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非良人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丹青手
如今只剩她和杜仲,自然一步都不能走错。
白骨想着开口淡道:“再查,此事必要万无一失。”
鬼一鬼二忙肃然应声,立即动身去查,眨眼间便消失在狭长巷口之中。
简臻不曾动手倒也未坏事,可到底不过是时间问题,说不准下一刻便出现在京都,无声无息地混进公良府中。
白骨便也如之前的安排,留在公良府中静候国舅爷那处的线索。
而公良亶有了白骨在一旁,自然不必再足不出户,且大宴过后,公良亶便正式出现在京都世族之中,宴后请柬拜帖无数若尽数推去,难免显得不近人情,与往后不利,鬼十七的身份与她当上厂公之后有大用,她自然不允许这种情况发生,便充做护卫跟着公良亶到处走。
碧水湖面如镜,倒映晴空万里又显出几分水墨蓝,岸边映柳树青花,长街上贩夫走卒来来往往,画舫几艘点缀其中,遥遥望去,宽长拱石桥上横跨湖面,人声鼎沸,摩肩接踵。
画舫之中,琵琶轻弹,美人迟暮,曲确大家之风,远远传出,在湖面之上打旋儿。
白骨坐在窗旁小桌自顾自吃食,一干人也未觉奇怪,白骨一看便是江湖中人,如今被公良府请来做护卫,自然也是有大本事的,有点爱答不理的怪脾气自然也是理解的。
船中一行人皆是旧识,正经世家子弟哪有才学不及人的,谈吐之间不经意便会显露而出。
公良亶到底是暗厂出身,即便数月苦修,学识此事却无法强求,如水点滴而聚,旁人数十载苦读方成学富五车,便是天纵奇才也不可能一朝而成,才俊之间难免有几分接不上话头,一时只坐在一旁含笑听着。
忽而船外候着的小厮快步进了船,在公良亶一旁耳语了一句,他闻言一脸惊喜,起身暂告席面。
白骨抬眸看了一眼便收了回来,夹起一块红烧肉,若无其事吃着,半点没有做护卫的觉悟。
好在不过片刻公良亶便回来了,还带了一个人,那足音无比熟悉,缓步而来,听之便觉温雅清贵现在眼前。
白骨夹起猪肘子的手微微顿住,神情淡淡看向前头。
画舫极大,共有两层,两面雕花窗,湖畔风轻轻拂来,船头立一薄纱屏风,绣青山碧水松柏薄丝,正巧挡住了外头的视线,只依稀瞧见朦胧的身影。
公良亶在前头领路,绕过屏风当先而来,拱手对着众人笑言道:“今日赶巧碰见了世兄,特地一道请来,与诸位一同热闹。”
身后而来便是秦质,未语先行三分笑,玉冠束发,一身湛蓝衣衫镶绣浅色繁复花纹,玉带束腰,君子温润而泽,气度不凡又显出大家清贵,手执折扇微一作揖,“正巧与友人在这一处同游,许久不见子亶,只得叨扰各位了。”
众人一见秦质,又如何不识,一青年起身而去,毫爽请道:“秦兄,莫要客气,这处旁的虽不及,这美酒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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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缺,你可得多喝几杯!”
秦质闻言一笑,随着那人几步引而坐下。
这坐的位置正巧在白骨正对面,刚一坐下便对了白骨的眼,大方一笑,半点不觉尴尬。
白骨垂下眼睫避开了他的视线,二人已然决裂,自己前几日却又如幼稚孩童一般缠着他亲昵,即便知道是走火入魔也到底有些不自在。
一时便连吃都没了兴趣,只坐在小桌旁垂眼看着桌上吃食,一动不动。
秦质来了之后,几句带出不使吹灰之力便叫船中气氛极为高涨,高谈阔论不休。
白骨有些坐不住便起身往船外走去,一个人到了船尾,站着静看湖面风光。
不远处采莲女的歌声悠悠传来,少女清甜的嗓音落在耳里格外悦耳,湖面轻轻荡来的清风越觉舒心。
白骨看着远处划着小舟而来的采莲女,一路划着小舟时而欢声笑语打闹,时而扬声清歌。
“在看什么?”
她闻言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秦质,刚头入了神竟没发觉他什么时候来的。
她微微一敛眉,垂眼默了半晌才道:“没什么。”说完,便转回身子看向远处,明显疏离了许多。
秦质闻言静静看向不远处采莲女,未再开口,也没有开口问为何不告而别,叫人觉不出他想什么。
采莲女由远到近,划着舟经过他们这一处时,不由多看了几眼,其中一个近的,面含羞意,清脆好听的声音如在水中浸洗过一般,拿起莲蓬递来,“二位公子,可要买我们的莲子?”
话音一落,舟上少女皆双眼期待地看着他们,清风拂纱裙,扑鼻皆是莲花香,生气勃勃叫人极为羡慕。
白骨看着轻舟上的莲蓬不说话,秦质几步上前,伸手接过莲蓬,温和浅笑道:“都要了,去前头找人拿银子。”
一众少女听之欢呼雀跃,兴高采烈谢过,便一一划着轻舟往船前头而去。
秦质将手中的莲蓬递来,半点不曾察觉她的刻意疏离,如逗孩童一般宠溺道:“白白喜欢这个?”
白骨看着递到眼前的莲蓬,修长的手指在阳光下越显皙白,只觉得干净舒服,和他给人的感觉一样。
她慢慢伸手拿过莲蓬,自己的手不一样,苍白至极透着一丝病态,她看了许久,忽而开口道:“我以前从未想过,若我不曾在暗厂那会是怎样的光景,现下却忽然看见了……”
秦质闻言看来,一字不语静待下文。
湖畔穿柳风轻轻拂来,微微扬起二人的衣摆,似觉草木清香之气。
“如果真的有地府轮回,我希望下辈子能做一个采莲女,采莲蓬卖莲子,或许还有医馆学徒每日等着买我的莲子,时间久了,便嫁了他,往后安稳地过一生。”
她轻呵一声,似带几分嘲弄,“可那也是下辈子,这一生不可能,我是白骨,白骨所到之处便是尸堆坟地。
你往后不要再叫我白白了,我当不起……”
秦质看了许久,薄唇微动,却最终没有开口。
白骨将莲蓬随手扔进了湖水之中,越过秦质往船里头走去。
身后那人低声轻唤,“白骨。”
这是他第一次叫自己的全名,清润的声音让白骨忽而觉得这个一直不祥的名字竟有几分好听。
她步子微微一顿,转头看去。
水面波光粼粼,阳光洒下如零星碎钻落湖面,耀眼夺目,洒在青丝间衣襟上,渐染眉眼熠熠生辉,长身玉立,容色极惑人心。
眼前人眼帘半敛,温润如玉的做派,慢慢抬眼看来,眸中渐显几分恣肆狂妄,言辞轻忽,“予我半载光阴,助你脱离暗厂。”
第63章
那一日白骨未曾答复,半载光阴脱离暗厂又岂是容易之事。
暗厂擅长追杀,
当年接得一桩生意正是那江湖花名册上盛极一时的刀神百里枯,
武功极其可怖,
刀法出神入化、炉火纯青,横行江湖无人可挡。
此人生凶残,
好武喜斗,
肆意残杀英雄豪杰,终在有一日踢到了铁板,
杀了慈悲为怀的旬空和尚,一时动荡江湖数月,名门正派诛杀而去,皆大败而归,
元气大伤。
到底是名门正派,
行事光明磊落,又怎么可能斗得过这武艺高强的小人。
是以便有人想到了暗厂,
以毒制毒,以恶攻恶,两者谁败于他们皆有利,
一时重金而下,那追杀如蛆附骨跟着百里枯。
期间折了暗厂无数教众,也未能取下刀神一命,
二者相互较劲长达数年之久,
没一日停过。可到底只有千日做贼,
哪有千日防贼的,
即便逃得了一时,也逃不了一世。
十年过去,暗厂终在刀神握不住刀时将其斩于剑下,此一役后,暗厂鬼宗名声大噪,江湖中无不闻风丧胆,一时皆传没有暗厂取不到的命,只有雇主出不起的买命钱。
而那一次将刀神斩于剑下的便是白骨,所以她深知脱离暗厂绝无可能,即便杀了现任厂公,新上来的也会对叛逃暗厂的人下追杀令,以示杀鸡儆猴,除非将暗厂重新换血才可万无一失。
以秦质多年在外游历必然知道这些,可到底是世家出身,不知暗厂深浅,半载光阴想将暗厂握在手中是绝无可能的事,她连想都不敢想。
白骨心中顾虑,可带鬼十七回了暗厂之后,她便彻底改变了主意,她忍不了了。
厂公性子一直喜怒无常,又加之帝王蛊久寻不见,难免迁怒一二,即便白骨未曾做错何事,这一怒便是九死一生。
自古伴君如伴虎,厂公比之帝王更加凶残无人道,那酷刑越演越烈,似乎已然沉迷其中,以惩罚酷刑为乐。
这般让她越发等之不及,她最讨厌的就是将生死置于旁人的手中,心中便更加坚定要坐上厂公之位。
反正她这一辈子注定呆在暗厂,半载光阴与她来说总要过去,交给秦质也无妨,可没有想到,这局要布得这般远,分裂毒宗,提之蛊宗,压下鬼宗,反复变化,顺势而为,不着痕迹地混乱暗厂,加之她和公良亶在一旁打下手,暗厂那处的网布得越密集,一丝一缕极有条理,一丝而起便牵动一丝,稍有不慎全盘皆输。
而秦质完全不是表面的温润做派,一旦入局,冷血无情至极,所有人都可以当做棋子,整个棋局所有变化的可能全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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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掌握之中,走一步思后数十步,甚至数百步,每一步过后,个中千万变化的可能皆了熟于心。
很可怕,她没有见过这人,她只知他阵法极高,却不知他还要这般深的城府手段。
很聪明,聪明到可怕,让人莫名毛骨悚然,每个人的个中心思全都在他掌握之中,无处躲藏。
几月以来暗厂动荡不休,教众人心浮躁,白骨这处顺势而下,毒宗杜仲已越发如鱼得水,装得再好,现下这局势也难免生了几分心思,已然隐隐约约看出了夺位的苗头。
三宗平衡以被彻底打乱,又加之先前寻蛊迟迟不得所踪,多乱一道压来,厂公已显疲势。
秦质能力毋庸置疑,照现下这般情形,不出半载,厂公之位唾手可得,是以这几月以来她极为相信秦质,全照着秦质的意思一一去办,连下头十鬼都已然和他相熟。
现下正是关键时候,白骨特地去了一趟京都。
秦质如今已然在朝为官,颇得圣上重用,白骨每每去时,他大多数不在府中,每每都等上许久,不想今日却在,一时有些没做好准备,这几月以来他日渐沉稳,容色越发出挑,与他相处已叫白骨隐隐约约呼吸不稳。
木桥架在湖水之上而去,一颗苍天大树蜿蜒而长,斜过水面,更添几分巧意,上头叶儿枯黄,风一拂悠悠扬扬落下。
远远便看见树下立着的那个人,深秋叶落枯黄,片片落在雨后湿润的木桥,空气中都透着水汽。
白骨顿在原处,止步不前。
秦质远远便看见白骨,如往常一般冲她微微晗首一笑,便一边交代着事情,一边往这处缓步而来。
这几月来两头兼顾,也未见他有多为难,似乎所有事在他这处都不难,便是白骨筹谋了数年也未曾得到的厂公之位,他一插手便推前了这般多,仿佛就在眼前,唾手可得。
难免叫她想到一句俗话,人比人气死人。
她觉得这番话很有内涵,其实有时候不只人别比,连脑子也最好不要比,比起来往往最伤颜面,尤其和秦质这般人比,根本就是自己把脸按在地上摩擦。
这几月她的“才识”突飞猛进,用脑的事全给了秦质,她就负责跑跑腿,打打下手,是以脑子闲着的功夫全在伺玉那处恶补之前落下的课。
其间她特地把简臻的行踪传给了何不欢,趁着简臻东躲西藏,硬生生把课业给赶平了,脑子已经有了很多词可用,都快挤满了脑袋。
她不由伸手理了理额发,很有一番腹中有书气自华的派头。
这般随意一想远处二人已然走近,事物务也正好交代完,楚复便十分自觉地先行离开了。
秦质暂定在她面前,眉眼温和地看着她,却不开口说话,木桥之上只余枯叶片片落下的窸窣声响。
白骨垂眼看着落在木桥之上的枯叶,心思却全然不在这上头,而在眼前这人身上,他现下日渐成沉稳温和,往日猎场那般风流放荡做派早已敛地一干二净。
如今端方君子有礼有节,看来的眼神又极为温和,叫白骨每每总有一种自惭形秽之感。
相处地越久,她越会想起那日决裂之时秦府小厮说的话,现下想来却也觉出几分道理,暗厂出来的杀手又如何比得上名门望族出来的贵子,二者一听便是天壤之别,又怎么可能做兄弟?
秦质静看他许久,忽而轻轻一笑浅声道:“好些日子不见了,今日难得碰上,留下来一道用饭罢。”
白骨闻言思起来意,便摇了摇头,开口将顾虑道出,“我过会儿就走,杜仲想来是要动手了,暗厂那处离不得人。”
秦质闻言不以为然,看向一旁缓缓落下的枯叶,“费了这么多功夫,这网也是该收了,毒宗长老瞻前顾后,恐怕还稍欠些火候,我们还得助他几步才能成事。”
秦质越过白骨往前几步,在石桌旁坐下,桌上摆着热茶,烟气渺渺上升,在深秋雨后描出几分意境。
白骨闻言神情微怔,布了这么久的局终于要收了,一时有些不敢相信。
这一环扣一环,一旦收拢将会出现的局面岂不就是她期望已久的,这般一想心跳莫名加快许多,连血液都在体内翻腾,心中忽起一番激荡。
白骨走秦质一旁,“可要我做什么?”
秦质伸手敛袖,执壶倒了一杯热茶,递给白骨,微微一笑,“此事你不必担心,我已然备好了人。”
白骨闻言不语,默默端过了茶,却不防秦质突然抬手在她眼前,慢慢张开手指,铃铛垂落而下,猛烈摇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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