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掌灯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将进酒
庄祁的理论一套一套的,村长也听得一愣一愣的,庄祁讲得明白,他心里一下子有了概念。
村长此时已经不把庄祁当做孩子来看待了,“那这要咋地搞啊?”
“村长不用急,我二伯,还有赵老先生,肯定能处理好的。还请您回答我几个问题。”
“好,你问。”
“村子里一开始是不是男人多,女人少,近几年却是女人多,男人少?”庄祁理了理思路,问道。
“是啊,你怎的知道的?”村长不可思议地看着庄祁,这真是个孩子么?这气质,稳重老练,没有丰厚人生阅历的人怎能有?村长心里自嘲一番:一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孩子,哪来的什么人生阅历?或许是跟着家里耳濡目染,才显得气质不凡罢了。
庄祁的眼睛和五感比之其他天师要敏感得多,这是他的天赋。万鬼同哭、鬼影森森的画面在他眼里更为清晰透彻,在庄众等人眼里模糊的鬼影,在他眼里则有几分人形,因此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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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地方最开始是男多女少的。而至于如今正好相反的情况,则是进村后看到的,阴雨连绵的日子里,各家各户的衣服都晾在屋檐下,打眼一看,都是花花绿绿的衣服,大致就能知道村子里的情况了。
当然这番推测在如今看来是不够靠谱的,但在当时好歹碰巧说对了,又唬住了村长,庄祁自然不会如实说出,只是又问了第二个问题:“村子里近来有什么怪事吗?”
这个问题比之第一个问题多了更多的心眼,若说第一个问题是庄祁主观上的推断,而第二个问题则极具有诱导性,特别在前面一番铺垫解说引得村长对庄祁深信不疑后,村长一定会极力回答这个问题,把所有能想到的古怪事情都联系到一起去。
若干年后庄祁对这套心理学的引诱、玄学的探究的造诣都比之十一岁时的他要高出数个等级,但对彼时不过十一岁的庄祁而言,这点儿细密的心思倒显得他有几分诡诈狡猾。
“怪事啊”村长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露出犹豫不决的神情。
屋外的雨一直下着,打在屋棚上炸开一声声响,庄祁与村长说话不过十来分钟的功夫,坐在庄祁身边的庄珂已经打起了瞌睡,半个身子都歪倒在了椅子上,头一顿一顿的。而赵枣儿看着庄珂鼻子里慢慢淌出的鼻涕,透明的水涕反着光,晶莹透亮,她伸出手指点了点,看了看手指,又看了看庄祁,而后直接怼到庄珂嘴里去。
“不可以。”庄祁简直无奈了。赵枣儿方才特意看了他一眼,是提醒他看的意思?这丫头是故意的吧?不忍心看庄珂被这么个小丫头祸害,庄祁把庄珂唤醒,牵着他走进侧边的小屋子里,让他到竹床上躺好,扯过方才赵枣儿用过的薄被,盖在了庄珂身上。
庄珂似乎困极了,撩开眼皮看了庄祁一眼,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照顾好庄珂,庄祁回过身,不意外看到一直跟着他的小尾巴。赵枣儿一点儿没有恶作剧的歉疚,也不在意庄珂睡了她的小被子,因为庄祁看向她,便露出一个带着傻气的笑容,“抱抱。”
伸出一根手指抵住赵枣儿的脑门,制止她的进击,庄祁义正言辞地拒绝道:“不可以抱。”
“欸?”
“女孩子不可以总要别人抱抱。”庄祁自认为道理讲得很好,而外堂里本沉思着的村长闻言忍俊不禁,思路都被打断了。
“嗯”赵枣儿抿起嘴,小小的脸上一副不能同意的表情。
被赵枣儿注视着,那双大眼睛好像有魔力一般,让庄祁心里痒痒的,不禁生起逗弄的心思:“其实是你太重了。”
事实证明赵枣儿只是看着瘦小,虽然说话时吐字缓慢,像心智有所残缺似的,但人家好歹是正儿八经的六岁小淑女了,“重”这个字等同于“胖”的道理早就懂了,小脸顿时垮下来,小女孩的小心思在脸上表露无疑。
收回向庄祁伸出的手,赵枣儿很有骨气地扭头走,背影都气呼呼的,看来是要记仇了。
庄祁忍不住笑了,咳一声清了清喉咙,整理好表情,走回村长面前重新坐下。“村长可有想起什么了?”
“有,就这段时间,说起来也不算是怪事,”村长表情并不凝重,从柜子里翻出些零食,随手拿了包饼干递给赵枣儿,还冲她笑了笑,似乎在哄她开心。“雨季刚到的时候村里走丢了三个孩子,这山里头的孩子吧,野着呢,一开始只当贪玩,结果到现在也没找着。”
赵枣儿看着手里的饼干,包装很是粗糙,但隔着袋子能闻到一股甜味,顿时露出了笑容。
庄祁无法不分心去看赵枣儿,索性对她招招手,本以为赵枣儿不会理他,谁知道赵枣儿捧着那包饼干颠儿颠儿地就过去了。把赵枣儿拽上凳子,与他并排坐,就在他眼皮子底下,倒让人安心不少,庄祁这才问村长:“他们是不是出村了?”
村长摇摇头,“村子里男人不多,年轻的都出去打工了,孩子们雨季前后是觉得不会离开的,等雨一走,收拾村子得花上好几天嘞。”
“那——是在山里迷了路?”
“山里、林子里、河里,能找的都找了,唉,后来还出了那档子事,我就没咋问,刚刚上孩子他娘那问了一嘴,没找着,还跟我说啥孩子给她托梦了啥的。”
“什么样的梦?”庄祁还要细问,外边突然闪过一道白光,紧接着劈下了一道惊雷。
轰隆一声巨响,吓得村长蹦了起来,“什么东西?这雷怎的这么响!”
庄祁往窗外看去,朦胧的玻璃,加之细密的雨,什么都看不清晰,只能感到一道又一道白光闪过,伴随着一声又一声的惊雷。
轻轻嗅了嗅,能闻到引雷符的气息,庄祁心里有了底,知道是庄众,只是不解,怎的突然用引雷符?莫不是有什么凶煞不成?凝神细听,远处飘来低沉的怒吼,吼声渐高,像是什么庞然大物发出来的,除了吼声,还有细密的人声,尖尖的细嗓子、沙哑的粗嗓子,男声女声,老人小孩,呜呜地嚎着,似怨似怒,夹杂着听不清的喃喃。
庄祁支着耳朵听,越想听,越听不清,不知不觉,似乎要陷进去了。
突然,一双柔软的小手捂住了庄祁的耳朵,隔开了那些声音的蛊惑。
意识恢复清明,庄祁低头,对上赵枣儿带着笑意的目光:“爷爷说了,不可以听呦。
它们——”
轰隆隆——又是一道隆声震天的惊雷,庄祁没能听见赵枣儿的话,但看懂了她的嘴型。
它们——会把你带走。
正文 82缘起(2)
村长强忍着不适,直到雷声消熄,空气恢复寂静,他才缓缓坐回椅子上,屁股挨着半边椅子,像随时会被惊扰的兔子,看着镇定自若的孩子们,他有些不好意思。
“这是——”村长眼睛慢慢亮起来:“大师们在捉鬼了?”
庄祁随口回答道:“不是捉鬼,村子里没多少鬼。”他拉下赵枣儿的手,摸了摸她的头,算是表达谢意。
“啊?”村长顿时狐疑地看向庄祁,不能相信,“你是没见过坟山啊,那尸骨一堆堆的,少说也得有几千个鬼吧。”
庄祁被质疑倒也不恼,“您说,什么是鬼?”
“人死了,不就是鬼吗?”
“坟山里的死人可不只几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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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还有投胎的嘛。”
“那没有投胎的鬼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村长已经被一连串的反问问得晕乎了。
“有投胎的鬼,也有不投胎的鬼,世界上都死好多人,几千年下来,这些不投胎的鬼不会把世界占满吗?”
“会、会吧。”
庄祁微微一笑,“那岂不是每天都跟一群鬼在一起生活?吃饭睡觉,都有鬼无时无刻看着你——”
“别、别说了!”村长忍不住站起来,脸色渐白,他压低声音:“现在屋子里,有鬼吗?”
庄祁故意点了点头。
村长脸色彻底变了,深吸一口气,带着视死如归的决绝:“有有多少?”他根本不敢想象,如果一屋子都是鬼那会是怎样的画面。
“开玩笑的,”庄祁收敛神色,“如果真的有这么多鬼,再厉害的天师也要累死的。”
面对村长疑惑的目光,庄祁说明道:“不只是人会死,鬼也会死。《幽冥录》中记载道:‘人死为鬼,鬼死为魙,魙死为希,希死为夷’。简单来说,人死后的鬼保持着人死前的形态,包括音容样貌,稍加施些手段,人与鬼也可以交谈、生活,只是一阴一阳,不得协调,弊端多多。而没有香火祭祀的鬼,则断开了与人界的细微联系,变成了常说的‘孤魂野鬼’,这种鬼若是有怨或者有念,最有可能化煞化邪,我们捉的都是这类鬼,也叫‘魙’,而时间久了,魙失去了声音,变成了希,希没有了形体后,就是夷。”
“——村子里几乎都是希和夷,想来死的时间不短了,虽然没有什么攻击力,但这样数量的希夷,也不寻常,故而我最开始问您,可否知道村子的来历,比如什么时候,死过很多人?”
村长费力地消化这一番科普,而后正经道:“四十年前有场大的瘟疫,死了不少人,我当时比你还小些,对这事有印象。”
“大概死了多少人?”
“也就一两百”村子说不准,“我得回去翻翻村志才行。”
“也好,劳您查查。”说了这么久,庄祁有些渴了,村长连忙给庄祁倒了杯水,搪瓷的杯子,暖壶的水,喝起来有点儿锈味,庄祁抿了一口,便放下了杯子。
“那依您这么说,”村长对庄祁的称呼已经变了,他斟酌着开口道:“村子里是没有鬼作祟的?那塌了的坟山是不是也不打紧?”
庄祁皱眉,犹疑了几秒钟,“不好说,方才也说了村子的风水,很能说这样举止不散的希夷是因为什么,但总不是什么好事。”有一点庄祁没有说,响彻山间的万鬼同哭,或许另有隐情,但拿不准的事,说出来只会徒增不安。“可能得等二伯他们从坟场回来才能知道了,但至少不用过于担心。”
叹一口气,村长还是没能彻底安下心来,坐了一会儿,便坐不住了,说要回去查看村里的村志,走前庄祁又问他走丢的那几个孩子的事,村长说回去了解个详细,再来告诉他。
村长一走,屋子里只剩下庄祁和赵枣儿,还有睡着了的庄珂,赵枣儿玩了好一会儿也有些犯困,庄祁则拿出一本书,借着钨丝灯昏黄的灯光做起了他的功课。
另一边,惊雷照亮了昏暗的天地,坟山上密密麻麻的鬼影也因此暴露无遗,放眼望去,数以万计的虚影和黑点让人头皮发麻,地上的骨骸无力地堆叠着,架起一片森森的氛围。
庄众收回掷出引雷符的手,莫柳站在他身边,手里的伞几经风雨的摧残,只剩下光秃秃的主杆。
把自己的伞递给莫柳,赵大匡看向几道惊雷劈过的地方。“天气若不放晴,处理起来得费不少劲。”
“是,”庄众点头赞同,贴了道符在妻子的伞上,形成一道不大的结界,正好足以挡去一方风雨,“这雨不只是因为梅雨季,也是因为怨气,年年复复成了恶性循环,怨气越积越深,坟山会塌,想来也不是什么巧合。”
“而且这坟山的位置,也蹊跷的很,”赵大匡往前走了几步,指了指前方:“塌了的这部分还不到一半呢,这里头很深,再看那里,除了用棺材葬好的,从深处塌出来的基本是没有棺木的,应该是有年头了。”
庄众走上前,蹲在赵大匡身边,与他一起看地上的尸骨,“万人坑?”
“说不准的,可能是万人坑,也可能是瘟疫、饥荒,是多少人都是可能的嘛。”
两人都在身上结了结界,磅礴的大雨在两人身边化成了细密的雨雾,像被光圈围绕一般,多了几分迷离的仙气,但他们说话的内容并不具有任何诗意。
赵大匡摩挲着下巴:“死多少人都可能,问题在埋的位置,而且这些鬼,年头太久都不成形了,你们来之前我已经处理过一批,不过一天功夫,又冒出来这么多,都不是鬼,基本上是希夷,要处理其实也不打紧,但是我记着当年出现邪灵之前,张一桓也是发现了这样一个聚满了希夷的地方,听说你们在附近,所以就把你们叫来了。”赵大匡三两句话,算是解释了匆忙把人请来的理由,有些歉意地眨眨眼睛:“没想到你们带着孩子。”
张一桓是张家的天师,邪灵大战的发起者,也是他最早发现的邪灵,庄众自然知道这些,也因为自然闻邪灵色变,这才二话不说赶了过来。
庄众摆摆手,“孩子不打紧,倒是这些希夷——我还没听过这样的鬼哭声。”
像是哭声,又像是鸣啸,即使还保持着依稀的人形,发出的呜呜窃窃的声音没有一点儿人味,既听不懂,也不明白这是一种无意识地呼叫还是一种沟通。
但空气中浮涌的怨却是真切的。
坟场太大,空气中的怨气在雨水冲击下变得若有若无,鬼影们倒是不受暴雨的影响,或笔直或飘摇,渐渐变得有些肆无忌惮。忍着群鬼乱舞,三人商定兵分两路,庄众和妻子往东走,赵大匡往西,约定了考察坟场一周,不管走多远,半个小时后折返回来碰头。
赵大匡独自行进,脚步不快,泥泞的土地和一个个坟包、横七竖八的棺材板和尸骨堆,都成了他前行的阻碍,他放低重心,在渐渐变得陡峭的坟山上几乎是匍匐前行,他的想爬到坟山塌下来的断层处,看看埋在坟山深处的尸骨。
越往深处去,在泥地里又发现了好几个奇怪的小铜片,与赵枣儿一开始发现的无二。赵大匡收集了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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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上一字摆开。所有的铜片大小、形状、颜色皆一致,上头的“镇”字都是刻上去的,刻工精细,每个镇字之间几乎没有区别,但赵大匡越看,越觉得这个镇字符号有些眼熟,他自己在手上比划比划,确认这只是与繁体的“镇”字相似的一个符号,但具体在哪里见过,他却没有印象。
“这走南闯北吧,阅历太深也不好,想不起来啊——”
托着下巴嘟嘟囔囔,以一个蹲坑的姿势蹲了有好一会儿,赵大匡站起身,活动了动发麻的腿,估算着时间,收起铜片便往回走,寻思着问问庄家人知不知道。到了分开的地方,庄众和莫柳还没有回来,赵大匡看了看地上的尸骨,百无聊赖地捡起一根大腿骨,捶了锤酸痛的后背。
约定的时间过去了,庄众夫妇并没有出现,赵大匡决定,再等十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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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长这一去,说是尽快回来,然而过了大半天,也不见人回来,庄珂一直在睡,赵枣儿也打了一回盹,因为肚子饿而醒了过来。
“饿了。”赵枣儿揉了揉眼睛,含着一个没打完的哈欠,奶声奶气道。
庄祁记得赵大匡拎回来的菜筐里有吃的,掀开盖在篮筐上的花布,底下是一碗冷掉的汤面、四个馒头,还有一碟子笋丝。
“吃哪个?”庄祁看向赵枣儿,赵枣儿对这吃食不是很满意,但也知道没别的,便选择了馒头。
撕去发硬的面皮,庄祁倒掉搪瓷杯里的冷水,倒了一些热水,而后把馒头撕成小块放进去,拿勺子嚯了个稀烂,放了点笋丝,面前算是能吃了,才递给赵枣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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