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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钗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暮兰舟

    姚知芳的目光立刻充满同情的看着睡莲:她的继母杨氏,用的就是棒杀啊!还有以前的鸿胪寺少卿张大人家里,那位张夫人不就是虐待继女致死吗!

    “棒杀太过明显,而且名声不好听,所以真正高明的人不会用这种办法。”睡莲若有所思道:“真正高明的人,会用第二种办法——捧杀!”

    “捧杀比起棒杀更为阴损、隐蔽,纵使是个天才转世,被从小捧杀过后,也会变成蠢材了。幼弟要银子,空空侯夫妻就给他金子,幼弟要美人,空空侯夫妻就预备一屋子美女,足够幼弟夜夜当新郎,幼弟就是要天上星星,空空侯夫妻也要做出一种尽力而为的姿态来给世人看。”

    “把幼弟惯宠的无法无天,成为众所周知的纨绔子弟,让人对这个嫡子死心,不敢推嫡子上位争爵位,也因如此,正经家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他,幼弟没有强势的岳家依仗,更不可能在爵位上造成威胁了。”

    “可是那个幼弟最后并没有让空空侯夫妇如愿以偿,他虽然纨绔,但也不是祸害,还出乎意外的考中了秀才,于是就有人家问起他的婚配来。”

    “空空侯夫妻着急了啊,捧杀不成,若幼弟真的结了一门好亲事,那还不是如虎添翼?于是,空空侯夫人选了她表了好几表的表妹来塞给幼弟,堵了他的亲事。”

    “啊!果然有问题!我就说呢,三叔那么挑剔的一个人,如何能瞧上丁氏。”姚知芳如梦初醒,道:

    “若真是侯夫人所为,那么私奔就是莫须有的事情,恐怕是设计赖上三叔,迫使他娶个芝麻官的女儿做妻子。”

    “幸亏我三叔是个脸皮厚的,死不承认,侯夫人没法子,就改正妻为姨娘了。”

    睡莲摊手道:“谁知道呢,总之许三叔就是不想要,又担心这位丁姨娘仗着她是贵妾,在三房横行无忌,乱打听消息,所以干脆抬了个宠妾出来压制丁姨娘。”

    姚知芳咂舌道:“永定侯府是非真多。”

    “只要有利益冲突的地方,就免不了争斗。”睡莲艳羡道:“相比而言,你们府上就清净多了。你大伯、你父亲都没有妾侍,京城出了名的家风井然。”

    正因如此,姚知芳的大哥姚知仁在国子监成绩平平,今年春闱落第,没考中进士,但也如愿以偿娶到了内阁大学士李大人的嫡长女!

    姚知芳哭笑:姚家从曾祖母开始,就是强势的妻子,不许丈夫纳妾。而恰好姚家的男丁从曾祖父那一代开始,个个都有些惧内,所以姚府还算平静。

    但也正因如此,婆媳关系就甚为紧张——都是说一不二的性格,一旦意见相左便火花四溅……!

    两人又对饮了一杯,姚知芳的丫鬟红枫急晃晃的跑过来,道:“老太太要请小姐出去见客,我谎称您服侍二夫人累得歇下了,等梳洗打扮完毕再去,小姐快随我回去罢,您穿着这身衣服可不能见人的。”

    “什么时辰了?又要去见客,就不能让我多歇会子么。”姚知芳嘟嘟囔囔的掏出荷包里的金怀表,打开一瞧,顿时失色道:“哎呀,不知不觉已经快过一个时辰,我得赶紧回去,估计这会子母亲也醒了。”

    红枫服侍姚知芳穿上小靴,正欲在帮睡莲,睡莲摆手道:“你们先走,别耽误了,我待会自己慢慢走回去,横竖我记得路。”

    主仆二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竹林中,四顾无人,睡莲往后一仰,躺在毯子上,叹道:“偷得浮生半日闲,能待一刻就是一刻。”

    这时,竹林簌簌响一阵,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好一个‘因过竹院逢僧话,偷得浮生半日闲’,没想到你还为我说好话,呵呵,等得了空,我再送你一匣子西洋点心。”

    睡莲一惊,迅速站起来,但见一双修长有力的大手拨开竹叶,一个头戴黑色方巾、身穿淡蓝色道袍,腰系深蓝色宫绦,左手提着一个约两斤重酒坛的男人转出来。

    “三——三叔。”睡莲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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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闻弦琴曹操知敌意,谈家学杨紫丹借刀

    什么叫说曹操曹操就到,睡莲此时就深刻体会到了。

    没想到在姚府后院的竹林深处,这位许三叔如同召唤兽般这么不经念叨就出来——不对!后院重地,那里容得外男擅入,何况这位还只是远亲。

    自己已经是十多岁的大姑娘了,若被人撞见,后果不堪设想,睡莲防备的穿上鞋子,连连后退几步,闪到竹子后面去,可又发现自己情急之中忘记那装着巧克力的剔犀匣子了!

    睡莲躲在竹子后面探了探头,许三叔将那剔犀匣子轻轻一抛,道:“丫头接着,你小时我还教你骑过马呢,这会子却开始扭捏起来。”

    睡莲接过匣子,宝贝似的捧在怀里——果然对于吃货来说,食物的诱惑永远最大。

    许三叔看着翠竹后面单衫杏子红,双鬓鸭雏色(出自《西洲曲》)、穿着金黄郁金裙的女孩,居然觉得有种“见客人来,袜铲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出自李清照《点绛唇》)的感觉。

    自打上次在大船被睡莲的手炉砸到脖子后,许三叔就没见过她,没想到大半年不见,曾经的小肥莲也变成窈窕淑女,就是满肚子的心眼没有变。

    睡莲定了定神,暗想:怎么就乱了阵脚呢,明明是他的错,凭什么要我躲起来。

    稳了稳情绪,睡莲落落大方的走出竹林,板着小脸道:“这里是内宅后院,三叔您走错地方了。”

    “哟,肥莲好大的胆子,开始教训我来。”许三叔晃了晃手里的酒坛,“你放心,我是姚府的常客,大郎、二郎都是我的朋友,这姚府的家仆不会奇怪我出现在内院,这酒坛是我几年前埋在这个竹林里,今天进来挖一坛尝尝味道。”

    许三叔可以不羁,睡莲却不能,她敛衽行礼道:“既如此,请三叔慢慢享用美酒,小女子告退。”

    许三叔敲着酒坛说:“诶,别急着走啊。”

    这位许三叔当自己在大街上调戏良家女子吧!睡莲搵怒,正色道:“三叔莫要为难小女子,告退。”

    许三叔一怔,这个女孩已经不是以前在成都时那样可以玩笑的,于是将酒坛往炕几上一搁,规规矩矩弯腰长缉赔罪道:“是我造次了,你莫生气。”

    睡莲一愣:这位许三叔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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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能屈能伸。

    许三叔笑道:“前些日子姚二郎满京城寻这种西洋点心,恰好我那里有,就给了他,没想到转转绕绕的,到了你的手里。^//^”

    这意思,是在邀功么?睡莲道:“多谢三叔。”

    “你一个闺阁女子,居然还知道那么多宫廷秘闻,而且还不人云亦云,在乱象中做出自己的判断,还真是不简单。”许三叔脸色突然一肃,问道:“你是如何得知我们永定侯府捧杀棒杀的事情?”

    宫廷秘闻?莫非这位三叔从她和姚知芳说高丽国美女时便来了?

    睡莲想了想,道:“京城大户人家那里有什么秘密,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捧杀一事,明眼人一瞧便知。”

    这个意思就是:在这个名利场的中心,谁家的那点脏事不被抖得清清楚楚?您老人家被捧杀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能看得出来。

    侯府爵位只有一个,永定侯夫妇又不是没有儿子的,再说这两口子又不是一对圣父圣母,你在一日,他们就永远不会罢手。

    “一瞧便知么?”许三叔冷笑三声,道:“既然一瞧便知,为何京城人都说永定侯夫妇宽厚待人,招抚弱弟,还说我无德无形,烂泥糊不上墙?”

    睡莲讽刺一笑,脱口而出道:“只因坐在永定侯位置上的,不是三叔您。”

    许三叔神色顿时一凛!那眼神尖锐的都可以杀人了!

    睡莲暗自后悔:叫你多话!谁当永定侯和你有半毛钱的关系!

    还好这位许三叔立刻缓和了神色,从愤怒青年变回儒雅的道袍方巾文艺青年模样,拍手赞道:

    “是我眼拙了,以前只是觉得你有几分小聪明,今日若是不是你一番开导,知芳这个丫头以后见了我,还会是一张冷脸。”

    睡莲道:“知芳姐姐是个爽直之人。”

    潜台词是:姚知芳甩脸子不是她的错,实在是三叔您老人家名声太臭。

    许三叔闻弦琴而知“敌意”,却也不在乎小姑娘的弯弯绕绕,痛快一挥手道:“我那里还有几盒这样苦兮兮的西洋点心,全都是你的。”

    顿了顿,许三叔又道:“放心,我托知芳转交给你。”

    回到姚知芳院子里整理妆容时,睡莲看着剔犀云纹匣子,暗想这位三叔也算是粗中有细,知道男女授受不亲,拐了知芳这道弯送巧克力……。

    添饭进来说:“小姐,几处戏都唱完了,马上就要开晚宴,九夫人要奴婢来找小姐去宴席。”

    九夫人沈氏难得有机会代表颜府出席宴会,卯足了劲拖着女儿慧莲周旋于京城贵妇和名门闺秀之间,那里还顾得上睡莲?

    睡莲也自觉的避开了,和几个相熟的闺秀闲话,谈话中,她总觉得安顺伯府七小姐薛敏的眼神总是若有若无的飘到自己身上来。

    英国公府十小姐张莹说:“今年的荷花宴,本以为你会来,谁知听说你病了,我这心里一直悬着呢,今日见你的脸色甚好,我才松了口气。”

    睡莲道:“难为姐姐还念着,我已经大好了。”

    薛敏跟着说道:“那天去的是你的王姓表姐,她赋的荷花诗真不错,论才学,她和贵府的三小姐不相伯仲。”

    比起三姐姐品莲,王素儿还是有些差距的罢?睡莲虽然有些狐疑,但依旧谈笑自若道:“素儿表姐和三姐姐才学都是极好的。”

    什刹海颜府兼祧两房谁不清楚?那莫夫人以前是个侍妾,风闻做姨娘时仗着宠爱飞扬跋扈,逼得原配魏氏早亡,既然如此,莫夫人所生的三小姐品莲还能和这位九小姐相和?

    薛敏但笑不语,过了会子,方道:“久闻颜府书香世家,无论男女才学都是诗词满腹,才华横溢的。说起来,我还没有读过颜九小姐的诗词呢——想必你耳濡目染,定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

    这是什么意思?暗讽自己徒有虚名吧,这位安顺伯千金最近和品莲走的很近,难道是朋友的敌人就是自己对手,借机朝自己发难了?

    或者是安顺伯夫人以娶自己为儿媳妇为条件、将薛慧许配给品莲的大哥的事情被祖母婉拒了,所以伺机报复?

    无论这位安顺伯千金是什么原因朝自己发难,面对这种几乎是赤/裸/裸挑衅,睡莲若刻意回避,会落得个胆小怕事的印象,若直言反击,则更为不妥——因为这里是婚宴,做客人怎可无礼,不给主人家面子?

    初秋的下午还是很热的,尽管姚府的下人举着拍子,随时准备粘蝉,可依旧有那么几个漏网之“蝉”依旧聒噪的叫着,令人好不心烦。

    睡莲缓缓摇着象牙丝编织菊蝶图画珐琅柄宫扇,道:“薛姐姐谬赞了,诗词歌赋,都说三分靠勤学苦练、七分靠天赋,而天赋之事可遇而不可求——不过我们颜氏老祖宗有云,‘非澹薄无以明德,非宁静无以致远,非宽大无以兼覆,非慈厚无以怀众’。怀着谦逊平和的心态,修身养性,不在乎名利得失,宠辱不惊,这才是我们族人所追求的。”

    说了这么多,其实就一个意思:诗词歌赋只是表象,修身养性才是硬道理,薛姑娘您抓错重点了。

    薛敏被睡莲一番云山雾罩的话绕得头晕,隐隐听出睡莲有暗讽自己见识浅薄之意,不禁脸色一僵,暗想果然品莲说的没错,这个九小姐年纪虽小,但是个极其难缠的主!

    这时,襄阳侯府嫡出四小姐杨紫丹摇着象牙柄富贵牡丹纨扇走过来,还一边说道:“颜九小姐说的很是,家学渊源极好的世家小姐就是与众不同。哎呀,薛姐姐,请恕妹妹多话了。”

    言罢,杨紫丹用纨扇遮着半边脸,朝着薛敏施礼赔罪。

    安顺伯府五小姐薛敏顿时气得小脸煞白!英国公府十小姐张莹皱了皱眉,睡莲心中暗叫:糟糕!自己被这个襄阳侯府四小姐杨紫丹当枪使了!

    须知安顺伯府最忌讳被人谈家学渊源和祖宗!

    因为安顺伯的祖宗是叫做脱火赤的蒙古人,元朝覆灭时,脱火赤背叛了族人,矛头反指元朝军队,帮着太祖爷将蒙古人赶出中原,驱到大漠成天儿唱“你是风儿我是沙”去了。

    脱火赤因战功而得以封为伯爵,世代罔替,其数代子孙也都在均在军营,为大燕国效力。

    和安顺伯府类似情况的,还有永顺伯府,永顺伯府祖先是一个叫做脱欢的蒙古人。

    他们丢掉蒙古姓氏,都改姓“薛”,子孙继承了草原祖先们骁勇善战的天份和热血,其忠诚也得到大燕国的承认,但也不得不说,上到皇室贵族,下到普通子民,对这些血液里流动着曾经入侵国土的外族人始终怀着戒备和轻视。

    单是看他们的封号便知:安顺伯、永顺伯。安分顺从、永远顺从。

    从字面上看,这就表示这上位者对他们的防备——好比春闱发榜,一甲状元、榜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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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探花;二甲进士及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一个“同”字,真实的意思其实是“不同”。

    安顺也好,永顺也罢,这个封号看似表示信任,其实是不信任他们的忠诚。

    所以杨紫丹一句“家学渊源”,等于将恩宠的表象撕开,□裸的暴露出安顺伯府尴尬的地位来。

    薛敏的脸色由白转红,涨得如同傍晚的烟霞。不过睡莲没有心思管这些,她马上想到的是姚知芳的母亲姚二夫人——这一位也是安顺伯嫡出小姐!也流着蒙古人的血!

    杨紫丹这句话一旦传出,不知会造成什么恶劣影响。可无论如何,都是自己开的头谈颜氏家训的,杨紫丹来个移花接木,故意曲解,以此攻击薛敏,还假惺惺的道歉,须知她不提还好,一道歉,便最后一点窗户纸都撕破了。

    姚二夫人对自己一直很照顾,今天是她长子的婚礼,怎么才能化险为夷,解决事端呢……?

    ☆、姐妹花笑谈杭州风,姚知芳警语护睡莲

    没等睡莲张口解围,两个脆软的女声一唱一和响起,打破了这里的尴尬气氛。

    十岁左右,穿着鹅黄色银丝牡丹团花褙子的娇俏少女问道:“姐姐,‘杭州风、一把葱,花簇簇,里头空’是什么意思啊?”

    约十二三岁,和杨紫丹同龄,穿着荔枝红葡萄纹长身褙子的修长少女娇嗔道:“你这个鹅头,怎么这都不明白?说的是啊,杭州人喜欢掺假,酒里头兑水,鸡鸭里头塞沙,鹅羊里头吹气、鱼肉里注水,绸缎上刷油粉,所以外面漂漂亮亮的,里头却是空心、**一片呢。”

    安顺伯府薛敏像是看到救星般站起来,招手道:“贤儿,惠儿,你们坐这里,这里凉快。”

    来人正是祖先同是蒙古人的永顺伯府的嫡出姐妹花——五小姐薛贤和六小姐薛惠!

    襄阳侯府四小姐杨紫丹在听见“杭州风,一把葱”时便变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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