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记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默默猴
秋霜色侧首让过指锋,厚绸衫领应声分裂,迸血如箭,单臂圈掖着飞散的破
野之弦,撞进殷横野臂围间,忽然抬头一笑:「先生且试试。」松开水弦,整把
弦像牛筋绳般弹中老人腹间,潮浪般的轰响透体而过,在老人身后地面扫开一片
扇形轨迹,直扩散至一丈开外!
殷横野身子一凝,蓦地向后弹飞,撞入烟尘,却不见落地。耿照、罗烨擎刀
起身,倚背四顾,遍寻不着灰袍人踪影。秋霜色将弦收卷成束,见聂雨色赶至,
后头一名半脱皮甲的虬髯大汉,甚是眼生,冲他一点头,凝神环视,提防灰袍客
突然出手。
这回等了许久,没见他出现,聂雨色剑眉一挑:「该不会……对子狗跑了罢?
我操!」虬髯军汉一怔,想起小耿说过殷老贼脾性,失笑道:「这浑名也取得太
好了,值得喝一盅!」一瞥聂雨色翻起怪眼似欲发难,抢先拱手:「在下观海天
门胡彦之,二位安好。」
「原来是天门掌教高足,胡大侠有礼。」秋霜色以眼色制止师弟,抱拳回礼:
「奇宫风云峡秋大、聂二,多多拜上令师鹤真人。」胡大爷笑道:「我说怎
么就觉得特别亲近呢,原来是自己人。在下同沐四侠饮过酒,若有机会,亦要请
二位赏光。」
聂雨色本想就老四交友不慎发表议论,被师兄瞧得发毛,硬生生把酸言秽语
全吞回去,险些没噎死。
「……那厮走了。」
罗烨极目四眺,翼爪无敌门的「千里秋毫爪」之前,哪怕里许外的毫尖细毛
也逃不过法眼,连龙蛇混杂的大队衙差和本营人马都扫过一遍,一张面孔也没落
下,才做出结论。
胡彦之一耸肩。「方才远方有人放得火号,兴许是被叫走啦。火号响时,你
们正拼老命,没听见也是自然。」秋霜色转头,见聂雨色微一颔首,沉吟道:
「以贼人武功,总觉破野之弦的偷袭,太容易得手了些,看来是我等运气绝好。」
胡彦之见多识广,瞥见他手里那束晃着潋滟波光的丝弦,微露诧色。
「我听过此物之名,今日倒是头一回见。破野之弦又称天地匏,在《春
蚕谱》十九弦异中排第三,据说无论系在什么物事上,都能弹奏出琴音来,乃丝
竹一道里的无价至宝。秋兄素有小琴魔的美名,与此宝可说是相得益彰。」
聂雨色眼睛都快眯成一线,心觉这厮说话,怎么听怎么舒服,虽说天门杂毛
无人不鸟,兴许他真不是个鸟人。老四总算交了些体面人的朋友,回头见得,少
骂几句便是。
耿照松了口气,心中疑窦顿生,忍不住问:「丝弦之响,靠的是琴身共鸣,
这破野之弦系在土堆、马鞍上都能弹出音色,已够奇了。适才见秋大侠直接以弦
抽打贼人,那是拿来当鞭索使啦,这样都能发出弦声,莫非……此弦自身便能共
鸣?」
秋霜色与聂雨色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表情怪异,竟比听到殷横野退走还要
惊讶。胡大爷人精一条,察言观色,明白小耿道破了「破野之弦」的秘密,一揽
义兄弟的肩膊,笑打圆场:
「哎呀呀,我家典卫大人是流影城巧匠出身,不仅打得一手好铁,对机关杂
学亦有涉猎,才能看出宝物运作的原理。我瞧大伙儿都累一天啦,能从对子狗手
下逃生,这可是了不起的成就,不是阿猫阿狗想要就能有的……这样罢,老胡请
大家吃酒!庆祝一下脑袋还在,诸位意下如何?」见耿照面露难色,藉搂肩之便,
悄以传音入密法门,说了蚕娘去寻聂冥途一事,抬头笑顾众人:
「衙门后巷有间不文居,火锅不错,葱肉火烧更是一绝。拿火烧煮火锅
没吃过罢?我也没吃过。今儿试试,哈哈哈哈!」
◇◇◇
殷横野施展「分光化影」身法,一路奔若急电,来到越浦衙门的内监大院。
在秋霜色以破野之弦偷袭的同一时间,老人瞥见来自城郭那头的烟花火号。那是
「得手了」的意思。
总算有件好事了。他不禁嘴角微扬,以致心神一驰,倏遭弦震透体。
他早该想到的。世上岂有「系之于物皆能奏响」这等荒谬绝伦的事!皇极经
世功以格物为本,穷究万物之事理,务求义利并举,步步着实,他于此曾投下偌
大心血。
此弦若毋须与外物共鸣,自身必定是个极有效的共鸣器。秋霜色那小子心计
之工,以两端钩住外物,绷紧后发声,正为遮掩此一关窍。由此观之,从布置土
垒伊始,乃至利用护驾的左右两骑架弦,全是惺惺作态,早为这最后的近身一击
铺陈印象。
弦音伤不了他,却与功体产生极大的共鸣,那种诸元震颤、似将崩碎的异样
再度攫取了老人。殷横野得到一个能够说服自己不再恋战的理由,便于落地刹那
间遁走,无声无息离开现场。
马蚕娘毋宁是个大麻烦,前两度交手,殷横野都不算讨得便宜,在邬昙仙乡
虽凭机关重创了她,仍教那婆娘走脱,才从中觅得「同类而伤」
的灵感,利用萎珠一劳永逸地解决麻烦。
老人并未料到,在内监里等着自己的,是违命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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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唷。」黝黑面庞的山村少年冲他挥舞猪腰小扇,说不出的轻浮懒惫。
这副面孔和身形,严格说来并非是耿照的二重身,不是那种一模印就的相似,
不知怎的,却有着极其相类的感觉,是茫茫人海中偶然瞥见背影,无法轻易区别
二者的相像。
殷横野对长生者了解有限,只能推测是用了类似奇宫的秘术,
但夺舍**成败难测,限制甚多,历代宫主之所以出类拔萃,多半拜奇宫诸脉循
环争斗所赐,最后能出线的,岂有庸才?隔世圈之主的长生不是福泽恩享,
的是肩头重担,要确保更换躯体而神智不失,须较夺舍**更加靠谱才行。
这副身躯目测也就是耿照的年纪,蒲宗没有桑木阴的骊珠之传,推测并无长
驻青春之能,可略去「外表年轻,实已百岁」的可能。
十**岁的青春之躯,就算以灵丹灌顶,授予神功秘笈,练成耿照那样,算
是到头了;安上一副百岁老妖的脑识,能添多少实力?够他驾驭新躯,如身使臂,
臂之使指,莫不制从么?
殷横野评估眼前形势,极力避免爆发今日里的第六战。
违命侯不该出现在此;事实上,殷横野不以为他会为了验证屠龙阵与三刺功
的真伪,亲自来一趟东海。蒲宗里不乏代庖,毋须宗主亲炙。
依隐圣之擘划,三虎当于身亡以前,完成轮的围杀与消耗,马蚕娘身中
邪秽,然后由聂冥途出手收拾——当然这个死亡的过程必将痛苦而漫长——他还
能赶在女郎断气前,拷掠出重要的秘密与情报。这对完全接收「姑射」组织,
有着极关键的影响。
眼下银发女郎的尸体,甚至不在视线可及的范围内。除惨亡的三虎,只有死
活不知的聂冥途。
「故人有深契,过我蓬高庐!」灰袍客淡淡拂袖,暗幸戴上了覆面巾,怡然
笑道:「宗主亲至东海,可见重视这场小试验。未知两部秘笈的真伪,宗主试出
心得否?」
违命侯将猪腰扇插进后领,冲他竖起大拇指。「要得!阁下不卖假货,果是
信人,本座十分满意。既收了现,这笔生意自是尽早了结为好,无论前金后谢,
蒲宗不付利息的;欲杀何人,还请划下道来。」
「不急。」灰袍客负手而立,淡道:「这价码宗主既然满意,在下得好生想
个目标,莫要白白浪费了蒲宗的本领。十数年岁月,贵我两方且都等得,也不急
在这一时,对不?」
违命侯想了想,点头道:「似也有理。」
殷横野没料到他忒好说话,索性打蛇随棍上。「在下素仰屠龙阵三刺功威名,
可惜缘悭一面。不知试石何在,有无显现儒门神功之威?」
「不知道。走了罢?」违命侯一耸肩。「我没多问。」
殷横野一怔,意识到马蚕娘非但未死,违命侯还任其自去,极力克制涌起的
愤怒与失落,冷笑:「若如此,宗主不疑秘笈之伪,未免对在下太过宽容。儒门
镇教的赤心三刺功与六极屠龙阵,岂留不下一名七玄的魔头?」
违命侯思索片刻,又点点头。「有理。看来秘笈是假的了,难怪杀不死人。
那这笔帐,就不算了罢?」拍拍掌灰跃下阶台,冲老人一拱手:「青山常在,绿
水常流,就此别过。下回有生意再找我啊。」迳往院外行去,左腿微跛,似有些
不太方便。
殷横野才知对方有意相戏,寒声道:「违命侯!蒲宗开门做生意,这般混赖,
岂能在江湖上立足?」违命侯在聂冥途身畔驻足,随手拾起一物把玩,想了一想,
回头道:「有道理。虽然三虎使来也不咋地,许是没练到家,不怪武功。我也觉
得是真货,还是认了这笔帐罢。」
这一来一往全是废话,不仅马蚕娘的下落、萎珠生效否全问不出,连聂冥途
也落在对方手里;比起沉沙谷外虽折屈咸亨,毕竟废了萧谏纸,留耿小子一命是
不解气,但后头尚有用处;越浦这厢可说全盘皆墨,白费了贵重的萎珠秘笈,遑
论十数年苦心安排。
殷横野忍住几欲喷薄的怒气,只求快快送走瘟神,还有一着可——
「……你忘了一件事。」违命侯转过身,亮出掌底物事。那是枚细细的亮银
管子,一端的拉柄已被拔出,另一端则有火药烧灼的痕迹,显是烟花号筒。「聂
冥途带着这玩意儿,但他已动弹不得啦,也不知还有没有气,那是谁放的火号?」
殷横野实在讨厌那戏子般的装腔作势,懒得接口,索性相应不理。
他一进内监,目光便已扫过现场,没漏半点细节,自然看见搁在聂冥途身边
的火号空筒。狼首生命力极强,或可先放火号,而后才不支倒地;但基于某个理
由,殷横野知道他没有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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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出火号,让沿城安排的烽火暗桩一路将信号传至沉沙谷的,只有违命侯。
为了制造眼前这般穷极无聊的逆转意外,又把空筒放回聂冥途身畔,当然也是这
位热爱舞台与观众的表演大师。
「……当然是我。」还有谁不知道?殷横野忍住嘲讽的冲动,祈祷这一切赶
快结束。
违命侯却兴致勃勃,怡然续道:「聂冥途这支号筒,是通知你成功了的,
阁下现在站在这里,已证明了这点。倘若失败了呢?失败了就不会放火号——说
这种话的绝对是笨蛋。等这件事,本身就充满变数,最聪明的办法就是别等,
成功是一种火号,失败则是另一种。」
殷横野闭眼又睁开,希望这短暂的一霎,不致泄漏心底寒凉。
违命侯笑道:「这两种火号,最好由不同的两人保管,尤其聂冥途疯疯癫癫,
天知道会搞什么名堂。还有件事我挺在意的:耿照让越浦衙差在北监里绘满天佛
图字,用来困服聂冥途,你却在图字中夹入阵法,反将一军,不可谓不高。
「像阁下这种身份地位,很难想半夜黑灯瞎火的,亲自在图字间描绘阵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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