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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默默猴

    巨大的身躯昂颈猛啄,一迳攻击老儒。

    殷横野心中暗忖:「岳宸海砍了你家主人的脑袋,怎不见你舍命报仇?无智

    畜生!」瞥见金鹰身侧、翼缘点点蓝芒,却是它不肯离开故主,七叔绝命后,尸

    踞蛊虫另寻新鲜血肉寄体,金鹰满身创伤,顿成目标。

    金鹰染上尸蛊,自知无悻,奋起余力扑将上来,恐打着以蛊渐敌、同归于尽

    的主意。

    殷横野陡然会意,不禁蹙眉:「……扁毛畜生,好精算计!」岂容近身,一

    指点出,漫天劲风如剑织网,数不清的削切异响交错,拖着最后一口气的角羽金

    鹰如遭凌迟,余势所及,巨躯被扫出悬崖,可惜已无半点振翅气力,失速疾旋间

    撞击崖壁,直至身影隐没都再无声息。

    耿照不知巨禽何来,见殷贼出手,暗自心惊:「不过片刻,他竟能运使道

    义光明指……好惊人的聚息复原之力!」见聂雨色奔至,还未发话,苍白俊美

    的小个子甩落肩上绳桩,一溜烟跑进庙里,只抛下两句:

    「干得不错!再撑两招……再撑两招就好,不会很久的。加油加油!」

    便是不让耿照再打,他也舍不下仇人。少年抡了抡臂膀,活动活动肩颈,双

    臂圈转,踏地的瞬间,单掌直入中宫,正是三奇谷帛书

    所载的「摧破义」手法。

    此乃「一力降十会」之法,耿照倚之重挫狼首,最终将他押入越浦城尹大牢。

    此际不比先前一轮猛攻,耿照收拾心情、不作杂想,以帛书心法推动掌势,非具

    其形而失其神,果然殷横野「咦」的一声,不禁失笑:「来得好!」也以掌法相

    应,后发先至,使的亦是「摧破义」重手法。

    砰的一声双掌相交,耿照身子抛飞,借势而退,殷横野发现中计,「道义光

    明指」动念即出,直标耿照咽喉!

    是三奇谷内的佛门武学典籍,当年以「行空」之名

    结交医怪、死魔,入谷同修的殷横野岂能不知?按出身分配,这部说不定便是他

    负责抄录的。

    耿照故意施展「摧破义」,激起他的好胜心,却在对掌之际改使白拂手,借

    力遁走,平白浪费了殷横野一合。「……招!」他对古庙中喊道,抱头滚地

    一沾即起,勉强避过逼命一指。

    岂料殷横野虚晃一着,待少年背转身去,真正的杀着才出,指风如电,眨眼

    已至耿照背门!

    但这仍在耿照的预期之内。

    少年不顾生死,翻滚间闭目凝神,遁入虚空,见神识中一片滔天血海,仿佛

    呼应着痛失至亲的悲愤欲狂……

    耿照起身疾旋,掌刃劈出,滑顺得无一丝滞凝,刀风无声无息,与无匹指劲

    双双抵销于虚空之中,然而刀势未停,周身无隙可乘,就这么与殷横野交错而过,

    一瞬消失的指风刀气才又不知从何处复现,已失所向,四散开裂,毁去地景无数。

    ——寂灭刀!

    这手原是豪赌,毕竟「寂灭刀」的真髓少年掌握不足三成,刀法虽妙,却不

    比刀境出神入化之能,若不能发挥威力,此举等同自杀。但「道义光明指」本来

    就难以抵挡,不出此招,连一搏的机会也无。

    殷横野听取过关于「寂灭刀」的报告,亲试其威却是头一着,不觉微凛:

    「杀了耿照,要往哪儿套取刀谱去?」屈咸亨已然身亡,天下五道间,再无人能

    如他一般,炮制出耿照、岳宸海这等质素的刀尸;杀掉一个,录得完整刀谱的机

    会便少一分。

    隐圣突然犹豫起来,估量着该不该放耿照一马。

    少年挣得千金不换的喘息之机,朝庙里大喊:「……第二招!」

    「你这人就是半点折扣也不能打的,是不是?」

    聂雨色扯着一块黑幔跃出庙门,绕着庙前的空地东奔西跑,黑幔始终源源不

    绝地从庙里顺出,被他东绕西缠扭得布绳也似,绕着三人围成了每边约三丈长的

    等边三角。

    殷横野自不知这黑布是屈咸亨带上来的,被聂雨色一条条接起,但想也知道

    是布阵手段,刻意顿了顿,待他绕成三角,光明指戟出如电,黑幔绳圈被数不清

    的纵横指劲划成了片片蝴蝶,漫天飘舞。

    耿照甚至不及阻止,怕也无从阻止,拚命争取的两招时限就换了这个,不由

    得瞠目结舌。殷横野笑顾聂雨色:「阵法虽然玄奥,终非武功敌手。我年轻时亦

    颇爱奇门术数,如今思之,坏事的也多是奇门术数。」

    「那是你烂。」聂雨色咂咂嘴。「阵布完啦。你要倒楣了知道吗,对子狗?」

    「就靠这个?」殷横野接住一片飘落的碎幔,讥嘲、惋惜兼而有之,仿佛要

    再杀死聂雨色一回,也很不得已似的。黑幔上以深墨密密麻麻绘满符篆,从聂雨

    色拉出庙门他便注意到了。但还是老话:阵基已破,再繁复精微的符箓,不过是

    废物装饰。

    殷横野稳占武力优势,不惧两名黄口小儿,聂雨色弄什么玄虚,听完再杀也

    不迟。

    「谁跟你阵基?这又不是符阵,是血祭。」

    聂雨色冷哼,趿着鞋啪答啪答满地乱走,举起两根指头,活像是个和笨学生

    解释的不耐烦老师。「鲜血和牺牲,乃是血祭的两大要素。牺牲就是破坏,你搞

    的破坏,回到你身上的阵法就越厉害;你方才亲手绞碎这些布条,完成牺牲,满

    足了头一项。」

    殷横野一嗅碎幔,果然闻到涸血气味,敢情幔上所用不是什么深墨,而是鸡

    血牛血一类。但聂雨色所说,仍属无稽。

    血祭在阵法中属偏门,非是威力不大,也不是有好生之德的冬烘因由,纯是

    施行不易:祭祀用的牺牲最好由敌人亲手所杀,还要取得敌人之血方能施术,何

    不趁取血时痛下杀手,弄个血祭做甚?

    殷横野怡然笑道:「你这便要来取老夫之血了?」

    「不,这也办好了,对子狗。」聂雨色也笑了。

    「血祭最麻烦的地方,就是只能用来对付笨蛋。」

    伏地一按,所压正是七叔掷出的那枚角锥,就听殷横野的怒喝骤然收音,仿

    佛在数里之外;无数指劲锐光被裹入凭空升起的、约两丈见方的四角锥型,轮廓

    若有似无,只有被内里之人轰击阵缘时才略现光影,否则便是一团突如其来的浓

    雾。

    但见其中灰翳扰动,伸手不见五指,哪还有殷横野的踪迹?

    ◇◇◇

    蚕娘睁开眼睛。

    檐外午阳正艳,依旧不闻蝉鸣,可见封住内监的阵法尚在运转。

    她身上的衫裘还是原本的模样,连敞开的两衽稍稍滑落、小露圆润香肩的模

    样都与昏迷前如出一辙,只是从天井内移到了屋檐下,稍避溽暑骄阳。

    聂冥途就没这等运气了,他躺在天井中央,就是原本他走出北屋、弯腰同女

    郎说话之处,仰躺着一动也不动,便是还没死,晒将下去也是死路一条。

    「别理他,让他反省反省,猥琐死了。」说话的男子坐在蚕娘身畔,两条腿

    伸下阶台,又踢又晃的,仿佛调皮捣蛋的小孩。蚕娘最后见着在聂冥途手里的那

    枚金属号筒,正在男子的五指间次第转动——这本是用铜钱玩的把戏,不曾想他

    以管状物来玩,居然同样出色当行。

    然后蚕娘看见他另一只手拿着的,连着流苏细杆的猪腰型丑面,忽明白来人

    是谁。

    尽管她们上回见面时,他的声音并不是这样,体型外貌也不是。

    「你算计我。」女郎轻道,带着危险的静谧。

    「我真要算计你,就不是现在这样了。」男子——其实「少年」应该是更合

    适的称呼——咧嘴一笑,十足天真。蚕娘撑坐起来,拉了拉衣襟,狂怒算是平息

    了,但心里还是极不舒坦,一指天井两处血泊里的惨烈尸骸,冷道:「他们难道

    不是你的人?」

    男子摇摇头。

    「他们是交易的一部份,算是某种……试用品罢?」

    「用在哪里?」蚕娘好奇心起。

    男子笑而不答,神情有些尴尬。

    女郎恍然大悟,登时无名火炽,冷笑:「你要杀我,犯得着弄什么试用品来?

    宵明岛你爱来便来,打架我随时奉陪,用这些阴谋诡计算什么?」

    男子露出受伤的神情。「你这样说好像我很坏似的。我可是专程来救你的,

    好在赶上了,要不那头猥琐的畜生不知道要对你做什么可怕的事。」

    你最好是不知道,女郎心里啐了一口。蒲轮瞽宗干的事情,用「可怕」两字

    形容都太轻巧了;相较之下,狼首聂冥途之流便如男子言,只能说是「猥琐」而

    已。

    她板起脸孔,用能想到最严肃的口吻,以免被男子打哈哈混过去。「殷横野

    是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搞这一出?」

    男子耸耸肩,倒是爽快回答。

    「赤心三刺功的古摹本,是玉龙朝传下的,比司徒熸阳手抄的那部更加久远,

    我让七指看过了,千真万确。六极屠龙阵就没这么好运气了,只有心诀而已,聊

    胜于无。这两件是我蒲宗数百年来亟欲收入府库之物,换作是你,也会答应这笔

    买卖的。」

    殷横野以和为代价,买通普天之下最擅长暗

    杀的蒲轮瞽宗,请他们将来代为铲除某个人。

    且不说这两部是蒲宗久寻不着的宝物,光是「先付酬劳」这一点,便足以教

    人食指大动。然而秘笈所载,不知真假,若然收了假物,岂非白送一单?为此,

    殷横野提供了一个更诱人的建议:

    挑选三名合适的人修练两部宝典,大成之后,由殷横野为蒲宗物色一个合适

    的对象,一试真假。倘若是真,蒲宗先收了酬劳,将来自须为殷横野刺杀一名对

    象;倘若为假,交易便一笔勾销,一拍两散。

    「……我就是那个合适的对象?」「蚕娘表情阴沉。男子以杆尾挠了挠

    脑袋,不无尴尬地陪着小心:」又要武功绝顶,又得是魔宗正传……你知道,世

    道不好,本来就很难找嘛!「

    蚕娘气不打一处来,哼道:「武功秘笈就是要拿来练的,偏你们蒲宗是光收

    不练!你的万里长驱神功不是号称千面无相么?吹得忒满,拿来练练不就明

    白真假了,犯得着寻我晦气?」

    「我不能练。」男子摇头。「蒲宗只负收藏保全之责,这是祖宗家法。」见

    蚕娘噘着小嘴还要说,语气一转,冷道:「你今天弄到这般田地,还没反省么?

    桑木阴与蒲宗一般,均负职责,因此不能涉入武林事……」

    女郎抢白:「你们收钱买命还叫不涉武林?」

    「我便是杀了皇帝都没涉入武林!」

    眸光一寒,刹那间竟有睥睨之态。

    「收钱了帐,一拍两散,原是最无牵挂。但你做的那些事,哪一样不是兵连

    祸结,尾大不掉,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邬昙仙乡、湖庄……这些你全未学到教

    训,方有今日之事!若今日来的不是我,你还有命在么?宵明岛千年以来的蚕娘

    之传,你要怎生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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