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零落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应无恙w
疼得她几乎以头抢地。
可江水只是流着软弱的泪,颤抖着给卿哉又喂下了一碗心头血熬制的药。
她既悲伤,也失望。
又欢喜,又悲怆。
可当江水凝视着卿哉的睡颜时,无边的悲怆又被悄然地吞噬淹没,她强撑着给自己敷药换衣。
“卿哉”
她呢喃着:“还剩最后一次机会,如果你还愿意赴死,我便真的与你同归了。”
江水想要摸一摸他的手,学着普通侠侣那般执手,可她到底还是失血过多疼昏了过去。
风霜早住,人归何处
槛外衰烟月自清。
哪问来时路。
第六十三章 檐外枯风断有声,我之灵山
从古有天地之大,人生的诸苦无渡法,却又皆是浑噩之中。
此生便有此生的境界。
以文可以载道,却不能言境界。
于是只说雪喻大涅槃。
江水先是怔然默泣了许久,才撑着站了起来,心心念念的先去熬汤。
新鲜的鱼还在吐着泡泡,江水手起柴刀落,将鱼头和鱼身一刀两断骨肉森然。
而后刮鳞片,去肠肚,除鱼刺,热气腾腾地起锅熬汤。
老狼不大爱吃鱼,加上自打江水回来之后他也不缺少吃食,此刻老大爷一样窝在原地半点不稀罕那一锅不是很香的鱼汤。
又盖上了锅盖,江水这才去换了药。
就这样一直枯坐到晚间,江水的镇痛药失了效,她给自己又灌下一碗。
此刻明月早已栖息在远山之上。
江水擦拭去额间因疼痛而沁出的汗珠,后知后觉地想起,说起来,似乎自己已经两月没有仔细洗漱了。
每日只是略加清洁便衣不解带地照顾卿哉,替他洗漱倒也轻快,却一直忽略了自己。
放弃了打水烧热之后沐浴的想法,江水替自己诊断,发觉再过几日便是月信,便预备直接用寒冬的刺骨河水洗漱。
刚好逼迟月信。
江水每回遇上月信,好一点时只是隐隐坠痛,若是时运不济,会痛不欲生,失明失聪都有,药也喝不下,总是会呕吐出去。
虽说火烧眉毛且顾眼下,可现在江水看了一眼小木屋的方向,解衣赤着脚踩进还被破开的冰面之中。
寒水伤云影,心空溢雪魂。
今夜有上好月色,满月光华无垠,江水易容之时只未曾掩饰满身如雪肌肤。
如今泠然月色敷在她的凝脂般肩头,锁骨出涡住了浅浅一轮光。
卿哉就是在这个时候又醒来了。
他浑身的疼痛还未散去,理智回笼,看着手边折烂的木剑与满身血迹。
檐外枯风有声。
她呢她去了哪里
卿哉不由得惶恐一瞬,她在什么地方
每当卿哉醒来时都能第一时间看到江水的身影,不知不觉之间,他已经有了些许懦弱的眷恋。
记得自己几个时辰之前要求江水杀了自己的卿哉不由心痛,他捂着胸口踉跄下床,赤着脚衣服也没有批就走到门前。
老狼打了个长长的哈切缩了缩脖子。
“就在那里停下吧。”
江水的声音穿过刺骨的寒冷,停住了卿哉正要打开门的手。
雪岁极寒,天地唯有莽莽然之感。
江水仍旧掬起一捧寒冰的河水,轻轻浇盖在自己的素脖之下,涤荡污垢。
卿哉不知发生了什么,更不知江水正在溪水中,他只是停下了步伐,情难自抑地低喃:“江水”
二人隔着一扇门,江水泰然自若地洗漱,而后披衣上岸。
拢起湿冷结冰的长发,她走到门前。
隔着一层勉强抵御寒风的木门,江水也将手附上去。
“去老狼卧着的那里拿出一个小坛子出来,我请你喝酒。”
说完她松开手,转身走到了溪水边坐下,双手环膝。
卿哉依言找到了那个经年累月,坛身有着苔痕的小坛子,将门朝内里拉开。
雪溪丸月下湿发的女子,未点绛唇,未坠珠玉,却美得惊心动魄。
是霎那间,灵光风骨的惊悸。
这一幕当可入画。
江水见卿哉提酒而来,扫去膝前的方寸间草地请他入座。
“这是昔年偶得灵犀,对着古方酿造的白堕酒,又加了些药材得使其调谐。”
她道:“即便你现在仍需草药调理,也是可以饮用的。”
“因缘际会,果真是巧合。”
为了不暴露踪迹连累到山谷之外平民,后来江水并没有再制备碗筷杯具,现在摆在她与卿哉之间的酒具,是两节竹杯。
“请。”
她不愁不喜,不笑不啼,只是轻轻地倒了一杯白堕,摆在了卿哉的眼前。
卿哉端起那杯酒。
深深地看了一眼江水,卿哉忽而问:“你为何不饮”
江水摇了摇头:“我不善饮酒。”
卿哉又问:“可是不喜酒味”
给自己也倒了浅浅一层,江水捧在手中放置与膝上,她垂首看着杯中夜色。
“只是从未曾饮酒罢了。”
江水有说往事的兴致,卿哉自然愿意去听。
“年少时怯懦乖巧,只以为喝酒之事孩童不该沾惹,方能使得父母兄长喜爱,因而虽有好奇,却终究不至于为了一点好奇去寻酒喝。”
“待到胸有郁闷,却恐有酒后失言,招惹祸端,因而人前从不敢饮酒,更因从不曾饮酒而不知醉后情形,自然多加克制。”
“于无人之时也并非刻意不去饮酒,只是不大能够想起这件无甚意义的事来,即便想起,也不会可以为了锻炼什么酒量而去饮酒。”
她难道有足以饮酒高歌之事,有能够醉后胡言之人么
不,江水什么都没有。
卿哉大约知道江水现在需要安慰,他正预备出声,江水却已经收拾好那一点微不可查的落寞神色,开口打断他。
卿哉分明听见江水说的是:“你知这杯可是送命酒”
在卿哉怔仲之时,江水轻轻笑了出来。
她鲜少有这般清脆的笑声,平素江水的笑,都是短促如嗤笑的一声。
可现在江水笑得十分轻松且怡然,仿佛只是一个妙龄女子,瞧见一件欢喜事物后,发出的最寻常不过的笑声。
谁敢说江水不够美呢
即便是此间绝色中唯一见过江水真容的鹿衔,也绝不敢说,江水姿容平常。
“江水——”
可怜卿哉这一杯上好佳酿,他没有尝出半点滋味。
江水回应地“欸”了一声,她的眼睛比月亮还有明澈冷寂。
“骗你的,这酒没毒。”
但她这样说:“卿哉,我自然是愿意陪你一同沦落的。”
“你若是想就此了断,那么我即刻便愿意拔刀,你我将好用青昙一对两把,同去同归。”
“你若是想苟且地行走于世间,待我解决完所有的疑虑祸端之后,我自甘废去全身武功经脉。”
江水说得十分虔诚,她看卿哉,像是在看她自己的妙塔灵山。这话她一直只在心中重重包裹,第一次对卿哉吐露。
不出意外地,让卿哉惊而忘苦,不知该如何作答。
这是爱么
是,但不止是。
这是江水一个人的朝拜,类似于信徒般的虔诚,卿哉观江水亦如观满心灰暗的自己,他如何不知不解
分明当初,自己也甘心为了江水做一个龌龊小人,死而情愿!
可卿哉他
他给不出一个回答来。
江水浅浅啜饮了半舌的白堕酒,含在唇齿之间,宛如含着一个欲诉还休的梦。
她眼中是含有着泪水的。
“若是下次发病之时,我还是执意求死的话,那么便动手吧。”
卿哉这样妥协道。
江水颔首,终于笑逐颜开。
但她旋即给卿哉添了满杯白堕酒。
又提起了一桩事:“不提这个了,来说些其他的。”
卿哉痛下决心已经失去诸多气力,此刻听江水似乎还有言语,勉强问道:“何事”
却没想到,接下来江水的话犹如一个惊雷炸开在他的耳畔。
第六十四章 此生情恨唯一句,弃子与否
“难道你不怀疑,自己是一枚弃子么”
卿哉倏忽之间便听懂了江水话中的未尽之言。
逸王储诚庭如此汲汲营营,多番下手企图得到卿家世代所传承的風琐剑,可见剑中一定藏着一个足够有分量的秘密。
那么将風琐剑奉为传家之物的卿家众位族老,难道真的会不知道么
却还任由着卿哉骏马宝剑,肆意高昂地行走在江湖之中,储诚庭的耳目之下。
看着卿哉几番克制隐隐流露出的一点苦楚,江水敛去试探目光,转动着手中的竹杯。
她道:“秦址,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个地方”
崩崖颓石,岚生润黛。
秦址到底是什么样一个地方
卿哉喉头梗塞,他出乎意外地提起,自己还有一个双生的弟弟。
“弟弟”
江水有些诧异,卿哉竟还是双生子。
卿哉点头:“他单名一个臣,与我容貌十分肖似,只是他更加顽劣些,母亲多加宠爱。”
当初卿哉出门游历时,能得到族中长老的一直赞许,并授之以吹毛断发的風琐剑。
其中爱重可见一斑。
卿哉又说:“原本小臣希望与我同行,却被族老所制止,其中劝说枝节并未曾告知于我。”
江水神色难辨地嗤出一声短促的笑来:“于是便只留你一个做皇家的靶子,甚至半点没有告诉你風琐剑的由来。”
话里话外透露出一股不屑。
卿哉注意到月光下江水消瘦的脸颊,如减损之兰,但他还是摇摇头:“族中长老皆明事理,不是断送子孙而保全己身之人。”
“可除了那些族老的己身之外,难道秦址就没有其他的小辈了么”
江水反问道:“卿哉,你可是在自欺欺人”
她声音并不严苛,说话间夜风灌入喉头,还引得她轻咳几声。
但江水凝视着卿哉的双眼,企图找到他一丝一毫的破绽。
可惜没有。
卿哉虽不言语,可他眼神中的坚定告知江水他不认为自己是家中弃子。
或者说即便他是一枚弃子,他也毫无怨怼。
果然即便卿哉疼痛煎熬至疯狂时求死,却在清醒时还能有一颗,澄澈坚韧之心。
江水不明白这是为何,难道这便是因为自幼家中和睦而未早尝苦毒么
她深深叹息了一声。
“人间之事,其实不过鹏游蝶梦耳。”
江水犹带着些笑意:“听你说有个双生弟弟,我倒也曾梦过我有两个妹妹,她们双生花一般,一个名姝,一个名婳,最爱同我亲昵。”
“于梦中浑然喜乐一生一世,叫我眷恋难舍,正是当初为黑火药所伤后神思难付而导致。”
今夜的江水尤其地多言语。
“最后把我从梦境里生拉硬扯出来的,却倒是你。”
她仰头看着小小的一丸月亮。
卿哉依旧缄默。
悲凉之雾,遍被华林。
江水笑笑:“既然如此,我也不在多说什么了。山里天寒,喝了酒虽然能够暖一暖身子,但还是不要在外就坐为好。”
她正预备起身,却听见了卿哉涩然开口。
“不。”
卿哉说:“若能身死而不练累亲足母兄,我也是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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