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将军,前方有诈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锥子
梳洗完毕,走出房门,抬眼望去,空濛雨幕间,赫然立着一个墨发白衣的高挑身影,他手中撑着一柄素色紫竹伞,在房门打开的一瞬,将伞微微擎高,视线接上她的,笑容轻浅,“戗歌。”
卫戗看看他被雨水溅湿的袍角,想是已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不由问道:“阿瑄,既然来了,怎的不进门?”
王瑄但笑不语,上前两步,将伞举到卫戗头上,“刚刚接到消息,令尊在你外祖父母灵前跪了一整夜,今日桓公命人打开祠堂的门,发现令尊一夜白头。”
卫戗低头沉吟片刻后,再次抬眼看向王瑄,语调平淡道:“就为这个,叫你大清早的不在房中好好歇着,特意跑来我门外经风沥雨?”当然,王珏那连虞濛都排斥的家伙,一如既往的不给王瑄任何在她身侧醒来的机会。
王瑄抬手替卫戗挽起耳畔散下的一缕碎发,摇头道:“不管令尊变成何种模样,都是他自己造成的,想来你此刻也无心理会,然而,你对卫源那孩子,还是很在意的。”
☆、玉石俱焚
在这关头提到卫源, 令卫戗心一揪, 她紧盯王瑄脱口道:“阿源他怎么了?”
王瑄声调浅浅的, “他呀,一早就跪到阳平长公主殿下的别院大门外了呢!”
卫戗一愣, 思绪转了个圈才搞明白, 所谓的阳平长公主别院, 其实就是司马润的产业,当初阳平对外宣称收她为义女, 并接到别院居住, 不过是按照司马润的授意, 想暗中将她纳入他的股掌间, 只是不料她另置私产并入住,当然, 在不明所以的人眼中, 她还是住在那里的。
“他去那里……是在等我?”
王瑄含笑点头。
卫戗冷笑一声,视线飘远, “受到‘高人’指点了吧!”是的,在此之前可以让她爹端起严父的架势来压制她,但今时不同往日,纵观整个卫家, 还能在她面前递上话的, 也只剩下卫源这个唯一发自内心想要亲近她的单纯孩子,而以卫源的心智,即便再过十年, 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做出如此果断而恰当的反应——假如她还是前世那个心慈手软的卫戗,听到了亲爹的悔,再见到一脉相承的幼弟的无助,一定会妥协的!
王瑄轻叹,“他知——你舍不得那孩子。”
卫戗回眸,看着王瑄坦然承认,“你说得对,我的确舍不得阿源。”
王瑄微微一笑道:“所以,十哥要再次放弃他那套斩草除根的准则了。”
卫戗怔了怔,坚定道:“我想你对阿珏可能不够了解,他还是很乖顺的。”
王瑄笑容不变,意味深长道:“那是因为他遇到了你。”
卫戗心湖泛起微澜,不太自然的移开视线,眼下不是争这些的时候,稳定了一下情绪,沉声强调:“总之阿源的事情我自会处理,请你们不要插手。”
王瑄漫声道:“只因为顾念骨肉亲情?”
卫戗沉吟片刻,道:“不全是。”她待王瑄虽不如王珏亲昵,但和他在一起,心神也是十分放松的,不像当初跟在司马润身边,总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去揣摩那人的心思,谨言慎行怕说错做错,现在的她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事已至此,我与阿源之间存在戮母杀姐之恨即将成为不争的事实,又怎能不生罅隙?我乃一介凡人,如果让我在芽珈和阿源之间二选其一,两相权衡后,自会取我心中之重,所以要说我想保下阿源,只是因为顾念骨肉亲情,绝对是在自诩高洁,毕竟阿源他有可能变成我前行的道路上一个隐患。”
王瑄眉目极好看的弯了一下,“所以?”
“掌控住虞姜,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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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来说,势必掣肘,所以那人定会全力护她周全,如此一来,我暂时是不可能把虞姜怎样,而我把虞姜和她的宝贝女儿一起送上绝路,万一逼得她狗急跳墙,来个玉石俱焚,那就得不偿失了。”卫戗扯扯嘴角,“好在,虞姜毕竟是个理智的女人,虽然她宠着卫敏,但她最钟爱的还是阿源,只要有阿源在,她就不敢为所欲为。”
王瑄轻笑出声,满是宠溺的口吻道:“你呀!”抬手替她挽起另一侧的碎发,“这么大的雨,让个孩子跪在‘你的大门外’,难免贻人口实,所以我擅自做主把他带离,要去见他么?”
卫戗下意识的抬手按住被王瑄挽起的碎发,仰头迎上他糅合了怜爱和抵抗的复杂视线,因为卸下了心头的巨石,才生出闲情来把他细看,她一直都知道他的出众——能得她师父一句盛赞“此子体貌娴丽,才惊千古!”的少年,岂会差矣?
然则,她发自内心的去排斥了解他对她的亲昵态度背后的真正原因——彼世司马润是有所图谋,那么王瑄呢?与生俱来的高贵身份,不必苦心经营便坐拥一切,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又为什么要来亲近并不是特别出彩的她?
在她印象中的王瑄,非但不好色,且待环绕在身侧的女子十分脱略。
当然,在卫戗看来,她能和王珏相处融洽,完全是因为痛失爱子的母亲和缺少母爱的稚子一旦相遇,便自然而然凑成一堆相互舔舐伤口……
研究了一会儿,一无所获,也便放弃,至于王瑄的疑问,用脚丫子都想得到,见到卫源,那孩子肯定蹬着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忧伤无助的恳求她去找司马润求情,救救他母亲和胞姐——那种攻势对她这样的人来说,实在太过猛烈,令她大有可能招架不住……
于是卫戗在沉默良久后,接着王瑄的茬应道:“还是算了吧。”想了想又道:“还有,方婶目前是最得阿源信任的老人,让她少说废话,去阿源身边好生照看,告诉大家,阿源淋雨生病,正在静养,闲杂人等一律不许靠近。”
王瑄盯着卫戗按住碎发的手,扯出一抹轻浅的笑意,声调也浅浅的,“嗯。”雨势渐强,他将手中的伞更移过来一些,尽可能的笼罩她个周全,“卫家现在有点乱,仆役们人人自危,不过,之前服侍过你几日的那个丫头寒香,在前途未明的情况下,竟陪同卫源一起来找你了呢。”
卫戗眼看着王瑄肩头很快湿透,而且他要说的话貌似暂时不可能告一段落,想着他毕竟是个大病初愈的孱弱少年,万一再惹上风寒可就不好了,遂开口道:“还是先进屋再说吧。”
王瑄也很“乖顺”,听话的跟在卫戗身后迈入她房间。
木施上还挂着王珏留下的衣衫,卫戗抬手便要取下最外边那件黑袍,但在指尖触到袍子的一瞬却定住了动作,回头看看王瑄身上的白衣,喃喃道:“你似乎不怎么喜欢黑衣。”迟疑片刻后,将手转到旁边的青衿上,拿过来递给王瑄,“总好过病倒。”
王瑄顺从的抬手接过,微笑道:“其实我近年来目不能视,对于自己穿戴的衣物颜色,倒也并不十分在意,只是十哥他,自幼便有自己的喜好。”顿了顿,“呵,说什么既然是影子,就该是黯淡的。”边说边将手中的青衿搭到另一侧的屏风上,站在卫戗面前,坦然的脱下潮湿的外衣,接着姿态从容而优雅的去解中衣系带。
卫戗见势不好,果断快步移身至屏风后,耳尖的捕捉到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细品之下,似乎还透出那么一丢丢的苦涩来,是错觉么?深吸两口气,轻咳一声,接回进屋之前的话题,“寒香?那丫头平日瞅着很本分呢!”
屏风上倒映出的模糊影像,显示王瑄已披上外衣,正抬手将夹在衣间的头发捋出来,“在你看来,虞姜会因为这样的理由,在那么紧张的时期,舍弃用着趁手的老人,而把这入府没多久的丫头留下?”说话间,绕过屏风,衣装整洁的来到卫戗眼前,“其实你很早之前就开始怀疑她了吧,不然也不会接纳那么许多麻烦人物,却刻意疏离一个看似平凡无奇的小丫头。”
卫戗抬眼对上王瑄,挑眉道:“看她最近的表现,应该不是虞姜的人。”
王瑄赞同的点点头,“虞姜虽无大智,但生性多疑,怎么也不会安排个初来乍到,随时都有可能出卖自己的丫头服侍在侧。”
卫戗低声道:“那……”
王瑄也不卖关子,平静的陈述他掌握的消息,“寒香,进入卫府前名唤问春,据说其父乃名门之后,但其高祖不善经营,家族日渐没落,八年前,举家投亲途中遭遇**,幺女问春坠河后不知所踪,前年,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找上其父,自称问春,说当年被渔民所救,奈何渔民病故,她多方打探,终于找到亲人,不曾想,一家团聚没多久,胞弟又生了重病,于是问春自愿卖身入卫府。”
卫戗蹙起眉头,“可调查过那渔民?”
王瑄平静道:“查过,那病故的老渔民的确在八年前救出了一个溺水女孩,并抚养长大。”
卫戗一声冷哼,“如果这是一个局,未免有些太过用心了,我区区卫氏,还不值得如此大费周章。”
王瑄但笑不语。
卫戗视线对上王瑄,“怎么突然想起要查寒香的?”
王瑄淡定道:“不是突然想起的。”
卫戗:“嗯?”
王瑄出卖王珏,总是很果断,“事实上,只要在你身边的人,十哥都派人去调查过。”
卫戗又拧紧眉头:“阿珏……”真不巧,她方才还当着对他成见颇深的胞弟夸赞说他“很乖巧”来着,转眼就闪了舌头,要是再牢骚上几句,不是自找难堪么!
深吸两口气,卫戗勉强吞下这个哑巴亏,暗暗发狠——等晚上的,她一定要找那死小子好好清算一下,磨磨牙,转移话题道:“既然是早先查的,一直没提出来,就代表问题不大,此刻为什么又突然说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去医院陪护,回来后,有很多话想跟大家说说,但打完之后,又觉得太矫情,遂删除,总之,多谢大家容忍我的任性!
☆、一败涂地
王瑄仍是一派从容, 慢条斯理道:“恻隐之心, 人皆有之。”眼中波光荡漾, “何况,你的心还大有闲余。”
卫戗微微眯眼:“什么意思?”
王瑄轻笑出声:“哦, 不过是曲突徙薪罢了。”
卫戗干脆直接道:“说清楚。”
“身为正主的令弟很容易就被哄住, 反倒是随行而来的寒香甚是折腾, 又吵又闹非见你不可。”摊了摊手,“那模样, 定能轻而易举打动你, 所以呢, 怎能不提醒提醒你?”
卫戗斜睨他:“你可以不让她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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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眼前。”
王瑄笑得天真无害:“我又不是十哥。”
卫戗抬手扶额——看吧, 又给他逮到机会攻击对方。所以说,不管黑皮白皮, 到她跟前都是坏胚子!
就在卫戗和王瑄的对话暂时告一段落时, 门外响起姨婆的声音:“戗歌,可以进来么?”
看卫戗已经可以独当一面, 姨婆主动放手,退居二线,平日里晒晒太阳浇浇花,哄着芽珈和允儿, 提前过上卫戗重生后为她规划的颐养天年的生活, 轻易不出马,除非遭遇大事。
等卫戗听完姨婆的来意后,不由看向王瑄, 以眼神表达她此刻的感想:这个寒香果真不一般!
其实就算姨婆不来,卫戗也是要去见寒香的,而姨婆在风雨中走上这一趟,迫使卫戗把“稍后”改“马上”。
单薄的衣衫被雨水打透,湿漉漉的黏在瘦弱的身体上,纤细的手臂环抱住自己,像个误入陷阱的幼兽,蹲在一角瑟瑟发抖……明明看上去如此的楚楚可怜,可眼神中却透出决不放弃的坚韧,真如王瑄所言,卫戗被轻易打动,不由放柔语调:“怎的不换掉湿衣服?”
寒香的热泪倾泻而下,举头仰望她,有一说一:“要是换了,他们接着就会把婢子送走,不让婢子见少主。”
卫戗点头:“嗯,稍有松懈,就有可能前功尽弃。”
寒香抖了抖,极小声的唤了句:“少主……”曾做过卫戗的贴身侍婢,自是了解卫戗的真实身份,不过自从卫戗成了卫氏的“长子嫡孙”后,寒香便一次都没“叫错”过。
对于寒香执意搅进这浑水,她本人给出的解释是:看到无助恸哭的卫源,令她不由自主想起家中病重的可怜胞弟……
一个能主动站出来,卖身救弟的节义女子,给出这样的理由,真是既合情又合理,叫卫戗反驳不能。
但,换言之,卫戗和卫源也是亲姐弟,人家当姐姐的,为了弟弟连身都给卖了,而她这个做姐姐的,只要到对她很有意思的某男面前开口说句话,就能让弟弟不再“可怜”,相对来说,好像容易很多呢!
屁,天上又不会掉下肉馒头!
最后,卫戗对寒香的请求,做了模棱两可的冷回应,并嘱咐寒香换掉湿衣服,安心的留下来,先好生休养,余事不必她多虑,然后就和王瑄并肩离开了。
雨已停歇,阳光被浓重的乌云裂隙分割成一根根粗细不均的光柱,耀着前路。
回程途中,卫戗在整理完思绪后,将视线转到跪坐在雕几前,安静的执着玉壶自斟自饮的王瑄,观察了一会儿,分辨不出他此刻的想法,终究忍不住,直言道:“来之前你特意提醒我,但我到底还是把寒香留了下来,你怎么看?”
王瑄抬起头来,面上神情似笑非笑:“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么!”
卫戗:“嗯?”
王瑄执杯,较之王珏略显苍白的唇轻啜一口杯中物,润了润嗓子,柔声道:“你果然还是动了心,那么暂时就不可能把她处理掉。”放下杯子,端正的对上卫戗,一字一顿:“君子好德,小人好利,如果她是个表里如一的好孩子,在这关口,你把她留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示之以义,服之以威……她或有可能在不久的将来成为第二个‘姨婆’。”
默默听着的卫戗,慢慢攒出一个笑来:“倘若非你所言呢?”
王瑄抿一下嘴唇,微微笑道:“那就更要把她留下来了。”
卫戗挑眉:“此话怎讲?”
王瑄放下衬得秀美的手益发莹润似玉的酒杯,悠然漫声道:“若她别有用心,把她摆在明眼处,总比纵其隐匿在暗地好处理。”
卫戗定定的盯着王瑄老半天,最后有感而发:“王十一郎,假如有一天你我因立场不同而站到对峙的局面上,想来我会败得很难看。”
王瑄凝望着她,声音放得更柔:“鹿死谁手,也未可知。”并未像正在好逑淑女的青涩少年那样,矢口否定心上人臆测的关于两人未来的负面可能性。
卫戗垂下眼眸,沉默良久,才又开口:“勾心斗角这种事,向来不是我所擅长的。”顿了顿:“何况你对我还了如指掌。”
王瑄的目光一直胶在卫戗脸上,随着她的一笑一颦而明媚黯淡:“正因为了如指掌,才更有可能一败涂地呀!”
因心不在焉,所以不曾留意王瑄的神色,只听了个囫囵,且下意识的把他归类为潜在敌人,所以这话经过卫戗的耳道,竟扭曲成“哪里哪里,也有可能输呢!”的假客套,令她觉得要是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自己很有可能冲动的拎起雕几上那只价值不菲的玉壶,轮圆了拍在王瑄那细皮嫩肉的小白脸上——对方破相事小,叫她赔钱可就事大了!
于是卫戗装作陷入沉思的模样,以沉默的方式,单方面结束这个话题。
不过在到家之后,下车之前,卫戗还是主动和王瑄说了句:“对了,我即将成亲。”
王瑄神色如常:“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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