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宫艳史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渐渐之石
看得燕齐光眼皮一跳:“朕昨日看折子看得晚,也没发话让人进来收,谁知他们也真不敢动了。”又笑骂禄海:“怎么做事的,朕看你年纪越大倒越发懒起来,反倒跟算盘珠子似的,朕拨一下才肯动一下!”
禄海人在旁边站,锅从天上来,但他心里隐约已猜到陛下情绪低沉,约莫和方昭仪有些关系。心里还憋着气呢,他总不能跟陛下对着干,说是陛下您发过话不让人动的,就笑着轻轻抽了自己一耳光,嘴里还骂着:“叫你躲懒!惹陛下不高兴了罢!”
燕齐光一摆手,笑道:“行了,在旁边做给谁看呢,赶快过来收拾了。”
禄海急忙上前,赶着清理这些散了一桌的折子,嫮宜在旁边看着,只见一份奏折的黄缎面封底上的痕迹格外重些,显然是昨晚反复看的,在桌上摊开一半,嫮宜无意间瞥见熟悉的苏州二字,只是禄海匆匆合上,她也无暇多想,待御案收拾好了,就研墨提笔,跟燕齐光临起字帖来。
第六十章
喜食御膳突生恶感
暗结珠胎终掩乐事
嫮宜昨晚歇在御帐,待早晨醒来的时候,燕齐光已去了前头的早朝会。等她洗漱更衣完毕,回自己帐子的路上,果然隐隐约约见到外头人来人往,马蹄声声,嫮宜便知应当是昨天燕齐光所说的鞅狄的汗王带着底下的王公亲贵们赶来了。
因人多,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嫮宜不知怎的,大概也是昨晚两人痴缠着闹了半宿的缘故,只觉得被吵得头疼不已,又浑身酸软,无甚力气,便不发一言,加快了脚步,想尽早回去歇着。
小顺子本是清晨就得了燕齐光的吩咐,让他好好把方昭仪送回去,因笑道:“陛下去朝会之前特地吩咐了,说因鞅狄王来了,今儿晚上前头有大宴会,因此陛下也回得晚,让昭仪早些安寝,别等他。”
嫮宜点了头,说话间也到了地方,让竹青好好把小顺子送出去了,她则连早膳都未用,躺在榻上就沉沉睡去,彻底坠入了黑甜乡。
等她终于一觉睡饱,再睁眼时却发现,外头的宫灯都一一点起来了,前头隐隐丝竹鼓乐之声传来,嫮宜便猜那边估计开宴了。
竹幽和竹青捧着脸盆巾帕等盥洗之物过来,笑道:“昭仪今日可睡得沉,午膳时原说叫昭仪起来,谁知叫了两声,昭仪都没醒呢。奴婢估摸着昭仪这一觉醒来必定饿了,已叫人温着清粥细点,这便让人端上来。”
嫮宜因问:“陛下可是已经开宴了?”
竹青一点头,“已开了两刻钟了。”
主仆三人正在叙话,那边禄海亲自提着一个大食盒过来了,满面带笑地行了个礼,亲自揭了食盒的盖子,亲自把里头的几盘菜肴摆在她面前,只见是一品现片的小羊羔的腿子肉、一品烧鹿肉锅塌鸡丝晾羊肉攒盘、一品熬得浓白的野鸡崽子汤,并几品清淡新鲜的时蔬和一品折叠奶皮。
禄海一边摆盘一边道:“陛下说,御膳房的人今儿都去忙前头了,后头只怕顾不上,恐方主子这里吃得不好,所以陛下特特地从自己的席上拨了菜过来,都是草原上的风味儿,羊羔、鹿肉、野鸡崽子都是今儿白天的时候,陛下和鞅狄王以及诸位大人们亲自去围场猎的,陛下说让方主子尝尝野意。”
说话间已全部摆在桌上,又笑得格外殷勤,还抢了侍膳太监的活儿,亲自给她布菜。谁让他主子心思这样难猜呢,明明昨天似乎是因为方昭仪的某些事儿在憋着气儿呢,偏偏也不发出来,还是这样爱重,还推衣解食的,他此时奉承些,日后总有道理。便真奉承错了,也不过是此时劳碌一二罢了。
禄海才布了三筷子,嫮宜吃了一口羊羔肉,就不让他再动手了,一边嗔着旁边的侍膳太监懒,一边道:“公公回去替我谢陛下的菜罢,就说我用着都觉得好,色色都是我爱的,多谢陛下惦记。”
禄海应了,这才回去交差,嫮宜见他去了,这才收回强撑起的笑意。
她方才羊羔肉一入口,就觉得难受恶心,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控制住表情,努力咽了下去,打发走了禄海,才总算不必再做面子情。
其实这羊羔肉鲜嫩无比,并无一丝腥膻气,嫮宜平时也是爱吃这个的,只是不知道为何,今日反而吃不得了。
她感叹燕齐光特地记着她的心意,故而不肯在禄海面前露出来,只是等他一走,还是忍不住抚着胸口干呕,一阵阵的恶心泛上来,要吐却又吐不出来。
竹青赶紧给她喂了半盏清茶,竹幽又从旁边的点心盒子里寻了几颗梅干,让她含了,嫮宜方觉平复了些,勉强夹了几筷子鲜嫩嫩的时蔬,就说不吃了,让撤下去。
等侍膳的人捧着碗盘,一一恭肃退出,竹幽才道:“这……娘娘这几日,又嗜睡又泛恶心的,莫不是……莫不是有了好消息了?”
她们这些宫女在宫中是见得多的,见这迹象,一猜就觉得是有了好消息,反而是嫮宜第一次经这事,刚刚才反应过来,手掌不可思议地放在平坦的小腹上,这里如今还看不出任何痕迹,还是不盈一握的一把纤腰,实在难以想象里头很可能已孕育了一个小生命。
竹青已笑逐颜开道:“那可得赶快告诉陛下,陛下一定欢喜!”
嫮宜摇了摇头,只道:“是与不是,还不能确定呢,等再过一段时间,太医也能号的出脉来了,有了准确的信了,再说岂不好呢?不然若不是,岂不平白空欢喜一场!”
竹幽也点头道:“正是呢,若过段时间太医来诊平安脉的时候,顺顺当当地诊出来了,岂不好呢?”
这乍然来的惊喜猛然就这么砸在脑袋上,一直以来期盼的孩子,突然这么猝不及防真降临了,倒叫嫮宜生出一些不真实感来,打定主意,决心等月份稍大些了,真正能确定了,再让燕齐光知道。
第六十一章
蛰伏数年艰难掌权
斗酒十千恣意欢谑
前头宴席正火热,燕齐光在主座上坐了,对面客座是远道而来的鞅狄王聂长戈,长平郡王、韩耀、鞅狄那边汗王的弟弟聂长河,并两边的王公重臣在旁陪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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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上言笑晏晏,觥筹交错之后,连燕齐光和聂长戈在内,都是一张笑脸。但今日能在场的诸人,都不是笨人,燕朝和鞅狄国境相交,虽有几十年没发过一场大的战争,但边境之地,小打小闹地试探,也并非一天两天了。
尤其燕齐光登基之后,又不是那等软弱性子,近年来囤积粮草、整治兵事,动静之大,不信鞅狄那边不知道。
鞅狄前几年因老汗王过世,名下十七子都已悉数长成,谁也不能服众,尤其势力最大的那几个,各自拥兵为政,都打着汗王的主意,因此暂时倒都默契地没有称王,就这么干耗着。
此举已与汉时诸子分封无异,对燕朝而言,自然只有好处,不仅安安心心地坐山观虎斗,还经常架个桥拨个火的,恨不能让鞅狄就这么成了一盘散沙才好。
谁知聂长戈就这么横空出世。鞅狄是拓拔氏族,为何他却是个汉姓呢,原来聂是他母姓,他母亲聂娘子原是燕朝女子,带着和老汗王的两个儿子聂长戈和聂长河,一直住在江南。
后来聂长戈长到十岁、聂长河七岁时,他母亲病逝,兄弟二人才被老汗王接回来。老汗王儿子十几个,外族所生的私生子,老汗王也不甚在意,连父姓都没给他们改过来,自然难立足。兄弟二人一开始连鞅狄话都不会说,在草原上的日子颇为艰难。
直到聂长戈十四岁开始,宁肯舍了所谓“王子”的虚名,宁愿当个小兵,也要跟着老汗王出生入死,几番立下汗马功劳,才被人看在眼里,旗下开始掌兵,开始初显天资,灭了周边好几个小部落,才算是正式在草原上站稳了脚。
后来老汗王死得突然,是在战场上被不知哪来的流箭一箭穿心,当时他带出去的是最受宠的第三子,其他十来个儿子见得了这个机会,自然要把三王子拉下马,何况老汗王的死的确是有疑点,重重护卫的中军之中,如何会有不长眼的流箭射来了呢?
多方攻击之下,三王子辩无可辩,最终“因罪伏诛”,诸王子没了共同的敌人,瞬间崩成了一盘散沙,耗了好几年,反倒是原本不起眼、势力也并非最大的聂长戈异军突起,竟出其不意统一了全族,成了鞅狄史上最年轻的汗王,同胞弟弟聂长河被封为了左翼王。
聂长戈继位之后,两兄弟仍用汉姓,并不肯随父姓。鞅狄中并非没有异议,但聂长戈已大权独揽,其余人也无力回天了。
如今聂长戈年纪才二十岁,因是异族混血的原因,不完全似鞅狄中人的高鼻深目,也不完全是燕朝人的俊美斯文,而是中和了两者之长,轮廓深深,五官是恰到好处的锐利,多一分则显得刻薄,短一分则失了气势。眼珠颜色是近乎黑色的深浓的墨蓝色,平常不显,只有在光下才能显出一些深邃的蓝色来。他是十来岁就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上混过来的,身上的伤不计其数,连下颌角都有一道寸长的疤,是被箭矢擦过留下的痕迹,此时年月已久,已成陈年的深褐色,在麦色肌肤上,更显出一种见过血的精悍来。
他此时就这么大马金刀地坐着,微带三分淡薄笑意,却连旁边倒酒的宫女,都止不住把目光投在他身上,面色薄红,含羞带怯。
聂长戈却毫无所觉,只端着碗喝酒,还对燕齐光笑道:“陛下,燕朝的酒,到底不如草原上痛快,都是软绵绵的甜水,这样不够劲的酒,便喝十坛,到底有什么趣呢?还是说,这就是陛下的口味?”
他既话里有话,燕齐光自然不肯落下风,朗声大笑道:“草原上的酒到底粗糙些,朕不比汗王啊,到底下不了口,只是汗王既说了,远到是客,朕怎好不如汗王的意呢?”说着吩咐禄海,让人上烈酒来,又指着韩耀笑道:“朕这个表弟,向来是个擅饮的,朕听闻汗王也是千杯不醉,不如和他比比如何?”
不待聂长戈拒绝,韩耀已举杯,唇角扬起,酒窝深深,笑得一脸天真:“陛下向来不许我多喝,多年未练了,汗王可要承让些。”
聂长戈的弟弟聂长河沉不住气些,已站起来大声道:“既如此,我和你比过!赢了我再说!但我有话在先,既要喝,自然要上烈酒,别又只喝娘们才喝的甜水!不是我说,你面皮白得跟个小娘皮似的,若是喝哭了,可别来找我算账!”
韩耀不怒反笑,遥遥敬了聂长河一杯,眸色亮的惊人:“如此,我便期待左翼王能将我灌醉了,毕竟这滋味,我自会喝酒以来,还未尝过呢!”
燕齐光和聂长戈都笑了,一齐道:“便让他们小的先来一较长短罢!”
第六十二章
拼烈酒两虎明与斗
藏深意二龙暗相争
小顺子得了禄海的话,忙小跑着到了宴会旁边的小帐子里,对敏妃跪下道:“奴才请娘娘安!陛下吩咐说,要几坛极烈的酒,那边定安伯和鞅狄的左翼王,正要拼酒呢!”
敏妃因管着宫务,这些里里外外的大宴会都是她来操持的,怕临时有什麽要的,因此也到了前头,以备不时之需。帐子里还有十来个美人儿,都是敏妃一同带过来的女官,预备燕齐光要赏人。
听见小顺子回话,思索了片刻,方道:“去年蜀地贡上来的二十年的剑南烧春,说是酒性极烈,便是寻常能喝的人,三杯也就倒了,本宫记得这次也带了来,去把那个找出来,想必陛下满意。”
小顺子领命,跪下磕了头,就要往外去。
敏妃慢条斯理端了盏茶吃,忽见她的贴身大宫女绿云进来,伏在敏妃耳边说话。小顺子只能听得半句“那边来了人说……”后头的就渐次放低,听不着了。他也没功夫想别的,陛下的差事要紧,自寻敏妃所说的剑南烧春去了。
因他出去了,便没发现敏妃连面上的表情都撑不住了,但到底顾忌着帐子里还有这麽些人,将一口银牙都咬碎了,才把惊诧吞回肚子里,冲绿云使了个眼色,勉强笑道:“绿云,本宫想起来,还有一样要紧的东西在后头本宫自己的帐子里,你去亲自取来。还有,刚刚小顺子出去得急,本宫都忘了说,那酒许久不曾拿出来了,恐怕他一时不知道那酒放在哪里呢,你也去帮着找找,别误了陛下的事。”
绿云应了,告退出去,去办敏妃交代的事儿了。
又过了两刻钟,小顺子才带了十来号有气力的小太监,将整整十大坛剑南烧春抬到前头宴会上,禄海还在一边亲自等着,见他来了,不免数落他:“你也是越来越不会做事了!怎这样慢?去了这许久才来!”
小顺子垮着脸,一边叫人把酒抬上席面,一边冲禄海诉苦:“师傅,这差事可叫我好找!刚刚还是幸好敏妃娘娘身边的绿云姐姐带着我去酒库找呢,您也知道,咱们陛下向来不好这等烈酒的,这几坛子剑南烧春放在酒库好不起眼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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亏的绿云姐姐还记得,饶是这样,也找了一刻钟,我是片刻都没敢耽误,立刻就带人送来了,陛下可是等急了?”
禄海一拍他的脑袋,训道:“给陛下办差还敢抱怨,下次你别抢这巧宗,看底下有没有人想办这差使呢?别话休提,赶快去席上伺候!”
说话之间,小太监们已给酒坛子开了封,正要倒酒,聂长河一挥手:“开这一坛够顶什麽事儿的?一口气全开了!”
小太监觑着眼睛去看燕齐光,见他微微点头,才敢把十坛酒都开了封。在场其余诸人都是一只小小蕉叶杯,里头堪堪只有半口酒的量,唯有聂长河和韩耀都换了大碗,再抱着酒坛子一一满上。
诸人拿起酒杯,他二人端着脸大的碗,在空中遥遥一碰,也不多言,一口干了,将碗底倒垂,见果然两只碗里都无一丝酒液漏出,众人才轰然大笑,齐声叫好!
二人都是千杯的量,这一碗下去还没尝出个味道呢,都嫌侍候的太监倒酒慢,眼神争斗之间,拿了酒坛子,向后仰脖,双臂一举,就往口中灌!
不过片刻之间,已去了小半坛,韩耀单手抓着酒坛,一脚踏在面前的小几上,俊眼飞眉,肆意风流,雪白的面皮上却无一丝红晕,眼睛灼灼不能逼视,直直盯着聂长河,傲慢道:“左翼王这速度,我看可并不如何啊!”他唇角微抬之间,显露出一只浅浅酒窝,半是天真半是高傲,让他挑衅的话,都说得如稚子玩话一般。
韩耀早已看出聂长河不似其兄的心思深沉,反而脾气十分火爆,一挑就燃。果然聂长河听了这话,气得咻得一声站起身来,不管不顾,仰起头就往里继续灌,喉咙不停吞咽之间,一坛酒已经都下了肚。
聂长河这才舒了一口气,将酒坛子往地上一砸,瞬间散落一地碎片,却并没有水珠溅出,聂长河洋洋得意道:“如何?可该你了罢,定安伯!”
韩耀见他受了这一激,才不动声色地按耐下笑意,不急不慢饮尽了坛中残酒,才把坛口往下一敞,大笑道:“我也喝完了,左翼王继续?”
聂长河和韩耀二人正拼酒拼得痛快,长平郡王却不擅酒力,先头一小杯酒都只抿了一口,已觉酒味甘醇无比,还有股子极强的辣意,酒劲也大得很,烧得心火一股股窜上来,脸上火烧火燎的,一片通红,不由对燕齐光告罪道:“臣御前失仪了,不想这酒这样厉害。”
燕齐光酒力虽不及韩耀,但还算尚可,此时倒不比长平郡王,面色也无甚变化,只温声笑道:“王叔不必多礼,这是二十年的剑南烧春,后劲大得很,去年蜀地才贡上来的,连朕都是头一次开坛来喝呢。”
又见燕朝诸臣,想是酒劲太盛,大部分也都红了脸,只有一个韩耀,喝了这许多仍是若无其事,还在继续跟聂长河接着拼酒。
而鞅狄那边,从聂长戈聂长河两兄弟,再到底下的亲信臣子,个个都是目光清明面不改色,还都被这一小杯酒激起了兴致,嫌那酒杯太小,要换大碗来喝。
聂长戈倒仍然举起手中小巧蕉叶杯,也不要人服侍,自顾自斟满了,抬起手来冲燕齐光虚虚一碰:“陛下终于舍得拿出好酒来吃了,本汗先干为敬。”他因为是在江南长大的,燕朝话倒是格外流利,只是在鞅狄久了,说起来到底带了一点异族口音,低低沉沉的,反而显得格外有震慑力。说完不待燕齐光反应就一口饮尽,似笑非笑看过来。
燕齐光只扬唇微笑,就在聂长戈以为他要认输的时候,就发现他笑意加深三分,将手中的蕉叶杯随手往地下一掷,还好是银制的,倒并未打破,只是骨碌碌滚了几圈,滚到了聂长戈脚边。不待聂长戈如何,早有侍候的宫女蹲下身来,把那只蕉叶杯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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