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女为美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咽雪
阴阳先生测好墓穴,众人抬着棺便往城郊的周山走,可怜了沈家少奶奶,一朝横死连个披麻戴孝打幡儿的人都没有,好在匪帮这一帮帮众久久不肯散去,灵前灵后地哭,一路上这悲戚的声音倒是传了很远。
棺桲很重,一行人走得慢,沈老爷跟在最后摇头晃脑地叹息,这都叫什么事呀
终于到了周山,眼见天都快黑了,忽然抬棺的人听见两声“咚咚”的声音,望着日光下沉的天,激灵灵吓出一声冷汗。
“你干什么呀好好儿地别乱动。”前面的人转过头对着那人斥了一句,这抬了大半天,累得全身疲软,正是火气大的时候。
“这。。。这里头有动静。”那后头的人脸色卡白,指着那棺桲道。
“有什么动静啊抬你的棺。”前头的人不在意,但心里头却止不住琢磨,他们都见过这新娘死前的模样,惨白的脸,鲜红的嫁服,听说这新娘临死前还用血留了字。
“咚咚”两声闷响像是敲在了人的心里头,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妖风,忽然卷裹着树叶朝人身上打了过来,风吹云动,把最后一丝阳光也遮住了。
纵使是七八个男人也忍不住下了把那棺材一丢,“啊”地一声惊叫起来。
“作什么要是惊着我的夫人,你们仔细着点儿。”三少爷蹙眉,他昨日成亲都没来,今日一口一个“夫人”叫得亲切。
“少爷,里头有。。。有东西。”抬棺的人往那里头指了指,一副惊吓过度的样子。
沈大人眉头一皱,他是最不信这些鬼神东西的,横了眼盯了一圈自家下人,“混账的东西,自己丢了少奶奶的棺还说这些胡话,还不快把少奶奶扶起来”
“咚咚咚。。。”他的话音刚落,好像专门打他的脸一般,里头的声音便急切了起来。
这一下,不光是抬棺的,府上所有的下人都叫了起来,此刻荒山野岭,日刚落、月未升,一片迷蒙光影透过树叶枝丫,只觉更是昏沉,一口棺桲停在眼前,耳边不时传来“咚咚咚”的敲击声,画面比昨天晚上更加渗人。
“哥哥,是嫂嫂回来了吗”沈殷殷站在沈凝旁边,不由自主地拉住他哥哥的胳膊,人在最危险的时候会选择性靠近自己最信赖的人,不管外人怎么说沈家三少爷,在沈殷殷心中,哥哥始终是她的依靠。
“殷殷不怕,就算回来她也是你小姑子,要报仇也得找那些害她的人。”沈凝拍了拍沈殷殷的手,目光若有似无地往大夫人林氏脸上扫过。
林氏面上掠过一抹异色,手紧紧抓住帕子,下唇紧咬,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棺桲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还是请阴阳先生瞧瞧吧,可是我那孙媳妇儿有什么余愿未了”沈老太太撑着个拐杖走到那捋胡子的阴阳先生面前。
那半百的白胡子老头儿摸了摸胡子,老神在在的样子,晃悠悠摇着头,“依老道看,三少奶奶要变凶尸了,得作法震住才行。”
“咚咚咚咚。。。”他的话未说完,里头的拍击声如雨点一般落下,又急又切。
一旁与此事无关的沈家人都生了退意。
“让开。”丁姑姑在人群外终于忍不住了,这显然是帮主忍不了了,要出来,再等个一时半会儿,非把人憋死不可。她一把把人推开,走到那棺桲前头,“我们帮主要出来,快放我们帮主出来。”
“这老货果真是糊涂了,你们帮主早死了,谁知道这里头是个什么东西断不能放出来的。”说这话的是沈家三房的大太太,此刻人人自危,只恨这口棺材不够厚实,怎么可能有放出来一说
“可万一是没死的呢若是这般,你们把人活活闷死在里头,与杀人何异”十八也走了进来,他一直相信这里头最好说话的是沈大人,
亡魂重归
得了首辅大人的两个字,还没等家丁动手,匪帮的一群人已经赶上来拆棺了。
老太太气得打颤,眼泪溢在眼角皱纹处,又实在不忍心再打,索性丢了拐杖,一双老手一下一下地砸在沈凝身上,“沈文韬,我们沈家到底哪点儿对不起你了你存了心的要毁我们整个家啊”
沈凝被打得往后退了几步,这才冷了声音道,“祖母也觉得孙儿害了沈家么那往后孙儿离沈家远些可好不肖子孙本也不该污了沈家门楣。”
他的话一说完,远处二房、三房的都惊着了,皆指着他骂,“文韬,你可知道你说的是什么话”
“你疯了不成”
老太太差点儿背过气去,哭声像是从肺里抽气一般,满满的气细细地往外抽,声调又长又高又瘪,听得旁人都替她捏一把汗,只听她道,“凝儿啊凝儿,你这些年到底是怎么了小时候祖母把你带出去谁不说这孩子长得漂亮又聪明,跟你爹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长大了指不定什么造化。可这些年你。。。你就像个怪物一样,从前的沈文韬是被你吃了不成吗啊”
见沈凝不动,她就更急了,老泪纵横地扯着他的衣袖,“你说话啊,你说句话啊。”
沈文韬任她如何,只是抿唇不语。
她这般哭着,那头匪帮的人便把棺盖开了,“嘭”的一声,扬起了一片灰尘。
孟晚秋从里头坐了起来,吓得沈家人倒吸了一口凉气,皆往后退了几步。
“这。。。这是诈尸了不成”
却见那里头的“鬼”忽然转头,一双黑漆漆的眼睛葡萄似的瞪着沈老太太,“哭什么哭”
这一嗓子便更是惊人了,沈老太太什么身份不说在沈家是老祖宗,在外头也是官家亲封了的一品诰命夫人,还从来没有人这么跟她说过话。
“不就是开个棺吗哪有那么多磨磨叽叽的鬼是意识产物,你就算整个人都压在棺材板儿上,也能从你家马桶里钻出来。就为这点儿破事,可不够糟践你宝贝儿金孙的,姑奶奶不是人呐闷都要闷死了。”
她在沈老太太面前自称姑奶奶疯子,疯子,这两个人都是疯子。
老太太被她这个样子骂傻了,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好。
那里头的人一点儿不在意的样子,又转过头去看匪帮的人,长发飞扬,莫名让人觉得活力十足,倒是半点儿不像死人。
“你们干什么呐好歹也是走江湖的,什么刀光剑影什么快意恩仇他们不让开棺不知道抢啊这才多少个家丁把你们吓成这样匪帮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匪帮的人被她这样骂了反倒不气,高兴得跟过年似的,左一个“帮主”,右一个“老大”欢呼着,都围上来了。
“帮主你当真没事啊”丁姑姑看着孟晚秋红润的脸,方才听着里头的动静,还以为孟晚秋被闷得没力了呢,可现在看活生生的,骂起人来也是中气十足。
她狡黠一笑,“我不表演得夸张些,你们真叫他们给我埋了,到时候闷死了也没人知道了。”
如此富有节奏性的敲棺竟然只是一场表演,丁姑姑想起那些越来越微弱的敲击声,刚才魂儿都差点吓掉了,竟是被蒙了过去。
除了丁姑姑,一丈开外的沈文韬目光忽然更深了几分,他竟然也被这个小娘儿们蒙了,她还好意思这么理直气壮地骂人呢,一时之间却不知该气好还是笑好。
只有沈老太太,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吓的,一口气没上来,竟然就倒了下去。
“老祖宗。”
“娘。”
“老太
希望沈少爷死得越早越好
再回沈府的时候已经是月上中天,成婚第二天,孟晚秋终于和她的丈夫住进了凝雪院,只不过一个在卧房,一个在书房。
“少爷,今儿你又何必要开棺眼看就要成了的。”黎叔一面给沈凝上着药膏,一面道,今日老太太是真下了狠手的,看着沈凝羊脂白玉一般的背,一道道红印横陈,自家养尊处优的少爷哪里受过这些把黎叔都心疼得不行。
沈凝衣服敞开,半趴在书桌上,任由黎叔上药,也不知是不是疼的,额头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意,“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她能有什么错摊上咱们家真就赔命不成”
上次沈文韬才说是活该她倒霉,如今又换了一套说辞,黎叔不由叹了口气,“少爷,你终究是心太软了。”
等了半晌,没有回音,沈凝是不打算再回答了。
上了药,套上薄衫才像忽然想起一样问道,“那个女人呢她在做什么”他口中的那个女人当然就是孟晚秋了,此时倒没有人前一口一个“夫人”那样亲热了。不知怎的,想起今日她黑葡一般的眼,也不知刚成亲就和丈夫分了居她会是个什么反映还会不会那么神气活现。
黎叔想起这个少奶奶忽然就笑了起来,“少爷,您这个夫人可真是个心大的,老太太都被她气得不好了,方才白蕊从那边过来跟我说,少奶奶还想着今天是她生日呢,跑到厨房去要什么蛋糕糕点师傅什么糕都听说了,可从没听说过什么蛋糕,她说那她就要长寿面,这个时候了谁来给她和面啊没法子,厨房就剩两个鸡蛋了,她也高高兴兴拿了就走。”
沈文韬却听到此,神色却片刻松动,“今天是她生日”
“大概是吧,奴才曾见过那婚帖一眼,是写的三月十二生的。”
沈凝心中总有一点柔软,“黎叔我去看看她吧。”他尝过孤独的滋味,想到孟晚秋的处境以及今日的种种,竟有了点儿感同身受的想法。
“少爷这是想好要圆房了”黎叔想法简单,大晚上的,年轻的两口子共处一室,肯定是要发生点儿什么的。
却见沈凝抿唇淡淡道,“她没爹没娘也怪可怜的,想来没嫁过来之前,在匪帮也热热闹闹的,今天好歹是过生日,也给她留点念想不是”
说罢便让黎叔提了灯,往卧房那边去,还未走至门口便听到里头传来孟晚秋的声音,“祝我生日快乐,祝我生日快乐。。。”
黎叔在旁边听得都乐了,“还以为少奶奶一个人过生日必是冷冷清清的呢,倒不成想她一个人都这么热闹。”
沈凝脸上也略过一片笑意,他的确是低估了她的心大。
那里头的孟晚秋对着两颗鸡蛋唱着生日歌,门口守了两个小丫鬟,孟晚秋没理会,也没邀请她们一起过来唱歌,经过这两天的这些事,她对沈家人很有意见。
想了想今天是她这两辈子以来第一次过生日,没想到生日当天派对没参加成,参加了一场自己的葬礼,虽然和想象中有点儿出入,不过这怎么也是自己的第一次生日,无论如何她都要高高兴兴过一次。
没有生日蛋糕,鸡蛋也成,听说吃了鸡蛋来年就能顺顺利利,蜡烛倒是有现成的。
唱罢了歌,她就开始许愿了,“第一个愿望,希望往后每一年生日都可以有很多人陪在我身边,热热闹闹地给我唱生日歌。”
“第二个愿望,希望我带领匪帮走向辉煌,一统江湖,千秋万代。”
沈文韬和黎叔两个人走到门口,听着她这话都被逗乐了,这个女人嫁了人心还不小呢,别人都想相夫教子,她想一统江湖,沈文韬含笑不语,抬手就要推门进去。
“第三个愿望,希望沈家三少爷一直喜欢男人,永远对女人不感兴趣,越早休了我越好,或者就让他纵欲过度,死得越早越好。”
门口两个小丫鬟对视一眼,脸都忍不住抽了抽,真有人这么咒自己丈夫的。
说罢,趴在桌边便把那盏蜡烛吹灭,外头的光亮也暗了一层。
门外的沈文韬望着这光亮久久不语,黎叔手中的灯颤了颤,“少爷,这。。。”
沈文韬摇了摇头,唇边的一丝笑也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只道“回去吧。”说罢,又转身往书房去。
“少爷不进去了吗”黎叔跟在他身后问道。
“她不需要。”前头的人走得大步流星,只留下这简短的四个字。
她好像的确不需要,她巴不得自己男人死呢,还需要陪她过什么生日
里头的孟晚秋并不知道外头发生的所有,认认真真地剥着鸡蛋,她今日一天都没吃东西,早就饿得受不住了,见了两颗鸡蛋也咽口水,忍着唱完生日歌、许完愿,天知道她用了多大的毅力。
鸡蛋剥完,白生生、圆润润的,只是已经凉了,她一样吃得有滋有味儿,那满足的样子便像是吃了山珍海味一样。
吃完鸡蛋,喝了茶水,胃里好受点了才躺上床。
这一夜睡得不踏实,饿,再加上晚上吃了冷鸡蛋灌了茶水,在肚子里翻江倒海似的,才说了来年顺顺利利的,这头一天晚上就开始闹了起来。
她没有使唤人的习惯,一晚上起来好几趟给自己倒了茶水喝,两个小丫鬟乐得没人使唤,睡得比孟晚秋还沉。
沈家的早饭应该很好吧,听说这些大家族的厨子
老太太立的规矩
老太太气得脸都紫了,昨天晕过去,做了好大的心里建设才想着来看看这个孙媳妇儿,可才第一眼,她就觉得她办不到。
所有人都石化了,看着孟晚秋在桌子前吃得欢快,什么东西就往嘴巴里塞。
沈府里面的东西和匪帮的简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她吃着也不忘夸,“好吃,真的好吃。”
“文韬呢”老太太缓了缓才用了一个自认平稳的声调问她。
“那是谁”她嘴里塞得满满当当,说话也含混不清。
众人差点儿晕了,她记不住自己丈夫的名字。沈殷殷走到她身边,偷偷扯了她好几下袖子,可力气实在用得太小,孟晚秋根本就没注意到有人拉她。
“那是你爷们儿。”老太太的声音拔高了好几个度,“你的天,关系着你一辈子兴衰荣辱的人,你居然问我们他是谁。”
孟晚秋吃饭的动作顿了顿,嘴里塞着的一口荷叶鸡咽了下去,“哦,我差点儿忘了他还有这名字,你们取名字太麻烦,他要是叫二狗,我也不至于忘了不是”
二狗,哪家的少爷能叫二狗
“你你你。。。”老太太气得说不出话来,可这货这种情况下还能埋头苦吃。“你大胆。”半晌才憋出三个字来。
大胆她是孟晚秋,黑帮女老大,胆子本天成,枪林弹雨里头挣出来的名声和威望,她怕一个小老太太“你才大胆呢。”她双目一横瞪了回去。
“你。。。你说什么”老太太这辈子都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到老了被一个孙辈呵斥。
“晚秋,你怎么能这样呢还不快给老太太赔罪”一旁的林氏这个时候插了一句嘴,她是孟晚秋的婆婆,这时候跟老太太卖乖,也好跟孟晚秋撇清关系。
“你们好烦啊,等我吃完了再说不行吗”不是孟晚秋不给沈家面子,逼婚、新婚夜逃婚、沈六郎的猥亵,包括差点儿让她闷气在棺材里头,每一件事都让孟晚秋对这一家人提不起好感来。她昨晚上去厨房里要鸡蛋,还清楚听到下人们在背后笑她,果然是没见过世面,两颗鸡蛋高兴成这样。她不是没心没肺,她只是不想跟自己过不去,如果不是因为饿的,她根本就不愿意踏进这老太婆的门。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