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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你掌灯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将进酒
    赵枣儿并不困,闻言只是不再说话,安安静静地挂在赵大匡肩头,透过磅礴迷蒙的雨雾,默默发呆。不多时,有什么吸引了她。

    “爷爷,那个,枣儿要。”

    赵大匡顺着赵枣儿指的方向寻去,从地里翻出了半截铜制的牌符,上头写着一个“镇”字。

    “这是什么?”村长费力地撑着伞,却还是被风雨浇透了身子,摇摇晃晃地站着,不时打个冷颤。

    “不知道。”赵大匡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干这行的,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没有见过?这铜牌看着并不特殊,眼色暗沉,也没有光泽,似乎只是普通的陪葬品,但赵大匡也不敢太随意,小心地放进自己的口袋里,而后仔细考察了现场,对殷切关注的村长道:“踏出来的棺木太多了,不好处理,我一个人是不行的,正好我有几个朋友在邻近的省份,我把他们找来,人多了好办事,眼瞅着就要十五了,最好在十五前能完事。”

    村长自然答应,又陪着出村,第二天,便接到了从邻省赶过来的庄众、莫柳、及其儿子庄珂,还有庄祁。又是大人加孩子的组合,让村长心里直犯嘀咕,却不敢怠慢,毕竟这些人是他和村子的希望。

    机电船在激荡的河上驶过,暴风雨委实让人心惊,但过了河,进入小石子村,又能感受到一丝异样的平和。雨似乎不会停,天幕沉沉,滚滚的惊雷从远处席卷而来,山间被雨声、鬼哭声充斥着,每一步,都像走在黄泉边上。

    “那是第一次见赵大匡,也是第一次见赵枣儿。”庄祁回忆着,六岁的赵枣儿小猫崽般的模样浮现眼前,那双大眼睛至今未变,有神又闪亮,转动小心思的时候又有几分古灵精怪。

    “我当时是病着来着,”庄珂依稀记得发高烧的难受,也记得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但具体的细节完全没有印象,“不过那个时候赵枣儿才几岁?这么小而已吧——”庄珂拿手比划着,两手间的距离缩短再缩短,“我妈居然还能一眼认出来?牛逼得,你也是大佬”

    庄祁没有说他也是直到最近才想起来当时的那件事,他只是继续回忆,试图从回忆中的那件事得到如今复杂局面的线索和启发,也试图从中找到他和赵枣儿缘分的最开始。像是拆开一件织好的毛衣,线一根根地脱落,慢慢地,露出了隐藏在繁复纹路下难以捉摸的源头。

    正文 80坟山

    十八年前,小石子村。

    “这雨太大了,什么时候能停?”莫柳牵着年幼的庄珂,一张明丽的脸在惊雷的映衬下显得惨白,看着儿子精神头渐渐低迷,她心里很是担心,庄珂体弱易病,要是在这地方病倒了,去县城看医生也得花上大半天的功夫,孩子年纪还小,要是一耽搁莫柳承认自己忧心过了头,但谁让她是一位孩子的母亲呢。

    心头一动,莫柳就起了打退堂鼓的念头。但看着丈夫庄众稳重可靠的背影,再一想到几经波折的来路,莫柳知道,这小石子村,是去定了。

    村长听见了莫柳的问话,回过头来,“这雨得下一个月的,夫人小心脚下,地滑,可得紧着孩子点。”

    “欸,”莫柳拉紧庄珂的手,伸手也想拉住庄祁,但庄祁跟在庄众身侧,一步一步走得很稳当,倒也不需要她看着,默默收回手,莫柳忍不住又问:“连着下一个月?不带停的吗?还有这些水,回头都会退到哪里去?”

    “停是会停的,哪有不停的雨呢。”村子呵呵笑了两下,指了指西边的方向:“那里就是澜江,水最后都会退到江里去的。说来也怪,今年似乎没停过雨。”

    暴雨、小雨、大暴雨、雷雨,就这样接连着不停地下,雨时大时小,却没断过,雨水在狭长的沟状山路里汇成了凶猛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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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这条时令河比之往年都更加迅猛,水位涨到了往年不曾达到的高度。村长按捺下心里的不安,回头看了一眼层层树木掩映之后的波涛汹涌的河面,“说来也怪,今年似乎没停过雨。这水要是再不退下去,别说行船了,可能要泛洪灾了。”

    “老公”莫柳迟疑地呼唤丈夫,这雨怕是会把他们困在村里好一段时间。

    “没事,别担心。”庄众替妻子牵过幼子的手,又安抚她:“来,握住我的手。”

    庄众一手牵着庄珂,一手牵着妻子,庄祁则默默走到另一边,跟在村长身后。

    “小祁,拉着弟弟的手。”庄众道。地上都是稀泥,踩着很是不爽快,稀泥底下还有石子,稍不留神就会摔个底朝天,他一个大人尚且小心翼翼,反观庄祁,气定神闲地走得四平八稳,不苟言笑的小大人模样,已能窥见几分兄长庄冼的样子。

    庄祁低低应了一声,声音太小,被雨声盖住,他回过身去寻庄珂的手,庄珂却已经伸出手来,像早就等着他似的,一下子拉住了庄祁。

    庄珂体温高,小手暖呼呼的,也软乎乎的,而庄祁的手则像石头一样,他僵硬地拉住庄珂,又被庄珂的温热惹得有些不知所措。

    “哥哥生病了吗?”庄珂挤到庄祁身边问他。

    “没有,”眉目柔和了一些,庄祁回答道。

    河底似有异兽鸣啸,天边的阵阵惊雷里藏着马喑,雨砸在树冠上、砸在枝叶上、砸在泥土地上、砸进水潭里,发出了各有不同的声音,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回荡在群山间,激荡着一层层远去又一层层回声传递,天地间都是雨,刷得深绿浅绿明黄暗黄的所有的颜色都染了层灰,而天幕则一直是深暗的黑,让人心里觉得压抑。

    进村的路走了足足一个小时,走进村子里的时候,一行人都从头湿到了脚。

    庄祁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黄泥的鞋子,脚趾头动了动,觉得不舒服,却也没有说。

    “赵老先生!”

    “庄众!可算来了!”

    赵大匡才从坟场回来,刚换下一身湿衣服,一抬头看见了庄众,热情而不失礼貌地问候。“快快快,进来,孩子都湿透了!”

    “这雨太大。”庄众看起来很是狼狈。

    “吃了吗?”赵大匡想着几人赶路过来,定是没有吃饭,看见莫柳有几分不好意思地点头,赵大匡摆摆手,“先不急着去坟场,你们就在这先歇着,我跟村长张罗点儿吃的去。”

    “辛苦了!麻烦村长了!”

    “没事没事。”

    待赵大匡和村长出去,莫柳忙翻出行李,要换下庄珂身上的湿衣服。庄祁也拿出自己的干净衣裳,却不好意思在几人面前直接换,看到侧边有间小屋子,便开了门走进去。

    屋子不大,有一张竹床,他粗略瞥了一眼,便麻利地换起了衣服。

    换完衣服,脚还泡在湿鞋子里呢,虽然没有干净的鞋子,但好歹能把湿袜子换了,庄祁走走向竹床,把床上的被子往里头推了推,倚在床沿上,脱下鞋子袜子,释放了的双脚。

    半阖着的门外传来莫柳的声音:“小祁呢?”

    庄祁没有开口,只听庄众回答道:“自己换衣服去了吧,孩子大了,不好意思了。”

    “是,”莫柳轻笑,“小祁早熟,早两年小珂揪人家小姑娘的裙子,他就知道说男女有别了。”

    庄众也笑了,“他像大哥,大哥小时候也早熟着呢,稳当,不爱说话。”

    “但也不能太闷,是不是?”莫柳压低了声音:“这几年才能听他说几句话,要不是小珂能逗他开口,我这心里得急死。”

    “别急,”庄众柔声安抚妻子,“急不来的,慢慢就会好的,再过个几年,再长大点,就能走出来了”

    看着自己白净的脚,庄祁活动了活动脚趾头,听着门外莫柳哄庄珂穿袜子,庄珂说不舒服不穿,一大一小开始一番无厘头的博弈。话题总算从他身上绕过去了,庄祁默默吁了一口气。

    坐了会儿,也该出去了,庄祁摸了摸身侧,却没摸到他的袜子,眉头一皱,扭头寻找,冷不丁对上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

    庄祁心里一惊,随即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个孩子。孩子瘦瘦小小,皮肤却很白皙,大大的眼睛,长而翘的睫毛,粉粉的嘴唇以及婴儿肥的脸,像洋娃娃一样可爱,但这也弥补不了庄祁在刚刚那一瞬间受到的惊吓。

    “你是谁?”庄祁问。

    那女孩子并不说话,慢慢地在埋着她的被子里蠕动着,而后伸出手来,拎出一只白色的袜子。

    “你!”庄祁一时无语,夺过袜子,又伸出手:“另一只呢?”

    小女孩又再此在被窝里摸索半天,掏出来另一只袜子。

    连忙穿上袜子,庄祁踩着鞋子跳下床,正视床上的小女孩。

    “你一直在?”庄祁迟疑着开口:“我刚刚换衣服”

    这么小的孩子,比庄珂还小那么多呢,肯定不懂什么叫“男女有别”,但庄祁心里觉得别扭,好歹他也是十一岁的大孩子了。

    小女孩可猜不到庄祁心里的那点儿纠结,挣开被子,朝着庄祁伸出手,“爷爷要爷爷”

    “”庄祁大概可以想象出自己的脸色。

    看到庄祁无动于衷,小女孩也不觉得是因为自己的表述有问题,反而着急着向庄祁靠近,“抱抱,爷爷呢。”

    眼看着小女孩扑到了床沿,庄祁心一软,伸手抱住了小女孩。

    比小庄珂更软的身子,更暖的温度,还有一股子小孩子的奶香味,让庄祁很是不适应。小女孩得到了回应,开心地笑了,大大的眼睛里映着庄祁的脸,“嘿嘿”

    庄祁无奈地抱着她走出去,莫柳吃了一惊:“哪来的孩子?”

    “在屋子里头的,说要找爷爷,可能是村长先生的吧。”庄祁不过十一岁,虽然小女孩安安静静地窝在他怀里,但抱久了仍然觉得吃力。

    “不像,这孩子多白净多漂亮啊。”莫柳撇下儿子,伸手把赵枣儿抱过去,感受到怀里沉甸甸的重量,柔声问她:“你几岁啦?”

    小女孩却不太愿意让她抱似的,一个劲儿看庄祁,庄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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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好拉住她的小手:“几岁了?”

    “六岁。”小女孩伸出手,做了个“六”的样子。

    “哇——比我还小。”庄珂换好了鞋子,从父亲身边奔过来,“小妹妹!”

    “是赵老先生的孙女吧。”庄众走过来,也好奇地看着妻子怀里的小女孩:“听说赵老先生有个孙女儿,很有灵性。”

    小女孩在莫柳怀里挣了挣,莫柳只好把她放下,又伸直了胳膊,护着她的两侧,防止她摔倒:“六岁?看着也太小了吧。”

    小女孩却站得很稳,没有预想中的虚弱,踩着轻盈的碎步凑近庄祁,又抱住了他。头一次感受到自己也很有孩子缘的庄祁被她的热情打败,无措地低头看着脚边的小人儿。

    莫柳和庄众对视一眼,也觉得稀奇,头一次看到有小孩儿这么愿意黏着庄祁。但从庄祁的表情,也可以看出他并不讨厌。

    门从外面被打开,赵大匡提着一篮子饭菜走进来,看见这番场景先是一愣,“枣儿睡醒了?”

    被唤做枣儿的小女孩笑眯眯地松开庄祁,向着赵大匡跑去,“爷爷!”

    “欸——乖乖。”赵大匡蹲下身搂住了赵枣儿。

    “它们一直哭,还叫我过去,枣儿就睡不着了。”

    “它们?”

    赵枣儿指向屋子的后面,那是坟山的方向。

    赵枣儿的声音不大,但屋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听见了,除了庄珂听不懂其中的深意,其余几人都变了脸色。

    “赵老先生不妨先说说现在的情况。”庄众道。

    “塌了半座坟山呢,说也说不好,直接去看看吧。”

    把孩子们托付给村长照看,大人们拾起才放下的伞,穿过厚重的雨幕,不顾溅起的泥点脏了刚换的衣裳,走过一段不远的路途,便来到了小石子村的坟场。

    说是坟山,真的一点儿没有夸张。虽比不上那些个大山崴屹,但这样一座满是坟包的山就足够让人吃惊了。空气中混杂着难闻的腥气,莫柳下意识地靠近丈夫,寻求安慰和庇护。

    拉住妻子的手,庄众面色不郁。

    挤挤挨挨的坟堆之上是挤挤挨挨的鬼,这个阴辟的地方不知为何锁着这么多的鬼魂,他们大多已经看不出生前的样子了,都化成了一道道灰黑的虚影,此起彼伏地应和着、呼嚎着,它们的声音里夹裹着怨与怒,一声高过一声,一声叠着一声,一声化开一声。

    莫柳觉得这声音刺得她耳朵疼,抬手一抹,摸到耳窍里淌出来的血。

    正文 81缘起(1)

    “村长先生,可否说说坟山的来历?”

    距离坟山不远的屋子里,此时只剩下三个孩子和小石子村的村长。因着坟山的事,村长这几日吃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就盼着这事快点解决。心里挂念着去了坟山的几人,村长寻思着回村里把自家婆娘叫上来看孩子,他自己好去坟山那看看情况,庄祁与他说话时他心不在焉,一时没听清,只好又问一遍。

    “嗯?啥嘛子?”

    “能不能说说坟山的来历?”庄祁又问了一次。神情认真,眼神真挚,一点儿没有因为村长的走神而不耐烦。

    但村长只把他看做孩子呢,“怎的问这个啦?多吓人啊,晚上会睡不好觉的。”

    庄祁“走江湖”的经历也有几年了,自然知道小孩子并不得大人信任,他也不急,只是道:“庄家的人哪有怕鬼的。是我二伯让我问的,您就说说,我回头也好交差。”事实上庄众自会从赵大匡处了解情况,得到的消息也会更为具体,只是这个借口屡试不爽,是庄祁惯用的挡箭牌了。

    村长没有深究,定了定神,“称不上什么来历的,就是年头比较久,大概得有个三四百年了。”村长朝着坟场的方向努了努嘴,而后有指了指屋子的北面,“那边是坟场,那边是祖祠,祖祠挺大的,一年年都会扩修,族谱也有这么厚,但要是没亲眼看到,哪知道那坟山里能埋这么多人啊。”

    庄祁还没有看过坟场的规模,估不准村长口中的“那么多”到底是多少,但进村以后的所见所闻,让他心里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先从位置上看,小石子村坐落在山沟里,出村的路是一条狭长的山路,路两侧是高高的山壁,山壁垂直而陡峭,决定了山壁间的路就是那么窄,若想把路修宽,则必须挖山,千百米的路需要花费上好几年的时间,而每年梅雨季形成的大河势必会阻断工程,这是一个无解的反复循环,故而小石子村多少年来依旧是大山中的一个闭塞村落。

    进村的路和小石子村形成了一个勺子的模样,村路就是长长的勺柄,而现在,勺柄里蓄满了汹涌的河水,加之村子四面环山,这样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风水确实可好可坏。若是再疏通一条路,则能形成一个对流,但偏偏村子只有一条出路,梅雨季出路又被封死,则成了一个不尴不尬的僵局。

    庄祁简单地把这点道理说与村长听,看着村长慢慢变得严肃的表情,他知道村长慢慢信任他了。

    庄祁伸出左手,掌心朝上,五指并拢,以手为画盘,掌心指代小石子村,中指和无名指间的指缝指代出村的唯一道路,依着坟场的位置,庄祁的右手在掌心上按住一个点:“坟场的位置也不太对,如果把坟场移去,正好能与这条路形成一个对流,而现在的情况是坟场正好堵在了这个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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