试。
为了在教育部重点学校中争名次,学校将获得资格参加各项出国考试的考生们集中起来,住在学校招待所,突击复习考试。一天校长来到招待所亲自鼓励动员。他风度儒雅,谈吐斯文,带一付秀琅眼镜,是五十年代留学苏联莫斯科大学的老留学生。他把这群学生招集在一起,眼睛里闪着亮光,对大家说,文化大革命结束不久,废待兴,国家建设需要人才,需要大批的青年学子远渡重洋,到西方国家去学习先进的科学技术,重建中华大业。中华民族有五千年文明史,但要立于民族之林,还得奋起直追,自强不息。他用当年在苏联留学时受**接见时**讲的一句名言鼓励大家:“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就像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一席话,说得志明小吉一伙人浑身热气腾腾,有点坐不住。校长希望大家考好,多考上几个人,为学校争光。
刚刚举行完毕业典礼,小吉就收到了纽约r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她马土想到了志明,心里不免有些紧张。结果她的担心是多余的。吃中午饭的时候,志明端着饭盒子来了,一脸兴高采烈。小吉的心平平实实地放下来了,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录取通知书来了?”她问。
“来了。是纽约c大学化学系。”志明将饭盒放在小吉的书桌上,高兴得吃不下饭。眼睛熠熠闪光。
“真的!”孟选喊出声来,“我们小吉今天也收到了录取通知书,也是纽约。这下你们两人可以同到美国去了。”
孟选嘴没遮拦,冲着两人说:“但愿你们俩比翼双飞,枝结连理。”这话像一粒小石子投进了湖水里,激起了一阵涟漪。小吉低了头,微微抬起睫毛瞥了志明一眼,志明的脸也有了一点微红。他略微有点不自然,掉头向窗外望去。
孟选又嚷道:“来,我这里有家里刚捎来的蟹油和咸鱼,给你们俩加餐,庆贺庆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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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政治气氛还很浓。凡是出国留学的人员都得上北京参加出国人员政治集训。大家住在北京语言学院里,一伙人天南海北地聚集在一起,一面听一些教委的司局长们作国际国内的形势报告,一面等着办理去美国的签证。大学紧张的学习刚刚结束,去美国的留学生活还没有开始,落在一个空档里。
小吉住在学院里,无忧无虑,难得的轻松,生活十分自在,只是吃不惯食堂里的玉米面粥。坐在食堂的大餐桌旁,志明看着小吉皱着眉头难以下咽的窘态只发笑,于心又不忍,于是拿出自己的细粮票换小吉的粗粮票。
“有什么好笑的,这东西真难吃。”小吉当仁不让地接过志明的细粮票,“惩罚你天天吃粗粮,过忆苦思甜的生活,看你还笑不笑。”小吉没好气地说,末了扑哧一笑。
北京是小吉十分向往的地方。文革时的歌曲,十有**是歌颂这里。还有数不清的纪录片,领袖们站在**城楼上,国庆的焰火把**广场映照得十分美丽。小吉印象最深刻的是上中学时看的一组西哈努克亲王参观游览北京的纪录片,他带着自己的美貌妻子和一只小绒毛狗,在中国的高级别党和国家领导人陪同下游遍了北京的名胜古迹。少女时代的小吉富于幻想,梦想着自己有一天也能陪着自己的白马王子一同游览北京。这次真的来了北京,她一定要圆少女时代的梦。她拉上志明,还有几个新结识的留学生,沿着当年亲王的路线,故宫、北海、天坛、颐和园一路玩下来,当然也少不了逛王府井,钻北京的小胡同,吃北京的果脯和羊肉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