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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默默猴

    像挽着把潋滟水华也似,并非空无一物。

    琴瑟之所以产生音色,盖出自枵空的琴身与丝弦共鸣,并非随意在什么物事

    上拉引琴弦,便能发生声响,是故制琴一道学问深湛,不能轻易而得。纵于土垒

    间绑上弦,难不成便能将大地当作琴筝?

    「说你土还不服气,胸无点墨!」聂雨色拍去头面衣衫的尘土,难掩得色,

    冷笑:「我给他找的宝贝,可不是老三玄律琴那样的俗物,连说是琴,都有

    些对它不起。

    「此弦毋须琴身,系上任一物事,即能逼出物中真响,可比世间一切琴筝神

    奇百倍。当年我在玄律之后弄来了此物,老三足足一个月没跟我说话,就知他有

    多介意啦。它还有个名目,我以前老嫌土,不怎么喜欢,今儿却觉应景得不得了,

    简直绝了。」

    面色青白的小个子拍拍手,狠狠吸了口气,以手圈口,扯开喉咙:

    「这玩意叫破野之弦!对子狗,你的克星来啦,有没觉得脖颈凉凉?」

    第二六一折、难支独木,匏系天地

    这破野之弦又名「天地匏」,本为东北渔阳地方,五岛七砦十二家中「龙野

    冲衢」别氏所有,据说与被称为「水元之精」的沉辰水精一体共生,系同源所出。

    龙野冲衢没落既久,其间曾将沉辰水精托付给「文武钧天」邵咸尊,铸成了钧天

    九剑之一的龙鳞古铗;冲衢之主别王孙持以在三府竞锋大放异彩,被目为龙野冲

    衢的中兴希望。

    不幸别王孙中道而逝,龙野神剑遂成绝响,以致赤炼堂大太保

    雷奋开登门时,后人竟保不住神兵,复折于现身啸扬堡的妖刀之下;雷奋开死后,

    剑柄所镶「水元之精」亦不知所踪,四元精英之一的神物落得如此收场,委实令

    人扼腕。

    相较于命运乖舛的沉辰水精,系出同源的破野之弦却无如此波折,早在家中

    困顿之际,悄悄让与方家,所谓「破家鬻子」不外如是。几经转手,为聂雨色所

    得,以为师兄开阵九琴之一。

    破野之弦与天罗香的「天罗丝」、五帝窟的「天雷涎」,俱为丝索中的异数,

    各负奇能,百年前曾同列九天十地十九弦异之中,天地匏排名还在二

    者之前。只是随着门户破落,名声不显,时人多不识其珍,若非聂雨色挖空心思

    翻遍古籍,好不容易找到这条门路,破野之弦多半仍收在某豪门富户的宝阁深处,

    和光同尘,年月不知。

    四元精英虽是宝物,殷横野还瞧不入眼,何况是提炼沉辰水精所遗?破野之

    弦的声响透体,令他生出难以言喻的烦躁不适,杀意大盛,穿出车悬之阵,掠向

    土垒后的秋霜色!

    罗烨见一抹疾电般的灰影穿出,正所谓「敌欲我取」,当机立断,扬刀下令:

    「左七右三,鹤翼双行!」左右轰然相应,接连将号令传出,外圈不再绕行,改

    以直队循左路奔向秋霜色,前沿转眼越过灰影,灰袍客毫不意外地又失去影形,

    骑队却视若无睹,严格执行号令,反而无机可乘。紧接着,次外圈也采直队冲锋,

    循右路冲向山脚。两队即将撞上土垒,罗烨再度提气大喝:

    「鱼鳞列阵,再转车悬!」队伍应声分列,倏忽以栉比错置的横队通过土垒

    两侧,队形如箭雨飞攒,乱中有序,便以「分光化影」之能,也不能迳行穿过如

    此密集的枪马阵形。被护在中央的秋霜色拉开架势,双臂连挥,浑厚激越的巨大

    共鸣透阵如出,如排浪叠至,来回拍打,衬与轰隆擂地的马蹄响,交织成一阙动

    人心魄的破阵曲。

    以鱼鳞阵通过土垒的马队,在秋霜色背后绕了个大圈,复成两行长蛇,掉头

    交错绕行,以「∞」队形奔回指挥点,此乃车悬阵用以推进的基本队列。

    秋霜色在最末两骑驰至前,突然圈臂,两抹铣亮的金属锐芒逸出土垒,飞旋

    如萤,原本回荡于垒间的潋滟水光窜入袖中,跟着纵身一跃,跳上右首末骑后拖

    着的一匹空马——这是罗烨安排的接应手段——猛夹马肚,在左右两骑的护卫之

    下,觑准车悬阵开阖交错的空隙,直直冲入阵中,身后阵隙合拢,阻断了灰袍客

    的狙杀之路。

    马背上,四奇之首衣发飘扬,不知是错觉否,模样依旧不染片尘,全凭双腿

    控御,尽显超卓骑术;双手食中二指各自夹着一枚细小的精钢弯钩,分作龙首龙

    尾之形,居间连着一抹形状、粗细似乎随时在改变的潋滟波光,却是「破野之弦」

    的两端。

    秋霜色袖臂连扬,龙首、龙尾钩分射左右,挂上左右两骑鞍头。那两骑乃罗

    烨帐前亲兵,堪称巡检营精锐,见他双臂平举,作势一分,登时会意,迳于奔行

    之间拉开距离,水弦应势绷起。

    周身湖色的青年秀士不慌不忙,一夹马肚仰躺于鞍,破野之弦贴面而过,起

    身转头,就着鞍上一拽,潮浪般的震音扫出,大队后方黄尘卷起,凭空震出一抹

    苍灰袍影。

    隐圣踉跄撑地,一个空心筋斗倒翻出去,总算没有出丑露乖。只觉气血翻涌,

    仿佛又一次陷入「八表游龙剑」的锁限杀阵,体内诸元剧烈震荡,似将失形。自

    殷横野武功大成以来,从未遇过这样的情形,不由心惊。

    而前方那倒骑战马的湖衣青年再度拽弦,丝毫喘息的余裕都不给,看不出生

    得这般斯文,出手狠辣犹在狡诈的聂雨色之上。老人无暇寻思,本能以「分光化

    影」掠开,以避其锋。

    然而海潮般的弦声响彻战场,根本无从躲避。

    殷横野身影一滞,再度现形,与其说是愤怒,的是迷惘惊诧。以其修为,

    决计不能被后生小辈的震音所制,要说沉辰水精能克「皇极经世功」功体,更是

    无稽之谈——

    他费尽心思构陷吕坟羊兄妹,两面三刀,操弄三槐,好不容易获赐《皇极经

    世功》正典,正是因为在三奇谷遍阅三宗典籍,得知皇极经世功有自体而圆、兼

    容并蓄的长处,如百川纳海,无论之前或之后练得什么功法,积存的内息均能为

    此功所用;无论何种外力加身,只消有运化的余裕,俱能转为自用,与功体毫无

    捍格。他在山腰破庙外,以「阴谷含神」之法,转化耿照的一轮猛攻回复元气,

    所仗正是皇极经世功大能。

    当年邙山招贤亭一会,殷横野从此深忌武烈,后来在各方合力刺杀一事推波

    助澜,狠帮了一把,皆因独孤弋的「残拳」无劲不消、无力可借,恰是皇极经世

    功克星,殷横野容他不得,常欲除之而后快。

    饶是如此,在招贤亭文斗时,老人亦不曾这般狼狈。拜震音醒脑之效,殷横

    野满腔愤懑平复许多,思绪逐渐恢复运转:如非沉辰水精的异质有什么专破功体

    的神效——以其渊博,几可断定不是——那就是自己的功体出了问题。

    今日接踵而至的四场鏖战,只对上萧谏纸的八表游龙剑在意料中。虽说袁悲

    田曾将此剑优劣为他细细讲解,砥砺切磋,萧谏纸败得不冤,但锁住登龙门的剑

    劲堆叠,却无取巧的余地,耗损不可谓之不钜。

    而对上莽撞愚鲁的谈剑笏,「熔兵手」热劲骇人,殷横野被硬生生逼进了总

    力对决的死胡同,谈大人固然身死收场,但隐圣的损耗恐怕远远超过预期;若因

    此对功体造成影响,亦非难以想像。

    而屈咸亨临死之前突破境界,那无坚不摧的惊人剑意斩开锁限,至今殷横野

    仍不愿回想。未及调复,不旋踵又被困于阵中,术法内五感倒错,不知有几分真

    实;若实际发出的指劲有三四成之谱,所耗元功,不啻又一场恶战。

    三才五峰等级的修为,使殷横野得以超凡入圣,然而证诸天地岁月,这份超

    凡仍渺小得不可思议。对七十六岁的老人而言,今天无疑是极苛烈的一日,休提

    在训练有素的马阵中穿梭来去,施展「分光化影」、「凝功锁脉」等峰级境界,

    以保不失。

    事实上,即使蒙住脸面,现身在巡检营众人面前,已是隐圣一方的败笔。

    按原订计画,不惟萧谏纸不能死,连耿照之命亦须留下,其后尚有大用。若

    非失却屈咸亨这枚至关重要的棋子,强烈的失落感令老人理智断线,这场追逐刺

    杀根本不该发生。

    只要他愿意,秋霜色也好,聂雨色也罢,老人随时能取其性命,除非他们自

    世间彻底消失,那也同死了没两样,何必急于一时?

    蓦听一阵呐喊,又有一支骑队自谷口处转来,甲衣服色依稀是巡检营的模样,

    原来是副统领贺新收拾了各处联外要道上的秋水门人,率部前来会合。贺新老成

    持重,又娴熟军事,远远见得罗头儿的本队摆起了阵势,知道状况不对,一声令

    下列成锋线,加紧驰援。

    贺新队后,一群衙差扛着开道牌蜂拥而至,虽无巡检营的整肃,这盘散沙似

    的乌合之众也有百人之谱。领头者甲衣半卸,手持双剑,打扮既非军汉也不像衙

    差,不伦不类,却不是胡大爷是谁?

    原来胡彦之伪造关条,尽起越浦衙役,打著「闹大为好」的瞎主意,离城的

    沿路上,把公署里能带的人都带来了,颇有啸聚山林、一起落草的架势。城将前

    头已放行了巡检营,经胡彦之巧舌如簧,真怕秋水亭造了反,典卫大人被刺死在

    沉沙谷中,加上衙差里不乏相识交好之人,没口子地附和,遂放这支游街似的衙

    役大队出城。

    老胡所经处敲锣打鼓,后头跟了不少成心看热闹的百姓,目睹贺新缚了秋水

    一门,果然有事,益发兴致勃勃,真觉今儿来对了。

    耿照固然是哭笑不得,略一寻思,亦不得不赞老胡狡诈——殷老贼武功虽无

    敌手,总不能将人全杀了灭口,仗着峰级高手来去无踪的绝顶身法,悄悄退走才

    是正途。

    老胡做出这个判断时,并不知道殷横野会杀红了眼,站在耿照的立场,却不

    能赌上无辜者的性命,拿定主意,跳上另一匹空置的战马,擎出鞍畔的长刀,回

    头瞥了罗烨一眼。

    罗烨会过意来,下令内圈打开缺口,将指挥权交给赶至的贺新,偕典卫大人

    并辔齐出,双双自外侧接过了秋霜色左右两骑的水弦,冲向前方怔立的殷横野!

    秋霜色跃下马来,反向掠去,身子前倾如箭离弦,双足似不沾地,眨眼便追

    上耿罗,轻功造诣惊人。罗烨自己便是此道的行家,鹰眸一锐,赞了声:「好!」

    秋霜色淡淡一笑,伸手拽弦,身形趋缓,利用双骑驰驱,扯满破野之弦。

    罗烨马术远胜耿照,始终配合著典卫大人的速度,保持双骑并行。

    殷横野到这时,才突然自杂识中回神,凝眸电扫。耿照对罗烨使个眼色,两

    人各挺长刀同时离鞍,耿照滚地疾起,迳攻下盘;罗烨居高临下,扑向殷横野脑

    顶,配合得天衣无缝,妙到毫巅。

    「叮」的一声双刀交击,殷横野骤失其形;下一霎,驰至的两匹健马,在指

    风电芒间硬生生迸碎,灰影穿破披溅的热血残肢重新凝聚,现身于失却勾连、飞

    卷散绕的水弦之前,来不及顿止的秋霜色闷着头撞进老人怀里!

    「殷横野」被他撞得如烟化散,竟是残影。秋霜色压低重心,几乎坐地,仍

    止不住疾冲之势;三尺外灰袍客食指平举,等着他自行将咽喉撞上,狞笑:「不

    因将入爨,谁谓作鸣琴!失却拉引,弦响何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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