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之境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廿三画
一个白雪纷飞、红梅盛开的冬天。
兴庆城尚书府一个僻静的小院子里,丫头老妈子进进出出,主屋里传来一阵阵痛苦的叫喊。
“……啊……哎唷……哎哟……”
一个穿着江东朝廷文官服饰的中年男人,抓住一个端着水盆出来的老妈子,焦急地问道:“怎么样?还没生吗?”
“还没呢,老爷。”老妈子搡开中年男人,神色之间颇为镇定,“您别着急,再等等。”她伺候过两位夫人生产,见证了尚书府两位公子、一位小姐的出生,这方面经验丰富。
中年男子抹了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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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头的汗,取下官帽丢给身后的小厮,跑到台阶下,扯着脖子朝主屋里喊道:“秋娘!你再加把劲!生完……生完我叫人炖鸡汤给你喝!”
“滚……你妈的蛋!”主屋里传出一声大吼,“天杀的百里敬德……下次别再骗本姑娘给你生孩子了!!……唉哟……打死我也不生……痛死老娘了!!”
百里敬德瞪了一眼身后没忍住笑的小厮,回头朝屋里喊道:“好好好!夫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再加把劲!孩子要生,鸡汤也要喝……”
这次院子里的丫鬟老妈子都没忍住脸上的笑意,寒冷的空气里洋溢着一种欢乐的气息。
这座院子叫梅园,位于尚书府东北角,住着尚书左仆射百里敬德的三夫人。梅园本来不叫梅园,叫静园。自从三夫人霍秋娘搬进来后,百里敬德叫人移栽了几株老梅树过来,大笔一挥,把“静园”改成了“梅园”。
两炷香后,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声打破了梅园的沉静。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个看起来十分伶俐的丫头从房里跑出来,对院子里焦躁不安、踱来踱去的百里敬德稳稳行了个礼,“恭喜老爷!是位千金!”
“千金!”百里敬德乐坏了,“好!好好!”
院子里一众小厮丫鬟老妈子纷纷行礼,“恭喜老爷喜得千金!”
“好好好!赏,都有赏!”百里敬德高兴得合不拢嘴,拉住那报喜的丫头,“我宝贝女儿呢?”
“奶妈正在收拾呢,等下就抱给您看。”
“好好好!”
这时从房门里走出一个丫头,掀着门帘怯怯的道:“欢姑娘,三夫人叫你呢。”
“去吧去吧,夫人离不开你。”百里敬德挥手。
“是。”报喜的丫头应了一声,转身进了主屋。说话的功夫又出来了,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藏在身后。
“怎么又出来了?”百里敬德看她面色古怪,急道,“你扭扭捏捏个什么劲?夫人叫你进去做什么?”
林欢贼笑着亮出手里的鸡毛掸子,凑到百里敬德跟前道:“夫人说了,这回生孩子她遭了大罪。她气不过,要拿鸡毛掸子打你三下手板心。但她现在没力气,爬不起来,所以要我代劳。”
“这……这……”百里敬德一脸苦笑的看着林欢,林欢朝他眨巴着眼睛道,大声道,“夫人说了,叫我重重的打。她在里头要听见响。”
百里敬德无奈伸出左手,林欢举起鸡毛掸子“狠狠”打了三下,嘴里叫着“一、二、三”,百里敬德也十分配合的大叫了三声“哎唷!哎唷!!哎唷唷!!!”
林欢打完收起鸡毛掸子,朝主屋努了努嘴。百里敬德朝屋里喊道:“夫人,你听见响了吗?你的好妹妹可是把我手都打肿了,笔都提不起来了!”
霍秋娘气急败坏的声音再一次从屋里传出来。“……死妮子!……谁叫你……打他那么重的?”
林欢耸耸肩,从鸡毛掸子上扯下两根鸡毛,放在嘴边朝主屋里吹去。
一个老妈子掀开门帘出来,朝百里敬德道:“老爷,里面都收拾好了,您可以进来了。”
百里敬德兴冲冲的跑进去,从奶妈手里小心翼翼的接过孩子,嘴角都笑得挂到了耳朵根上,连说“好好好”。
奶妈笑道:“老爷也不是头一回当爹了,怎么这回这样高兴?”
百里敬德哈哈笑道:“这回不一样,不一样!”
奶妈知趣的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哪里不一样”,只是笑眯眯的夸孩子眼睛鼻子都长得随老爷。
躺在床上的霍秋娘听见了,气闷的哼道,“照你这么说,眼睛鼻子都像他,那就没我什么事儿了咯。”
“那哪能呢?”百里敬德抱着孩子凑过去,“我看这眼睛鼻子嘴巴、还有精气神,都像你。神气得很,透着股机灵。是个小美人坯子呢。”
霍秋娘笑了。脸色虽然一片苍白,笑容却十分灿烂。
“想好名字了吗?”霍秋娘问。
“想好了。单名一个‘英’字。百里英。”
“百里英,”霍秋娘口中默念了一遍,“好名字。”
时光匆匆,百里英在梅园里十分快乐的长到了五岁。百里敬德教她读书写字,霍秋娘教她习武练剑,这是一段让人怀念、无比美好的岁月。
都说“饱暖大富贵,康宁无价金”,那时候百里英年纪小,体会不到这种简单朴素的幸福,可以说身在福中不知福。直到后来流落梅州街头,她才深刻的感受到,和父母在一起生活的时光是多么的难能可贵。
百里敬德有三房夫人。大夫人王氏是兴庆城名门之后,性情颇为敦厚。与百里敬德成亲后,三年里先后怀了两个孩子。长子不到两岁就患病夭折了,第二个孩子怀在肚子里六个月的时候,在自家园子里赏花不慎摔了一跤,摔没了。自此之后几年里,王氏一直无所出。
百里敬德对王氏颇为敬重,从不当着她的面说些什么。王氏心里十分过意不去,四处打探张罗,终于给百里敬德找了一房妾室。
二夫人罗氏出身一个落魄的书香门第,家境虽不殷实,胜在能识文断字、知书达理,且颇会持家。
罗氏嫁进尚书府后,先后给尚书府添了两个公子、一个小姐。王氏十分高兴,待三个孩子亲如己出,孩子们也与她十分亲厚。
罗氏家里有两个兄弟,王氏开口,要百里敬德在江东朝廷里给罗氏兄长谋了个不大不小的差事。后来又委托自家父亲,给罗氏的弟弟也谋了个不错的差事。自此,沉寂已久的罗氏一家算是有了起色。罗氏感念王氏的恩德,对她十分敬重。
孩子们大些后,王氏把生活重心都放在了吃斋礼佛上,家里的事情也交了大部分给罗氏打点。她本以为日子就这么其乐融融、顺风顺水的过下去了,直到有一天,罗氏忧心忡忡地跑过来跟她说,老爷要纳三夫人了。
王氏不喜欢霍秋娘。她自己信佛,虽说佛道不分家,但她就是看不惯霍秋娘身上的那股子江湖气息。最不能忍受的是,这女子行为做派毫无大家闺秀的小心谨慎,而且口无遮拦,经常对百里敬德大呼小叫,变着法儿的指使他干这干那,百里敬德还毫不在意,被她指使得团团转。
大夫人和二夫人都觉得,自打三夫人进了这个门,老爷就像变了个人似的。那时的大夫人和二夫人还没有察觉到,尚书府的最大的变化不是来自百里敬德,而是来自江东朝廷。
当时的江东王宗权已病入膏肓,日夜用药吊着一条命。无奈阎王叫人三更死,从不留人到五更。百里英五岁生日刚过,江东王就一命呜呼了。
宗权临终前托孤王后赵氏,把王位传给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幼子。王后赵氏变成了王太后,宗权的弟弟安南王宗珩变成了摄政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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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权死后不久,身为江东王朝尚书左仆射的百里敬德收到了一封匿名信。信中说,宗权不是病发身亡,而是毒发身亡。凶手正是当朝王太后赵昭昭和她的奸夫摄政王宗珩。
百里敬德拿着这封信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无奈之下,深更半夜跑去找王氏商量。王氏把信翻来覆去看了不下十遍,凝眉不语。
“夫人,你怎么看?”百里敬德问王氏。
王氏也不说话,起身就到烛台旁借着火把信给烧了。
百里敬德大惊,“夫人!你这是做什么?!”
王氏亲眼确定信烧成了灰烬,才转头对百里敬德道:“老爷,不仅我手上的这封信要烧掉,您脑袋里的这封信也要烧掉。”
☆、芳草更芊芊(三)
“什么意思?夫人。”百里敬德问。
王氏道:“老爷,如果您脑袋里的这封信不烧掉,您的脑袋就要掉了。”王氏沉思着,“不仅是老爷的脑袋,恐怕这尚书府里的大大小小的脑袋都要保不住了。”
“夫人!”
“老爷,这不是一封信,而是一道索命符。这信上的事,不管真假,您都不要去追究了。”
“夫人,事关重大,你叫我怎么不去追究?”
“老爷,说句不好听的,事情再大也是他宗家的事。我们即便有心,也管不了那么多。”
“夫人!”百里敬德以廉政、气节、文章名世,长于吏治,正直能谏,兼工书法、诗文、词曲。他身上有一股读书人的执拗和傲气,近于古板。很多在王氏看来完全不必要的时候,这种执拗和傲气会完全占据百里敬德的身心。而一向让王氏最头痛的也是这一点。
果然,百里敬德一身正气凛然的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叫我视之不见、撒手不管,我做不到。”
王氏叹气,“那你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还没想好,但总要先暗中调查一番,探查出事情真相。”
王氏察言观色,便知百里敬德已经铁了心要管这件事。她知道自己没法说服百里敬德,就像当初竭尽全力也没法说服他不娶三夫人一样。
那晚百里敬德走后,王氏便去佛堂抄了一晚上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自此之后,日夜颂佛,除了必要事务,几乎寸步不离佛堂。
百里敬德着人暗地里调查了近一年,终于掌握了赵太后谋害江东王的关键性证据。不止于此,赵太后竟然还残害皇子、勾结江北赵氏,泄露军事情报,贩卖国家利益,简直罪大恶极。
百里敬德联合朝中几个文官和门生,正准备有所动作,却被赵太后安插在尚书府的细作发现,报告了上去。
赵太后伪造了百里敬德勾结江北赵氏、泄露军事情报、贩卖国家利益的证据,几个掌管刑律的官员审问了几次后,便定了罪,除去功名,满门抄斩。
王氏委托族人,提前把二夫人罗氏的长子送往了西域塞外,又找人牙子买了个差不多大的孩子冒名顶替。霍秋娘和百里英则在百里敬德心腹的保护下,提前离开了兴庆城。临行前,百里敬德只交待她一句话,“千万护得英儿周全。”
霍秋娘不肯走,要跟百里敬德同生共死。百里敬德劝慰她说,人生自古皆有一死,今生能与你做夫妻,已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你我今生缘分已尽,只盼来世再续前缘,花前月下永欢好。
霍秋娘道了一声“老爷保重”,便带着林欢和百里英,三步两回头的离开了兴庆城。
“娘,我们去哪里?”路边一家小饭馆里,穿着一件男孩衣服的百里英稚气的问霍秋娘。
“梅州。”霍秋娘回答得心不在焉。饭馆里隔壁那桌镖师刚从兴庆城来,在说兴庆城里新近发生的事。
“我们去梅州做什么?”百里英继续追问。
“去找你娘的师父。”林欢夹了一大筷子肉在百里英碗里,小声对她说。
百里英也降低了音调,“找娘的师父做什么?”
“学武艺,为你爹爹报仇雪恨。”林欢咬着牙说。她刚才也听见了,那几个镖师说,赵太后要杀了百里敬德,要把百里敬德的头颅挂在兴庆城的城门上。
“我爹怎么了?”百里英见林欢和霍秋娘都不怎么理她,不禁拔高了音调。
“你爹?”邻桌那几个镖师突然站起来阴恻恻的说,“你爹要去阎王爷那里报道了,正找你们结伴同行呢。”
林欢眼疾手快,丢掉碗筷,抱起百里英就冲出了门外。霍秋娘拔出佩剑,踢翻桌椅,和那几个伪装成镖师的杀手打了起来。
“林欢!英儿交给你了!”霍秋娘飞起几脚,关上饭馆大门,背靠在大门上,正面迎向七八名杀手。
杀手们互相使眼色,慢慢聚拢成围攻之势,“上!”
霍秋娘冷酷一笑,“哼!你们几个,还不够给姑奶奶塞牙缝的!”
林欢把百里英放在马背上,“抓好了!”自己一跃上了马背,挥起马鞭绝尘而去。
“欢姨,你不等我娘吗?”百里英大声说。
“放心。你娘会追上来的。”林欢说。
从兴庆城乔装打扮逃出来后,这不是她们第一次与太后派来的杀手正面交锋。从与杀手们数次照面的简短交流中,林欢和霍秋娘意识到,太后不仅要取她们的性命,还想夺取霍秋娘随身携带的灵玉。
赵氏贱人。林欢心中暗骂。早知她如此心狠手辣,当初就该神不知鬼不觉的潜进宫去做了她,以绝后患。
林欢带着百里英骑马跑了一天一夜,抵达了梅州城。
百里英记得,那年的梅州城很冷,到处下着雪,街头店铺的屋檐下,挂着一根根拇指粗的冰柱子。
百里英和林欢躲在梅州城西面的一个义庄里,这是林欢和霍秋娘约好碰面的地方。当时但凡大一点的城镇,都有这样的义庄。
义庄分很多种。有些是当地官府主持修建,这种义庄往往功能单一,供人寄放棺柩用。当然,棺材不会是空的,里面都躺着一具尸体。棺材中的尸体大都是一时还未曾找得好地方安葬,或是死者客死他乡,家人准备运回本土去安葬,或是穷得无以为殓,只好暂时寄放在义庄中。
更多的义庄是由当地的名门望族集资修建,是一种非宗教的慈善组织,属于宗族公共资产。这些义庄除了存放棺材,还救灾周急、恤孤矜寡。宗族内凡孤寡鳏独者均能领到义庄的钱粮,贫困学子甚至能在义庄的资助下上学。百里敬德少年时便是因家贫,在义庄的资助下得以上学、考取功名、步入仕途。
还有一少部分义庄,是由宗教组织主持修建。五老峰在各个藩国州郡设有上百处这样的义庄,主要是供穷人存放棺材。实在无人认领或无钱安葬的,义庄也会有人出面负责超度、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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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这些义庄有专门的五老峰弟子管理,义庄后面还设有义宅,可供外出游猎、出公差的五老峰弟子居住。
梅州城很大,一共有三个义庄,而且是三种性质的义庄一样占了一座。霍秋娘自离开五老峰,和百里敬德结婚后,就相当于被逐出师门,能够进出五老峰自家义庄的腰牌被没收了。林欢虽然是后来自己私自下山去找的霍秋娘,但性质差不多,也算背离师门,腰牌也没了。
林欢带着百里英藏身的这个义庄是官府开的,里面停放着十多具黑漆棺材,空气里散发出一种腐朽和沉闷的气息。看守义庄的是一个头发胡子花白的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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