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记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默默猴
「吃我一记道义光明指犹能不死,洵为异物!此等能耐,足堪跻身江湖
流高手了,无愧寒潭雁迹盛名。」以隐圣识广,一见金鹰,便知长年以
来被萧谏纸保护隐藏、倚为最后王牌的「高柳蝉」,其真实身份为何。至此,古
木鸢一方可说一败涂地,于殷横野再无秘密可言。
角羽金鹰撞出陷坑,余势不停,天井地面如遭巨轮碾过,犁出一道崎岖深沟;
沾着殷红血渍的铜色鹰羽飘扬之间,金鹰「呱」的一声怪叫,旋即振翼飞起,大
风刮得诸物歪倒倾斜,连人都几乎立身不住。
须知百品堂周遭设有灭生阵,对飞禽走兽来说,无异于烈日洪炉,莫说接近,
连直视都异常艰辛,是以先前金鹰携崔滟月前来时,也只是掠过天井,将人投下
便走。
天镜原异种寿命极长,角羽金鹰随七叔已逾四十年,极具灵性,深知萧谏纸
对主人的重要性,强忍灭生阵之害,拼死搭救,先于「凝功锁脉」前撞个正着,
非惟伤筋折骨,怕脏腑亦受重创;而后更硬吃一记光明指,犹能振翅飞离,无怪
乎隐圣出言嘉许,以顶尖高手目之。
翼影腾空,几乎遮去天井大半,崔滟月背倚檐柱,以披风掩住口鼻,视线望
穿飞扬的碎石草屑,与檐下殷横野四目相对,神会心领,赤目中掠过一抹残忍快
意,一刀劈出,正中金鹰腿脚!
足以断金削玉的妖刀,入体也仅是卡在筋骨间,再难寸进,然雄鹰已无余力
甩脱,身躯一沉,曳着鲜血飞升。崔滟月左臂暴长,攀住被血浸湿的尖利钩爪,
一人一鹰便这么扶摇晃荡,冉没云间。
殷横野手拈须茎,连连点头:「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啊。」曳着萧谏纸衣领,
继续拖下堂阶。萧谏纸五内翻涌,尚未调匀气息,又一阵磕碰弹撞,几被撞得昏
死过去;勉力维系清明,蓦觉殷横野用心,遍体生寒,竭力嘶声道:「辅……辅
国……走……」却连完整的句子也吐不出,奇经八脉似将分裂,下一刻便要崩解
消融。却见一条顽铁搬的身影挥散尘沙,紫膛国字脸上不见平日的唯诺拘谨,安
静得令人心凉,却不是谈剑笏是谁?
「走……辅……走……」
殷横野摇了摇头,撇下的视线里满是怜悯。「他听见啦,萧谏纸。可惜,谈
大人是不会走的,对不?」末一句却是对紫膛汉子所说。谈剑笏不理他的挑衅,
沉声道:「放开台丞。」
「……便饶我不死么?」殷横野几欲失笑,怪有趣似的回睇着。
谈剑笏并不接口,或许是明白双方实力差距,说什么都没意义,索性拉开功
架提运内元,摆出接敌的态势。殷横野虽稳操胜券,倒也未敢小瞧了熔兵手,回
臂一掷,「碰!」将萧谏纸扔上阶台,未逞口舌之快,只做了个请招的动作:
「……领教。」
谈剑笏眉宇一冷,铁掌中宫直进,热浪如焰龙抢珠,飙向殷横野。
极招甫出,老儒倏忽消失不见,焰掌如入无人之境,径朝动弹不得的萧谏纸
卷去!
谈剑笏心念未动,本能回臂,靴帮子陷地一顿,旋风般转身,掌缘擦出烈焰
如漩,攻势未减,转轰身后!
蓦听脑后一人赞道:「好本领!」颈背悚起,急忙收势,整个人如失控的陀
螺般曳地旋出,连滚数匝,好不容易止住身形,单膝跪起,衫袍已磨破多处,冠
飞髻散,两绺乱发披落额前,说不出的狼狈。
而殷横野好端端站在原地,彷佛不曾稍动,轻轻抚掌,无论神情语调,均无
一丝戏谑,可说是自现身以来,从未有过的正经。
「熔兵手套路对比其心法,简直不值一哂;能练到这等境地,是你的本事,
着实令人佩服。」老人不无惋惜:「便是神火道人复生,我料变招亦无这等迅捷。
可惜你没有传人。」
谈剑笏并不知道,对跻身三才五峰、多年来极罕与人认真动手的殷横野,这
已是莫大的肯定。他听台丞谈过三五高人的境界征兆,料是「分光化影」身法,
以殷横野之速,大可往自己脑后补上一指,不知打着何等卑鄙心思,才未下杀手。
谈大人不擅谋略,索性不作揣想,重新运动内元,准备再起攻势,伺机抢出
老台丞;至于如何逃生,届时再来打算。
却听殷横野道:「我素爱惜人才,不欲白费了一条大好性命,你对萧谏纸敬
若神明,甘心为他抛头洒血,可知此人坏事做绝,不值你如此牺牲?」谈剑笏最
听不得人诽谤台丞,面色一沉,更无二话,又是中宫一掌,焰劲却止于殷横野身
前七尺处;谈剑笏进逼不得,马步立稳,双掌连环推出,打得无形气墙隐然震动,
空气逐渐扭曲轻颤、混浊转红,每一击似都于虚空中留下一枚淡红掌印,虽是转
瞬即消,亦堪称奇景。
殷横野单臂微举,身前七尺之内无物不凝,任凭谈剑笏打得飞沙走石、气滚
如沸,草鞋布袍的老儒仍是一派闲适,左手捋须,从容开口:「萧谏纸统领一个
名唤姑射的秘密组织,纠集匪寇阴谋作乱,谋刺镇东将军,复于阿兰山围逼
凤辇,意图不轨……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谈大人若不肯大义灭亲,终不免受
他连累。」娓娓道出萧谏纸接掌「姑射」以来,所行诸事,其中不免掺杂了「平
安符」阵营的恶行,萧谏纸气力未复,时昏时醒,自难辩驳。
他身前空间俱已凝锁,不知用了什么秘法,声音仍能穿透禁制,传入谈剑笏
耳中,清晰一如贴面。谈剑笏置若罔闻,不住运功发掌,直将「凝功锁脉」造出
的无形防壁当成练功墙,空气渐渐被焰掌打得滚烫如炽。
殷横野说了约莫盏茶光景,「熔兵手」却未曾止歇,谈剑笏彷佛有用不尽的
内力,毋须调息运功,以这道红光刺目、几能以肉眼窥见其范围尺寸的「气墙」
为中心,偌大的天井内炽烈若洪炉,掌劲虽远不能突破锁限,但足以销融金铁的
高热,逼得殷横野不得不运功抵御;回过神时,竟已到了比拼内力的境地,对位
列三才的隐圣而言,简直是奇耻大辱,蓦地省觉:「……都到了生死关头,还想
着接续你家台丞未竟之志!」才知白费了盏茶工夫。
萧谏纸利用「凝功锁脉」的特性,欲与敌同归,此计不可谓不毒。可惜殷横
野早悉「登龙门」之秘,以逸待劳,萧谏纸功败垂成,落得经脉寸断、半身瘫痈
的下场。
谈剑笏掌击锁限,虽难伤殷横野分毫,却意外发现了气墙的凝锁异能,只不
过这回堆栈的非是劲力,而是温度——熔兵手不比游龙剑,无有积蓄之能,不管
迭上几道掌,亦不能逼得殷横野使出全力。然而熔兵手火劲,能于顷刻间化镔铁
为浆水,几十、乃至几百道掌迭起来,集中轰于隐圣身前七尺……待殷横野回神,
已须提运十成功力,死命锁住,才不致被炽如岩浆的火墙所噬。
谈剑笏未必看穿了「登龙门」的奥妙,然与萧谏纸相处十数年,两人有着彼
此未觉的默契,在根基无法与三才五峰抗衡的劣势下,不约而同利用锁限,以自
身特性——游龙剑的震音、熔兵手的高热——加乘攻击,将殷横野推向「总力对
决」的窘境。
以隐圣之能,可轻而易举打穿谈剑笏的掌劲,藉「分光化影」身法避撄其锋,
但谈剑笏一死,焰流失控炸开,殷横野未必能全身而退——事实上,此际气墙的
热度已濒临老人的极限,三五层级的功力能锁住攻击,却无法降温,沸滚的红亮
气墙本身就是最致命的杀器。
殷横野终于明白,此人无法说服。
无论他将枯燥无聊的「熔兵手」,练到何等惊才绝艳的境地,其冥顽不化的
程度,使殷横野彻底失去利用他的兴致。火劲灼烫着老儒的肌肤,若非以内力阻
断呼吸,改采龟息,光是汲热浪入肺,足将五脏六腑烧得焦烂……上回他须使出
十成功力,方能免去逼命之厄,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殷横野面色凝肃,除了恚怒,
心底竟也有一丝惋惜,扬声道:「谈大人!把命送在这里,对得起你赤鼎派一脉
单传,对得起你经世济民的抱负?」谈剑笏充耳不闻,焰掌连出,将气墙炙得更
加滚烫,红光宛若日冕,几难直视。
殷横野冷哼一声,右臂抬起,催动功力,缓缓踏前一步,金乌般的刺亮光墙
等距推移,压向谈剑笏!
谈剑笏功体殊异,不惧高热,无奈气墙被数十道掌提至难以想象的高温,名
列三才的隐圣都难抵挡,逼近尺许,热劲增强岂止数倍?一瞬间袍袖化灰,周身
浮出片片焰斑,乍现倏隐;衣布转眼成烬,接着炙的就是肌肤血肉,焦烟方才窜
起,居然连烟柱也灼烧一空,点滴不存。
没人比谈剑笏更明白这堵火墙的危险与恐怖,眼看打残老台丞的贼寇自行逼
近一尺,他无论如何都不肯退,咬牙轰入锁限之中,双掌如镔铁将熔,灿亮到几
乎失形,彷佛下一霎眼便要化成浆水滴落;难以言喻的烧灼剧痛,令那张紫膛国
字脸透出骇人的惨青,汗水却无以成形,尚未沁出肌肤,便已化作蒸汽,离体犹
如针戳刀剐,几无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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瘫于阶下的萧谏纸终于醒转,总算没被热浪呛灼而死,苦于无法开口,奋起
余力匍匐爬行,明知难以再战,更不可能阻止殷贼,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忠心的下
属牺牲。
(快走……快走!殷老贼不能杀我,别……别在这儿牺牲性命!)
另一厢,谈剑笏忍着铁签剥皮似的酷烈痛楚,一头往火墙里扎,彷佛非打中
殷横野一掌才肯罢休。殷横野铁青着脸,望着他低咆出掌、状若疯魔,竟不觉微
怔;回神惊觉功体已提运至极,继续相持,必遭高热所伤,摇头闷哼道:「兀那
匹夫,顽愚如斯!」松开锁限,十成掌劲疾吐,火墙在溃散窜流之前,轰然穿过
忍痛出掌的谈剑笏!
怒咆声中,缠裹烈焰的紫膛汉子冲出火障,骇人的高热与强横的掌劲带去了
部份血肉,宛若自熟透的浆果中挤出果肉般轻巧,使原本虎背熊腰的结实身形,
陡然间小了许多,却未阻却其掌势——「砰!」几欲见骨的手掌按上隐圣胸膛,
连灰尘都未扬起多少。
殷横野平视面目全非、恍若恶鬼的赤鼎派绝传,眼中掠过一抹惋惜,喃喃道:
「赤手熔兵,从此绝响矣!」胸膛略挺,「剥」的一响,谈剑笏右臂齐肩分断,
断口犹如炭灰,倒落之际,左小腿自膝下断折,整个人摔得四分五裂,身下脓血
却不多,俱被高热蒸化,不住窜出滚烫烟柱,中人欲呕。
失控的热流穿过谈剑笏,扑向前堂,连火焰都无由而出,空气中异样的蒸腾
一掠而过,墙柱檐瓦瞬间焦枯,字画等径行灰化。美轮美奂的雅致木构,眨眼成
烬土完墟,彷佛仙人一指,顷刻千年。
萧谏纸眦目欲裂,难信前方那团焦烂物事,便是晨昏随侍的副手,双手交错,
彷佛不知疼痛,发疯似的爬过余烬血污,奋力朝谈剑笏处挪去。
「辅……辅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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