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祸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十四阙

    薛采定定地看了她半天,将目光转开。以姜沉鱼对他的了解,知道他这样就算是同意了。于是她深吸口气,正色道:  “那么我先说。薛采,我不愿意称帝,原因有三。第一,女子为帝,于国而言足祸。虽然现世已经有了一位女帝—程国的颐殊,但是,大家是怎么说她的、怎么看她的,我们都很清楚。我姜沉鱼没有这个勇气,敢去挑战数千年来的礼法传统。”

    薛采没有任何反应。

    姜沉鱼又道:  “第二,如果我称了皇帝,你让新野以后用什么样的身份继承图璧呢?我若为帝,江山必改,从此皇族姓姜不姓李,那么按照律法,除非有人半途夺权,否则下一位君王也会姓姜。我不能让姜家走到这一地步,背负起篡权改国的罪名。就算我能一时用铁腕控制时局,但百年后,史书会如何写我?如何写姜氏?又如何写新野?这对他,实在是太残忍了。薛采,这么多年来,因为继位这一事由而被毁掉的孩子还不够多吗?昭尹如果没有被送进宫,他不会性格扭曲,公子和曦禾也不用分离;颐非如果没有早年亡母,就不会阴阳怪气,疯疯癫癫;颐殊如果没有被其父强暴,就不会阴险纵欲、寡情冷血;甚至……还有你。薛采,一个安定的童年对一个人来说有多么重要,你应该比其他人知道得更清楚。我们已经是无可挽回了,但是,我们起码可以把幸福和快乐留给下一代,不是吗?我不能这么自私,只想着自己啊,我要为新野考虑,我更要为天下百姓的安居乐业多多考虑。”

    薛采的目光闪烁了几下,好像有点儿被说动了。

    姜沉鱼将手中的经书,慢慢地放到了桌上:  “第三,薛采,你知道吗?昭尹生前对我说,如果我真想为了新野好,就应该将他过继过来,变成我的儿子,亲自抚养。当然,那个时候情况不同,昭尹还活着,也许其他妃子也会有别的子嗣,所以,想要新野成为太子,皇位唯一的继承人,耶么,由皇后来抚养是最名正言顺的。现在的新野已经没有这种后顾之忧了。但当时,我听了昭尹的话后,心里很难受,耶天晚上,我就做了梦。我梦见很多宫女太监冲进嘉宁宫,强行抱走了新野,说是要交给皇后——也就是我抚养。姐姐当时倒在了地上,哭着往前爬,想要回她的孩子,但是没有用。然后,她就疯了,关在栅栏之内,披头散发,满睑血泪地喊:  ‘把孩子还给我,把孩子还给我……’我从那个梦里醒过来,浑身战栗。”

    薛采的唇动了几下,然后抿得更紧。

    “薛采,我醒来后就对自己说,那个栅栏里的人,是我姐姐,虽然没有血缘关系却有手足之亲的姐姐,我不能让她真的遭遇那种境地,我不能毁了她的一生。昭尹可以对姬婴无情,颐殊可以逼死她的哥哥们,但我不行。如果我也那么做的话,那么我跟他们——那些我昕鄙夷的人,又有什么区别呢?昕以,昭尹死了,这个皇位,就是新野的,不能,也不允许有任何节外生枝。你能明白吗?”

    薛采默默地拿起经书,转身将书插回到了书架上,然后,就保持着那个背对着地的姿势,轻轻地、一停一停、异常艰难开口道:  “我……只是……想让你嫁人而已……”

    姜沉鱼的眼睛顿时睁大了——不得不说,她想过了无数种可能,独独没有想过,薛采执著的理由竟然是这个。

    灯光照着薛采的脊背,也将他的影子重叠到了书架上,如此看上去,就像有两个他一般。而他背对着姜沉鱼,始终没有回转身,低声道:  “昭尹死了,新野登基,你就是太后,注定要老死宫中,孤独一生。但是,你才十七岁,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虽然……姬婴死了,但是,你会遇到其他的会珍惜你、对你好的人——只要你有那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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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称帝,是你最好也是唯一的机会。当了女皇后,你就可以有座后宫,你可以任意挑选自己喜欢的丈夫,你……就可以幸福了……"他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几不可闻。

    姜沉鱼鼻子一酸,忍不住上前,就那样从身后抱住了薛采。

    薛采比她矮一个头,她抱着他,像抱着一个孩子——而事实上,他也确实是个孩子。

    “傻瓜……傻瓜……”她的眼泪流了下来,又是感动又是酸涩,  “你怎么会想到这种理由呢?竟然还为这样的理由跟我怄气,不理我,让我难过了好几天……傻瓜……”

    薛采一动不动,任由她抱住自己,脸庞藏在了浓浓的阴影中,任谁也无法看清楚他此刻的表情。

    “我……”姜沉鱼断断续续道,  “我不要嫁人了,真的。也许在你,和其他所有人看来,我都是个苦命的女人,想嫁的人,不喜欢我,死了。娶了我的人,也不喜欢我,也死了。作为国母,我还没有完全长大就已开始衰老;他日做了太后,更是一生就这样过早地枯萎了。但是,傻瓜,为什么你不知道呢?我这里,这个地方……,,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因为曾经住着一个人,一个那样美好的人,所以,我虽然孤独,但不空虚啊。”

    她将薛采的身子扳了过来,捧起他的睑,用无比温柔却又哀伤的目光,就那样直直地看着他道:  “正如你听说的,只有比曦禾夫人更美,才能成为你的妻子……”

    薛采的眉毛蹙了一下,出声反驳:  “我那只是故意刁难……”

    姜沉鱼笑了一笑:  “但换成我,便是真真正正的曾经沧海难为水。”

    薛采又沉默了,长长的睫毛覆了下去,遮住眼睛。

    “所以,薛采……”姜沉鱼的手放下去,改去拉他的手,如此四手相牵,彼此传递着体温,  “我们和好吧。好不好?”

    薛采的手明显颤了一下。

    姜沉鱼这才露出一点点委屈的表情,低声道:  “我可不可以把我们之前的事理解成是在吵架?如果可以的活,那么,我可不可以请求不要吵架?薛采,如果现在问我这世上最不愿失去的人是谁……我的答案,是你。’’

    薛采的呼吸明显紧了起来。

    “我若失去了母亲,因为潜意识里知道总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我会做足准备勇敢地继续走下去;我若失去了姐姐,虽然悲伤但会更努力地去照顾新野,让她没有牵挂;我若失去了其他人,都可以有各种各样的方式弥补和割舍,但是……我若失去了你……薛采,你知不知道,你于我而言,不止是你啊。你是我十三岁时爱上公子的理由;你是我为公子报仇的副手剑;你还是我成为璧国皇后以来的第三只手……”说到这里,姜沉鱼合拢双掌,将薛采的手包在了里面,凝望着他的眼神,一字一字道,“既然此生注定让你我结缘,那么,就绝对不允许被天命之外的事情所破坏。我们,和好吧。”

    薛采久久地注视着彼此交握的双手,最后,生硬地点了下头,就当是同意了。

    姜沉鱼的笑容一下子灿烂了起来:  “耶就这样说定了,你明天就得回来上朝。”

    薛采又轻轻地“嗯”了一声。

    姜沉鱼凝视着他,幽幽一叹道:  “你……有时候真像我的哥哥呢……”

    薛采的眼角开始抽搐。

    姜沉鱼扑哧一笑:  “但更多时候只是个不懂事的小弟弟罢了。”

    薛采立刻将手从她手中抽了出去,然后皱起眉头,瞪着她。

    姜沉鱼眨了眨眼睛,故意打趣道:  “其实啊,你不知道吧?当太后的虽然不能光明正大地嫁人,但其实也可以有后宫,收罗一大堆男宠的哦。比如先秦时的赵姬与嫪毐;比如北魏时的冯太后与王睿李冲李奕等臣下;再比如……”

    薛采迅速坐回到了书桌旁,一边拿起书笺开始回信,一边冷冷道:  “娘娘如果没什么其他事的话就请回吧。微臣很忙。”

    姜沉鱼见目的达到,便掩唇笑着转身准备走人。刚走到门口,身后却传来薛采的声音:“等一下。”

    她回头,眸光流转:  “什么事呀?薛弟弟?”

    薛采对她这个称呼却没什么反应,严肃的小睑上有着一种奇异的怜悯:  “你今天听说的话,我每一个字都记住了。”

    “所以?”见他这么一本正经,她反而觉得有点不安。

    “听以,若是他日发生了什么,你只需想起今夜,你说过的这些话即可。”

    “嗯?”越来越不明白了。

    “没什么事了,你走吧。”薛采说完,低下头又开始写字。

    姜沉鱼一头雾水地看了他一会儿,心知若是他不想说,就算她继续追问也没有用,算丫,反正迟早会知道的。一想到她和薛采冰释前嫌了,心情不禁又好了起来,一路上微笑着出了府。她坐上马车,在车内也想着薛采刚才的一系列眨应,想到他那句——“我……只是……想让你嫁人而已……”心中甜甜的,又酸酸的。

    甜的当然是薛采竟会为她考虑这到这种地步,这个眼高于顶从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孩子,却会一心一意地为她着想,多么温暖,多么感动。

    酸的则是其实正如他所说,成为女帝她才有机会得到感情上的归宿和幸福。而太后……所谓的男宠一说,不过是一场戏虐罢了。她不是那佯的人。她清楚这一点,薛采也很清楚这一点。

    母亲,对不起啊……女儿这一生,看来是真的与生儿育女、举案齐眉无缘了………刚想到这里,马车骤停,突如其来的冲击力,令得她顿时坐不稳,朝旁边栽倒。顾不得胳膊的疼痛,她连忙掀起窗帘探头问道:  “发生什……”

    才说了三个字,声音就戛然而止。

    一支长箭嗖地破空飞来,几乎是贴着她的睑颊,钉在了车壁之上。

    姜沉鱼连忙缩回车内,紧跟着,外面响起了侍卫的叱喝声和兵器相接的打一声,偶尔还有受伤倒地的闷哼声,乱成一片……姜沉鱼缩在车中,揪住自己的衣襟,忍不住瑟瑟发抖。她此番出宫乃是临时起意,因此带的护卫并不多,而且淇奥侯府又近,原本以为不会有什么大事,不曾想重然就会遇到伏击。

    是谁?

    是谁要暗杀她?

    一时间,脑里飞闪过了无数个念头,怛每一个,都残忍得让人害怕。

    “噗”的一声巨响后,一把刀砍进了车壁,紧跟着狠狠一拉,整个车厢就像个纸盒一样散了。车壁倒下去后,姜沉鱼终于看到了外面的情形——她昕带的二十名侍卫已经全部倒在地上,模样恐怖地死去。

    僻静的长街风声呜咽,十几名蒙面黑衣人呈圆形朝她聚拢,将她围在了中间。

    这是姜沉鱼生平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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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次遇到伏击。

    上一次,是在程国。那次起码还有师走在她身边,因此虽然惨烈,却并不感到太害怕,而这一次,则是彻彻底底地只剩下了她一个。

    这些人想做什么?他们有想要的东西吗?如果可以对上话的话,也许还有一线生机……但其中一名黑衣人抬起手做了个杀的姿势,姜沉鱼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他们想要的是她的命!所以根本不会给她任何机会!

    眼看着众杀手四面八方地朝她扑过来,姜沉鱼不由得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然而,就在她闭眼的一瞬间,耳旁风声呼啸,无数种复杂的声音乍然而起,想像中的疼痛并没有如期降临,姜沉鱼一呆过后,缓缓睁开眼睛——只见那十几名蒙面黑衣人保持着前扑的姿势,一动不动,露在黑巾外的眼睛则充满了恐惧,说明他们还没有死。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姜沉鱼连忙转身,就看见了朱龙。

    朱龙的手指悠然地从其中一名黑衣人胸口收回,然后侧过身来对她拱手参拜:“属下救驾来迟,还望娘娘恕罪。”

    “你……你、你从哪里来的?”她闭眼之前,四周根本没有人啊,就算朱龙轻功再好,也不可能横飞十几丈瞬间就出现在了这里,不但如此,还连点十几人的穴道制服了他们。

    朱龙依旧毕恭毕敬道:  “回娘娘,属下一直藏在娘娘的马车下面。”

    姜沉鱼惊骇地去看那个已经四分五裂了的马车,唯独车底还好好地安在轮子上,也就是说,朱龙之前就藏在车底下?

    “你为什么会藏在我的马车下面?还有,他们都是谁?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这些问题,还是由主人来告诉你吧。”

    “啊?”姜沉鱼一怔,继而顺着朱龙的目光回头,就看见长街尽头,慢慢地走出了一队人马,清一色的白衣飒爽,肩披图腾。

    ——白泽。

    是白泽。

    姜沉鱼的心揪紧了,然后就见一个小小的人影,跟在人马之后,慢慢地,悠然地,用一种从容不迫的气度朝这边走了过来。

    “薛采……”是他。

    他……也来了……薛采走到她面前,挥了挥手,十二名自衣铁骑立刻下马,将那些黑衣人五花大绑,掀去他们睑上的黑巾,露出真实面容来。

    薛采走到其中一人面前,冷冷一笑:  “罗大人,好久不见啊。”

    该人约摸三十出头,长得叉瘦又小,睑上还有个铜钱大小的痦子,模样有点眼熟,但姜沉鱼一时间,却想不起他的身份。

    那人怒目圆瞪,几乎要瞪出火来,却苦于穴位受制,不能说话,因此只能恨恨地瞪着薛采。

    薛采转过身,平静地说了一句话:  “杀了。”

    绑住那人的铁骑应了声是,手起刀落,头颅就一下子掉了下去,一股血柱飞出来,尽数泼在了他身后的柱子上。

    姜沉鱼大吃一惊,没想到薛采竟然什么都不问就开始动手杀人。而其他的黑衣人也显然被这一幕给惊到了,脸色煞白。

    薛采背负双手,慢吞吞地在黑衣人面前一一走过,边走边道:  “张大东,你的表妹还在窑子里等着你拿到钱去赎她么?陆小周,跟了罗与海十年,他可总算肯提拔你了啊,只可惜你的武功,还是半点进步都没有呢。贾小九,娶了萧将军的女儿,也不能让你一步登天么?怎么还要自己亲自来杀人啊……”他每走过一个人面前,就说出对方的身份来历,直将对方本已毫无血色的睑,说得更是面如死灰。

    薛采挨个儿说了一遍后,转身冷笑道:  “你们以为我会严刑拷打,要你们说出主使者是谁么?你们以为能仗着那点儿见不得人的秘密要挟我么?那就大错特错了你们每一个人我都清清楚楚,你们身后的靠山是谁,想达到的目的是什么,我通通一清二楚……所以,我根本就不需要对你们逼供,也根本不需要什么证据。不过——”

    说到这里,他有意无意地瞟了站在原地整个人都已经彻底呆住了的姜沉鱼一眼,目光中闪过一抹很复杂的眼神,再度看向众黑衣人时,就多了几分邪恶,  “我今天心情不错,所以决定饶过你们其中的三个人。你们哪三人先开口把今天的事件真相说一遍给我们的皇后娘娘听,我就放了谁。其他人,哼哼。”他虽然没说其他人会怎样,但是鲜血淋漓的头颅还在地上,下场如何,已很明显。

    因此,众黑衣人彼此对望一眼后,争先恐后地喊了起来——“娘娘!是罗与海罗大入指使我们来刺杀娘娘的!”

    “罗与海是收了萧将军的好处,说是事或之后升他当二品大官……”

    “姜贵人与萧将军已经联手,只要除了娘娘,扶埴小太子登基,姜贵人就会启用我等……”

    “我只是想拿点钱去救我表妹而已啊,呜呜呜呜……”

    一个个声音,非常紊乱地交汇在一起。

    姜沉鱼怔怔地立在原地,只觉得偌大的天与地里,忽然间,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谁也不在了。她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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