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与刀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祝家大郎
吴王夏翰听得欧阳正这般的话语,哪里能不解其中之意,面色一冷,却又嘴角一扬,笑了出来,口中说道:倒是也无妨,本王口中之语,想来也无人敢乱说。今夜拜访欧阳公,便是依稀还记得欧阳公当年在朝中的风采,谋事长远,行事稳健,这大华朝百多年不曾出过欧阳公这般的人物了,奈何明珠暗投,让欧阳公在这大江郡当了十几年的教书匠,怀才不遇便是说欧阳公也!
欧阳正听得这一番夸赞,躬身一礼答道:殿下谬赞,微臣老朽,年迈昏聩,朝中诸公皆是朝廷肱骨栋梁,微臣万不敢自大,拜谢殿下抬举。
夏翰闻言哪里感受不到欧阳正话语之中的隔阂,站起身来往前走了几步,一直走到欧阳正面前,却还身形往前倾了倾,一直把头凑到欧阳正肩膀旁边,方才再次出言:欧阳公难道就不想再一次身居高位?再一次指点江山,再次为国谋事,为民谋福?
话语说到这里,便是徐杰都听明白了,这位吴王殿下今夜而来,便是想招揽欧阳正的。
欧阳正岂能听不懂,但是这种招揽,欧阳正哪里敢轻易答下来,王子夺嫡,那是什么样的旋涡,欧阳正岂能不知?不说现在只是一个小小学政的欧阳正,即便还是当年那中书省仆射的欧阳正,也不敢轻易参与这种事情。
便听连忙答道:微臣虽为小小学政,却也兢兢业业,教导学子,也是为国培养栋梁之才,也是为国谋事,更是为民谋福。
夏翰听到这里,面色再也露不出丝毫的笑意,头往前再倾了一下,说道:欧阳公,有人说如今天下,能真正谋事者不过三人,其中一个便是欧阳公,本王听得这番指点,冒着巨大的风险昼夜赶路而来,便是想欧阳公能感受到本王的诚意。若是欧阳公但凡还有那一丝一毫的进取之心,还想再一次位极人臣,本王便是欧阳公唯一的道路。欧阳公以为如何?
夏翰所言,这天下,能真正谋事者,只有三人!所以,怀才不遇,教书十几年的欧阳正,便是那看起来最好施加恩惠招揽之人。这个道理似乎是成立的。
欧阳正闻言不答,心中却是波澜骤起。这朝堂是怎么了?
徐杰此时抬头看着这位吴王殿下,这位吴王殿下昼夜而来,似乎当真有几分诚意。却是这说话的方式,却又让徐杰感觉少了几分诚意。这位吴王夏翰,有一种从内而外的自负,自负就体现在话语之中的胸有成竹与态度上的高高在上。礼贤下士,吴王做了个表面,却没有做出内在。
夏翰听得欧阳正还在沉默,低沉声音再道:欧阳公是否还在想着父皇?想着父皇当年对你是如何的器重?想着父皇是不是终有一日把你招进东京?
欧阳正闻言面色一变,显然这几句话语夏翰说中了欧阳正的内心。当年皇帝夏乾,对欧阳正的信任无以复加,欧阳正也从未让夏乾失望。欧阳正心中兴许当真就是这么想的,终有一日,皇帝还会把自己招回去。
夏翰察言观色一番,成竹在胸,环视所有人,眼神犀利非常,口中低沉说道:父皇咳嗽一年多不见好,今年情况直转急下,已然连续两个月不曾上朝,欧阳公还要等吗?本王都出了苏州,欧阳公还要等下去吗?
欧阳正闻言大惊失色,这种事情欧阳正远在大江城,如何能得知?却是欧阳正又听得这位为人子的吴王殿下,竟然以这种口气说出自己父亲重病缠身的事情,丝毫也没有一点为人子的担心,没有一点孝义之感。
欧阳正满脸的愁容,却是只答:陛下染恙,微臣这几日要去九宫山,一定为陛下在神灵面前祈祷求福,愿陛下早日康复。
夏翰慢慢退后几步,看着欧阳正,又笑出声来,笑得有些阴沉,话语再也不似头前,而是说道:欧阳正,你揣着明白装糊涂,若是本王为太子,你可想过今日之后的事情?
欧阳正面色苍白,心有狂澜,却不是被夏翰威胁的,而是还在想着皇帝是不是真的会这么走了。听得夏翰威胁之语,只是答:微臣在此预祝殿下入住东宫。微臣一个小小从五品之官,上不达天听,下不管衙政,唯有一心为国效微力之忠心。只愿我大华世世代代,经久不息!
夏翰面色一冷,一声冷哼,右手到这宽袖在欧阳正面前一挥,人已然起步往外,还听得一句低沉之语:老匹夫,不识好歹!
欧阳正满脸愁容,转身一语:恭送殿下!
徐杰看了看欧阳正,欧阳正站而不语。却见欧阳文峰似乎受了惊吓一般,双手不断的颤抖。
欧阳正慢慢转身,眼神扫视两人,看得欧阳文峰颤抖的双手,开口呵斥:你在怕什么?
欧阳文峰开口,语气都在颤抖:父亲。。。这。。。
也不过十六岁的欧阳文峰,何曾经历过这种事情,长了这么大,连什么是黑暗都没有真正见识过的欧阳文峰,陡然见到这般的场面,欧阳文峰不是害怕,而是紧张到脑中一片空白,紧张到喘气都费力。自小安逸长大,忽然看得一个王爷与自己父亲言语交锋的场面,还听得那王爷威胁谩骂之语,让这还没有真正成年的欧阳文峰如何不惊!
欧阳正看着这话语都说不明白的欧阳文峰,便是摇头,却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徐杰,忽然开口:文远,你以为此事该当如何?
欧阳正问出此语,显然就是相信徐杰明白刚才一番话语的深意。
老师,学生以为吴王过于自负,身为嫡长子,久久不得太子之尊,皇帝陛下心中必然有计较。徐杰话语,便也是刚刚心中所想。立长,乃是最正常的事情。只要这位长子没有什么问题,即便平庸一些,也应该早早就得立太子。而今这位长子,竟然封王就藩了,而不是入住东宫,那就说明这皇位应该与吴王夏翰并无多少缘分。
显然吴王夏翰似乎也多少明白一点,不然也不会这般着急着谋划未来之事。谋划事情,便需要真正有大智慧的谋士,落魄十五年的欧阳正显然是首选之人。
欧阳正点了点头,并不多说,只道:文峰,你当多与文远学学。接着吃饭。
欧阳文峰连忙连连点头:父亲,孩儿多学,一定多学。
这饭再吃,气氛已无。唯有欧阳正满脸的愁容。
第六十二章 与你不共戴天了
那一夜之事,一个私自离开封地的皇家王爷秘密造访一个十几年前的中书省仆射,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小到可以在好像没有发生过,大做文章便可成为两人之罪证,甚至是密谋造反的罪证。
徐杰机缘巧合之下见证了这件事情,又听的欧阳正对当年战事说到一半的话语,陡然之间,生活再也不似之前那么的无忧无虑,暗暗之中总有一些事情萦绕在心中,总有一些事情是徐杰想弄明白的。
早上听讲,下午练武,晚间要么与胖瘦二人喝得几杯,要么与欧阳文峰姐弟出门走走。空闲之时,徐杰便也提笔写得一些东西,虽然还写得不多,却是那武侠言情小说,已然有了一个开始。
小说的剧情,稍显烂俗,有青梅竹马,有血海深仇,有奇遇连连,之后大概还有报仇雪恨,还有因缘巧合,还有死去活来的爱恨。
本了徐杰还想把剧情上升一个层次,再来点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却是想着练笔之作,先试一试这武侠与言情到底行不行再说。
踏青出游,便是文人雅事,也是这大华朝各地每年的惯例,吃得饱穿得暖的时候,人总是这般想尽办法去组织这些活动。对于文人来说,这活动就是一场采风远足,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活动也是与友人联系感情的必备项目。
冬日慢慢过去,日头渐暖,扫去几个月的寒冷,大地春暖花开,不出门去看看这大好河山,如何能显出文人不一样的品味与风范。
学政出游,虽然不似那北方郡守出猎那般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岗,但也是从者如云。
文昌诗会,基本属于学生年轻人的考试,郡学开课便也是年轻士子的仪式。但说这春游踏青,那便不一样了,一些平常并不多露脸正在备考春闱的举人,一些慢慢对金榜题名心灰意冷的读书人,大多也会参加。就连许多老学究也会带着家人出门踏青。
一年里,文人聚会的最**,便是这春游踏青了。因为这春游踏青,便不是那般只单纯为了扬名立万的场合,也不需要邀请,更不需要什么资格,甚至贩夫走卒若是想赶热闹,也可以跟在后面游玩一趟。
所以到得这一天,出城往南的人群,几千之多。有文人士子,有妻女家眷,有下人小厮,也有赶热闹的普通百姓。还有那些名楼画舫的大家,这种场合永远少不得这些大家之人。
有车架的便走在最前面,没有车架的就跟在后面。徐杰便也提前租了一辆车架,这一趟出游,虽然是远足,却也并非真的有多远,四五天便能回来,租金却也不菲。
九宫山,据《太平御览记载,乃是南北朝时期,南陈陈世祖的第六个儿子晋安王陈伯恭最先在此处避祸,南陈为隋所灭,但是陈伯恭却在此成了方士,与兄弟九人建了九座宫殿,以此得名九宫山。
山顶之下三十丈左右,有一山中湖,名为云中湖,湖水面积不小,当真有几分云中之湖的感觉。当年的九宫殿已然不见,却是这湖边有一座瑞庆宫,便是真正的道家福地了。
游人如织,登上而行,云海慢慢到了脚下,这云中湖边,更是挤满了人,篝火连绵,酒菜之物摆满地面,欢声笑语无数。
老一辈的学究,以欧阳正为首,皆进得瑞庆宫中。瑞庆宫内的老道长也是笑脸相迎,瑞庆宫香火只算一般,为了这香火之事,这些方外道长见得这般的出游场面,哪里能不好好招待几番。
道观之内也备好不少清淡饭食,有身份之人自然可以入观宴席。
在湖边之处,那些今日还入不得道观的,相熟之人也大多聚在一起,山中的风带着一种林子里特有的清香,沁人心脾,有酒有菜,便也是热闹非凡。
徐杰随着欧阳正入了道观,拜了各路神仙之后,入得宴席。
欧阳文峰坐到了徐杰身边,神神秘秘说道:文远兄,你猜我看到了谁?
徐杰看得欧阳文峰神神秘秘模样,笑问:可是哪家的闺秀?
欧阳文峰连连摇头:哪里是什么闺秀,是那马子良,你往那边后面看,一直在廊柱旁边。
徐杰抬头顺着欧阳文峰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果真看到马子良,笑了笑道:看来他的伤是养好了,可以出门来见人了。
欧阳文峰闻言大笑出声,说道:文远兄,那马子良要与你不共戴天了。
徐杰却答:他大概是不敢了。
欧阳文峰闻言也点头,说道:兴许明着不敢,暗地里对你恨之入骨。
徐杰不以为意。却是不知远处的马子良也在暗中看着徐杰,更在与身边之人谈论着话语。
五叔,徐杰便在那边,如今他攀上了欧阳正,正是洋洋得意之时,不想他一个练武的农家粗鲁汉,小人得势便如此张狂。。。马子良说得咬牙切齿,却还是在这位四叔面前保留了几分心中的恨意。
马子良的五叔,一个老举人,名叫马永仁,考了七八次的春闱,如今早已断了金榜题名的念想,做了个富家翁,也在文昌书院教授一些族中的子弟。
此番马子良被打,全家尽知,便是想藏也藏不住,徐杰在马子良口中就成了那个仗势欺人江湖拳脚汉,还阴谋诡计利用他人欺辱马子良。
这叫马家之人如何能忍?便听马永仁说道:欧阳正在大江郡里受人敬重,不过是读书之人有求于他,若论权柄官职,比个知县都不如。徐杰不通往事,以为攀上欧阳正就是前途远大,却不知是自毁前程。江湖人有江湖人的圈子,我马家乃是官身,虽然你是被那凤池山上的人殴打的,那凤池山我马家拿之不得,这一个乡下小子必然要付出代价,且让他名声扫地,在这大江城待不下去。
马子良咬着牙根,心中便是想徐杰死了方才能解气,却是在马永仁面前说不出这种话语,只是点头说道:多谢五叔为侄儿出这口恶气。
马永仁闻言摆了摆手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也该好好读书进学,我马家的富贵你也知道是靠的什么,若是你们这一辈人都不争气,将来这马家如何保得子孙的富贵,这个道理你当知晓。
马子良听得马永仁谆谆教导,也不知听没听进,却也连连点头答道:五叔,侄儿一定好好努力进学,不负众望。
马永仁闻言点了点头,看着马子良的模样,似有几分欣慰之色。
第六十三章 贻笑大方
夜晚,云中湖边,多了许多简易的帐子,却也有许多人连帐子都没有。也是有些人没有经验,以往踏青之地,出城而去,夜晚就能回来,甚至就在那凤池山上,所以并不需要准备过夜之物。这一回欧阳正把地方选得远了些,许多跟着出门而来之人,似乎也就少了一些准备。
好在此时并非严冬之时,还能有篝火取暖,这夜倒是也能好眠。徐杰就是这没有经验之人,以地为席,以天为被,眼前的黑夜,明月都大了不少,似乎离星星都近了一些。
第二日一早,湖边皆是洗漱之人,简易吃了一些饭食,游春便也开始。九宫山上,有茂密丛林,有高耸断崖,崖壁之上,竟然还有泉水喷出,这等景象少见,却更难以解释。登高一览,更有一种俯视大地之感。
能文之人,自然是一个圈子,便聚在一起登顶,从云中湖到山顶,便也只有三十丈左右的高度了,倒是并不难攀登。其余随行之人,却也不好意思往读书人的圈子里凑,这就是阶级之别,好山好景,便也是读书人先饱览。
上山而行,已然绝顶。
山顶往一边看去,便有绝壁于对面伫立,绝壁之上还刻有大字:登高必自卑!
山顶有个不小的亭子,亭子两边皆是平地,也算是观景台。欧阳正第一次到得这里,看着这般一眼千里的景象,心旷神怡,更是看得那绝壁之上字,环视身后众人,开口说道:那对面绝壁,虽然低矮几分,但是这世间竟然有人能把如此大字刻在绝壁之上,巧夺天工也!
徐杰就在身后,倒是不觉得惊奇,笑答:师父,能行此事者,大概是那江湖练气的高人,兴许就是道观里的道长。
欧阳正闻言回头,问道:文远,你何以能知那道观里的道长乃是练气的高人?
徐杰自然是能知道的,昨夜虽然并未与那道清道长交谈,却也能看出那从武当山到这里来主持的道长是个高人。
却是徐杰还未答话,在欧阳正身边不远的马永仁已然先答:欧阳公,你这弟子徐文远自然是能知道的,因为你这弟子也是那江湖上的高人。听闻他在大江之上一刀连杀十几人,面不改色,听人说那船上残肢断臂五脏六腑洒落得满地都是,当真高明得紧啊。
徐杰闻言一愣,转头看向马永仁。马永仁开口说这般的话语,在这些大江文人面前说徐杰提刀杀十几人,这是为什么?
便看欧阳正眉头一皱,也去看马永仁,问道:还有这等事情?马学究是从何处听闻的?
读书人,岂能是那提刀屠杀之辈?岂能是那在江湖上与人争勇斗狠之人?有辱斯文这种话语来形容,还只是一般的鄙夷。竖子不足为伍,那就是真正的排斥了。马永仁大概就是想这般去排斥徐杰,让徐杰在这文人圈子被人排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若是这文人群子不接纳徐杰,徐杰便也在这大江城待不下去了。
这种办法,比那什么阴谋诡计来攻讦徐杰要简单许多,不过就是动动嘴巴的事情。文人与江湖人,显然就是泾渭分明的。甚至文官与武将,都有明显的差别。这天下,真正掌兵的从来都是文人,再能打的武将永远低人几等。这就是两百多年乱世之后的大华朝。
马永仁听得欧阳正话语,往中间走了走,笑道:欧阳公,此事早已在大江城里传遍了,那些贩夫走卒,人人津津乐道,说这大江郡的江湖上又出现能人了,乃是青山徐杰徐文远,便是连茶楼说书人都为徐文远编了诗号:秀才舞刀锋,十丈江水面。一步屠几人,赤血染青天。
马永仁说完,便是这么笑着,笑着去看欧阳正,等着看欧阳正对自己弟子拿着刀杀人是个什么反应,且不论这件事情与那律法是什么关系,就看欧阳正如何看待自己有一个所谓江湖豪侠客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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