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早饭,小吉和志明来到教育组,已经有好些人在那里了。杨领事不冷不热,有点首长的派头,让大家填表格和的订单。小吉想打个电话,和r大学取得联系,问杨领事可不可以借用一下他办公桌子上的电话。杨领事有点不高兴,让她到走廊上的收费电话上去打。可是小吉身上没有零钱,只有教育部发的四美元,一元一张,四张。这下她可犯了傻,不知怎么办好。有人告诉她,隔壁是教育组财会室,杨领事的爱人在那里管钱,可以把钱换开。小吉就到了隔壁,一个短发漂亮的女人坐在那里看报纸,听了小吉的要求,脸一沉:“没法换。大家都来,哪有那么多?”一脸的不美丽。
一声“没法换”,又让小吉记起了在王府井商场志明买皮鞋的事情,心里老大不是滋味。志明又去和杨领事通融,说明没有零钱。杨领事只是不干,而且有点光火了:“你们这么多人要是都来用我的电话,我还怎么办公?说了要有组织有纪律,如果有人打重要电话进来,我这里占线,岂不要误大事。”
算了吧,小吉和志明对望了一眼,屋里的其它留学生也都干瞪着眼,气氛有点尴尬。大家出了教育组,心中可是有点不高兴,“不就是用一下电话吗,何必这么小题大作!”志明安慰她说:“不用着急,我看见食堂旁有一张大纽约地图。咱们找找,我陪你去。”两人来到地图前,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在地图上曼哈顿的东边找到r大学。领事馆的门前是42路车的起点站,一直朝东开到联国,转十五路车北转就可到 r大学。看清了行车路线,两人心里有了谱,带上入学材料上了路。
r大学坐落在一个繁华地段,四周都是医院。学校用铁栅栏和外界隔开,闹中取静,里面满是盛开的鲜花和藤蔓,绿气荫荫十分宜人。志明也要到自己的学校报到,两人在r大学的校门口告了别。
小吉向门口岗亭里的一个黑人门卫打听学校研究生办公室怎么走。他问了小吉的来历,然后和里面通了电话,十分认真负责的态度。他放下电话,很和蔼地对小吉说,前面那个爬满了青藤的古楼就是研究生院,办公室在一楼右手边。
小吉谢过了门卫,沿着一段小坡上到古楼前。进了漆金大门,里面古色古香,墙上挂满了名人油画。她看见一扇门上有研究生办公室的字样,就敲门进去。里面坐着一个衣衫十分整洁的女秘书,正在打字,看见小吉进来,她停下手上的工作,面带笑容地问小吉有什么事。听说是新来报到的研究生,她立刻显现出一股热情,非常亲切地让小吉在一个沙发上坐下,还给她倒了一杯咖啡。她让小吉等一等,自己进到里面屋子。
不一会,一个上了年岁,穿西装打领带的人从里间走了出来。他向小吉打着招呼,老远就伸过手来和小吉握手。女秘书从旁介绍,这是研究生院肖邦院长。听说是院长,小吉赶快站起身来。院长示意小吉到里间他的办公室去谈。
院长的办公室很大,有点凌乱,四面墙壁都是书架。小吉略显拘束地坐在一张大棕色办公桌旁的椅子上。
“刚到美国?”院长刚在自己宽大的皮椅子上坐下,就欠过身来问。小吉点点头答说:“昨天到的。”
“住哪里?”院长一脸和蔼,有一种老者的亲切和长辈对晚辈的关怀。
“现住在中国领事馆。”
“是这样。那你应当赶快办完入学手续,就可以住到学校的宿舍里。我们这个学校对学生很优待,条件很好。每年只招收二十名学生。”
“只收二十名学生!”小吉惊叫起来。“而且都是研究生,没有本科生。你应该为自己感到庆幸,也说明你很优秀。我们挑选学生是非常严格的。你要知道,这个学校出过十几个诺贝尔奖得,一半以上的教授是美国科学院的院士。在我们这里,你一定会得到一流的科学训练。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院长的语气里有一种掩饰不住的自豪。
小吉真的很吃惊,没想到自己能在这么好的学校里求学。她从院长的办公室出来,拖了长长的一串惊叹号。在秘书的指点下,小吉很快地就办好了入学手续,拿到了自己房间的钥匙。学生宿舍不是很大,二层楼房。小吉打开自己的房门,是一房一厅,带厨房厕所。书桌、书架、床、冰箱,里面样样都有,还铺了地毯。真不错,院长讲的都是真的。这么说自己已经是这里的人,可以住进来了。小吉没想到一切都这么顺利。
小吉楼上楼下转了转。一楼有一个健身房,小吉进去的时候里面有个白人女生正在练芭蕾舞。她穿着背心和紧身裤,不停地打着旋子,身子像燕子一般轻盈,很是优美。练了一会她停了下来,一面用毛巾擦着白白肌肤上的汗水,一面冲着小吉笑了笑。小吉注意到她的睫毛长长的有点弯曲,眼睛大得出奇,闪闪地很有光采。
晚上小吉到了领事馆,又在食堂里碰上了志明。两人都办好了入学手续,准备明天搬出去。吃过晚饭,两人来到领事馆的顶楼平台上。这时夜幕已经降临。宽广的哈得逊河在不远处滔滔不绝地流淌,强劲的河风吹来,十分地惬意。他们凭栏远眺,近在咫尺的摩天大楼又放华光,映照出纽约一片不夜城来。在这一片星海之上,最引他们注目的就是帝国大厦,它那高耸入云的顶端在强大聚光灯的照耀下,就像一颗硕大无比的钻石镶嵌在夜空里,熠熠闪着蓝宝石般的光芒。
月亮似乎也不甘落后,盈盈地挂在天边,又圆又大,皎洁地独占风采。
“这月亮真好看,在繁华都市的上空,又是一种情调。”小吉仰着头看月亮,睫毛晶莹闪亮。
志明的情绪很高涨,看着月光下美丽的小吉说:“人生真是的,想不到今天会站在这里,在举世闻名的大都市里求学。将来学成归国,一定要干出一番大事业来。”
“看你,才刚到美国,就雄心壮志,鹏程万里。我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不知学不学得下来,听说这里的淘汰率很高。”小吉真的有点担心不过。
“哪有什么问题,人家有脑袋,我们也有脑袋。中华民族是优秀的民族,我们一定要争一口气,苦苦奋斗几年,拿到博士学位。”
“看来你很兴奋,也很有信心。”小吉被志明的情绪感染了。
“我真的很兴奋。想想看,人生能有几搏。虽然我们做不了像爱因斯坦和牛顿那样伟大的科学家,但扪心自问,多少能为人类的科学事业做一些贡献。”
一个人如果有一种信仰,他就有信心,有了信心,就有了动力,就能攀高,世界上再也没有事情能难倒他的。小吉心里这么想着,脑海里又浮现出第一次见到志明时,志明飞身跨越横杆的情景。一丝会心的微笑悄悄地挂上了小吉的嘴角。
“你在想什么?”志明看见小吉默不作声。
“没有想什么。”小吉目不转睛地看着华都上空的月亮。河风一阵阵吹过来,把小吉的秀发高高地撩起,柔和地拂在志明的脸上,那里面有一股幽香。
小吉忽然觉得头发有一种被拽住的感觉,偏头一看,原来志明用手抓住了自己的发梢在轻轻地吻着。小吉的心一下子剧烈地跳动起来,脸上发热,像有各种各样的彩色音符在敲打着脑门。她没有动,心里有一股甜甜的泉水在涌动,她不想破坏这种感觉。这一切太突然。却又理所当然。
过了好一会,小吉才听到一个遥远的声音从天边传来:“吉,我们作个朋友吧。”
小吉浑身一阵幸福的震颤,低声喃喃说:“我们不已经是朋友了吗。”
“我说的是那种更进一步的朋友。”
小吉微微点着头,头不由自地靠在了志明的肩头上。两人就这么依偎着,默默地面对着眼前的不夜城,尽情享受这初恋的一刹那带来的美丽。那灯山灯海真像神话故事里的一样,照亮着坠入爱河里的人们的心扉。
第二天早上,他们办妥了各项手续,把钥匙交给了门房。出了领事馆大楼,天气有点阴沉起来,一般冷风从哈得逊河上吹来,小吉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他们裹紧了风衣,头看了看门上的国徽和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国旗,心中有一份依依不舍。两个年轻人的心里怀着向往和希望,从此开始了漫长的留学生生涯,汇入了纽约这迷幻般的大千世界。
寒星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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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吉住进了学生宿舍,她又在走廊上见着了那个练芭蕾舞的女孩。对方似乎已经和她很熟了,大方热情地嗨了一声。原来她就住在小吉的隔壁,自我介绍叫丽莎。于是两人站在各自的房门口聊了起来。
丽莎也是今年刚入学的新生,很是出乎小吉的意料,她说学这个专业并不是本人的自愿,而是父母亲的意思。她家里很有钱,和洛克菲勒家族的渊源很深。一天洛克菲勒一个在银行当董事长的成员到家里来看望父亲,很是喜欢她,极力怂恿父亲让她到由洛克菲勒家族办的这所世界医学名校读医学和分子生物学双博士,连考试都不用。父母亲满心欢喜,自然一口应承,问都不问她一声就让她来这里上学。可是她本人十分迷恋芭蕾舞,受过名师指导,做梦都想着舞台上的天鹅湖以及柔密欧和朱丽叶的那份优美情恋。世界闻名的纽约芭蕾舞团认为她的身材和素质都十分出色,准备录用她了,可一向喜欢看芭蕾舞演出的父母却不同意,认为那个职业不符家庭的身份。他们当初让她学芭蕾舞,要是想培养她有一种高贵的气质。学医和法律才是他们这种富有人家小姐应该选择的职业。她那大大的蓝眼睛里,闪动着一种特别的灵秀。小吉在那双眼睛里捕捉到了无尽的怀恋和惆怅之情。世界上有多少优秀的青年想进入这所学术重镇而不得其门,丽莎得来容易,却情另有所钟。这世界真是有点阴错阳差,小吉不无遗憾地想。
是秋天的季节,大都市里的树叶子变得殷红起来。不知不觉到了感恩节。一天志明打电话来,问小吉要不要参加一个到美国人家过感恩节的活动,是他们学校中国学生会组织的。小吉刚刚小考完,有一点空闲,自然非常乐意去。
感恩节的那天,小吉一大早就坐着地铁到了城北志明的学校。志明住在学校附近的一个公寓里。小吉环视着屋子,这是一个自带厨房和厕所的统间公寓,门窗油漆剥落,年久失修。家俱都很陈旧,甚至有点破烂,十分地寒碜。这里的条件显然比不上自己的学校。隐隐地小吉闻到了一股肉香味。
“这里的味道真好闻,你在吃肉?”小吉问志明。
“红烧肉,要不要尝一点。”志明打开冰箱的门,除了一些饮料外,有两只大锅子,一大锅饭,一大锅红烧肉。
“你这些饭和肉一个礼拜都吃不完,怎么煮这么多?”小吉看了不觉惊讶地问。
“实在太忙,我和你不一样,除了有读不完的书,上不完的课,还要给教授做助教,给本科生上课,因此还要备课。没有时间每天做饭,我每个星期就煮这两大锅,到家又省事,又果腹。”志明说着给小吉盛了一些放在煤气炉子上烧了烧。小吉用心尝了尝,味道还真不错,甜甜的,咸咸的,比自己做的三明治可口多了。
“你怎么租这么旧的房子?”小吉心疼地问,鼻子有点发酸。
“我这还算好的了,一个人一间。他们都喊我是单身贵族,高要求。其他人都租一个公寓。学生穷,穷学生,只好这样凑了。”志明满不在乎,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你瘦了。”小吉说这话时,眼睛有点发湿。
“是吗?”志明摸着脸颊,“可是比我当年在农村时要胖。过了这一阵子,好好地补一补。”
“你呢,还好吗?”志明反过来关心小吉。
“我很好。和你们相比,我真是生活在天堂里了”小吉说。
“那就好。我一直担心你吃不消,不能适应这里的紧张生活。”志明放了心,“好吃吗,要不要再来一碗?”
“不用了,还是留着自己吃吧。我都吃了,你该饿肚子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差不多了。在校门口上车。”志明答说。
志明穿上从国内带来的风衣,和小吉一起来到校门口,正好车子开来。大家一面上车,一面打着招呼,很快小吉就明白了:志明是这次活动的组织者。
坐在他们旁边的是一个年岁有点大的人,刚从国内来,志明称呼他老刘。志明和老刘很快就聊上了。志明问老刘想不想家,这一问不打紧,老刘说想,想得厉害,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他是个访问学者,单身一人出国,老婆孩子丢在国内工厂里。“这不,这些月饼、桂花糖都是孩子他娘中秋节托人带来的,也没有心思吃它们,看见了心里就难过。这次到美国人家里过感恩节,我都给捎上,也算圆。”老刘的失态,勾引得车上其他人也想起自己在国内的亲人,有说有笑的气氛有点沉寂下来。小吉望着车窗外崎岖山道旁的枫树林,只剩下了不多的几片红叶在风中瑟瑟摇动,他又想起前不久站在地球那边长城上的情景。
车在崎岖的山路上开了两个多小时,来到康州的一个小镇上,已经有许多的人等候在那里。看见车来了,都有欣喜的表情,有人还不断地向车上的人招手。
下了车,每家每户都举着一个牌子。于是各人对号,热闹成一片。迎接志明和小吉的是一个有几分秀色的中年白人妇女,她显得有点苍白,一对大大的眼睛深深地凹进了眉骨里。双颊上的淡淡红晕,不知是涂的胭脂,还是在冷风中站久了的缘故。看见了自己的客人,她很是高兴。自我介绍叫安。看着志明和小吉,问他们是不是一对恋人,两人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她让小吉教她如何正确地念他们两人的名字。小吉的还好,志明的名字让她费了好大的劲也没能念好,听起来像“痴迷”。逗得小吉直发笑,她也跟着笑,知道自己发音不准。
她领着小吉和志明来到一辆只有两扇门的破车面前,打开车门,先把前面的座位放倒,然后让小吉他们钻进后座,自己再放好前座坐了进来关好车门。车内一片零乱,甚至有一点霉味。她点了几次火,车都像一头有气无力的老牛一样哼哼,发动不起来。她过头来向小吉和志明抱歉地笑了笑。无奈地说:“大概车在冷天里冻久了,让我再试试。”她又试了几次,车终于发动了,一股浓烟从关不紧的车窗缝里进来,呛得小吉赶紧用手捂住鼻子。她一面开着车,一面聊着,介绍这小镇的风光。清冷的街上看不见一个人,一栋一栋的小木屋整齐地排着,并不见节日的气氛。安问小吉和志明是从哪里来的,他们说是中国。安听了不禁十分羡慕,说自己一生就只住在这里,没有出过方圆一里。小吉听了口惊得溜圆。原来美国也有这等奇事!记得以前在农村插队时,那里的农民也是如是说。称县城为衙门,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小吉和一帮知青戏称那里是二十世纪的桃花源。
“纽约这么近你也没有去过?”小吉问。
“没有,那一定是一个很好的地方吧?在报纸和电视上看过那个地方。天堂一般。”安十分向往地说。
“我的前夫曾在南韩服过役,离你们中国不远吧。”安的语气里有了一点自豪,好像是自己去过一般,很为她的前夫骄傲,尽管他们已经离了婚。末了她又轻声叹了口气,“他就是爱酗酒,当兵时染上的坏毛病。等我的大孩子去当兵,一定不让他喝酒。他是一个乖孩子,一定会听我的。”说到这里,她的脸上像涂了一层迷人的光彩,一种从母亲心底发出来的爱才会有的慈祥。其实她的年龄看上去并不大。也就三十来岁,一定很早就结了婚。小吉心里这么想着。
说着话车就开到了她家,也是一幢小木头屋子,两层楼。前院的街边上停了一辆崭新的车。他们下了车,就见一个男人从门里出来,肚子腆腆的,笑着向小吉和志明招手。安介绍说这是她的丈夫杰夫。大家握了手,杰夫第一句话就是指着那停在路边的新车说这是他的车,那神情分明是想让小吉他们明白自己和安开的车毫无关系。大家进了屋,里面有两个男孩,一个十七八岁,和志明差不多高,大概就是那个可能会当兵的,脸上却有一副明显的娃娃稚气。另一个十二三岁,一见面就向志明炫耀手上的一个玩具照像机。杰夫说是他给买的感恩节礼物,安赶快让小男孩谢谢爸爸,小男孩非常开心地谢了杰夫,杰夫就一副施舍大度的模样摸了摸那男孩的头。大的一个冷落地站在一旁,安小声对他说:“年后你当了兵,有了薪水,自己可以买一个真的,啊。”是安慰,也是乞求。当儿子的默不作声,只是朝母亲点点头。
天色向晚,安就在厨房里忙了起来,杰夫就手拿一罐啤酒陪着志明和小吉聊天。不知怎的,他老喜欢谈自己,说安和前夫离了婚后,经济上有困难,房子要卖掉。和自己结了婚后,他付一半的房钱,可以保住房子,其它的就不管了。他觉得自己屈就了似的,那神情分明是在告诉每一个人,没有他这个家就完了。安一面忙着厨房里的事,一面还不时地过来恭维杰夫几句。杰夫满脸受用的表情,两眼不住地在安好看的身材上打转。
看着安那份小心翼翼,万般屈就的样子,小吉有点不满杰夫的夸夸其谈和一副救世的模样,对安充满了同情。见她一个人忙着,小吉要过去帮忙,让杰夫给挡住了:“你们是客人,坐着就可以了。”她的那个大儿子一直没有露面,一个人躲在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