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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默默猴

    殷横野知觉未复,稍辨方位,当先一指,径取最棘手的聂雨色之命。直到洞

    穿铁琴,才知另有援兵。

    蓦听北面一人和声道:「多谢先生指教。」干干脆脆一掌拍落,连丝毫犹豫

    也无,云桩直入地底,灵气定位,簌簌晃起漫天尘沙!

    殷横野心知中计,反身掠去,已然阻之不及。四桩为基连成的四边,笔直升

    起四面高耸入云的晶幕,回映日光灿华,乍现倏隐,才又化成一团灰雾——

    不同的是,血祭阵是迷惑五感的幻术,四奇大阵却是扎扎实实的壁垒。殷横

    野一头撞上晶幕的错愕,以及散发溢红的狼狈模样,在场五人看得一清二楚;直

    到雾影覆盖阵基,将里外分成两个完全隔绝的界域,殷横野的咆哮声才逐渐隐没。

    「先师说:乖理拂性宜读诗。只知格律,难免有负诗书。这诗还差一句,

    先生且听——」

    撤掌起身,一掸袍襟,口吻仍是一般的和煦温文,不带半分烟硝火气,一如

    脸上淡淡笑意。来人踏桩运劲,转动术式,完美无缺地闭合阵形,负手朗吟:

    「胜却青锋,十三弦!四奇,开阵!」

    第二五八折、敢与君绝,玄律忽震

    阵形闭合,地气与术式自成系统,桩上用以导气的形窍便即失效,与开阵四

    人间的联系自然中断。术法中谓「形窍」者,相当於是启动阵基的牵掣,所入不

    外乎精、气、血、神;毕竟是往里头倾注了些什么,从意象上来看,就像容器的

    开口一样,故以「窍」为名。

    地气的回涌——或说「冲击」——一断,伤疲立现,聂、韩双双盘膝坐倒,

    争取时间调复。沐云色虽未经地气摧残,一震之下亦受创不轻,撕下衣摆啣住,

    捆紮了右腕伤口,也跟着闭目盘坐,调息运功。

    只有耿照不受影响,一抹额汗,转对那踏桩合阵之人,见他身形修长,比起

    肩宽膀阔、魁梧昂藏的毛族血裔韩雪色,此人更瘦也更斯文,高得不予人临下睥

    睨的压迫感。

    来人作深衣曲裾、抱肚缠腰的武服打扮,外罩对襟大袖衫,披着长长的旅装

    披风,层层叠叠,无不是厚而无光的絁绸材质,却没有半点风霜之色,乾净得像

    是自画中走出;除内里的交领中衣是一尘不染的白,其余皆是极浅极淡的松绿、

    竹绿、湖水绿,然而未见松柏之寒,苍竹之硬,似三月里的湖岸垂柳,耙梳春风,

    映翠透黄,说不出的宜人。

    耿照本有满腹疑问,那人却迳转过身,瞇起姣细的丹凤眼,团手为礼,长揖

    到地。「若**卫大人神功相赞,今日我风云峡尽灭於斯。在下阜阳秋霜色,谢

    过大人。」

    (……此人便是「小琴魔」!)

    身为奇宫「色」字辈的代表人物,人称小琴魔的「云水三合」秋霜色,据说

    修为已臻化境,堪比全盛时期的魏无音。

    当年天雷砦一战后,琴魔重创退隐,座下不计託庇风云峡的韩雪色,共收过

    六名弟子,而「风云四奇」正是留下的菁英。秋霜色居四奇之首,多年来代表派

    系,与一班「无」字辈的长老周旋,绝非泛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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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能歌能哭、不从俗流的沐四订交,见识过邪气沖天的奇葩聂二,更别提敢

    於袒露伤弱、难以三言两语形容的奇宫之主韩雪色……耿照以为自己早习惯了奇

    宫中人的特立独行。在今日之前,他从没想过,十年来实质掌握风云峡一系、在

    台面下捭阖纵横,长保龙首安泰的,会是这么恬淡温和的一个人,被这突如其来

    的揖拜弄得有些无措,忙不迭地抱拳还礼,赧然道:

    「秋兄……秋大侠言重。是我将贵派群贤拖下水,几成无可挽回的遗憾,天

    幸聂二侠的术法独步当世,复得韩宫主与诸位鼎力相助,才逃过一劫。风云峡一

    系若因我而覆灭,那可真是万死莫赎了。」

    他已非昔日的流影城小铁匠,说着说着,逐渐恢复了宁定,应对有据,未失

    分寸。只是无论喊「秋兄」或「秋大侠」,总觉得不太自在。秋霜色无疑远较耿

    照年长,白净面庞却看不出实际年龄。人说「相由心生」,在他脸上,七情似不

    怎么上心,什么都是淡淡的,寡味如水,波澜不兴。

    老胡与他私下论及蚕娘的驻颜术时,提到道门中有一派「由武入道」的,主

    张武功不过是通往长生的入门阶,一旦修到心如止水的境地,将展现各种神通:

    先是「鸥鹭忘机」——因为忘了自己是个人,鸟兽也看不出他是人了,以为是同

    类,见他便与之嬉戏;接着是「陶然忘龄」——忘了自己还活着,以致身子也给

    骗过,就此忘记老去。待练到了「舍生忘死」,那是连生死之别都忘却,从而长

    生不灭,踏上真僊大道。

    「……据说我们真鹄山上,有个老不死就是这样。」

    胡大爷说这话时神祕兮兮,彷彿真怕被「老不死」的天耳神通给听去了,不

    由自主压低声音,频频四下张望。「我师傅自己都是老牛鼻子了,提到他时居然

    管叫太师叔……你说该有多老?」

    「应该是辈份高罢?」这种事在武林中所在多有,耿照自己都见过不少,不

    明白老胡何以为怪。

    胡大爷摇头。「他是真的老。就因为他躲在太昊祖师坐化的云清池附近,玄

    城观那帮牛鼻子才缠着我师傅,非让封了东皋岭不可。他们楯脉不要脸归不要脸,

    没想还是怕丢脸的。」

    回过神来,见少年一脸的云山雾沼,胡彦之咧嘴一笑,解释道:「我那牛鼻

    子师傅立下四位副掌教时,考虑到太师叔祖的辈份地位,也给了他一席。但玄城

    观这位修长生道的奇葩岂止是不管事?长年连人都见不着。於是楯脉平白得了个

    副掌教的位子,年年派人代表太师叔祖出席话事,败儿扮家翁,狠狠过了把

    振衰起敝的乾瘾。」

    耿照想了一想,忽道:「你师傅好厉害的手段。立四名副掌教,已分去副贰

    之权,里头居然还挟了个有名无实的虚衔。这楯脉的玄城观,听来也不是什么实

    力强横的大派,想保住凭空掉进怀里的馅饼,只能唯鹤真人马首是瞻。」

    老胡环抱双臂,怪有趣的打量他一阵,嘿嘿笑道:「我是长大成人之后,有

    天忽然想通了这一节,你小子不简单,居然一语道破。合着聂冥途说得没错,你

    这个典卫大人还真做得。」

    耿照心想:「可我也是长大成人了才知道。」斗嘴是斗他不过的,直接转移

    话题:「是了,为什么楯脉怕丢脸,非得让鹤真人封了东皋岭不可?东皋岭上有

    什么见不得人的?」

    「我是没亲眼见过。」老胡耸耸肩。「不过你要想,连自己是人、现年几岁

    都给忘了,还能像个人么?疯疯癫癫还算是好,要是像个野人似的衣不蔽体,光

    着屁股满山乱跑……玄城观还保得住那席副掌教?鹿老儿早发难撤了去。这下可

    好,把山一封,人人心有顾忌,不管那老不死在云清池怎么了,谁都没再打楯脉

    那席的主意。」

    忘机,忘龄,忘死。

    传说中,玄城观「少眉道人」鼋无生的三大境界。忘死即僊

    但活在滚滚红尘里的人,想的净是些争权逐利的龌龊事,真有能遗世若此的

    人么?由武入道,心如止水,真到了那一天,长生又有何意义?

    不知为何,秋霜色看来就像个修道人,而且还是卓尔有成的那种。他的温文

    带着道者的淡泊与隔阂,行止如流水般随意,彷彿看过人间无数,然而皆不萦於

    心。

    连面对殷横野都能平静若此,耿照打从心里佩服起这位「四奇之首」来。

    坐地调息的三人中,沐云色根基最浅,受创也最轻,片刻行功圆满,吐出一

    口浊气,一跃而起,取了立在聂雨色身前的乌琴,捧至大师兄跟前。「幸好我沿

    路留下号记,若非大师兄赶至,后果不堪设想——」难掩兴奋,忽然「咦」的一

    声,瞥见琴身上的指洞,大惊失色,继而心痛难当:

    「殷贼……殷贼毒手,竟毁了这床宝琴!」

    凝目瞧去,才发现这枚圆孔本就铸在琴上,介於龙池凤沼之间,恰在琴身正

    中央,过往或以饰板掩起,加上此琴本非沐云色所有,未曾仔细端详。殷横野一

    指洞穿,毁掉的只是掩蔽之物罢了,可说是背了个黑锅。

    心绪稍定,见耿照投来询色,连忙解释:

    「我大师兄二十岁上,便创制出一门同操九琴的奇阵,名唤九玄眷命,

    将九具琴按奇宫八卦方位佈置,弹奏出的乐曲不但气势磅礴,更有偌大威力,可

    挡万马千军,乃合阵法、武功、曲律、琴艺四家於一炉同冶,无论是构想,抑或

    最后交出的成果,皆是无可挑剔的精绝。

    「先师偕我等听完后,只说:我二十岁时,远不及你。哪怕加一字之褒贬,

    都怕点污了你将来的修改完备,乃至发想演绎,实在太可惜。难置一词,遂取

    出珍藏的名琴驺牙相赠。」

    在魏无音心里,恐怕爱徒这部将遭遇的最大难关,不是阵法、

    内功,乃至谱律指法中尚不完美之处——随着秋霜色的努力与成长,这些终将逐

    一完备,甚至远超过自己现时所能想像——而是当爱徒神功大成之日,世上有没

    有九具能堪这般神弹的絃器,彻底发挥九玄之阵的威力。

    从那天起,魏无音师徒行走四方时,总不忘物色可用的名琴奇器,为秋霜色

    大成之日做准备。

    「这床玄律,乃我三师兄所赠,是极罕见的铁胎武琴,能拿来作兵器使。

    世间絃器无不娇贵,稍有伤损,音色一去不返,谁肯用於击技?我们都想着

    蒐罗古今名琴,只有他,硬是搞了床折腾不坏的琴来,我大师兄行走江湖,总携

    这床玄律。「

    果然此琴通体乌沉,泛着金铁独有的黝黑狞光,形制非但与横疏影所藏的古

    琴「伏羽忍冬」迥异其趣,也跟其余耿照曾见的琴筝大不相同。玄律的琴身更狭

    也更弯,看起来像是宽些的铁胎弓;置於琴身底部两端的护轸与龈托,也较寻常

    古琴更高更明显,远看像是一个拉长倒写的「凹」字,加倍衬出铁胎琴身的弯薄。

    再加上居间那一枚怪异的圆孔,处处都透着不寻常。

    这么薄的铁铸琴身,不知内里是否枵空,如何共鸣发声,委实令人猜想不透。

    「老三一向话不多,问他怎么得来,只说费了点工夫。」沐云色抚着琴

    低道:「后来我在笮桥琴台听人说起此事,才知闹出了如许风波;从他嘴里说来,

    也就是五字而已——」不觉一笑,满是怀缅与苦涩。

    「……老三话少,就你话多!哪来忒多废话?」

    一把阴阳怪气的嗓音钻入耳鼓,如灌陈醋,自是天纵奇才的聂二侠调息完毕,

    风风火火加入战团。随之而来的魁梧男子,随手敲他了一脑袋,英俊粗犷的褐肤

    面上笑出一枚浅梨窝,似连微瞇的眼睛都溢着笑意。

    秋霜色朝他微一欠身。「宫主,属下来迟了。」

    「是我同老四没等你。」韩雪色点头还礼。虽是随意为之,看得出习以为常,

    可见在奇宫之主的心目中,这位大师兄是必须礼敬尊崇的对象,并不以下属视之。

    「我接了鸽信,心想强援将至,委实放不下老二,於是来瞧瞧。让老四沿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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