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年僖事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艾玛
程连胜,本名程莲生,亲娘是唱戏的,唱了十几年也没唱出名头,走走小场混日子。去年病重,身患脏病,自知日头不多,终究是厚着脸皮从南京一路寻过来,道莲生是他程老板的儿子。
程老板二十岁时,便不打算成家,更不会生子。
他曾经是父母的软肋,所以决计不会让自己也有软肋。
程莲生乍一出现,他本心是万分不愿意接受,然而对方咬定这是他的亲生儿子,甚至连准确的同房日期,以及莲生的出生证明都有。
女人面色苍白若鬼,瘦骨伶仃,浓妆中遮不住深刻的皱纹。
她不哭也不闹,只说他不认也可以,等她死了,就让程莲生自生自灭,她想管也管不着,莲生生的体弱,九岁孩童个子小的可怜,肠胃不好脾气也不好,出去干活也是万万不能,就让他自己在外面讨饭得了。
要是程老板见到这孩子,赏他一口饭吃就行。
程老板一群干儿子,万没有必要再搞一个亲生儿子,危险且没必要。
然而他又想到孙世林,那可是他手把手教养出来的,说是亲儿子也不为过,结果养得这人狼心狗肺,程老板不信邪,预备再养一个试试,于是就把莲生接手下来。
那个女人也被他送去医院,抗了一个月就死了,留下一本存折和一只小匣子。
程老板这两样东西原封不动地交给莲生,只道:“你叫我爹也行,叫我干爹更好,你的东西我不会要,至于我的东西,也不会轻易给你。我能给你的,是作为一个男人吃饭的本事。你能学就好好学,不能学就吃你老娘的棺材本,我也会多少照顾些你。能不能出息,全看你自己能不能吃苦。”
莲生说小不小,说大不大,听得懂他的话。
只是他向来待在女人堆里,身上存着非常明显的阴柔之气,答话答的磕磕巴巴。
程老板这人是很讲道理的,常日带着笑颜,眼窝比较深,睫毛很长,谁看到他,都觉得这人非常和气斯文,还带着非一般的儒雅高深,面子里子俱完,帮派上下都很服气他。
他在家惯常穿着绸褂,走路悄声无息,程莲生被他吓过几次,胆子越发的小。
打心底的,程老板看不上程莲生,这儿子纵然遗传了他的好脸,但他的气度可是一分都见不着,跟个永远见不得光的老鼠似的。
挑了今日让他认祖归宗,他仍旧是缩在沈青的背后。
沈青是他的大弟子,身材孔武有力,轻轻巧巧将莲生往里一推,莲生迫不得已进了阴森森的香堂。
程老板让他跪着上完香,作了一个请的姿势:“让我看看你最近练功练得怎样。”
莲生浑身发抖,大眼睛含着泪不敢出手。
程老板鬼行挪步上前,单见衣衫飘出的风,不见其具体的身形,莲生一连被影子抽了三大响亮的巴掌,这才尖叫发怒的回击。
莲生功力不过关,在香堂竹案前罚跪。
程老板失望而出,沈青地上湿热的手帕,劝道:“孩子慢慢教,干爹不要生气了。”
为了转移干爹的郁气,沈青拿出一封香喷喷的雪白信封双手递出,程老板纳闷,瞟了一眼,继续往前走:“这是什么?”
他们移驾到大堂,仆从早已备好热茶,程坤挽起袖口,端肩直腰地坐下,一派雅致的端起白瓷小茶杯,嘘嘘吹了两口,一口连贯斯文的喝下整杯热茶。沈青立到一旁,提起茶壶给干爹续杯。
“这是金楼来的信。”
“金楼?那事儿不都是你在处理么,怎么,她有麻烦了?”
一年过去,算是相当漫长的时日,上海出现一个人到消失一个人,才个把月的事情,这都一年了,程老板几乎已经忘记那人的脸和名字,只是隐约记得她的名字里带个“僖”。
骤然提起,脑海里闪现出朦胧的娇躯和低哑的喘息声,他来了点兴致,接过信件拆开来看。
沈青静静的站着,只觉岁月待别人永远是残酷的,待干爹的确是厚爱,可能因他长年练武,皮肤永远紧致光滑,年轻英俊放在他身上永不过分,干爹忽而奇异的笑了一下,将信件拍到桌上,眼里带着真心实意的笑:“这个,有点儿意思。”
第15章
佳僖如果知道自己礼貌的拒绝,换来的是程老板的召唤,她便是死也不会拒绝了,给她的就是她的,该收就收,跟那人讲什么废话?
她这才发现自己还是比较记仇的,但是又纳闷自己的“仇”是哪里来,曹玉君那么待她,将她当狗仔似的使唤,爱打就打爱骂就骂,佳僖都未记恨一两分。回想从记事起到现在,绞尽脑汁的转了一圈又一圈,她都没发现谁值得她去记个仇,怎的这位程老板在她的心理就这么非同一般呢?
想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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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她也没找到原因,无聊的咬住自己的小指头,嘴巴好痒,又想嗑瓜子了。
香闺里闹哄哄的,却是乱中有序,余妈妈正跟账房先生一件件的核对她屋子里的物件,衣物、金银首饰、金盆银碟全都整整齐齐的码入大箱子里。
佳僖用五千块给自己赎了身,马部长的典当铺也已经开起来,运转良好,她随时去随时有事做。
因个子高挑,胸口鼓囊囊的,也没人再把她当小孩儿。
佳僖在典当铺附近的街上租下一间两室小公寓,门房保安一应俱全,英租界的巡捕房也在不远之处,非常适合单身女子居住。
跑腿的将程老板的信送上来,余妈妈刚好在忙,佳僖看完信,偷偷的把跑腿领出去,附耳嘱咐他道:“你就跟下面的人说,这里已经没有我这个人了!”
跑腿是个十二岁的小孩子,也是个小精怪:“这不好吧,下面那人看起来怪吓人的,我不敢跟他说。”
佳僖从怀里掏出一把果实丰满的松仁,再从香包里捏出两片袁大头:“都给你啦,你说的是实话,有什么敢不敢的?我已经签字画押了,是个自由人,本来就不属于金楼。”
小孩儿咬了一口钱币,喜滋滋的揣好了,一溜烟跑了下去。
沈青穿着黑色西装,脸部肌肉横贯,不说话的时候一脸凶相,他本是好奇,亲自来接人,竟然得来这样的结果。
他一把抄住小男孩的胳膊:“你知不知道她去哪里了?”
“这个我怎么知道呀……不过我们家妈妈肯定知道,你改日再来问吧!”
沈青驾车往后走,顺便去成岳中学把少爷接回家。
莲生正等在校门口,里面白衬衫外面套着蓝色针织的毛衫,领口打着黑色的绅士小领结。
他长得唇红齿白的,吸来无数女学生围在周边叽叽喳喳的同他搭话。
莲生见到自家汽车停过来,拼命的从女学生的胸脯里往外挤,满脸通红的坐上副驾驶。
沈青嘿嘿直笑,伸手揪了他的脸:“看来以后不用担心你找不着女朋友了。”
莲生扭头避开,揉自己的脸,然后抱紧书包道:“大哥哥,老师讲的我都听不懂。”
沈青注视着前方的道路,手贱的拍他的脑袋:“听不懂不要紧,关键是学习态度。干爹要是知道你这么用心,肯定会高兴。你再让他帮你请两个家庭教师,这些都不是问题。”
到了程家,沈青把孩子推给保姆,龙行虎步的涌去书房,告之干爹人没接到。
“没接到?”
程老板诧异的瞪眼:“什么叫没接到,人去哪儿了。”
沈青偷着乐,一板一眼的回道:“也没说去哪儿,就说是赎身走人了。”
程老板哟呵一声,顿时从书桌后站了起来,取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他走到窗台前,伸出食指拨弄水仙花的白嫩的花瓣:“谁给她赎的身?”
纵使他自己不关注曹佳僖,但平日的席面流水,金银财务以及钱票,都是得了他的准许才去弄的,不管怎么说,外面的人都应该知道小曹是他的人,难道还有人打她的主意?或者说,她利用他的名头傍上了高枝?
程老板正要赞这小娘皮手段高,沈青连忙补到:“说是她自己赎的身。”
程老板扯下花瓣,在手里揉成了泥巴状溢出汁水,唇角上扬着甩到窗外,回身洗手。
在沈青的服侍下擦干双手,他平淡的问道:“在她身上花了多少钱?”
沈青略略掐指:“大概三四万的样子。”
这点钱对于程老板当然不算多,只要他愿意,随意送人一只鸽子蛋的戒指,都不止这个数。只是程老板此刻心情不是很好:“还以为她真的懂事,规规矩矩的,怎么离了金楼,也不同我告之一声……把我当什么?”
程老板不觉得自己是在钻牛角尖,他向来有面子,骤然这么被一个毫无存在感的小玩意儿弄得失了面子,实在是令人记忆深刻,不得不去追究。
曹佳僖同玉蝶外出吃了顿西餐,两人锦衣玉袍的去电影院看了场电影,之后又去酒店喝了两杯。
玉蝶依依不舍,佳僖送她回去,玉蝶不肯:“就让姐姐去你的公寓看看,以后我也好来找你呀。”
佳僖无奈耸肩,扶着姐姐的肩膀将人带回家。
果然玉蝶不肯好好告别,才入门呢,便楼上佳僖的脖颈,踮起脚尖亲她的唇。
佳僖扶稳了她的腰,配合着张开唇边,迎接她的带着酒香的舌头。
玉蝶浑身发软的靠在橱柜上,佳僖低耳凑过去含住她的耳垂:“姐姐,想要了吗?”
玉蝶推搡着佳僖的肩,低声呜呜哭起来,越哭越伤心,脸上的妆全都花了,她心里很委屈,她爱上佳僖,可是佳僖不爱她,纯粹把她当好姐姐。
“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一个色鬼嘛?”
佳僖也有些慌,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赶紧将玉蝶扶到床边,又冲去洗手间拧了热帕子出来。
她抬起玉蝶的脸,只见她满脸通红,失望之极地看着自己:“我在你面前,真是丢份丢大了,行行,我也不讨你的嫌,这就回去。”
说着她再怎么劝也非要走,佳僖只得打电话叫了计程车,再送玉蝶回金楼。
佳僖心里记挂着玉蝶姐姐,然而镇日都是很充实,马记珠宝典当行生意好的很,外间雅致,里面有两间办公室。
一间是她作为账房的专属财务室,一间是经理室,在往后有一间休息室,是员工吃饭休憩的地方。
佳僖干完自己的活儿,便随着陆经理在外间看店,将店内物品熟识泰半后,陆经理要是有事走开,她也能顶上一阵。
这日,陆经理发了胃病,躺在经理室睡大觉,佳僖在柜台后清理今日的流水清单,审核物件和价格。
门童忽而喊了声欢迎光临,一对儿衣装体面华丽的贵人从外而进。
“世林哥,是你说要送我玛瑙首饰的呀,今天该兑现了吧。”
男人一身定制西装,腰窄腿长,长刘海将生发油全全往后梳去,露出一张线条流畅的白净俊脸。
这人乍一看没什么特点,皆因五官太端正,气势倒是十分明显。
他的视线仿若总是高高的,从上往下睥睨,一切都不会看在眼里,更不存在丝毫的善意,偶尔的一瞥中充满了锐利的锋芒,此刻正流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第16章
孙世林这一年过得比较艰难,然而始终有能力维持着花钱如流水的气派,终日出现在各大娱乐场里。
自从周正吉遇刺身亡,他要重新布置自己的人脉关系网,宪兵大队的关系再不容易拢上,码头势力重新回笼到程老板的手里,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孙世林结交一位大老板,此人在陆路交通上很有权利。他极尽笼络,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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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花招阿谀奉承,将人捧的心花怒放,到现在人家也左一个“小孙”右一个“小孙”,在货物运输上给予极大便利。
孙世林不是很爱美人,然而自觉“美人”应属于他的标配,夜间他泰半住在酒店,内里颠鸾倒凤,外面守着一大帮人。
他可是怕了,干爹什么出身他非常清楚,万一他要是再想不开把自己干掉——孙世林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干爹就是他的心头刺,如骨鲠之刺,还是一根硬邦邦的超级大刺,纵使喝上一瓶山西老陈醋也无法软化分毫,只要他在,他孙世林就活得不痛快。
孙世林任他的几夜情女友花蝴蝶似的朝珠宝展柜扑去,她是个小明星,经常接一些广告的拍摄和写真画报。
他自己则一手插进西装裤的口袋里,掏出一只铂金色的金属烟盒,倒捏出一根香烟倒扣在烟盒动咚咚敲了两下,这才送入薄唇中,压着脖子点上。
他漫无目的的看,心下思量着晚上带那位大老板去哪里消遣,游弋的目光忽而同一道视线对上,对上一秒他也就顺着眼珠子挪动的轨道继续挪开,然而刚刚那一眼,孙世林反应过来,对方是认识自己的。
他咂摸回味着,那双眼睛好似能说话似的,圆溜溜的瞳孔黑亮,水意充盈,乘载着丰富且细腻的情感。
孙世林自己也吓了一跳,情感不感情的,他向来不放在心上,只是格外的觉得那一眼比较有味道,可以一再回味——似乎有点眼熟哇!
难道是跟过自己的女人?
他仍旧侧对着曹佳僖,佳僖望了一眼后继续低头同漂亮活泼的女士介绍金镶玉的吊坠耳环。
她记得这个男人,一年前的场景仍旧历历在目,当时她浑身无力的躺在床上,手指动弹都艰难无比,她听到他同程老板的对话,然后一大群黑衣人蜂拥而至,全然不把她当人的要掀被子检查,其实看也就看了,放到现在她早就想开了,然而正是这么一个人勒令那些人住手。
其实那把手枪就在她的臀下压着,程老板似乎非常了解这个男人,打定了注意孙世林不会碰她,假若当时孙世林没有心软,照旧检查,又会是个什么结果呢?
那晚的具体情形细节,佳僖没有跟任何人说过。
就是这么一个细节,佳僖愿意记上孙经理一个人情。
孙世林挪步过去,单手撑在玻璃柜台上,同小广告明星隔着两只拳头的距离:“这个太花哨了,不好看。”
“怎么不好看,我就喜欢嘛!”
孙世林状若无意的朝柜台后的女人看去,这才发现女人个子比较高,身条很正:“你也来评评理,这个花不花?”
佳僖也不正面回答,只道首饰不能单独看,要看配什么衣服出什么场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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