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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云罗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小强
“来,坐下吃饭,今天没有外人,咱们边吃边说。”吴征拍拍冷月玦的头顶,向倪妙筠点头道。
倪妙筠目光与吴征一碰,便垂下头去,面容清淡如前,看不出什么喜怒哀乐。一家人围着圆桌坐定,说了几句今日的趣事,饮了几杯淡酒,吴征便把倪妙筠这一趟远行所得详说了一遍。在座的俱与昆仑与天阴门有关,与暗香零落之间都是血海深仇,不死不休。闻得探出了些暗香零落的蛛丝马迹,都不由热血上涌。
“一些小虾米,不忙着动手。现下知道了贼党在盛国的下落,总能顺藤摸瓜,到时一并斩草除根就是!”吴征笑吟吟地举起酒杯向倪妙筠道:“倪仙子慧眼如炬,当是一份首功了!”
倪妙筠轻抿了一口,对吴征也有几分佩服。盛国分明是自己的故乡,自家在这里还有极大的影响力,可一个再立天阴门便让她愁断了肠。吴征背负的远比自己多得多,可他始终能保持着笑容面对一切,再难,再苦,也没有颓废的时候。
“天阴门与昆仑派对贼党同仇敌忾,没有什么功劳不功劳,都是应当的。”倪妙筠还是不看吴征,说话也是简单明了,话中之意吴征也清楚得很。
说了边吃边聊,又刻意再提起天阴门,比起冷月玦的亲近与心疼,倪妙筠便没有这么多忌讳——离心疼吴征还有十万八千里远。
吴征笑道:“柔掌门多将养些日子不是坏事。她没了武功,若是乱来不顾着身体反而是坏事。天阴门现今就像我的第二师门,只要有机会我怎能不管?只是你们莫要心急,眼前的难关不过,一切都是空谈。难关若是过得去,机会就应运而生。”
吴征的话自有安定人心的力量。这人谈不上言出必践,可每一件事都在慢慢地实现。他敢开口,此事一定有了些许眉目,至少不是虚无缥缈的一厢情愿。在他嘴里有条件限制,还是空谈的事儿,说不定已在暗暗筹备。
“当真?”
“当然!”吴征拍了拍惊喜的冷月玦,道:“从前我对柔掌门可没有好观感,现下才能明白她强要你嫁入皇室的苦心。哈哈,我们燕国的皇帝只顾着一己之私,柔掌门未必能遂了心愿,不过她的徒儿运气好,眼光也好,我可不像燕国的皇帝!他不心疼玦儿,我心疼。”
栾楚廷可是吴征同父异母的哥哥,货真价实。兄不及,弟代劳,居然也得意洋洋。
“不是我要泼冷水,也不是我对天阴门有看法。照我看来,柔惜雪千算万算,最终颗粒无收还败了天阴门一片家业,哼,我对她到现下也没有好观感,纯是看了诸位的面子才不与她为难。你们天天操心于她,不如省了这份心思,哪一天她又把谁卖了出去,才是有苦难言。”韩归雁气鼓鼓道,想起柔惜雪卖了吴征母子,让霍永宁早早就开始着手筹备大事,她就难以平复心情。
“实话实说,没点气是假的,但是我也打心眼里挺佩服柔掌门。当年天阴门那副模样大厦将倾,凭她一人之力,在重压之下生生延续了天阴门二十年的气运,实在了不得。换了是我,我是怎么想都没法做得到。”吴征打着圆场道。
“哼,有甚么了不起?天阴门当年再难,还能比你现下的昆仑难?你现下做的还比她当年的差了不成?”韩归雁心气难平,忍不住出口辩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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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吴征感慨着愣了楞神,伸手绕着圆桌划了一圈,一一点过诸女道:“若是现下没有你们,便和二十年前的柔掌门一样地艰难。”
暖意升起。吴征不止一次地说过,人才是最重要的,只要人在,门派便不会覆灭。在桌上的每一位对他都如此重要,或出力帮忙,或给他精神上的鼓励与安慰,昆仑虽倒下,但没有垮。
而二十年前的天阴门,前辈已老去,中坚们死的死,走的走,那个现下像行尸走肉一样的女子,真的是仅凭一己之力,只手擎天!吴征太清楚自己这一番劫难过后最大的庆幸便是这一桌子的人都在,若是她们都不在了,吴征绝对撑不下去。
而柔惜雪现下会变成这副模样,正是因这二十年历经了多少苦难,一朝又化虚无的打击实在太大,太沉。沉到只要你是一个人,即使有钢铁铸就的神经,也不可能承受得住。
韩归雁张了张嘴,心头的火气让她几番不服想要辩驳,又找不着理,只得哼地一声道:“我还是不原谅她!这辈子都不!”
冷月玦颇有些尴尬。她夹在中间不好做人,也知理亏,想分说几句为师尊讨个饶同样找不着理由。自打从山谷中救出吴征之后,韩归雁在祝雅瞳面前向来是尽量地温柔乖巧,贤良淑德。今日当着她的面又是骂又是辩驳,实在是气得狠了。可她又是一片心意想着自家郎君,冷月玦几度欲言,终于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原谅?怎么能原谅?”吴征嘿嘿笑道:“我娘欠了柔掌门的不假,该还得还。但她也欠了昆仑派的,一样要还。冤有头债有主,不能随意和稀泥。只消柔掌门恢复了神智,这些帐总得算清楚。以柔掌门的能为,这笔债还是还得上。”
“就是!哼!”韩归雁吐了口闷气,颇有占据了上风的得意洋洋。
“当真?”这话便是冷月玦与倪妙筠一同惊诧地出了口,倪妙筠更是直接站了起来,目光灼灼,随即恍然,又低下头去。
“难关过后再回到这里,就当真!”吴征也挺了挺胸,简直比韩归雁还要得意几分道:“我可是大夫,一手医术天下无双,最善治人心病!”
“莫要耍嘴,好好说!”冷月玦抓着吴征的手臂摇晃着,半是哀求,半是强迫道:“说清楚,这般说话说一半,可要急死个人。”
“莫慌莫慌。”吴征拍着她的手背宽慰着道:“柔掌门失了魂魄才变成现下的模样,天阴门就是她的魂魄。天阴门已覆灭,于她而言就是魂飞魄散,只存一具躯壳。想要她清醒过来,唯有魂魄归体才做得到。所以我说不要急,待过了眼下难关自然有绝佳的时机,咱们现下静待天时,让柔掌门也好好休养便是。她忙碌了多少年?过些清闲简单的日子也不错。别说她现下吃饱了睡,睡饱了吃,看看前些日子那皮包骨头的样子。子非……这个这个,嗯,嗯?焉知其乐?”
冷月玦与倪妙筠一愣,知道吴征没有信口开河。他说得虽简单,考量却十分全面,连让辛苦操劳了二十年的柔惜雪放下重担,好好歇息一段都考量到了。以冷月玦对吴征的了解,自知他必然有极其深远的盘算,现下没做,的确是时机未到。
不论出于何种目的,心意十分诚恳,还周到细腻,反倒让冷,倪二女有些羞惭。比起吴征这个【外人】都想着让柔惜雪歇一歇,自家反倒像个无情的农户,恨不得天没亮就挥起鞭子,赶着牛儿下地去干活……
说开了二女,终于让桌上又欢乐起来,吴征却也愣了愣神。
自家真的是名医生,身上有极为先进的医术传承。可在这个世界里,他的医术中有用的不多。其中他自觉最有用,最能应急的早已传给了疼得捧在手心怕掉了的宝贝。可是她却不在吴府已有数月,一晃而过的数月,久得仿佛已是千年之前。
秋风扫过旷野,卷起一席风沙,迷天迷地。
比起荒凉又空旷的凉州,这样的风沙当然算不得什么。凉州的风沙卷起来就像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打在脸上仿佛一个个大耳光抽来似地生疼。但在绿草茵茵,即使在冬季仍有盎然绿意的江南,这样的地方足见有多么地人迹罕至。
五百余匹骏马踏着隆隆的蹄声,或三五成群,或排成一列。原本的绿草地早被数月来马儿反复的践踏踩成一片荒地。马上的骑士娴熟地控制着马匹,发出冲杀般的呐喊朝前猛冲而去。而前方两千余兵丁像一群被赶散了的鸭子,朝着前方四里地的山坡狂奔逃窜。
只有到了山坡,马儿的奔跑才会慢下来,也只有占据了高坡居高临下,才会让这帮骑士有所忌惮。
骑士们没有携带武器,否则只需将大刀横架于马背,所经之处便会留下人头与残肢断臂无数。拜骑士们娴熟的技巧,只是纵马驱赶,赶上时便刻意控马避让,即便如此,马儿奔行之间难免要踩伤撞伤亡命奔逃的兵丁。
跑得快了才能安全,跑得慢了,随时都有重伤甚至性命之忧。在这处军营里,操演时若是送了命只能怨自己没用,活该。朝廷固然会优加抚恤,但是可没人会因此担上杀人的罪名。
没有人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也不肯让马儿重重地踩上一脚。虽说营中的医官是位明媚靓丽,双目一眨之间便能勾走人魂魄的绝美少女,也没人愿意拖着一身伤痕,满是鲜血地去见她。
在血气旺盛直冲天际的军营,有这么一位少女是幸事,也是危险的事。谁也不知道憋闷又压抑的兵丁哪一日会狂性大发,不管不顾地犯下什么事来。
不过这位少女是个例外。
在她入营后第三日,便有位百夫长抓耳挠腮。百夫长没有发狂,也深知军法的严厉,他只是太过惊艳于少女的美丽,按捺不住想着只消碰上一碰,抱上一抱,讨些便宜便已受用不尽了……
可惜当他伸出的手被少女轻轻一拨便不由自主地转了个圈,再被一脚踢得飞出营帐,趴在地上仿佛一身骨头都给踢散。他还浑浑噩噩不知究竟为何,少女出手时他的眼好像花了,全然看不清就只剩下哼哼唧唧。周围的嘲笑声如此刺耳,他心头大怒,却怎么也爬不起来。也还没等他有力气爬起来,便被监军带着人死狗一样拖走,给吊在了大营中央的旗杆上。
三十鞭的重罚下下透骨,每一鞭下去都发出清脆响亮的笞声,也溅起一蓬血花,有时还卷下一大片血肉来。鞭刑几乎要了他八成的性命,哪成想还在旗杆上一吊就是三天三夜,除了每日一壶的水吊命之外,粒米未进,待他被放下来的时候就像死人一样。
百夫长终究是没有丧命,只是将养至今还站不起来。自他犯了事之后,再没有一个不开眼的兵丁敢在医官营里放肆,也再没有人敢对少女有半点非份之想。
军法的严厉浇灭了兵丁们的血气,但让他们对这位少女医官恭恭敬敬,在营帐里连大气都不敢喘,更不敢顶撞半句的,还是少女的一手妙术无双。
营寨立起之后,无论日晒雨淋,操演没一日断过,连方法都一模一样:五百余骑不停地赶着人向山坡跑。于是每一日都有人受伤被抬来医官营帐里。伤得轻的满身鲜血,伤得重的皮开肉绽,骨折筋断比比皆是。
少女对岐黄之道一窍不通,连个头疼脑热都不会治。但她一双巧手却能在片刻间正骨,止血,再把干净的白布以眼花缭乱的手法将创伤处包扎好。
少女每日都会有一段时光十分地忙碌,那时她额头香汗像是一颗颗的小珍珠,更是散发出少女独有的清透体香。她就像位圣洁的仙子,顾不得擦一擦,一边包扎之外,还不住地传授着技艺:“这里,这里,一共两处穴道按得实了,片刻就能把膝弯的血止住。一定按紧了,创口血凝之前莫要松手。包扎时要注意缠紧,莫要让创口见风。这样,这样,看仔细些……”
军营里汉子,最直接,也最实在。会造成最多死伤的,也只有战场上交锋时的利器。他们都深知少女这一手包扎之术有多么重要!得她救治活命的机会无疑要大上许多,而她传授的技巧学会的人越多,能活下来的人也就越多。
无人不肃然起敬。
当时已入了夜,少女在给一位百夫长包好了膝上的伤口后,那百夫长仿佛忘了身上的疼痛,挠着头道:“顾大夫,经您的巧手包上了一层,这腿怎地比我从前的还要好看些?”
营帐里爆发出一阵震天价的笑声,连少女也都被逗得乐了,眼角一弯咯咯笑出声来。那双眼眸笑起来时就像一轮满月被从中劈开两半分嵌于鼻梁两侧,秋波款送,顾盼生辉。漫天繁星笼罩着这片旷野,少女的眼眸一眨一眨,顷刻间倒转了星河……
军营的生活无比地枯燥,更比不得从前的锦衣玉食,可少女还是极尽地满足。不知不觉间,这里的每一处都开始牵动起她的心扉。次,她凭借自己的双手赢得尊重与赞颂,她终于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也亲自抓在了手里!
陷阵营,奇怪的名字,奇怪的操演。
少女入营时只有千余人,本以为这支新招募的兵马再也普通不过。可是几月来,人数从千余到五千,再到一万,再到至今的三万大军。入营的有新招募的新丁,也有不知从哪里抽调过来的精兵,天南海北,新老交杂,全数混在了此处。他们之间唯一的相同,便是谁也不准离开,即便死,也要死在营里。
入了营之后,你的名姓就在世上消失了,谁也找不着你,也见不着你。少女会义无反顾地来到陷阵营,正是在应征时听到了这一点。
她跃上树杈倚在树干上远远眺望着操演,喃喃自语道:“这样练兵,能练出什么来?这处军营古古怪怪的,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历经了生离死别,再不是在湖边满是梦想,连修行都无时无刻不在臆想着心上人的单纯女孩。少女的脸上仍显稚嫩,肌肤依然莹白如玉,艰苦的生活也夺不去她的丽质天成。可扎得奇紧,令腰如约素的简易腰带,剪短了只需随手一挽便能盘起的秀发,破损了几处袍角也浑不在意,仍然穿在身上的外衣,都在令她在稚嫩与闺秀的文静中透出一股野性的魅力来。
再也没有粉黛,不需在每日晨间醒来就去考量今日要施以怎样的妆容以引人注目。可脸蛋不经意间擦上的灰土,即使是黑色的污迹也毫不影响她的美貌——无论是什么色彩,加诸于她的脸蛋之时,都在为少女增光添彩。
在军营数月虽学了不少用兵之道,终究还是些皮毛。少女虽知这样的练兵个中有深意,也摸不清所以然。她目光一转,见医官营地里近百名男男女女正忙碌不停,不禁又有些自得。
自少女露了一手技艺之后,将军便立刻将医官的数量加大到了百人,全由她统领。且听闻这批医官将包扎技巧学好了之后,陷阵营会再招收一批医官,逐渐开枝散叶出去。
少女扁了扁嘴,忽然有些丧气。无论人品样貌,还是自己的武功,放在同龄人之中早已是上上之选,在军营里也是短短时刻就闯出了名头,看着轻而易举。偏偏在逃出来的府上非但不显拔群,还处处是个拖人后腿的。青梅竹马的少年郎早已远远甩开了她,身边更有了数名红颜,原本以为自己会是他当然的妻子,不想却渐行渐远……
日日处心积虑地想要吸引他的目光,得到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忽视。
“我真傻。”少女自嘲一句,洒脱一笑跃下树杈,拍着掌大声道:“伤者一会儿就到,都打起精神来,让受伤的弟兄们早日复原!”
战争的味道已越来越近了,少女虽不知细节,却知道这一战无可避免,而这一处怪异的营地也躲不开战火的席卷,甚至隐隐觉得有朝一日,她会在战火的最中央里经历炼狱的残酷。
“这一战若是能胜,我在背后悄悄地也使了一份力,总不会再被人说拖后腿和幼稚。他知道了,也不会再觉得我只是个没用的小姑娘了吧。”少女听着医官们整齐划一地应和声,深喘了一口气挺了挺胸脯,抽出倒背着的双手卷起衣袖,腾腾腾地向营外走去。
江南的秋天总是分外地短。炎热的天气刚刚转凉不久,连树上的枯叶还未落尽,一股寒风便吹来了冬季,奔腾的大江更是为虎作伥,丰富的水气将这股寒风严酷地肆虐于两岸,寒冷透骨。
或许更南的闽粤之地还不冷,但紫陵城里的人们还是穿上了厚厚的棉袄与皮裘。彤云密布,朔风呼啸,阴郁的天空里飘飘扬扬地下起雪来。
与寒冷一同来到紫陵城的,还有燕国的天使。孙贤志又一次踏入了紫陵城,这一位给盛国带来了无限屈辱的燕国中书舍人,带着燕国新君的圣旨,次向盛国新君传达旨意。
这些事在盛国习以为常,几代来都是如此。
许多人已然麻木,也接受了现实。羸弱的盛国抵挡不了燕国的铁骑,这个国度只适合歌舞升平,吟诗作赋。盛国能在大部分时间里远离战火,已是燕国最仁慈的恩赐。迟早有一天,这片国度的君主也会跪在燕君的脚下,俯首称臣。——在他们还未继位成君主之前,他们的祖祖辈辈已经不止一次地这么做过。
也有些热血冲动,不堪屈辱者暗中咒骂着国君的无能与软弱。江东子弟多才俊,盛国虽弱,未必没有一战的勇气与决心。不战而降,只做锦绣文章讨些口舌便宜自欺欺人,每年里盛国百姓凭借勤劳双手创造的财富,却大半大半地被贡给燕国。平起平坐的两国,因为君王的服软而被人耻笑,平白地低人一等!经年累月,累积的怒火就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暗流涌动,似乎随时会化为一场飓风。
张安易承受了一辈子燕国给他的屈辱,也承受了一辈子子民们对他的咒骂,终于闭上了双目,将针毡一样的龙椅传给他的儿子。而坐上了常人梦寐以求龙椅的张圣杰,也几乎没有一天安生过。燕国天使到来的消息让这位新任的国君面色发了白。
就在金銮殿里,龙椅之上,当着朝中大臣们的眼前,面色发白,冷汗滴落,颤颤巍巍地道:“速……速令宫中仪驾在江边迎接燕国天使,花丞相亲自去,万勿怠慢……违令者……违令者斩立决!”
懦弱到了这等地步,对燕国更是怕到了骨子里,张圣杰的软弱比乃父犹有过之。毕竟是幼童时便被送到了长安做质子,经年的担惊受怕,听见燕国两字简直比厉鬼还要可怖。为了让燕国满意,接待使臣甚至动用了宫中仪仗,闻所未闻。
消息很快就伴着寒风吹遍了盛国大地。任劳任怨的花丞相领着宫中仪仗在江边等候无论年纪还是官衔都低了他一头不止的孙贤志,恭恭敬敬地将他接进紫陵城。刚至城门口,国君的新旨意又到了。不是传达国君的命令,而是询问孙贤志,燕君的旨意该摆下怎样的排场才合适。
张圣杰仿佛被恐惧击穿了心智,慌慌张张连避嫌都顾不上,归国登基来勤于政事,好不容易获得广泛认可的国君在一瞬之间颜面尽失。不仅丢了他一个人的,还有盛国上上下下所有臣民百姓的。盛国的耻辱在这一刻再度被拉低新的下限,即使浑浑噩噩者都觉得面上无光,有一股难言的屈辱感。
孙贤志早已是盛国的老熟人,此情此景让他也意外万分。担任交好盛国的重任已有十余年,他深知稳住盛国有多么重要。不仅干系着每年天价的贡物,正是这些贡物,才能让燕国养着庞大的军伍之外,还有余力赡养民生。且与大秦之间胜负未定之前,盛国最好的状态便是像这样延续下去。
他很清楚,盛国绝不是传言中的翻掌可灭,三国鼎足而立,盛国的地理与地位极其重要,稳住比巨变要好得太多。且盛国的存在本身对大秦就是牵制!
离开长安之前,他已做好了诸事不顺的心理准备。新君登基,总要做做样子,给自己个下马威让臣民们看看。张圣杰在长安时与自己多有来往,交情也算不错,孙贤志已打算卖这个面子给盛国新君。只要目的达到,盛国持续原先的一切就够了,于他而言,在燕国新君面前留下个办事能力出色的好印象,远比在盛国作威作福重要得太多。
所以孙贤志万万想不到,这一趟来到紫陵城会是这般景象。他隐隐察觉到其中似乎有什么怪异之处,不自禁地怀疑张圣杰别有所图。可是觐见张圣杰时,这位熟识的帝皇居然再度拿出长安城里长袖善舞的那一套,仍掩饰不住面上的紧张,话里话外,问的都是解药的事情,迫不及待,就怕腹中之毒隔日就发作死于非命。
孙贤志满腹狐疑,却面不改色道:“陛下稍安勿躁,臣奉我家陛下旨意先行一步,解药不久便即送到。陛下宽心,我家陛下言出法随,应承的事情必然依约而行。”
话藏机锋,可张圣杰却是一脸的失落与焦虑,垂头丧气地举起酒杯道:“孙大人见笑了,朕敬大人一杯。”说是一杯,实际却是张圣杰自斟自饮,一连十余杯下肚。或许是情绪太过低落,又过于害怕,酒入愁肠愁更愁,张圣杰就此不胜酒力,被太监搀扶着回了后宫安歇。
孙贤志哑然失笑。想不到张圣杰真如陛下所料,回了紫陵城后不仅与胞弟闹出了矛盾,听说靠着费,花两家的强力扶植才没能酿出祸患。连他自己也变得更加患得患失,似是觉得苦尽甘来,对这难得的帝位珍逾性命,要好好享受江南的繁华,对燕国也更加恭顺。
今日因他酒醉,虽没能下达旨意,孙贤志倒是吃了颗定心丸。张圣杰回国之后也做了些怪异事,惹来猜测纷纷,也有人议论他是不是想一改当今天下二强一弱的局面,做个励精图治,有尊严的皇帝。如今看来,以他的聪明才智会成为个好皇帝是不假,可早已被击溃的心理,注定还是个庸弱的皇帝。
次日一早,张圣杰甚至不上早朝,诸事交由丞相花向笛代议,而亲自来到燕国驿馆。礼节过后,张圣杰劈面又问解药之事,言语之间深恨昨日不胜酒力醉倒,怠慢了上国天使。孙贤志将此前的话又重复一遍,张圣杰面目古怪,五官像是失控了一般,片刻后涕泪俱下,携着孙贤志的手叙起了往日在长安城的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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