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正传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顽太
——尹蔓是个私生子。
难怪娇滴滴的公主会困在这破旧的老街里,原来她没爹又没妈。
尹蔓对自己的亲生父亲没什么印象,她见他的次数很少,除了知道是个香港人外,只依稀记得那一口港普,男人每次见了她都会抱着举得高高地逗弄一阵。她母亲给她取名为苏忆初,意在回忆当初,着实对他一往情深。
最初尹蔓还不清楚小伙伴们怎么突然就疏远了她,后来稍微懂了些事,在对尹外婆日复一日地追问中,结合着街头巷尾的议论,才渐渐拼凑出了故事的模样。
原来男人是个港商,来大陆以后认识了尹蔓的母亲,她离了昭市在南方沿海打工,给人当模特,只身在外,漂泊零落,他看中她年轻貌美,在这个风流倜傥的男人不懈追求下,她被花言巧语哄得晕头转向,全身心地投入了爱河。直到后来怀了孕,被原配夫人亲自找上门兴师问罪,才知道自己深爱的男人竟是个有妻室的。
她母亲伤心欲绝,本来当年做模特就被认为是不正当职业,加之未婚先孕受尽了白眼,立马不想再要这个孩子。港商与她几分真情几分假,好说歹说下,仍是劝得她生了下来。尹蔓一出生,那边见是个女孩,最初还做做样子来看望看望她们母女俩,慢慢地,来的次数越来越少,到后来哭着求着才能见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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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蔓的母亲千方打听,才发现他在大陆置了不少家,亏得你侬我侬时山盟海誓,实际上自己也不过是众多小老婆之一罢了。终于,有只金丝雀争气地给他生出了个儿子,从此港商便带着儿子与姨太太举家回了香港,断了她们的生活费,任由两人自生自灭,再也没了踪迹。
她不愿接受这个事实,鼓足勇气想方设法跑去香港讨说法,然而迎接她的却是他的夫人们毫不留情的辱骂。她当年来到沿海时,也存过一番雄心壮志,放下过大话,最后却狼狈不堪、一事无成,尹外婆知道女儿给人当了小老婆,早就气得与她断绝了母女关系,自己又带着一个勉勉强强的拖油瓶。长年积郁下本就脆弱,这下受到不小的刺激,两眼一抹黑,回大陆不久就得了抑郁症,有一天趁尹蔓去幼儿园时,在家中没想开,爬到楼顶向下纵身一跃,彻底入了往生。
那是尹蔓第一次接触到死亡。
自那以后,世界上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小尹蔓,和一个孤零零的老外婆。外婆千里迢迢将她接回昭市,白发人送黑发人,在沉重的打击下,尹外婆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尹蔓曾无数次见到她深夜无眠,呆坐在房间里,默默摸着她母亲的照片长吁短叹,怪自己逞那一时意气,导致女儿走投无路时,连个依靠都没有,白白受人欺负丢了命。
尹外婆自认自己是罪魁祸首,于是把满腔的悔恨与爱怜全托付给孙女,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命根子,外婆见不得她的名字,给她随了母姓,固执地只叫她尹蔓,希望她像藤蔓一样,无论遇见任何事,都能够顽强生长,野蛮地活下去。
三街六巷的小道消息最为灵通,尹蔓的身世被传出了多种版本,甚至还有人说她爸其实不是什么港商,而是个被抓进监狱的毒枭。大人以为小孩什么都不懂,不避讳地八卦着,殊不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很快,小朋友们就发现她常揣的几块巧克力从来没变过,早就过期了,再有机灵的故意问她一些刁钻的问题,彻底暴露出“公主”根本没去过香港。
普天同庆。
尹蔓深知家里没有强壮的大人撑腰,虚张声势地为自己编织出了一件华丽的盔甲,公主殿下陡然被打回原型,一落千丈,大家才发现原来她和自己也没什么区别嘛,一时间,孩童们满怀着被欺骗的愤怒,相继倒戈,众所一心地孤立了她。
这些孤立无孔不入,过家家没人再叫她,跳格子她一来大伙就散了,偶尔路过巷子里,还有胆大的将碎石子扔在她身上,大骂她是撒谎精,小孩们偷了教室的粉笔,趁其不备在楼梯道写下歪歪曲曲的大字:尹man吃狗屎!
在大孩子领头下,小朋友们纷纷跟风,将欺负尹蔓当成了乐趣。谁要是敢和她玩,就会被打上“叛徒”“通敌”“不团结”的标签,遭到众人的唾弃。
此时,昔日高高在上的公主身边只剩下同病相怜的大宛。
大宛的父母在她三岁时就车祸去世了,一直被寄养在姑姑家,自从尹蔓来到芙蓉老街,她便成了她心中一朵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岭之花,尹蔓的一举一动似乎带着某种魔力,深深吸引着大宛,可惜那时她穿着哥哥姐姐们淘汰下来的旧衣服,灰扑扑的,只敢和钱鑫站在外圈偷偷看着,从没和她说过话。
尹蔓一“落魄”,她倒成了最高兴的那个,大宛才不管什么叛徒不叛徒,摸准机会趁虚而入,每天拉着钱鑫跟在身后保护她,成了尹蔓最忠诚的女护卫,谁要对尹蔓扔石子,她能捡起一把不依不饶地追十里远扔回去,久而久之,小朋友们见她不好欺负,也不敢再来招惹她了。
孩童本就健忘,等这件事完全失去了新鲜感,大家逐渐接纳尹蔓时,她和大宛早已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姐妹。她再也没穿过公主裙,成天套个牛仔裤到处乱跑,偶尔玩得脏兮兮的还被尹外婆骂一顿,与芙蓉老街融合得浑然一体,再不见了那套冠冕堂皇的“淑女”影子。
大宛学习成绩不好,初中一毕业她姑就没再继续供她上学,她自己也不想上,这么多年在姑姑家寄人篱下待够了,一心只想搬出去,早早跑出来打工,没过多久就和钱鑫住在了一起。那时钱鑫已经在社会上混了好几年,被狐朋狗友带着去赌,刚开始还算节制,后来不知不觉赌上瘾,借下高利贷,欠了一屁股债,天天被人追账,直到有天被一群混混提着刀堵在了家里。
童年的他们天天渴望着长大,从未想过长大后这世上还有这么多艰难险阻等着人一一跨过,生活寸步难行,大宛没有办法,为了给他还债,只得辞去工作,进了醉生。
再后来,外婆也走了。
全家的存款加起来虽然不过两万块,但尹蔓却打算得很好,这些钱已够她读完高中,等上了大学,她的成绩可以申请到助学贷款和奖学金,到时候再多打几份工,她就能把这个风雨飘摇的家撑起来,让外婆也能过两年舒心日子。
然而一步错,步步错,一夜之间风云遽变,生活像无边荆棘扼住了她的咽喉,那个大雨瓢泼的寒夜,外婆只给她留下一具冰冷的尸体,尹蔓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彻底成了孤儿,书也没得读了。她的生活全靠外婆以一双老手颤颤巍巍地撑起来,屋檐本已摇摇欲坠,这下骤然垮塌得一干二净。
是她害死了外婆。
尹家没什么亲戚,老家没来几个人,除了街坊邻居过来打一趟,外婆的葬礼办得冷冷清清。前路黑暗,尹蔓万念俱灭,她曾经怨恨过她妈妈那么轻易就结束生命,可是那一刻,才明白什么叫做生无可恋。
绝望无时无刻不吞噬着她的理智,如果不是李老师和大宛陪着她,她估计也要跟着去死了。
火化结束后,尹蔓混混僵僵地抱着外婆的骨灰盒,感觉自己身在一场巨大的噩梦之中,茫茫然不自知,周围的一切都和她横着一层坚不可破的隔膜,她漂在上空,怎么也碰不着现实世界,分不清真实与虚无,好像再坚持一会儿,就会有人来告诉她,再等等,再等等这个梦就醒了,你就不用怕了。
可惜时光不会回溯,梦境破碎后,等着她的只有残酷人生。
李老师为她操持葬礼已是仁至义尽,尹蔓开不了口再向她借钱买墓地,外婆在世时没住过什么好房子,死也死得不安生,骨灰日日夜夜放在她的枕边,她每晚入睡前都祈祷外婆能入梦看看自己。
好歹看一眼。
可外婆不知是埋怨她,还是怕她伤心,从未入过梦。
尹蔓终日以泪洗面,双眼哭成了沙漠,一滴泪都流不出来,她精神恍惚,无法克制地沉浸在幻想中,幻想外婆临死前在想什么,又会对她说些什么话,心脏干干地抽痛着,每跳一下都成为一种负累。她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长久不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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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
大宛忙着在社会上打拼,不能时刻顾着她,又担心她的精神状态,生怕这样下去哪天死在家里都不知道,索性将尹蔓带到醉生,让她喝酒消磨消磨苦闷,总比将悲痛一味闷在心里强。
那天尹蔓在吧台喝得酩酊大醉。
醉生当时刚起步没多久,规模还没现在这么大,邵江手下的生意也不算忙,正好过来吧台打发时间,见一个女孩趴在上面烂醉如泥,嘴里不知在念叨些什么东西,好奇地碰了碰她。
尹蔓醉醺醺地打开他的手,不耐地嚷道:“你干嘛……”
她一抬起脸,邵江愣了。
尹蔓扎着松垮垮的马尾,碎发散乱的落在额前,脸颊酡红,粉黛未施,还带着一些圆润的稚气,偏偏酒气熏染了眼角眉梢,透出一股略带挑衅的妩媚。
刹那间,山崩地裂,风起云涌。
他怔怔地问:“你是谁?”
尹蔓摇头晃脑地指着他:“你又是谁?”
邵江心血沸腾,他对她看了又看,然后轻笑着握住她的手指:
“抓住你了。”
第33章
从南山公墓回来后,尹蔓预想中的胁迫并未到来,她甚至连续一周没见到邵江,更别提有任何联系了。她一度怀疑那番所谓交往的话,只是他在容欢墓上受了刺激,回去想清楚以后,其实也后了悔。
敌不动我不动,尹蔓便也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只是加强了去醉生卖酒的频率。
纵使人心变化千万重,醉生仍自岿然屹立,从始至终地保持着人间天堂浮色光景。在酒精与**结合下,人们总能在这儿找到欢乐,散发着一种奇异的,类似于回光返照的生命力。
只是在灯光照不到的角落,艳光四射的小姐一退场就卸下了笑容,露出一张张死水无波的脸,厚重的粉底掩饰了经久的疲惫。天天待在这个地方,鼻腔里唯剩一片腐朽浑浊的气息。
尹蔓心里算计着事情,心不在焉地坐在吧台等客人。
激荡的音乐声骤然而止。
扭动的人群被按下了暂停键,众人不明所以,纷纷左右张望,场内骚动起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mc兴奋地站上中央舞台,拿起话筒大声叫道:“伊乔小姐!伊乔小姐在吗?”
他的声音扩散到全场,尹蔓支起身子,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众人被打乱了节奏,满头雾水,有人不满地问:“干嘛呀这是!”
正是面面相觑之时,一个尖细的小鸡嗓穿破穹顶而出:“这儿——!在这儿!看这里——!”
她一言难尽地转过头,只见阿宾上蹦下跳地指着自己,生怕mc看不到,比她本人还兴奋。
大伙儿哄堂大笑,目光相继看过来,镜头紧随其后,下一秒,尹蔓僵硬的模样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出现在了环绕大屏幕上。她忙不迭要躲,然而四周灯光骤暗,一束射灯啪地亮起来,明晃晃地照耀着她,生生将她的脚步定在原地。
“wo”众人惊叹。
阿宾颇有心机地蹭了个镜头,见到自己的脸很是害羞,矫情地说:“乔姐,屏幕上好多个你哦,唉哟,我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尹蔓:“……”
她没有预兆地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被视线包围着,仿佛脱光了衣服赤/裸/裸地给人观赏,整个人无所遁形,感觉相当糟糕。
舞台上紧接着说道:“伊乔小姐,您好,下面由我们知名歌手abel倾情为您献上邓丽君的经典歌曲,月亮代表我的心,谨以此代表邵先生对您至诚的心意——”mc拉长声音,“不仅如此,邵先生还将免费赠送全场每桌客人一套杰克丹尼套餐……是的,你们没有听错!在这个热情的夜晚,邵先生邀请各位共同见证这一浪漫的时刻!”
话音刚落,场中央忽然降下无数个粉色气球汇集而成的巨大桃心,桃心尖依次散落,层层叠叠地将醉生淹没成了一片粉红的海洋。
“哇!!!!”众人再次惊叹。不少人反应过来,赶紧掏出手机拍抖音,一边拍一边激动地对旁边人说:“快快快,一定要保佑我这次能得1000赞,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旁边人目瞪口呆:“在醉生能这么搞,土豪啊……”
大家抱着事不关己的猎奇心态,猝不及防白得了一套洋酒,四舍五入等于当场捡钱,场馆里嘈杂一片:
“我靠,这他妈什么骚操作!”
“我又相信爱情了!”
还有搞不清情况的在追问:“这是求婚吗?是吗?”
混乱中,有人趁机带头,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开始吼:“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们沾了“邵先生”的光,在煽动下也跟着投桃报李地起哄,顷刻间,只听得这三个字振聋发聩,快把穹顶都掀翻了。
射灯直直地照在尹蔓身上,将她变成了独一无二的幸运女主角,大伙儿陷入沸腾的狂欢中,没有人注意到她脸色煞白。
还好abel及时登台,他在一场刚落幕的选秀里成名不久,网上话题度很高,此刻一出现,顿时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镜头识相地放过尹蔓,转向舞台上深情款款的歌手。
“太浪漫了!”阿宾羡慕地说,“邵先生是我江哥没错吧?真他妈爷们儿!”
他对尹蔓崇拜得五体投地:“乔姐,你太牛逼了,我还担心你被叶兰抢老公,我简直目光短浅杞人忧天!”
阿宾叹不绝口,尹蔓趁着焦点没在自己身上,匆匆就要离开,蓦地,她感觉到什么,猛一抬头往楼上看去,果然,神秘的邵先生正站在二楼扶手处笑眯眯地看着她,见她终于发现自己,还轻轻地招起了手,对她做了三个拖得长长的口型:“满——意——吧——”
满你妈个头。
尹蔓脸色黑如锅底,朝休息室直奔而去。
她换下那身夜场专用服,穿着卫衣坐在镜前卸妆,意料之中的,几分钟后邵江不问自闯,手上晃着她独立休息室的钥匙,斜斜靠着门对她一笑。
尹蔓起身朝门口走去,与他面对面站着:“江哥,这又是演哪一出?”
邵江随手找了把椅子坐下,跷着腿,一派悠闲自得:“你紧张什么?别总想着往门外跑,跑不到三秒我就能给你逮回来,我又不对你做什么,过来。”
她的意图被他看穿,只得离近了些。
邵江见她毫无欣喜之意,稍稍变了神色:“老子第一次拉下脸来做这种事,你就给我这个反应?”他语气中透出些委屈,“你不是觉得我不认真么,老子现在正儿八经追求你,怎么还不高兴?”
尹蔓掩去怒气,压低声音道:“我不喜欢这么高调,你又不是不知道。”
邵江竟是千依百顺:“……好吧,那下次不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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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蔓狐疑地望着他,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邵江清了清喉咙,不自在地解释:“那天确实比较突然,回去以后,我也想了一下,”他大发慈悲地说,“你一时接受不了也是情理之中,所以我给你时间消化消化,现在也过了一个星期了,你考虑得怎么样?
他适时地露出一副“我够体贴了你还不快点答应我”的表情。
尹蔓目光一闪,半晌,才为难地说:“我还得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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