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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云罗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小强

    秦皇无异痴人说梦。

    可有些地方,譬如说他所在的景幽宫又稀鬆平常。

    若是翻越这道高牆,进入男人的禁地天子后宫去瞧瞧,是不是也算不枉此生?想来连前殿角落都无人问津,一牆之隔的背后,那个处处是疯子,不知多少怨

    毒冤魂飘绕的冷宫定是更加的令人避之唯恐不及。

    「殿下,老奴已反覆确认景幽宫处无人盯梢吴征。二十馀日来他除了修习武

    功也无动作,想来已到了忍耐的第一回极限。」

    跪地的中年男子头顶精光油量,眉毛鬍鬚一根都无,太阳穴高高隆起,肌肉

    盘根错节的身子裡发出的声音却细声细气犹如女子。

    「此言孤王能否理解为除非屠冲,霍永宁,向无极亲自盯梢吴征,否则除你

    之外不会再有第五人?」

    梁玉宇饮了口茶澹澹道。

    每当太子以询问的口气要一个肯定的答覆,顺道饮茶时都是他标志性的动作

    ,代表着此时的太子殿下心绪激动难免口乾舌燥。

    这时候任何人都轻慢不得——除了他老子!「老奴确信!」

    中年男子早已经过深思熟虑,此前所言也是反覆确认,但对太子的话却不敢

    又任何不满。

    只是脸上却有难言的痛苦之色,似对以上三人的名字有不堪回首的回忆。

    「很好!」

    梁玉宇讚了一声,好似自言自语道:「屠冲不会离开父皇身边,霍永宁不得

    传召更不得轻易入宫,至于向无极如非要事不会离开青城山,一个吴征不值得他

    亲自跑一趟。舒公公安排一下,今日孤王要见吴征一面。」

    「老奴这便去安排!殿下稍候。」

    舒公公弓着身子后退出大门,方才转身离去。

    羽林卫巡弋景幽宫的时辰将至,这是今日第二回也是最后一回在吴征值守时

    巡弋此地。

    此后直到吴征与刘博达换班之间的一个时辰可说是最为自由的时光,没有人

    会来,也不必担心刘博达,他即使见到吴征在入定练功,也最多骂几句娘。

    麻木早已爬满他的全身,如跗骨之蛆一点一点地吞噬他的豪气,梦想与希望。

    羽林卫经过时一如从前略显散漫,对更加散漫而犹如破罐子破摔的吴征也是

    不吝讥讽嘲笑,唯顾忌皇城严规不敢大声喧哗而已。

    吴征看似麻木,实则在同僚们巡弋过后仍运足耳力窃听他们的低声交谈,一

    来在宫中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甚至连说话的人都无,不得不抓住一切时机多瞭

    解一些,哪怕是无作用的瞎扯澹多少也会露出些玄机奥妙,二来这帮排挤他的混

    球可得一一记住了,将来若有翻身之日,最好是当羽林中郎将!嘿嘿,到时一个

    个全来景幽宫轮岗,谁也别想躲开!「当年老子被派来景幽宫,好歹熬了仨月,

    娘希匹的这小子传得神乎其神,不想是这么块破料子,顶个蛋用!」

    杜泰平自吹自擂顺便贬损吴征的话音中,忽有一股奇异的女子声音响起。

    声音来自完全相反的方向,也就是吴征的背后,与他一牆之隔的冷宫。

    从声音发出的位置看,正是吴征从未听到声响的宫殿。

    他一直认为宫牆的另一侧最近的宫殿裡无人居住,因为他值守二十馀日来那

    裡没有过疯号与狂哭,在他的编号裡也没有这么一位人物。

    这是怎样的声音?如果你能想像怨毒,愤恨,压抑,坚忍,快意,屈辱,不

    甘,甚至是自暴自弃的情感混杂在一起,你才能明白这一声的诡异与複杂。

    吴征疑惑地盯着宫牆好奇心大起,视线彷彿要通过厚厚的牆壁看一看后面发

    生了什么!大秦国永平元年,梁兴翰初登大宝登基称朕,四十岁的新皇踌躇满志。

    他知道自己的本事,军事之能或有缺乏,然而内政却是一把好手,放在大秦

    开国以来的六世裡或许无一位帝皇及得上。

    这是他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候,文有霍永宁,胡浩等当打之年的重臣辅佐,加

    之他本身便有专长,堪称如虎添翼。

    不擅长的武略有虽已初老却忠心耿耿的大将军伏锋仍是当世第一名将,始终

    追随于他的韩破军更是勇勐无敌,上将之才!两位将军镇国可谓安如泰山。

    北方的大燕近来内耗不断呈衰弱之势,至于东方的盛朝早已疲敝不堪,能存

    在的唯一理由不过是燕秦争锋尚未有定论而已。

    梁兴翰一心励精图治振兴秦国,他不甘于万岁之后仅能得一个文帝或是宣帝

    的谥号,更盼望着开疆裂土甚至一统天下,高祖与太祖才是心中真正的野望。

    然而新皇的开年并不利,登基三月之后川凉边界便发生暴动。

    流民四处抢劫富户甚至攻击官衙,给新登基的皇帝兜头泼了一盆冷水之馀,

    亦让龙颜大怒!梁兴翰启大军一万前往评判,侍御史肖英韶亦在其列。

    为人刚正不阿的肖英韶素有贤名,除了做好侍御史举劾非法,镇压叛乱的本

    职工作之外,于暴乱之地的善后安抚亦显专长。

    志在天下的新皇则能容忍登基之初便有难以洗刷的污名?肖英韶随大军进发

    的途中虽亦有不忿,心裡却着实疑惑。

    川凉交界之地多山土地贫瘠,是大秦人口最少,也最为穷困的所在。

    然而历任秦皇却从未忽视,粮米等赈济物资也从未短缺过,时不时还会由朝

    中重臣甚至皇子押送前来,以显示对当地的重视。

    那不是川南桀骜不驯犹如野人般的山民,约定俗成的国策下此地一贯宁静无

    事,民众日子虽清苦倒不至于过不下去,是何等缘由闹出天大的乱子?流民组成

    的叛军个个瘦骨嶙峋,眼看着就要被生生饿死,怎能抵挡一万官军精锐?王师到

    处,叛乱纷纷平息。

    肖英韶一边查办首恶,一边安抚平民,此地的官衙再度正常运转之后秩序纷

    纷恢复。

    然而在审问叛首之时却发现了不寻常。

    叛首们几乎众口一词言道救济粮米已两年短缺,近年来不少平民已想方设法

    逃离此地,然而人口的减少并未让救济粮米足够当地维持生存之用,反而也逐级

    减少。

    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才聚众向官衙请愿,换来的却是官老爷们一再推诿,终

    于酿成流血冲突的惨剧。

    被逼的走投无路的饥民终于狗急跳牆,初时仅有几十人,然而一呼百应之下

    竟在短时间裡聚集起饿红了眼睛,只想有一口饭吃的平民,达到六千之众。

    叛军所过之处一片狼藉惨不忍睹,富户无论善恶被劫掠一空,已彻底没了王

    法的乱民不仅抢光了一切,还多有姦杀等惨事发生。

    饿怕了的饥民已完全豁出命去,疯了般一路席捲,需知此地原本穷困,所谓

    富户也不过是有些存粮而已,又能当得狼吞虎嚥的六千叛民吃上几日?先皇两年

    前身染重病难以起身,朝政大事都交在新皇手上,待到去年殡天之后,新皇顺理

    成章登基。

    是以近两年来奉旨运送赈济粮米的正是当朝太子梁玉宇。

    肖英韶只觉背嵴发凉冷汗涔涔,反覆深入调查确认叛首们所言不假后在营帐

    裡左右踱步彻夜难眠。

    发生如此大事于情于理,更是为国家计理当揭发,然而作奸犯科的是太子殿

    下,国君的天然继承人。

    太子殿下出手,其中牵涉之广难以想像,更是无法猜测圣上心中所想。

    思来想去肖英韶终于下定决心将此事如实表奏圣上,此事绝不可再发生,当

    以此为例严惩警示后人,否则长此以往国运堪忧。

    火漆密封,八百里加急的奏表送到京都,肖英韶心却始终悬在嗓子眼。

    圣上年富力强,内事理政更是英明果决,希望自今日之事起大秦再无此等贪

    赃枉法鱼肉百姓之事。

    涉及皇家之事,他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京裡很快来了密旨,中常侍屠冲快马加鞭亲自赶来,宣读了圣上嘉奖勉励之

    意后,临行前又吩咐道:「奏表所言之事事关重大,万万不可让第三人知晓。肖

    大人回京之后圣上自有决断!」

    一脸欣慰地送走屠冲,肖英韶的脸沉了下来。

    屠冲已表现得足够自然,但久经官场几次险死还生的侍御史还是从中闻到了

    一丝不详。

    自呈上奏表时便做好了必死的决心,然而此时肖英韶心裡依旧有难以平复的

    不忿!不消说,自己的一举一动已被严密监视,远在京都的侍御史府恐怕更已遭

    禁足。

    肖英韶苦笑摇头,面对皇家这个庞然大物一丝反抗之力也无。

    随王师凯旋回京,等待肖英韶的不是鲜花与讚歌而是铁枷囚笼,圣旨中言之

    凿凿:肖英韶通敌卖国证据确凿,即时处斩,株连九族!肖英韶坦然面向皇宫叩

    首,声若洪钟只希望他的鲜血能换来川凉之地日后朗朗青天。

    也直到此刻他才明白,新皇的确有过人之能,隐藏在他谦逊外表之下的内心

    亦有难言的野望,在他统领大秦的日子裡不允许有任何的污点,即便要有,也不

    能是英明的他与他的孩子做的。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肖英韶引颈受戮,只希望另一封比奏表更早些许送

    回京城的密函能保住家中一条血脉。

    十岁的肖初玉身着粗布衣服,麻底草鞋,这些有着难言不适的东西却成了她

    保命的依仗。

    在肖氏三百多人的族中她极不显眼,只是旁支所出的一名平凡女子。

    然而平素不显山露水的她却承载着延续家族的期望,这是身为族长与朝中侍

    御史的爷爷在她三岁时亲自定下的。

    肖氏不仅是朝中大员,更有秘而不宣,祖传数十代的。

    肖氏每一个孩子出生时除了主家极为特殊的几人,剩馀孩子都被很好地掩护

    起来。

    主家的孩子会被培养向仕途,而剩馀的孩子裡会被选出一位继承,

    这一代的继承者便是肖初玉。

    这个秘密全族知道的人只有三位,连肖初玉的亲生父母都不知晓。

    「孩子!往南边跑,越远越好。」

    爷爷不在时代领族中事务的伯爷爷小心吩咐道。

    肖初玉除了不多的银两外什么都没带,至于那本早就深深刻在她的

    脑子裡。

    她不敢坐车不敢骑马,凭着两条腿拚命地逃。

    她甚至不敢久歇,跑累了缓口气就继续跑,在城裡的茫茫人海中得知肖家被

    韩破军奉旨查办满门抄斩的消息也不敢哭,强忍着逃到旷野裡才嘶声痛苦得肝肠

    寸断。

    肖初玉晕了过去。

    连日的奔逃早就耗尽了她的体力,过度的悲伤更让她再也支持不住,或许此

    桉自三百多颗人头落地后了结,也让她悬着的心终于鬆弛下来。

    肖初玉再次醒来时发现躺在一张舒适的大床上,目光左右一扫,屋内的陈设

    竟称得上奢华,还带着浓浓的脂粉味儿。

    她惊恐地爬起,只因发现自三岁起便乔装改扮的脸上,所有的掩饰物都被洗

    去,隐藏在平凡假面下的真容显露出来。

    她慌乱不已,顾不上飢肠辘辘跌跌撞撞地推开房门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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