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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根凶简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尾鱼

    张叔觉得不对劲:“你唠叨这些干嘛?转性了?”

    一万三说:“没什么,叔,要是我……不回去了,我那些东西,你就扔了,下次,招个比我靠谱的人……”

    张叔说:“我怎么越听越不对呢,不回来是怎么回事?小兔崽子,你可得把话说清楚了。”

    一万三心里有点难受,吸了吸鼻子,说:“没什么,就是这么一说。”

    以张叔常年混迹天涯的机警和脑洞大开的程度,是断不会相信他这托词的:“一万三,你该不会是……得绝症了吧?”

    “是早些年在外头落下的病根儿吗?我就说,你那小身板,平时也不注意,拼命往死里霍霍,人家曹胖胖比你壮,还每天起来跑圈压腿,你呢,锻炼过没?”

    一万三没吭声。

    “你倒是吭气儿啊,怎么个情况?医生怎么说啊?一万三,兔崽子,在听我说话没?我跟你说啊,有事要讲出来,大家伙有商有量地想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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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

    “是不是医药费贵啊,没事,我身上还有点钱,我跟老板娘说说,当初一万三千块,她都帮你还了,为你这条小命,再补贴多点,也有可能的啊。”

    一万三忽然哭出来,咬着牙,不出声,抬起袖子,擦掉眼泪。

    张叔还在那头一个劲追问,一万三清清嗓子,说:“不是,叔,屁事都没有,我就考验一下你对我的感情……”

    于是,这曾经一度温情脉脉的电话以张叔的破口大骂和一句“你要敢回来,我敲断你的腿”告终。

    虽然被骂了个狗血喷头,但一万三的心情,却出奇的不错。

    回到房间,看到炎红砂拿酒店的小梳子在给曹解放顺毛,曹解放一脸的陶醉,像极了解放前压迫劳苦大众的地主老财。

    一万三一屁股坐到炎红砂边上:“二火,打过电话了吗,给谁打的?”

    “没人打。”

    “你家里人呢?”

    炎红砂小声说:“没家里人了,都死了。”

    “就没别的亲戚了?”

    “那种十年八年都不联系一回的,我干嘛打过去,我有那功夫,不如给解放顺毛。”

    她倒是挺想得开的,一万三忽然有点佩服她,红砂身上,有一股近乎粗犷的侠气,说“我干”时,说的最干脆,喝酒时,也喝的最利落。

    罗韧的电话打给了聘婷。

    聘婷收到电话时,高兴坏了,说:“小刀哥哥,你很久、很久、很久,没给我打过电话了。”

    一连说了三个“很久”。

    罗韧说:“是很久了,你病了很久。”

    聘婷沉默了一下,说:“病好了之后,很多事情就不一样了。”

    罗韧笑:“还在吃药吗?”

    “在吃。何医生说,最好巩固一下。”

    “我房间的床头柜,抽屉下层,最底下,有一张卡,密码123456,里头大概有一百多万,记不大清楚了。”

    “你拿上,为自己打算,进学也好,置产也好,自己规划,从现在开始,立根、立本。叔叔不在了,郑伯年纪又大,你要学着担起责任。”

    聘婷沉默了好久,说:“我知道了。”

    她从来就是个聪明的姑娘,含蓄、害羞,习惯暗示和话里有话,也听得懂别人的暗示和话里有话。

    她换了个轻松点的语调:“我想以后自己开画室,所以可能会找一家国外的好点的学校进修,小刀哥哥,到时候你会来看我吗?”

    “争取吧,去不了也会给你打电话的。”

    聘婷忽然有点感伤:“小刀哥哥,小时候,我们老在一块儿玩,以后,会越来越疏远的吧?”

    罗韧回答:“每个人都走在人群里,你走的离我远了,就会离另外一些人更近了,这是好事情。”

    第三天的傍晚,夕阳血一样红,距离七七之数的到期日还有四天。

    押车的神棍,就乘着这一抹夕阳的余烬进了通县,在酒店门口下了车,对前来接应的大堂服务生视而不见——当然,也可能是服务生觉得,这位肩挎无纺布袋,眼镜腿用线绑着,脚边还放了那么大一个破箱子的人,阖该是送货去工地的。

    神棍给罗韧打电话,说:“小萝卜,我到啦。箱子沉,你们是不是下来接应一下啊?”

    一边说,一边仰着头往楼上看,这酒店楼层真高,外窗的玻璃被夕阳映射的闪闪发亮。

    罗韧打开窗,探身看下去,看到神棍在楼底,长不过手掌,那个装好的箱子,像个安静的火柴盒。

    他笑了笑,回头看屋里的所有人,说:“到了。”

    神棍到了。

    另外六根凶简到了。

    回避不了的命运……也到了。

    第223章 尾声

    这个晚上,气氛凝滞到真的像是战前。

    罗韧利用网上的卫星地图,大致拢出了凤子岭的高空地貌,凤子岭形似巨大的凤凰鸾扣,其实并不确定这地势是否也隐隐带有封印的力量——但既然要在这里做最后一搏,自然还是遵循古制以来的某些原则,比如中轴对称、方正严整,最终选定的是凤子岭中心地带,也称“岭眼”。

    他教神棍使用电击枪:“选那里,还有一个原因,万一出现最坏的情况,我们压伏不住体内的凶简,转而行凶的话,待在偏僻的地方,总比在人多的地方要稳妥——你要做个决定,是电晕了绑起来,还是……清理。”

    边上的曹严华听到“清理”两个字,一颗心沉到胸腔发闷,拉一万三到边上问:“至于吗三三兄,至于要‘清理’吗?”

    一万三沉默了一下,说:“我听起来也怪怪的,但罗韧考虑的确实周到,万一结果不好,五个人身上有七根凶简,谁知道我们会变成什么样子?还是那句话,报最好的希望,做最坏的打算吧。”

    会变成什么样子?有那么一瞬间,曹严华的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帧帧诡谲的画面,四寨山里,那个喉头处蒙着胭脂色琥珀的、满头白发四肢爬行的女人,还有项思兰变了形的胸腔,森森的肋骨,拱卫着一颗看得见的、跳动着的心脏。

    神棍不想学:“还是别吧,刀枪哪能往自己朋友身上招呼呢?”

    罗韧回答:“谁知道那个时候还是不是朋友了。”

    就好像当年的罗文淼,在某个时间节点之后,依然会走、会呼吸、会穿衣睡觉,但再也不是自己的叔叔了。

    第二天一早出发,天气不好,雾里带蒙蒙的雨,退房的时候,罗韧听到前台的服务员互相聊天,说是北方到底是冷的快,立秋之后,一场雨一场寒,最高的山尖尖上,说不定都有雪了。

    那雪盖在山上,开始只有绒线帽上的球球那么大,然后变成小三角锥,循着冬天的节气一直往下生长,最冷的时候,漫山遍野,而等到雪全部化掉,一年也那么悄然过去了。

    路上,罗韧在一个烟花爆竹店门口停车,买了几串鞭炮,可能是淡季生意不好,有客上门,老板分外热情,附赠了一堆烟花小玩意儿,曹严华还以为是要放个炮,求个万事顺遂,哪知罗韧直接递给神棍:“听一万三说,凤子岭深处有狼,我估计有狼群的可能性不大,也就是二三结队的孤狼,到时候,如果你真得一个人出岭,又遇狼的话,就点两串,狼怕……”

    神棍接口说:“狼怕鞭炮,这我懂,我以前老去偏地头儿,我朋友教我,放鞭炮最省心。还有啊,狗怕弯腰狼怕蹲,你一蹲下,它以为是放枪,没准就跑了。”

    罗韧笑:“你朋友挺懂。”

    神棍笑的跟花似的,有人夸他朋友,真比夸他还觉得高兴,说:“那是。”

    车近凤子岭,照旧是在丁老九门口停车,丁老九颇有生意头脑,这一趟,直接让老伴从屋里拿出来好大的军用篷布,张罗着要把车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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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给钱的时候,罗韧说:“服务挺周到啊。”

    丁老九说:“那是,我觉得这是个门路,等到旺季的时候,再有自驾的游客来,我就不带团啦。到时候我在门口搞几个停车位,专门看车,收费擦车,能开得起车的,都不小气,挣起来轻松。”

    他一边说,一边好奇地盯着一万三和曹严华从后车厢搬下来的箱子看。

    这几个人,一趟两趟进山,带的装备越来越多,难不成……挖什么东西?

    他心念一动,觉得是个机会,可以顺便再敲点钱:“我同你们说啊,山里的东西,都是国家的,不能随便挖——做生意归做生意,你们要是犯法,我是要举报的。”

    他觉得罗韧出手大方,琢磨着还能再得点封口费。

    罗韧笑了笑,忽然伸手揽住他肩膀,强行把他拖到一边,压低声音:“其实我们是去找当年那条狗,你知道吗,那棵树我们挖过,下头没东西,它可能从地下爬出来了。”

    丁老九骇的腿都哆嗦了,罗韧哈哈大笑,推开他说:“看好我的车,万一有个划着碰着,我跟你没完。”

    徒步、跋涉、搬箱子的男人轮流换手、不断根据定位仪和之前的地貌图计算方位和步数距离,路并不难走,就是越走越高,越高越冷。

    小雨在阴沉的雾气里飘,炎红砂说了句:“不知道岭眼的位置是不是最高,先前我还以为,凤子岭环抱的是个谷地——如果是往高里走,这地貌可真像凤凰鸾扣着凶简啊。”

    一万三接口:“越像越好。以前,不是有专门择吉的风水先生吗,说不定地形地势也有灵,越像越灵。”

    下午四点多,终于差不多就位。

    “岭眼”所在,也是高处,但不是陡峭的山峰,像个巨大的高处平台,位置略低,站在平台上仰头,可以清楚看到三面的“岭头”,巨大而奇形怪状,并不觉得像凤凰,可能是离得太近,只缘身在此山中。

    木代喃喃:“要是有鲁班造的木鸢就好了,骑上了飞一圈,就能看到山头到底长什么样了。”

    先扎营,为了挡风,背倚一块巨大的岩石,天渐黑,温度以皮肤感觉得到的速度下降,幸好有准备,带了备用的厚衣服,穿上身,拉链拉到底,纽扣扣到头。

    罗韧的习惯改不了,一旦扎营,必定要圈定范围,他在就近的山壁上砸了两根铆钉,绳索绕过岩石,分别连上铆钉,绑出一块三角区,木代给他帮忙,手在山风中激的一久就有点发僵,得时不时地搓着,往嘴边呵气。

    最后一次呵气时,罗韧这里完工,帮她把手捂在自己掌心,仰头看了看天,说:“通县如果要下雪,第一片雪花飘到的,应该就是凤子岭,这几只凤凰,会先白头。”

    “以后我们老了,白了头发的时候,再来一趟,凤凰白头,夫妻白首,金婚留念。”

    木代笑,说:“不要说老。”

    说这话的时候,风大起来,有碎雨掠过她鼻尖,划过一道水痕,罗韧在笑,他的年纪,其实刚刚好,还是年轻样貌,眸色却已深沉,性子渐转稳重,不再鲁莽冲动,开始知道生活不是风一样掠过那么轻易,要像游水一样,浸在其中,想前进,不是简单抬脚就跑,要伸手、蹬腿,吸气、呼气,一下一下去划刨。

    要怎么想象他老的时候?像现在一样站在她对面,满头白发,捂着她不再柔软和橘皮百结的手,笑起来眼角深深的纹络,像老树数不清的年轮。

    木代眼睛忽然湿润,前一秒还在摇头说“不要说老”,下一秒忽然觉得,真能这样,也是一种老天给的恩赐,多少少年夫妻中途离散,几个能颤巍巍相视而笑,一直到老?

    她用力点头:“老了再来。”

    嘭嘭嘭,营灯打开了,雪亮的光柱把误入的雨照的纤毫毕现,篝火点起,焰头舔着落下的雨,哧拉一声激起细小的白色烟气,曹严华叫他们:“小罗哥、小师父,开箱啦。”

    开箱了,长方的鱼缸,大半缸水,血色的凤凰鸾扣已经淡成一抹若隐若现的朱红,六根无字的凶简,像六道肃穆的碑。

    火噼里啪啦的烧,气有点短,喘不上,曹严华想,兴许是海拔太高,太稀薄了,该带个氧气罐上来。

    罗韧卷起右臂的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说:“我先来。”

    顿了顿,长吁一口气,整条手臂浸入水中。

    从来没试过这样,这之前,都对凶简敬而远之,哪怕为看水影,也只敢指尖轻触水面。

    炎红砂失声叫了句:“它在躲!”

    是在躲,幅度不大,像是轻颤,自发的,和罗韧的手臂保持距离,罗韧心念一动,伸手想抓,每次行将碰到,凶简都像变了游鱼,迅速避让。

    果然,它并不愿意上身,罗韧皱着眉头缩回手臂,皮肤沾了水,风一吹,冰一样凉。

    是坏事,也是好事,虽然计划被打乱,但同样说明,凶简对他们是忌惮的,忌惮就好,怕就怕肆无忌惮。

    怎么办呢?

    一万三说了句:“罗韧,你刚可能没注意,我在边上看的清楚,它躲你,但也同时躲血色凤凰鸾扣。”

    所以呢?

    一万三说:“你们之前不是一直在讲兵法、打仗吗?这像个包围圈,凶简现在在里面挣扎,如果把包围圈缩小,让它避无可避呢?”

    话是这么说,但就算避无可避,也不一定上身。

    木代一直盯着凶简看:“罗小刀,凶简只是戾气,本身是没有形体的,也没有重量,我们之所以能看到,是因为我们的血注了进去,让它显形,对不对?”

    罗韧看向她:“对。”

    他很注意木代的一些想法,很多时候,木代未必能给出最终的步骤,但她通常都会想出一些对的方向。

    “它怕水,但只是暂时的,我们之所以能封住它,是因为血注了进去,对吧?”

    没错,最最初的时候,他不知道如何困住凶简,一厢情愿的用水,用木箱,拼命积齐所谓的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还用金粉誊写了老子的《道德经》,结果不久后的某一天,忽然发现聘婷在屋里拉线,那凶简又回到了她身上。

    她说:“我们放水吧,水慢慢放出去,鱼缸里的剩的液体就会越来越少,如果只剩下底面,浅浅的一层,再伸手进去,它就没法再躲来躲去了。”

    一万三皱眉:“可是,它没法躲,它还是不一定会上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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