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洒庭轩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辛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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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反而使身体更冷,就在白思咳嗽的同时,打头的史涓生忽在马背上遥望见前方明亮的林子上空,飘摇着一面崭新的标示此处卖茶卖酒的旗子。

    史涓生道:“我们去歇歇。”

    率先下了马,却牵马拐入小径,道:“跟这帮人打交道,尤其仔细。”四人便小心翼翼埋了佩刀和六扇门的令牌,换衣乔装,尽量使自己看起来像一个行走江湖的侠义人士。

    但他们的气质,仍不是真正的江湖,明眼人一眼就能发现异样。打扮和行为也不像,他们因埋了佩刀并未持有兵器,这等于直接将生命交到别人手上,而且哪有江湖中人的脊背是挺得那样硬直的?

    这个茶摊在空地上设了四张木方桌,十六条长板凳。加上他们,共围坐着十二人。他们全身被投来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史涓生背对这些人,唯白思直接与他们目光交汇,他发现自己的眼神不够狠,吓不住这些常在刀尖舔血的汉子和女人。

    有人上来为他们斟酒,还是笑盈盈的女人,极度的紧张竟使白思都无心思去观察已近在咫尺的娇媚兰花指。史涓生悄用银针试了端上来的酒,方对叶欣、白思、付愁点头,白思拿碗喝酒,低声道:“老大,我们似乎被盯上了。”

    史涓生没有转身,只朝后转动眸子,他感到他的后背弥漫着杀气。

    冷静道:“我们该走了。”

    放上几枚大钱,跨上马继续往洒泪亭赶。

    此时过了正午,又飘起小雨,尚淋不湿衣服。

    叶欣似显得懊恼,小声啐道:“下雨了!”

    史涓生忽道:“他们奇怪我们的打扮,还不知道我们的身份。”

    白思道:“他们看我们的眼神就不对劲。”

    付愁道:“一旦有人要抢你的东西,你看他的眼神会比他们还要狠。”

    叶欣道:“那帮来洒泪亭的人,都只有一个目的,他们为杀刀而来,但我们,可不抢杀刀。”

    史涓生忽道:“不,或许有人有其他的目的,这是我的直觉。我们此行,既要找到凶手,还要多留意这其他的目的。”

    叶欣愣了一下,笑道:“这帮莽夫,我想不出来肚子里还有什么其他的坏水。”

    史涓生道:“他们才不是莽夫。这个地方原来没有茶摊,似乎是为比武大会刻意安设的。”

    付愁道:“你怎么知道这地方原来没有茶摊?”

    史涓生张口,道:“我进六扇门之前,在此地寻过生计。不过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我记得当时此处并没有茶摊,此地全是土匪,没人敢在大道上做生意。这个茶摊的旗子是新的,而且,当地不会有人用木炭温酒。”

    付愁笑道:“二十年了,你记得还真清楚!”他的眼神突然凌厉了几分。

    史涓生不解,抬眼呆望他。

    叶欣忽道:“设这个茶摊干什么,难不成专门用来下毒?”

    史涓生暂时放下脑中付愁的话与眼神,问叶欣道:“你刚才说什么?”

    叶欣道:“下毒?”见史涓生摇头,又道:“莽夫?”

    史涓生伸出食指,示意众人都停止说话,白思懂这个动作,他知道史涓生在思考,眉头越紧,说明思路越清楚。

    马甩了甩鼻环,史涓生开口了,镇定道:“叶欣,你的话点醒了我。那帮人来洒泪亭,就是为了得到杀刀。组织这次聚会的人,十分可疑。”

    白思道:“你说,凶手是组织这个比武大会的人。”

    史涓生道:“有可能是,你们不觉得太巧合了?杀刀消失了二十年,童谣一出,命案就起,这绝不是偶然,组织这个聚会的人显然别有用心。不过凶手也有可能是那帮人,那帮人为了达到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下毒只是平常小把戏。或许那些端茶送酒的,就是某人的眼线。有人在监视我们和那帮人,为将所有不确定的因素都控制起来,为独享杀刀铺路。总之,这个比武夺刀的大会,我们是来对了。”

    叶欣意味深长道:“有道理……”

    白思道:“我想通了!凶手为了得到杀刀,故意杀捕快嫁祸给吴轩泥,就是为了借我们之手好控制一个竞争对手。”

    史涓生看了一眼白思、叶欣、付愁,道:“脖子伤口痕迹相似,左深右浅,杀樵夫和杀叶志们的人,是同一个人。”

    付愁摸着下巴,道:“左深右浅,凶手是个左撇子。不确定是男是女。”

    白思道:“凶手还不知道吴轩泥是吴二公子,说明……”

    史涓生道:“说明凶手入江湖不深,或者说,并不是京都本地人。”

    白思道:“没有其他线索了。”

    史涓生点头道:“快到了,诸位务必小心行事。”

    几人在马上边梳理案子,边注意着路边不紧不慢赶路的江湖侠客。一抬头,竟又看见了一个简陋的茶摊,这次他们没有停留,因为这里坐满了另一群不怀好意的江湖侠客,又牵马走了会,直到大道到了尽头,取而代之一片树林。

    稀疏大树的林子里,星罗着人和马。大家靠得很近,却互相不说话,使气氛显得很奇怪,虫儿鸟儿都不鸣叫,不知是不敢,还是在为放晴时的纵情高歌蓄力。

    这里的树也是奇怪的,树干细如成年人手臂,光滑如雨洗,却疯长七八丈,将要撕破浓云。相邻树干缝隙之间宽敞可搭帐篷,树的顶端枝桠树叶茂密互相缠绕,如同形成另一团浓云,将林子笼罩得昏暗和阴冷。

    雨下不下来了,只能凝聚在叶上成珠一滴一滴砸下。林子空气湿润,地面却是干燥的。

    那帮人都坐在地上,空地不多了。四人走至最外,将马儿栓在树上,盘腿围坐。侧眼望见洒泪亭。

    史涓生想:“好冷的亭子。”

    白思想:“好大好高的亭子。”

    付愁想:“好熟悉的亭子。”

    叶欣想:“好热闹的亭子。”

    又齐齐看向林中,方才他们从一众长短粗瘦不一的腿的空隙踩过来时,瞥见了一个空空如也的大擂台。那帮人,就围在擂台边。

    史涓生、叶欣、付愁、白思环顾一圈,粗略估计林中有三十人,二十匹马,并不算多。如果加上还在路上的,大概有五六十人,按常理来说,这么多好斗的江湖聚集在一起,总免不了一场腥风血雨。史涓生小声道:“持有杀刀的人还未出现,他们都在等。”

    白思漫不经心道:“哎,每个人看起来都信心满满。但杀刀只有一个人能拥有。”

    史涓生、叶欣、付愁忽然都沉默,吓得白思头一缩,抬眼觑他们。他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被那帮人听到了,发现三人都直盯着他。

    付愁忽冷笑道:“或许这就是那个其他的目的。”

    一语中的。叶欣道:“要死多少人,都跟我们无关。我只想尽快找到凶手交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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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史涓生对他使眼色,示意他小声点,已有人朝他们望了好几眼。史涓生也瞥一眼那人,四目短暂对视时,他突然认出那人是王云乱,擅使鸳鸯弯刀,江湖“蚩妍榜”上第二十七号美人,二十年前,他曾与她打过交道,他的相貌变了,胡子长了,声音硬了,她还能认出自己吗?

    忙低下头。但美人王云乱,两瓣粉嫩嘴唇轻泯了下,她已笑着站起来了。

    白思瞅着一双小脚在史涓生的身前倾斜着靠在一起,鞋底如此软绵绵,却站立得那么坚定。娇嗔声入了史涓生的耳。

    “这位朋友好眼熟啊!”

    史涓生抬头笑道:“这位朋友是?”

    “我只知贵人多忘事,但死人,可记不住事!”王云乱长着魅惑的桃花眼,一笑眼波澹澹,白思眼珠已看定了。

    付愁怒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史涓生笑道:“付愁,我并不认识这位朋友,她肯定是认错人了。”

    王云乱掩嘴笑道:“我也以为是我见鬼了呢!”偏头见白思呆如木人直勾勾盯她,对他缓眨眼睛,又轻笑一声,扭臀离开了。

    白思神思陷在王云乱渐渐扭动着而摇远的柳腰里,惊觉脸被人轻打了一巴掌。

    白思“唉哟”叫道:“啊?”

    三人都大笑起来,叶欣笑道:“这种女人,你打都打不过,断了这份念想罢!”

    白思笑道:“这种女人有味道。”

    史涓生笑道:“这种女人唇上有血的味道。说不定下一滴就是你的。”

    谈论的是血腥的事,但在他们的生理和心理上,却有着莫大的欢愉,这份欢愉使他们暂时忘却了棘手的公务,忽视了周遭肃杀的气氛。此刻他们的身份,都只是幻想着风骚女人的好色男人。

    天慢慢地,比下午时更黑,雨仍在下,史涓生是感受到拂来的风中有冰凉的雨丝而发现的,但听林子上静得出奇,史涓生判断雨不大。

    那个茶摊的大棚角上挂起四串红灯笼,茶摊为这帮人准备着猪肉包子、白面馒头和烈酒,蒸腾的热气和浓烈的香气飘过来,就连不饿的人都想吃喝两口。林子里也有人点了火把,火燃烧得很旺,火焰却是不浓的淡红色。有人杀了自己的马,用树枝穿起,镇定地烤着肉。

    史涓生想:“这火把要是把林子烧了……”

    白思想:“王云乱可吃饭了?”

    付愁想:“死人,当然不能记事!”

    叶欣想:“别下雨了!”

    四人的思绪如树干,有着缝隙。但想得越深,越久,又如树根般终于彼此衔接上,将思绪连接起来的东西是杀刀。他们又开始分析起这个杀人案子。

    最先和最努力找到灵感的,永远是史涓生,这个有二十年断案经验的老大哥。他靠在树干,身体一半在黑夜中,一半在火光里,思路与灵感便也忽暗忽明,他在有限的信息中尽量排除或者缩小范围。突然他被打断了。

    不远处一个火把中的松脂蹦了出来被烧燃,噼里啪啦地阵响,就像烟花在绽放。

    史涓生的头绪在火苗向外飞溅的时候却聚合起来。他一直不明白凶手为何要杀樵夫,但如果是因为抢夺杀刀,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他的阅历丰富,他曾听老一辈说疯瞎子道士柳杀刀最后出现的地方,就在那片山林中某个樵夫家,凶手或许也听闻了。想到这,他按耐不住要见到组织这次聚会的人的急切。

    白思没有与他的老大想到一处,他仍执着于吴二公子,那个长得比自己还俊美的小白脸肯定与凶手先打了照面,说不定还交了手。凶手的身形、相貌、声音、他总有记住的,白思拍拍大腿,更加后悔当初没有在吴府多问问他。

    付愁与白思的思路不约而同,即使听史涓生推测吴轩泥用不着暗害人,但这个世界上总有见不得人的勾当在悄悄地谋划、发生,无人察觉不代表没有。

    唯叶欣一直在想他们白天讨论的那个“其他的目的”,这帮人要是真都死了,他们也凶多吉少,也需要死吗?他慢慢想得睡着了。

    白思、付愁的脑子一团乱麻,迷糊着闭了眼,在睡梦中等待黎明的到来,等待史涓生的下一步指令。

    但史涓生的眼睛睁得又大又圆,漆黑的夜色里,他试图看清破案的方向和出口,又似想看透林中每个人躯壳下的灵魂。

    ☆、八

    八

    一百里的路程,依他的轻功脚力,不出半日便能走完。杀刀近如咫尺,翻手可得,他却一点不着急。他笃定凶手比他更着急,着急找他、杀他。盲目寻找凶手,不过是被凶手牵着鼻子乱走,自己何不“以逸待劳”,“反客为主”。

    他清晰得记得凶手背包显出的若刀的轮廓,而尸体、童谣、大会又出现得诡异,因此他已有了足够的自信,凶手就是组织这个聚会的人,这样猜测时,只是他还暗暗自责,杀刀就在死梅树附近的樵夫家里,自己对这死梅树神伤时,从来想不起要在其他地方多走走,如果这样,杀刀就不必大费周章地去取了。

    这两种情绪都支配着他刻意地走得很慢。有多慢呢?几乎是在散步。而散步时,最放松的不是身体,而是思想,他也向来喜欢这种天马行空恣意疏荡的思考。

    风吹面不寒,雨沾衣未湿,这样温柔的天气,就是有伞在手,他也不会去撑开。他偶尔还停下,看树干琥珀中的蚂蚁,看流云变幻不同的形状,站累了,又走起来,他走路喜欢背着右手,左手却横放在腹前,让人感觉他在平地上骑着马。但此刻,御风没跟来,它的僵绳将要被握在十九岁的还像个小孩子的满庭霜手里。

    想起满庭霜,他闲闲的脚步突然软了一下。满庭霜从后环抱住他的时候,他感觉她的身体就如刚被用热水洗净的糯米全倾覆在他背上。他一贯清冷的脸上,竟也不受控制地有了红晕。

    十七岁之前,他尚不理解姨婆和那狠心的柳杀刀从生至死,仿佛不过见了区区几面,为何痴心的姨婆甘愿为狠心的柳杀刀空等五年,直到初见十六岁的满庭霜时,他突然就明白了。

    同时这一眼让他顿悟了许多道理,在情窦初开的年纪。比如爱是最不能用逻辑来判断的情感,比如一见钟情不一定是因为相貌,因为眼前的满庭霜就戴着薄纱。

    满庭霜说她只允许未来的丈夫看她及笄后的相貌,因此要戴着面纱。面纱遮住满庭霜除眼睛外所有的五官,如果一见钟情钟的是脸,他已经不能够完全同意这句话了。

    满庭霜来了三年,便已完全把他的心思牵过去大半,他的轻功一直故意学不好,谁说不是潜意识的唆使。

    如今他一只脚已踏进江湖,满庭霜曾在江湖上留下名声,自己能不能听到呢?他忽然期待起来。又意识到满庭霜此刻或许已飞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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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山,替他打听史老太君的后人。她那样不讲道理的霸道会不会碰上荆棘呢?他又极度担心起来。

    路过一家茶摊,他坐下来歇歇脚,茶水入喉,立即将他所有遐思都掐断了。这茶水,似泔水,那茶叶,虽是初冬,新茶未采,也不至于黑如煤炭,老如焦纸,而味,似泥潭令人作呕。

    他看向茶棚里面,见一个女人是用木炭烧火在煮茶,木炭的灰屑冉冉在茶壶口逡巡。他又见旁人喝之无觉,于是偷偷地将茶碗藏于袖间,拂袖时,便将茶水不动声色倾倒在脚下,茶水裹着泥土,似一条污水沟流向桌腿那头。

    碗已空,污水的源头已经枯竭,这污水沟还没有停止流泻的迹象,他稍抬眼观察这脉络,如觅食的蛇如起伏的山峦,还有些像怀素的草书,不过这一捺,有点太飘了。他兀自沉想着,污水的尽头忽然断于一双白鞋下,这鞋是纯白的,没有一点花纹,鞋帮的针法也简单。这样素雅的、干净的鞋子?他想这鞋子的主人,一定是个单纯而且脆弱的人。

    他慢慢抬头,好让猜想的证实有个缓冲的机会。眼神到这人的腰间,裙裾和香囊的穿戴说明面前站着的是个女人,这个女人亦用兵器,女人右手握住剑鞘,拇指轻压住剑把。这是一柄长剑,女人用这么长的剑,倒是很少见,他对她的兴趣又增了几分,表现在抬头的速度上,便是快了好几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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