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记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默默猴
便炸了锅,再也按捺不住,追兵势必倾巢离山,翻遍东海道每寸地皮,将叛逃的
奇宫僭主找将出来;谁先逮住韩雪色,在选拔新宫主时便能掌握话语权。残酷的
夺位之争,现在才正要揭开序幕。
自顾无暇的风云峡四少,不宜再涉入与隐圣的纷争。此战聂雨色等实已付出
太多,也承担过多的风险牺牲,耿照自觉没有立场请求他们,继续投入这场绝望
的对抗。
「以典卫大人与我风云峡的渊源,」秋霜色似是看穿了他的犹豫顾忌,淡淡
一笑。「大人之事,亦是我风云峡之事,料想宫主也会这么说。此际分力则弱,
图穷匕现时,典卫大人勿忘我等。」
「就是打架记得叫人啦,一起干死对子狗!没事我们先躲着,免得先被对子
狗干死了。」聂雨色帮忙翻译。与老胡、罗烨等抱拳告辞,二少相偕而去;临行
前聂雨色头也不回,只抛下两句:「多想想活人的事,死了的就别想了。」胡乱
挥了挥手。
胡彦之怪有趣地目送他离去,抱臂抵颔,大拇指擦刮着青碜碜的胡髭,笑顾
耿照:「他没头没脑的说什么呢?好端端的哪个又死了?」耿照神色木然,片刻
才摇头:「我也听不懂。」
衙差奉命查抄沉沙谷,除烧毁的百品堂,其余屋室所藏文档,指不定是阴谋
罪证,须得一一封存。抄家是门技术活儿,为此特意从城里又叫了几拨人,大伙
兴致勃勃,抄得不亦乐乎。至于一干秋水门人,通通押回待审,衙门忙到夜里仍
是灯火通明,加倍关照起不文居的生意。
萧谏纸回到驿馆,拒让大夫查察伤势,依旧怀抱焦尸,一个人锁在屋里。老
人模样着实吓人,加上抱尸异行、坚不就医,背地里流言四起,都说台丞疯了,
未及入夜便已传开,公署间多有所闻。
巡检营这回算是立下大功,军士却无一丝欢腾雀跃,包括队长章成在内,共
计折损一十三员,俱都死无全尸,举营气氛哀沉。典卫大人略作抚慰后,由罗烨
带回驻地,收殓遗骸。
耿照在回府之前,先去了趟将军驻驿,任宣腿脚好得大半,已返回岗位,说
将军午后精神不济,正在小憩;考虑近日将军夜里似乎睡得不好,没敢叩扰。耿
照讨了笔墨,将谷中事略写成笺,交任宣转呈。
他藉求见慕容之便,先打发老胡回去,返回朱雀大宅的路上,悄悄绕往萧谏
纸处,未经通传,悄悄由后院翻墙而入,潜进内室面见台丞,密谈了大半个时辰
才离开。
有胡大爷先行带话,待耿照归宅,符赤锦、薛百螣、绮鸳等已在大厅等候,
要不多时,漱玉节与蚔狩云亦各自赶到;阴宿冥远在阿兰山,白日里为孤竹国的
重臣所环绕,殷横野就算要出手,也决计不选这般麻烦的目标,暂且没知会她,
以免媚儿冲动行事,反倒不妙。
耿照将沉沙谷外与殷横野鏖战的经过,概略说了一遍,众人听得惊心动魄,
面面相觑。
「……连慕容柔麾下数百铁骑都奈何不了他,殷贼之能,莫非鬼神!」
薛百螣面色铁青,拗得指节格格轻响,沉吟道:「没奈何,只能点齐本盟内
所有喊得出名号的高手,南冥亦须召回,与之拼个玉碎。何神君那厢我且修书一
封,让黑岛潜卫连夜送去。黄岛能人甚多,就算武功拼不过,不定能如奇宫聂二
般,以遁甲之类的异术奏功。」
「就怕敌暗我明,殷老贼个个击破,纵使集结了本盟高手,他也不来与我等
正面放对。」蚔狩云神情凝肃,摇了摇头。「依老身之见,不如众人退入冷炉谷,
暂避风头。三才五峰本领再高,也飞不过冷炉禁道;待殷贼松懈下来,再排布合
力狙杀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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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照竖起单掌,厅内顿时一静,众人投以注目,专等盟主裁示。
「蚔长老说得有理,众人即刻收拾,连夜入谷,免为殷贼所乘。」
符赤锦听出不对,强抑忧色,蹙眉脱口:「那你……那盟主呢?盟主不去冷
炉谷么?」
耿照缓缓摇头。
「我不去。宗主,恐怕潜行都的姊妹们也暂时不能入谷,起码数日之内,还
需要她们助我一臂之力。」
漱玉节从容道:「不惟潜行都,妾身愿长随盟主侧畔,共御强敌。容请盟主
不弃。」要换了别的场合,不免受人腹诽,怎么听都有荐身席枕、勾引盟主的嫌
疑,这时却说中了众人心思,赢得一片附采。
耿照举手止住鼓噪。
「今日之后,殷贼将以舆战决胜,我与萧老台丞皆是替罪羊;谁要伤了我,
怕殷贼要与他急,眼下并无急切的危险。若是一走了之,正遂其意,倒像畏罪潜
逃,跳到海里也洗不清,反而便宜了贼人。
「散播流言,正是潜行都诸位姊姊的拿手好戏,这一阵尚有攻防,不得不多
多倚仗。万一殷贼不利,必以诸位性命安危相胁,故避于冷炉谷中,令其难以出
手,才有继续对抗的本钱。」
薛、蚔还待相劝,见盟主心意已决,再难撼动,横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遂
依令而行。耿照让李绥尽起宅中金银,发给婢仆们半年工资,连夜打发回乡,承
诺事过之后,必召回任用,一切如故。李绥欲留,耿照不允,中年管事想了一想,
小心斟酌道:
「小人就是个拿钱办差的,与东家非亲非故,实因无处可去,才与东家商量,
暂留于此。这宅子里开门关窗,总不能没个照应,若有什么变化,随时打发小人
便了。东家看这样……行不?」最终还是答应了他。
符赤锦回房收拾细软,耿照推门而入,与她并肩坐在床缘,握住她温软白腻
的小手,凝着桌顶灯花摇曳,半晌无话。
「我不哭,也不闹着留下来陪你。你说要怎么,我就做什么,一点也不让你
烦心。」宝宝锦儿强自微笑,盛着两丸黑水银似的翦水明眸里泪花打转,硬是不
让淌落。「但相公心里有什么,都要告诉宝宝,别独个儿在心里苦,好不?」
宝宝,是我的七叔……我的七叔死了。我亲手化去他的尸骸,还对人说我不
认识他,说那不过是个犬死道旁的无名小卒——
耿照几乎忍不住要倾吐一切,就像过往那样,但萧谏纸阴冷决绝的声音在耳
畔响起。「屈咸亨三十年前便死了……世人没有一刻忘记过他。死在山上的无名
尸,决计不能是屈咸亨!」
他轻拍了拍少妇的手背,对自己也对宝爱的玉人狠起心肠,不去看她泫然欲
泣的绝美泪颜,自床沿站起身。「别担心,宝宝。一切……一切都会好好的。你
在冷炉谷等我,待此间事了,我陪你送大师父、二师父回乡。」
大宅一夜间撤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扫地开门的李绥。
绮鸳在另一处乌家物业里建立据点,饶是加紧手脚,仍花去大半夜时间。天
未大亮,潜行都倾巢而出,于全城各处搜集情报,掌控不同本的流言耳语。
但殷横野动作之快,仍超乎耿照预期。
沉沙谷的骚动,昨儿未入夜前已在城中流布,说是南宫损勾结匪徒,行刺萧
老台丞,以失败伏法告终。而后萧谏纸回城,状若疯狂的抱尸异举令传言一变;
巡检营载运死者入城,遭人目睹尸骨无全的惨状,流言再度歪曲变形——
「这人很厉害。」绮鸳呈交报告时,难掩那份挫败与不甘愿,不能尽情地贬
低对手,令少女极不痛快。「不断被修正的谣言,传播速度最快,效果也最好。
定于一尊的说法,三岁孩儿都不上当。」
天明后陆续回城的越浦衙差,终于交接下班、准备打道回府的驿卒,持续为
谣言添砖加瓦。到得这一日的晌午,几已勾勒出殷横野想要的结果——
死者是剑冢的副台丞谈剑笏,及秋水亭主南宫损,活着的是萧谏纸。加害者
与被害者的角色,在此产生了微妙的错置。
萧老台丞是武烈帝的功臣啊,忒有名望的人,岂能无故行凶?哎呀你不晓得,
听说在沉沙谷搜出了证据,萧谏纸不是好人哪,搞出了个叫什么姑爷的神秘组织,
想要造反……
前些日子流民围山,不是有帮黑衣人搞事?就是那捞什子姑爷啊!
你别笑死人了,什么姑爷,我还姑奶奶咧!是「姑射」!我五姑父他六姨的
大儿在将军手下当差,说慕容柔早就暗中派人查这个姑射了,没曾想,居然是从
龙功臣萧谏纸搞的花样!
听说那谈大人刚正不阿,疑心老萧有猫腻,与南宫损商量举报,老天没眼,
消息走露,萧老儿先下手为强……沉沙谷里找到了南宫大侠与谈大人的亲笔书信,
说在白城山谈大人屋里有证据,县令已派人去搜。这要查出铁证,啧啧,萧老儿
要诛九族啦!
殷横野虽受「不使一人」的誓言所制,不得不交出东海儒脉的权领,却总能
变着花样利用资源。这散播流言的系统连绮鸳都觉高明,背后不知是何等势力精
细运作。
耿照一夜无眠,在李绥的伺候下梳洗更衣,换上正服,待慕容柔传召,然而
直到傍晚,李绥进房问膳,都没有来自将军驿馆的消息。
等到第三日上,耿照终于按捺不住,命李绥备车,往驿馆求见将军,谁知又
吃了闭门羹。「娘娘有命,让将军走一趟栖凤馆,已去一会儿啦。」任宣神色古
怪,耿照心觉有异,低声道:
「我写的便笺……将军看了么?」
「我当日便已呈交。」却未正面答覆将军看了没。
耿照沉吟片刻,面上不露声色,微笑道:「任兄气色不错,脚伤好全了罢?」
任宣拱手道:「托大人之福。」犹豫了一下,见堂外无人,仍是着意压低了声音:
「大人自好回转宅邸,近日之内,暂且休来。小弟猜想将军公务繁忙,日日皆要
外出,大人恐怕遇不上。」
——这是将军的意思。
耿照警省过来,起身告辞,途经萧谏纸的驿馆,其外并无官军把守,显然镇
东将军未以犯人目之。
流言在几日内,越传越不像话,有真有假,唯一不变的是细节渐多。「姑射」
与刀尸的关连,近期武林事如何起于「姑射」……市井里随便拉个人来,都能说
上一大套,个中不乏萧谏纸为迟凤钧等备下的脱罪说帖,消息若非萧老台丞所释,
代表迟凤钧早已变节,又或打从一开始,就是平安符阵营的反间。
失踪的琉璃佛子亦是「姑射」成员之一,还试图侵犯皇后——传到这份上,
始终装聋作哑的慕容柔也成箭靶,盛传他之所以包庇萧谏纸,迄今尚未押人取供,
怕与「姑射」之间千丝万缕,死活脱不了干系。
慕容柔八风吹不动,旁人可捱不住这块饵香,纷纷出手。
白城山在行政地域上,属西城县与峒州所辖。埋皇剑冢的正式署衔乃「东海
道行司礼台」,名义上是直属礼部的朝廷机构,地方官哪里管得?况且礼部尚书
最多三品,见了堂堂正二品的司礼台丞,还得毕恭毕敬行礼问好;小小知县知州,
逢年过节没敢少了上山问候,哪来的胆子争辖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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