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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逢雨连天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沉筱之

    朱南羡将蓑衣摘下,在凤阳军还未反应过来前,朗声高喝:“先锋队,跟本王冲!”

    一时间只听喊杀声响彻天际,数不尽的人影自两侧山坡朝狭道涌来,刀兵利刃在破晓第一缕霞光中映出带着血的亮色。

    章翙到底是一军统领,见此情形,临危不乱,指挥道:“凤阳一卫二卫列阵迎敌!”然后问一旁的兵将,“看清是什么人了吗?”

    那名兵将犹疑地回了句:“好像、好像是十三殿下的南昌军。”

    章翙一听是朱南羡,面色顷刻沉了下来。

    十三殿下领兵的厉害他早有耳闻,他也知道而今的朝局,七殿下与东宫势不两立,此去京师,凤阳军与南昌军终有一战。

    但他没想到会在归云山遭遇朱南羡的伏击。

    十三殿下是五月才赶回南昌府的,他究竟用了什么办法,竟比自己的先行队还先一步来到归云山?

    章翙不解,却也明白眼下不是深究的时候。

    他环目一扫,局势瞬间了然于心:自己率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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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三千之众,南昌军看样子大约也有三千,人数虽相当,但南昌军早有准备,自己这方却被杀了个措手不及,两厢交手已成颓势,不宜再战。

    也罢,是他失策遭到暗算,好在凤阳大军据此不过二十里,退后重整,区区三千南昌军倒也不在话下。

    想到此,章翙决然道:“凤阳一卫二卫无论如何扛住,其余人等,随我先撤回归云河对岸!”

    隘口狭道虽易遭伏击,但若列阵防守,倒也是掩护撤退的绝佳地形。

    然而章翙退出隘口还未走多远,后方便有一名兵将来报:“统领大人,不好了,来路上的吊桥被人砍断了!”

    章翙闻言大惊:“什么人砍断的?”

    “小的不确定,但看他们的兵服和领头人的旗帜,像是西北茅作峰茅将军的卫队。”

    章翙彻底愣住了,茅作峰坐镇西北,乃西北都司的都指挥使,当朝三品昭勇将军,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一念及此,他忽又反应过来。

    清明过后,京师曾发来一份邸报,声称西北边境有寇匪潜入大随,是以西北军要增派兵力进驻信阳府,抓捕寇匪。

    照眼下的情形看,原来抓捕寇匪只是一个幌子。

    事实上,是当时被软禁于东宫的十三殿下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给西北大将军茅作峰传了信,让他等待时机与自己一起先发制人,歼灭凤阳军的先行队。

    想到这里,章翙彻底明白过来,原来早在二月,朱南羡就筹谋好要对凤阳军动手了。

    当务之急已不该想着如何交战,而是要想法子回到凤阳大军的营地,让他们知道十三殿下伏击截路这一消息,早作应战突围的准备。

    “把马都牵过来!”章翙吩咐道。

    百余匹战马顿时聚齐在隘口后的低洼处。

    章翙带着先行队的精锐翻身上马,迅速道了句:“跟我走!”随即沿河逆流而奔,打算在归云河上游的浅滩处涉水而过。

    然而他这一行动,被此刻高立于山端的朱南羡尽收眼底。

    他将身后朱色披风一掀,回身便往背山处走去,吩咐道:“追上去!”

    背山的平地上,一望无际全是高大威勇的战马,不多不少三千匹,正是朱沢微辛辛苦苦自西北马市买来,打算交由凤阳军用的。

    其实也无怪章翙觉得运马的路线不对,因那份路线图,是被在太仆寺任职的沈奚精心改过,以马草调配不均做了个瞒天过海的借口,然后将战马先转移至离南昌府更近的驻地,让朱南羡先得了马。

    这也是三千南昌军能较凤阳军先一步赶至归云山的原因。

    朱南羡带着先锋队策马疾行,跟在他身旁的护卫秦桑调侃道:“殿下,这七殿下从西北买来的马就是好,跑起来也比寻常的马快,您说要是七殿下得知咱们抢了他的马去打他的人,会不会气得七窍生烟。”

    朱南羡听了哈哈大笑。

    一旁的朱旻尔忿忿不平道:“他害我皇兄皇嫂,就这么气死了才是最好!”

    上游的河水经过一夜雨水灌注,也已湍急无比,好在河头还有一座栈桥。

    章翙率着一众凤阳精锐行至此,只见前方有一个穿着银甲,身覆朱色披风的人正等着他。

    仔细看去,不是十三殿下又是谁。

    而朱南羡身旁的战马他也认出来了,园字方头的标识,正是自西北马市买来的。

    章翙的心越来越沉。

    眼前虽只朱南羡一人,但他知道,只要他们再往前一步,不远处的灌木丛,更远处的山头,或许就有朱旻尔带着弓箭手举弓对着他们。

    他是终于明白,那个从来宅心仁厚的十三殿下,早已对他们凤阳军,对朱沢微动了必杀之心。

    深陷绝境,或许唯有舍命一搏才能换取一线生机。

    章翙看了身后跟着自己的一众将士一眼,自背上摘下长矛,一扬缰绳,任骏马载着自己往朱南羡奔袭而去,手中长矛直指朱南羡脖间。

    朱南羡不慌不忙,在长矛刺来之时,仰身避过,随后脚踩马镫,纵身上马的同时抽出腰间长刀,借着骏马之力,矮身斩向章翙的战马。

    长刀掠过马腹,直接斩下前肢。

    章翙心道不好,正欲弃马而走,谁知身旁的朱南羡也同时弃马。

    他伸手抓住章翙的长矛将人带回,随即就以迅雷之势,把沾着马血的长刀架在了章翙的脖子上。

    一击制胜。

    余下的凤阳兵将见统领落败,纷纷趁着这个空档勒马转头,想从河岸涉水而走。

    朱南羡将他们的举动看在眼里,却不拦不阻,似是胸有成竹。

    正当时,两旁的山坡上果然出现数列弓箭手,张弓如满月,齐齐对准正欲渡河的凤阳军。

    箭还未发,河岸另一头又传来疾马之声。

    随声而近的是一支穿着西北军服的卫队,领头一人身着三品将军服,方脸阔鼻,生得浓眉大眼,正是昔日与朱南羡有袍泽之谊的西北都司指挥使茅作峰。

    茅作峰一见朱南羡,高声道:“殿下,末将来晚了一步,殿下莫怪啊!”

    他虽是致歉,言语中却没半点诚意,想来是当年在西北与朱南羡行军打仗兄弟相城,没大没小的惯了。

    朱南羡倒也不怪,朗声笑道:“跑了一个人算你的!”

    “殿下放心,一个都丢不了!”茅作峰道,当即领着卫队,将正待涉水的凤阳军包围其中,统统拎来了河水这头。

    日破云出,天阳之光在挣脱开一夜风雨浓云后,终于以盛烈之姿洒下金光,照在朱南羡英挺的眉梢。

    朱南羡看着章翙,淡淡道:“死还是降,选一个?”

    章翙沉默半刻,叹了一声,与身后一众凤阳军一起将手里的兵器扔在地上。

    不多时,隘口那头的将领也清理完战场过来回禀。

    朱南羡命秦桑将此战中所有活的死的凤阳军逐一点算过后,对茅作峰道:“人虽能点算清楚,但消息没办法封锁。今日对朱沢微的凤阳军开战虽是出其不意,但消息不日便会传回京师,本王在京师的至交盟友都有危险,本王要先赶回宫保下他们,所以二十里之外的五万凤阳大军就交给你对付了,切记,不降则杀。”

    “殿下放心。”茅作峰道,“末将早已想好了,留西北大军守信阳,末将带着一万人前往安庆驻地,殿下的五万南昌军取道徽州,如此三面环伺,凤阳军想进京也没有路。”

    朱南羡点了一下头道:“三面驻地中,你守的这一方最薄弱,等南昌军行近,我会派人传令他们留两万人在安庆府。”

    他说着,回头看向秦桑,“派去安庆府的使丞回来了吗?可有今日的邸报?”

    “已回来了。”秦桑道,一边呈上邸报一边迟疑道:“殿下,今日还自安庆府取来一封的密信,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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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察院柳大人的。”

    朱南羡一愣,柳昀?

    柳昀为何会给他来信?

    然而当朱南羡将信拆开看过后,脸色顷刻变了,他沉默一瞬,当即吩咐道:“十七,你带着三千先锋队,先一步赶回京师,我十日后与你在应天城外与你汇合。”又道,“秦桑,你带上几个人,跟本王先去苏州府,杀一个人。”

    第139章 一三九章

    归云山云破日出, 京师已连着烟雨茫茫了多日。

    早上罗将军战死岭南的消息传来, 为整个朝堂都笼上一层愁雾。

    各部堂官在鼎言堂议事议到未时都没个结果, 刚从堂里出来,礼部尚书罗松堂第一个忍不住, 埋怨道:“早知岭南的流寇勾结安南国的外贼,咱们就该统一口径让十二殿下出征,他常年镇守岭南,多得是对敌经验,这下好了,罗大将军战死,朝廷又少了一个武将,以后出征都不知道派谁。”

    吏部曾友谅冷笑着道:“罗大人这计事后诸葛亮用了几十年也不嫌累?当初柳大人说让十二殿下出征,您跟个没嘴葫芦似的, 愣是把舌头摘了一个字不往外吐,现在来埋怨人?晚了,您还是仔细想想安南国那头想议和,咱们该派谁去当这个倒霉催的使臣罢, 这可是你们礼部的正经事, 到时七殿下问起,罗大人可没法再将嘴缝上了。”

    罗松堂不满:“哦, 议和就是礼部的事了,你们几个衙门就撂挑子不管了?照我说, 议什么和, 等七殿下问起, 龚大人,”他用手背拍了拍龚荃的胳膊,“您好歹是兵部尚书,直接跟七殿下说,让十二殿下带兵过去打,小小一个安南国,还怕不能把他们打服了?”

    “打打打,打仗要用银子,银子呢?”龚荃怒道,又气闷地看向户部侍郎杜桢,“从前沈青樾在户部,军费从来没短过,早几年岭南与北疆也齐齐乱过一回,他未雨绸缪,早早就把银钱粮草余了下来,今年可好,没了沈奚管国库钥匙,堂堂户部就要粮没粮要钱没钱了。”

    龚荃这话已有羞辱之意,杜桢听了心里满不是滋味:“早几年乱的那一回岂能与今年相提并论?今年单是北凉就整军三十万来犯,东海戚都督出征还要花银子造船,岭南这事,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换谁来都变不出这个银子。龚大人要真觉得沈大人有这个能耐,那就赶紧去和七殿下商量,将沈大人从太仆寺调回户部。照下官看,现在召回沈大人还来得及,万一不幸西北再一乱,我等只有去庙里跪着求神仙下凡了。”

    工部刘尚书是个和事佬,看着身旁几位同僚吵得不可开交,劝道:“诸位莫要急,眼下西北不是好好的么?再者说了,罗将军虽殉国,安南这回也差不多被打服了。所谓议和是他们求和在先,合该他们给咱们银子。”

    他左右一看,笑道:“照老夫看,如今就一个问题最棘手,派谁去当这个使臣才能既不失我泱泱大国风范,又能让安南小国心甘情愿地太平几十年,安心纳贡?大家都是大随臣工,好歹帮着礼部一起出出主意不是?”

    几位臣工各看一眼,都不说话了。

    正这时,身后鼎言堂的门“吱嘎”一开,落在后头的三法司,柳朝明,张石山与苏晋出来了。

    众人对揖行完礼,曾友谅看着苏晋,忽而一笑道:“哎,老夫有个主意,苏侍郎从前任御史的时候,就是舌灿莲花的当朝第一好口才,要论出使议和的人选,除苏侍郎外,本官是想不出更好的人了。”

    这话一出,廊庑下头的另几人却没搭腔。

    刑部侍郎已非当年的府衙知事,不是谁等闲能得罪得起了。

    苏晋不咸不淡地道:“曾大人建议本官出使,是打算将刑部最近几桩大案接手过去帮忙了结了吗?照本官看,户部短钱粮,兵部短兵马,朝廷短武将,刑部冗案沉杂,都是因为吏部任免官员不当,导致众多官职出缺,各衙司公务滞后。曾大人若能将这些问题解决了,让本官出使也不无不可。”

    她说着,不再理曾友谅一行人等,看了眼外间茫茫的烟雨,径自步到廊檐下头,等着吴主事送伞过来。

    不多时,柳朝明与张石山说完话,也走到檐下。

    一名小吏过来赔礼道:“柳大人,言鼎堂的伞被借完了,小的已吩咐人去隔壁流照殿取,这就要回来了。”

    柳朝明脸色有些苍白,是前几日偶染风寒还未养好,但他似有要事在身,不愿耽搁了公务,淡淡道:“不必了。”抬步就迈入雨中。

    苏晋刚从吴寂枝手里接过伞,余光扫到柳朝明的身影,不由怔了一下,追上几步唤了声:“大人。”然后双手奉上自己的伞道:“大人当心身子。”

    烟雨细细密密,柳朝明隔着雨帘子看她,一时没有回话。

    苏晋解释道:“我回刑部,可与吴主事一起走。”

    柳朝明这才将伞从她手里接过,撑开来却没走,沉默一下,道:“本官记得,曾给过你一把伞。”他一顿,轻声问:“为何从不见你用过?”

    苏晋道:“当年外出巡按,原也将大人的伞带在身边,后来听阿留说,那柄伞对大人而言极其珍贵,秦淮多烟雨,雨水绵长且急,时雨是以不敢用,怕将大人的伞用坏了,也就天晴时拿出来在院子里晒晒太阳。”

    柳朝明愣了一下,片刻移开目光:“伞原就是拿来遮雨的,不是晒太阳的。”言罢,再看她一眼,转身走了。

    苏晋讶然地看着柳朝明的背影,一时没明白他为何要与自己计较这个,转而一想又觉自己确实有些本末倒置,倒叫柳昀的伞屈才了。

    吴寂枝跟过来,看苏晋的眉间似有思虑,不由问:“苏大人在忧心皇贵妃娘娘的案子?”

    苏晋愣了愣,垂眸一笑:“没有,无端想起儿时在书上看过的一则趣闻,说一日天晴,一名书生敞腹在中院仰卧,旁人不解,问其故,答曰,‘晒书’。”(注)

    “是为满腹诗书。”吴寂枝跟着笑道,“晋人多怪诞,倒也都是真性情。”

    二人说话间回了刑部。

    申时已至,明明是下值时分,刑部衙司却没一个人离开。

    这也无怪,前一年的几桩冗案未平,六月过后,又添了两桩新案,先是月头皇贵妃与为她看诊的医正先后暴毙在宫中;几日前,朱沢微又因年初所买的三千战马转移至安庆驻地,问责兵部与太仆寺,太仆寺黄寺卿为示清白,竟然手书状词一份递来了刑部,状告下属官员假公济私。

    苏晋将这份证词看过,只觉通篇言辞含混,词不达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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