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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洲异事录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若风95

    整个北安平司中,除了孙千户之外,便属他徐百户的官阶最大,毕竟他是首席百户,加之又有御赐的宝剑,是以这一众属下,平日里见了徐恪都是点头哈腰,忙不迭地恭敬讨好,但也无人敢主动靠近,陪他说话。人人都害怕一个不小心,便如那张千、李万、孔小兵与杨艾的下场一般,被徐恪整得腿软手抖,屎溺直流。徐恪便整日里呆在自己的公事房中,看书、临帖、饮茶、写诗……这三日,倒也过得清闲自在、不亦说乎。

    到了第四日清晨,徐恪甫至青衣卫,便领到了都督沈环的手令,命他即刻动身,赶往江北道扬州府,全力护卫钦差魏王一行,往江南、江北诸道筹措赈灾所需之钱粮。

    徐恪不敢怠慢,忙拿着手令去尚马营亲自挑了一匹黄骠大马,略略备了些路上所需之物后便即出发。他手下的丁春秋与各位佐领闻听主官要奉命南下,便都想着一路随行,皆被徐恪一一婉拒……

    徐恪回府向胡、舒二人辞行,胡依依便令舒恨天随往。孰料出门才行过两个路口,那书仙忽然一拍自己的额头,大喊了一声“哎呀”后,硬说自己这十日内必有灾厄,务须躲将起来“避灾”,不容分说便只顾自己一溜烟地就已消失无踪……

    徐恪摇摇头,只得自己孤身一人缓辔而行。他忽然想起,此去不知几日能回,该当去看一看慕容嫣才是,便调转马头,径自骑到了天宝阁门口。

    门房通报之后,便将他引入前厅,过来相见的正是天宝阁少阁主慕容泯。

    徐恪对慕容家雪中送炭、慷慨捐银之举一再称谢,那少阁主却只是淡淡地回了几句,只说他们天宝阁乃“分所当为耳”……

    徐恪问起老阁主,慕容泯道他父亲数日前因事已去往冀州府。那慕容少主也不待徐恪相问,便说起了他的三妹慕容嫣,说她身体“略有微恙”,已同他二弟一道,前往南方寻名医诊治……

    徐恪欲待细问慕容嫣的病情,慕容泯只是说她“自小身子就弱,如今偶感寒疾,有他二弟照应,料必能无恙”云云。在这位慕容家的大少爷面前,他徐恪就算想硬充一回“姑爷”,人家也未必肯认,是以徐恪也不便多问,只好顺带着问起了慕容吉……

    说道慕容吉之时,那位大少爷神色间似微有所动,但转瞬即逝,若非特别留心,一般人根本看不出来。慕容泯只是淡然回道,四弟尚在阁中养病,多承徐兄挂念……

    二人寒暄了一通,徐恪见慕容泯言语之间虽温文尔雅,但与自己似已无话可说,于是便只好起身告辞……

    慕容泯又是坚持将徐恪送到大门口,一路上对徐恪蒙天子器重,连升六级,成青衣百户,并得御赐昆吾之事,也一再称贺……

    看着徐恪走到门楼外,骑上他的高头大马,已然绝尘而去,不知是何原因,那慕容泯的脸上,先前一派温和谦恭的神色已倏然不见,代之而来的,却是双眼眯紧,眉头一蹙,满脸的凌寒狠厉之色……

    ……

    徐恪前往魏王府询问,那王府总管马华成告知他,魏王已于两日前动身,随行的便是右羽林卫大将军薛涛。马华成让徐恪只管往南而行,钦差行辕仪仗甚众,路上自能相遇……

    就这样,徐恪背着剑、骑着马,一个随从未带,顾自出了长安城明德门,便一路往南而行……

    大乾康元七十年十二月二十九,酉时,淮扬道,许昌府。

    徐恪骑着快马一连行了四日,马华成说的钦差仪仗却一直未遇。徐恪心中着急,不由得加紧赶路,兼程而进,这一日,便已到了淮扬道许昌府的地界……

    那许昌府地处中原腹地,历来便是兵家必争之地。那里良田千顷、膏腴万亩,原本是个富庶繁华的地方,如今猝逢天灾,却已然是一片萧条破败的景象……

    徐恪这一路行来,只见十里之内,已无鸡鸣,百丈之间,不见炊烟,阡陌之中,田亩尽皆干裂,原本广袤的千里沃野上,此时到处都是干涸的田土,纵横交错的裂纹之间,稀稀落落地生长着一些枯草……北风吹来,那些茫茫衰草随风颤动着,仿佛在向这个无情的老天,大声哭求;又好似在向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祗,低头祈祷,但无论你祈祷也好,哭求也罢,却毫无所用……

    苍天在上,神灵逍遥,生灵苦乐、凡人生死,有谁会来在意

    徐恪一路赶得急,之前虽于申时已到了周口镇,但见天光还亮,便未曾住店。如今他顾自扬鞭策马,这一路疾行,不知不觉间,便已进入了一片荒山野岭之中,四围均已渺无人烟……笔趣阁vp

    时辰已是酉正时分,天色已暗,徐恪四处寻找,想找一处住宿的所在,但寻了半天,不要说是投宿,竟连个问路的人,也没有找到……

    山路崎岖,马儿夜黑无法赶路,徐恪只得下了马,牵着缰绳,一路缓缓前行。

    堪堪已到戌初时分,借着依稀的一点夜晚的余光,徐恪总算望见了远处一座山丘,小山之北有一处庄院。

    本已无法可想,只待在山中露宿一宿的徐恪,见之不禁大喜,遂催动脚力,往那庄院走了过去……

    走了两刻,徐恪终于走到了那座庄子的近前,只见垣墙高筑,四面都是高大的围墙,在黑魆魆的夜色中,这一座巨大的庄园,就如一头猛兽一般,正静静地匍匐在那里……

    徐恪走到南墙的大门口,敲动门环,出来了一位身材瘦削、年约六旬的白发老者。徐恪赶了两个多时辰的路,此时终于见到了生人,还是一位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老者,不由得心中喜悦,忙上前拱手为礼,说道:

    “老人家,在下因有急事贪图赶路,错过了宿头,不知可否行个方便,在贵庄借宿一晚”

    老者打量了徐恪一番,却道:“咳!不瞒这位公子,鄙庄今日不巧,正在办一桩白事,庄中多有不便,还请公子往别处投宿去吧……”

    老者说罢便欲关门回进,这徐恪哪里肯依他心道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让我到何处再去寻个投宿之所便急忙赶上前拦住老者,笑道:

    “老人家,出门在外之人,万望行个方便!在下只叨扰一宿,明晨自会离去。至于这白事么,贵庄这么大,在下只求一卧榻之处即可。若有打扰之处,这一点薄银略表区区心意……”言罢,便从行囊中取出了一块碎银……

    “好吧!公子定要留宿鄙庄,老朽依了你就是,但这银子务请收回……”老者见徐恪执意要入内投宿,只得勉强答应。他将徐恪的银子推回,便领了徐恪一人一马进了庄子。

    老者关上大门,将马匹放在前院,便带着徐恪一直往里面走去。徐恪借着昏暗的灯光,只见庄中重重叠叠,尽是些大大小小、错落有致的房屋。这庄子虽没有天宝阁恢宏的气势,但也是一处占地甚广的宅院。

    这偌大一个庄园,不知拢共多少房间,也不知住着多少家眷,此时却是静悄悄地阒无人声……

    那白发老者领着徐恪一路穿回廊、步庭院、过走道,将他带至内里的一间偏房之中。老者特意嘱咐徐恪,因家有丧事,切勿到处走动,一会自有小厮送上饭菜,老者让他今晚歇息之后,天明即请自行离去……

    老者嘱咐完毕,关上房门,便顾自走了。徐恪打量房间,顿觉甚奇,他见房中只有一张矮榻放在角落,此外空无一物,连一张桌椅也无。“哪里有这样的房子”徐恪只觉这间偏房的布置,毫无道理,与其说是一间客房,倒不如说是一间牢房更为适宜……

    这时忽闻“支呀”一声,房门打开,走进了一位小厮模样的少年,手上端了一盘饭菜、一碗清汤,放在地上就走。徐恪追上前去,拉住少年的手,问他这里是何处,不想那少年指着自己的嘴巴,“啊呜”数声,竟是一个哑巴。徐恪无奈,只得放脱手,任他自去……

    徐恪心中虽觉此地怪异,但经历了这三个多月的历练之后,颇有些“艺高人胆大”的自负。他心道许是这里正办着丧事,如今已然是中夜时分,庄子又这么大,里面自然安静。至于这偏房中的陈设么,也许人家刚刚有急用,将这些桌椅之物尽皆搬走也未可知……

    这时,徐恪但闻腹中已如雷鸣鼓响,有道是“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便饿得慌!”这徐恪自午时吃了些粗粮至今,肚中早已经是饥肠辘辘,当下也不多想,拿起饭碗,便如风卷残云一般,将盘中的饭菜乃至清汤都吃喝得干干净净。吃完之后,徐恪摸着肚子,打了一个饱嗝,只觉出门在外,饥渴难耐之时,几片青菜、一碗清汤便胜似玉液珍馐了。

    徐恪吃饱之后,徒然一阵困意袭来,便即在矮榻上和衣卧倒……

    也不知睡了多少时间,徐恪在榻上翻来覆去,兀自不能安眠,但又无法立时醒来,这种半梦半醒、似睡非睡的滋味委实令他难受。他在梦中,只听得“哎吆……”“诶吆……”的呻吟之声,不断钻入脑海,他有心不听却也不能,只觉那些呻吟之声,一阵一阵,如丝如缕,隐隐约约地飘来,令他辗转发侧、万般难受……

    那一声声、一丝丝的呻吟,响一阵、停一阵,不断地在徐恪的耳边回响,犹如一个被遗弃的孤魂,在荒郊中低声抽噎,更似一个无家可归的野鬼,在山野外哀哀哭泣……

    徐恪宁住心神,奋力一挣,终于醒转了过来。他霍然坐起,终于从这梦魇中解脱了出来,此时,徐恪一摸前额,只觉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这时,正值子夜时分,也是天地中阴气最盛,元阳最弱之时。徐恪房中一片黢黑,原先窗外点着的几盏“气死风”灯,不知何时,也已被人吹灭,整个庄园已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既没有一丝光亮,也没有一丝声响。徐恪只觉得,连自己的呼吸之声,也已清晰可闻……

    忽然间,“哎……吆……”一阵尖细的、颤抖着的呻吟之声,却不知从哪个角落中,幽幽地传了过来……




第六十二章、断水无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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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丝呻吟在寂静无声的暗夜中传来,令人不禁毛骨悚然,直听得徐恪浑身也泛起了鸡皮疙瘩。徐恪盘腿而坐,收摄心神,心中默念口诀,将气息下自尾闾,上经百会、降泥丸、过承泉、气府、膻中,最后悠悠归拢于丹田气海之中。运转了一遍小周天之后,徐恪顿觉神清目灵,浑身舒爽无比,适才自己心神困顿于梦魇之中的诸般不适,已挥去无踪……

    “哎……吆……”又是一阵呻吟之声传来,这次徐恪却听得清清楚楚,既不是孤魂抽噎,也不是野鬼哭嚎,不过是人的声音而已,且也不是一人,声音显是出自不同人之口,一阵阵传来,隐含着呼号之人极度的挣扎与痛苦,听来令人万般不忍……

    徐恪起身拿了剑,推门而出。此时,天穹中只有几颗孤星隐隐闪耀,就连那一钩残月也已遁去无踪,山野中,不时有几声夜莺的鸣叫轻轻传来,更显得这偌大一个庄院,阴森鬼魅……

    “啊……吆……”又有一阵凄楚难闻的呻吟叫喊之声传来。徐恪运起目力,借着老远一盏气死风灯暗淡的光芒,循着声音搜索……

    那呻吟痛楚之声,出自徐恪栖身的偏房之后。徐恪轻手轻脚朝后面走去,一连绕过了三间平房之后,突然止步,只听那呼号之声,正是从自己身前的一间厢房中传出。

    那房门上了锁,徐恪拔出昆吾剑,只轻轻一挥,便斩断了锁环。他推开门进去,见里面一片黢黑,只好拿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微微一晃,便即点燃,顿时,这房中的恐怖景象,便尽数展现在徐恪的眼前……

    徐恪不见则已,一见之下,也不由得内心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只见屋子中央的房梁上,垂下了十余根绳索,绳索的末端都绑着人,男女老幼,各式各样的都有,有的绑住了双手正挂于房梁下,有的却是绑住了双脚倒悬于粱。那正挂之人,双脚脚尖便被刀子割开放血,那倒悬之人,则是双手手指被刀子割开了放血。每个人下端的地面上都搁着一个大坛子,那双手双脚所垂落的鲜血,正滴滴答答地掉落于坛子中。

    徐恪见身旁放着烛台,便将上面的蜡烛点燃。此时,房中景象更是一目了然,只见除了十余人被绑吊在房梁上之外,屋子的边缘角落中,竟然还横七竖八躺满了几十具“尸体”……若有人乍然到此,心中必是悚然惊疑,此地莫不是人间炼狱!

    徐恪细看之下,却发觉这几十具“尸体”兀自手脚挪动,时而翻一个身,却都是睡着的活人。但若硬要说他们是活人却也不象,只见这些人无一不是面色惨白、骨瘦如柴之状,有几人眼眶深陷,手脚骨架之外,只包得一张薄皮,浑身上下已瘦得宛若一具骷髅一般……

    此时,那十余个悬吊在房梁上放血之人,兀自发出痛苦的呻吟之声。徐恪心中不忍,遂放下烛台,挥剑断绳,将十余人轻轻放置于地上。这些人一旦平放于地后,手脚的流血便即止住,有几人脚趾间的刀口被刺得较深,流血仍然不停,徐恪便出指点穴帮他们止血。

    徐恪问道:“你们是哪里人,怎么都被关在这里为何被人悬吊在房梁上,放血不停……”

    这些人中,多半是年老的男女,有两位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也都是些脸色发青、身体瘦弱之人。他们见徐恪深夜赶来相救,无一不是面露感激欣喜之色。听到徐恪发问,每人却都是手指着自己的嘴巴,“啊呜”连声,意思是自己是一个哑巴,已然不能讲话了……

    徐恪心中惊疑,心道哪来的这许多哑巴目光扫去,只见这屋子中,中间躺着的十几人,虽被自己放下,但手脚创痛,仍然轻轻喘息呻吟着……再看旁边那几十个躺地之人,却还在沉睡之中,也不知是被人下了药,还是自身失血过多正处昏睡之中的缘故。徐恪又近前看了看那坛子中贮放的鲜血,却兀自不凝,显然是事先放入了活血之物。

    徐恪正仿徨无计之时,却突闻右首一个声音响起:“多谢……施主搭救……贫……贫僧圆仁……”

    徐恪忙走上前去将那说话之人扶起,只见他三十余岁年纪,身穿僧袍,头顶无发,却是一位出家的和尚。

    徐恪忙问道:“你……你能说话”

    那和尚双手并于胸前,合掌为礼道:“阿弥陀佛!……圆仁多谢施主相救……施主真是个活菩萨啊……”他说完这几句话,却已是脸色苍白、气喘吁吁,只因那和尚也是被吊在房梁上,脚尖放出了许多鲜血,此时失血颇多,说了几句话后,一下子便有些喘不过气来……

    徐恪轻轻地拍了拍圆仁的后背,说道:“大师莫急,先休息一会儿,此间情事慢慢道来不迟……”

    此时,徐恪只需将手掌轻抵和尚后背,略微输些真气与他,和尚自可恢复真元,言语自如。可惜,此时,无人指点,他徐恪空有一身神功,却丝毫不知疗伤之道,只得徒然坐立一旁等待……

    “今天来了一只‘肥鸡’,你竟敢不报!你这老东西不想活了是吗……”远处突然传来一个粗豪的男子声音:

    “当初,我要不是看你机灵,早把你放干了血,卖‘人市’上去了。我饶你一条狗命到现在,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想造反不成!……”番薯

    “庄主啊……你可冤枉老朽了……老朽蒙庄主留下贱命,感激还来不及,庄主之命,老朽哪敢有违啊……”徐恪认得那声音,正是给自己开门的那位白发老者。

    “还敢嘴硬!门口那一匹黄骠马,却是从哪里来的!这样的好马,平常人哪里会有!快说!你把那只‘肥鸡’放哪里去了……”那粗豪的声音又道。

    徐恪正暗自思忖对应之法,却听那粗豪的男子“咦”了一声,便已经朝自己的方向奔了过来……那男子武功不弱,徐恪只闻脚步声“沓沓”而来,转眼间,一个如黑塔一般的大汉便已然到了门口。徐恪急忙站起身提剑在手,凝神戒备……

    “好啊!好你个祝老拐,竟藏了这么一只‘肥鸡’在这里!……啧啧啧!好肥嫩的一只‘小白鸡’啊!……”那黑塔一般的大汉慢悠悠走了进来,上下打量着徐恪,他看着徐恪的眼神,仿佛眼前站着的这个俊美青年,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道菜肴,而且是一道味道极其鲜美的菜肴……

    徐恪只见那人,年约四旬,身高足有八尺,膀阔腰圆,一张大黑脸上,疵须却如刺猬一般根根突起,于这暗夜中看去,仿佛便如一个黑面的厉鬼一般,满脸都是凶狠之色……

    “你是何人!为何在此戕害这许多人的性命手段还如此残忍!”徐恪怒问道。

    “这些都不是人,是我圈养的一群鸡而已,只不过都是些老鸡、小鸡、病鸡……没想到,今天却送上门来一只肥鸡!”那黑面大汉话音刚落,突然欺身而进,双手暴长,右手五指成爪,左手握拳直捣,使了一招“饿虎出笼”便朝徐恪迎面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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