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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根凶简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尾鱼

    店主人不错,从里间拾掇了一把黑伞出来给罗韧,说好几条伞骨断了,也不用还,能勉强遮他走一段。

    问他:“也是来参加婚礼的?”

    算是吧,罗韧含糊以对。

    店主朝外头看,屋檐牙子正哗啦啦往下下水:“这时间选的不好,这山里,要么不下雨,一下过七天。婚礼看来是要泡在水里了。”

    一边说一边摇头:“不好,不好。”

    是不好,泡在水里,不就等同于“泡了汤”吗?总觉得不大吉利。

    这最后一段路,还有六七里。

    比之前难走,土道积水,土质又软,一脚下去半寸深的凹窝,那把伞也邪性,别人家的伞往下卡,它是往上张,走一段就积水。

    罗韧心说:你当你是花吗?

    只好每走一程就把伞旁倾,积水小瀑布一样哗啦下来,很块就顺着道缝往下流,水都是赭黄赭黄色的,舀一碗上来,得有半碗的泥。

    这山里,一定多发泥石流,山体滑坡大概也是常事。

    深一脚浅一脚,晚上近九点,终于到达曹家屯,向人打听了青山家的所在,一路过来,近前时顺手把伞靠到一棵树下,淋着雨过去。

    原因无它,撑那么一把伞,形象太垮。

    青山正坐在堂屋的桌边,拿着笔在纸上圈圈画画,想着明天婚礼的圆桌摆放和客人排位,间或看一眼门外。

    雨线还是不断,想想就犯愁,谁不希望结婚是晴天大太阳?

    又一次看向门外时,蓦地一愣。

    有个男人正大踏步过来,身材挺拔,黑色军靴,踩在门前青石板凹窝的积水里,一步一水花。

    青山下意识觉得,他是奔自己来的。

    果然,罗韧一路进来,问他:“你就是青山?”

    青山点头。

    “我来找我朋友,昨天到的,一男、一女。”

    青山磕磕巴巴:“是那对北京客人吗?他们说是我表哥大墩儿的朋友。”

    “是。”

    “走了。”

    “走了?”

    青山解释说,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昨晚上安排住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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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候还一切正常,谁知道早上起来一看,两个人全不见了。

    他带罗韧去看木代和一万三住过的屋子:“喏,我寻思着他们说不定还会回来,也没怎么收拾,就把被子叠了一下。”

    普普通通的屋子,没有打斗的迹象,木代即便出事,也一定不是在这里。

    半夜离开,带走了行李,又音讯全无,这件事怎么看都透着蹊跷。

    “他们俩来了之后,见过什么人吗?”

    青山憨厚的笑:“屋子里人来人往的,见了好多人呢。”

    “有跟谁特别聊过吗?”

    “有,曹家大丫头,他们跟曹家大丫头聊了挺久的,就是……曹金花。”

    曹金花?好如雷贯耳的名字。

    “还有谁?”

    青山挠挠头:“那个姑娘,还见了我们亚凤……不过时间挺短的,七婶说,说了两句话就出来了。”

    见罗韧不明白,他有点不好意思的解释:“亚凤就是我新娘子。”

    新娘子?

    罗韧心里一动,莫非就是那个拐来的姑娘?

    时间已经很晚了,这个时候去找曹金花有些不太合适,罗韧跟青山商量在这住一晚。

    屋子空着也是空着,青山一口答应,又问了他好多问题。

    ——你是不是也是我表哥大墩儿的朋友啊?

    ——我还以为我表哥怕我舅爷打他,请了两朋友来打前哨,怎么半夜就走了呢?

    ——你也没联系上他们?也是,我们这里没信号。

    ……

    是啊,怎么半夜就走了呢,罗韧也在想这个问题。

    如果是救了姑娘走的倒还讲的通,但现在这情形,新娘子还在,过来试图帮助新娘子的人,一个两个三个,都不见了。

    睡下之后,罗韧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双手枕在脑后,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也许,不是新娘子有问题,就是这个村子有问题。

    窗外,雨声不绝,越下越大的势头。

    百无聊赖,罗韧掀起窗帘布去看,小院的排水不行,院子里已经积水了,雨打在水面上,涟漪混着水花。

    正待放下窗帘,那浅浅的积水中央,蓦地伸出一只手来。

    饶是罗韧见惯凶险,这猝不及防的一下子,还是激地他浑身一震。

    他刚刚就是从院子中央走进这间屋子的,那是夯土地,不是软塌塌的泥,下头怎么都不可能藏人的。

    那手一直在往上虚抓,再然后,水面上艰难的钻出头顶,像是有个人,奋力的往外爬。

    先只是头顶,然后是额头,再然后是整个脑袋,头一直低着,哗啦啦的雨声似乎更大了。

    这像是电影的场景。

    罗韧对自己说,这是不可能的。

    那个人缓缓抬头。

    雨,混着满脸的血。

    罗韧脑袋轰的一声,有刹那间,连雨声都听不见了。

    那是一万三!

    罗韧没有片刻停留,几乎是踹开门冲出去的,席天幕地的大雨之中,他冲到院子中央,半跪着,伸手在雨水里摸腾。

    哗啦啦水花,冰凉的雨浇透颅顶,几乎是冲刷着灌进后背,这凉意让罗韧清醒过来,他站起身,退后两步。

    坚实的夯土地,约莫半寸的积水,没有人,刚刚看到的,也许是幻想。

    但一万三,一定是出事了。

    木代蜷缩在山洞的角落里,睡的不踏实。

    做了一个梦,梦见好端端睡在自己的房间,那张“马上封侯”的雕花大木床上,忽然间,床身四下晃动,她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围着床的,一片汪洋。

    有动物,结伴从她眼前过,成双成对的鸽子,划水的白鹅,一对猴子在蛙泳,背上有一对鼹鼠,瑟缩着互相拥抱。

    远处是条大船,这些动物,源源不断的向着大船进发。

    那就是传说中的诺亚方舟吧,上帝降下四十天的洪水,只有诺亚一家和成双结对的动物上船。

    木代孤独的坐在床上,想着,我是上不了船的,罗韧不在,不能结成一对。

    一个浪头过来,床翻了。

    木代摔进水里,水冰凉。

    一下子醒了。

    哗啦啦的水声,身子底下一片冰凉,好像真的是水。

    她赶紧坐起来,四下摸索着找到手电,还好,手电是防水的,拧开了一看,地洞里不是汪洋也胜似汪洋了。

    外头应该在下大雨吧,一侧的石壁上有无数条水流挂下,到洞底积成一滩,水位越来越高,也亏得她睡的地方地势高,否则,真是睡梦里被水没顶了也不自知。

    木代赶紧起身,一瘸一拐踱到石壁边上,高处的一块石头把雨水分流,像是单独辟出的一道。

    她仰着头,凑上去喝了两口,带着土腥味,并不可口,但实在好过这一天滴水未进了。

    手电在地洞里来回逡巡,也许,她应该找一个相对干净的容器,储些水。

    地洞地势低洼的一头已经积水了,像个小小的水潭。

    手电光在那里扫过去,动作忽然一滞,半晌,又迟疑的打回去,停在一处。

    那里的水面上,在翻水泡,就好像有人在底下溺水。

    木代头皮发麻,而这预感,终于成了真的。

    有个人头从水下缓缓抬起来,向着她看,一只手,虚虚朝她伸过来,脸上的表情焦急而又痛苦。

    一万三?

    木代想也不想,冲过去伸手就拉,使的力很大,却如同重拳砸在棉花上,拉了个空,然后狠狠跌坐在积水之中。

    哗哗水声,壁上挂下小的瀑布,木代打了个寒噤,站起身子,过了会仰头去看。

    出口在那里,距离地面三十米左右。

    要想办法出去,一万三一定是出事了。

    木代忍着痛,踏着水花奔到石壁边上,深吸一口气,腹部紧贴石壁,右手往上攀抓,心里给自己打气:“加油,加油。”

    用力一蹬,右手攀带,身子整个上去了,左手随之去抓,一阵钻心的疼,另一条摔到的腿也后继无力,整个人重重摔进水里,半晌才回过劲,从水里爬起来,头发一直往下滴水。

    她低头看自己的左手。

    其实只是那一个手指受伤,但行动起来,像是废掉了整条胳膊,腿也是,没断,没裂,只是疼。

    要是,不怕疼就好了。

    要是,分裂出一个人格来……不怕疼就好了。

    第143章

    村子就是村子,头声鸡叫比闹表还早,罗韧几乎是瞬间从床上翻起,睁眼都在坐起之后。

    倘若时间宽裕,尽可明察暗访虚与委蛇,但是昨晚的异象给了他不祥预感,如果一万三处境堪忧,木代和曹严华一定也好不到哪去,既然争分夺秒,他也就没那个空做好人了。

    洗漱穿戴理包,不过五分钟,推门出来,雨还在下,已经小了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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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由之前的瓢泼变作了金针牛毛。

    不过青山昨晚也说,村里有句老话叫“要么不下雨,一下过七天”,千万别小看小雨,很多山体能顶住瓢泼,恰恰就死在后头这看似温柔的绵绵细雨上。

    就像洪水只掀翻石头,滴水却能把顽石穿心,英雄挺得过枪林弹雨,颈上却被胭脂红粉抹刀,人经常从畏惧而正视的环境里逃生,却躲不开栽倒平地,翻船阴沟。

    罗韧觉得,有一种平淡却危险的意味,正借由这雨,在他身边席天幕地的铺洒开来。

    青山端着牙缸打着呵欠推门出来,明天是婚礼,今天要去晒场搭棚扎花架——昨晚跟村里的老少爷们打过招呼,今天务必早起。

    但看见罗韧,还是吓了一跳,见他背着包,忍不住问:“要走?”

    他对大墩儿表哥回来参加婚礼已经不抱期望,同时也觉得表哥这些所谓的朋友真是神出鬼没:一个个的,这是蹭住宿来了吧?

    罗韧说:“有事。”

    他向青山打听了曹金花家的住址,冒着雨大踏步的去了。

    曹金花母亲早亡,家里只父亲和弟弟,前几年弟弟娶了媳妇生了娃,终于又把消静的三间房撑出了些许热闹人气。

    因为要帮青山的忙,这一天也早起,灶膛火热,烟囱咕噜往雨里泛烟,饭桌小,曹金花人高马大的,弯着腿坐小马扎上,总觉得憋屈。

    吃饭的时候,她爹唠叨起青山的婚礼,然而醉翁之意不在酒,话题很快转到她身上,颠来倒去,老三样。

    先怪北京。

    ——“北京城那么大,人口上千万,咋就没适合你的人呢?”

    再怪曹土墩。

    ——“曹家那小兔崽子,叫我见着了,非剐他一层皮!”

    最后怪命。

    ——“这都是命啊,你妈死的早,我也没个主心骨,当初就不该同意你去大城市,没见赚着钱,倒是把年纪一年年赔进去……”

    这话撩起曹金花心里一把火。

    “别整天嫁人嫁人嫁人,女人除了嫁人,就不能有点别的追求了?就不能有点别的自我价值了?”

    正在给儿子喂奶的弟媳妇心里叹气:这个大家姐,又在胡说八道了,女人生来就是要嫁人的嘛。

    金花爹则一脸茫然,“追求”和“价值”这种词,对他太说太飘渺了。

    “什么叫年纪一年年赔进去?时间是创造价值的,你的眼光不能那么狭隘,只看到人变老,看不到我这些年的改变。”

    弟媳妇继续叹气:改变啥啊,不就变老了嘛。

    金花爹继续茫然:狭隘是啥意思?

    曹金花那个气啊,也不怪她不爱回家,话都说不到一块儿去,还是说点他们听得懂的吧。

    她气势汹汹指大门口:“别见天就唠叨这事行吗?说过多少次了,我会留意的,这也要看缘分的,男人又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你朝着外头吼一嗓子,他就上门了?啊?”

    短暂的静默,灶膛里烧裂了木头,噼啪一声,大铁锅里的粥咕噜翻滚冒泡。

    门口的光线忽然一暗。

    罗韧站在门口,视线在众人的脸上环视一圈,很快锁定目标:“曹金花?”

    曹金花茫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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