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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畏真君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沁纸花青

    李伯辰点点头,意识到事情和自己刚才想的有点差别。之前瞧见此地临西军的模样,还以为在关城之外,都已被他们掌控了。原来这里有此气象,只是因为秦乐本人罢了。

    不过如此一想,从前的李国旧贵族必然也有不少人追随那位临西君。许许多多如秦乐一般的人的影响力,也实在很大。五国共治的那些官员只能守城却没法儿掌控全境,也是因为秦乐所言,民心向背的缘故吧。

    但这人被贬斥发配了,言谈间却对那位临西君一点怨意都没有……也许那一位,真是个明主。

    他又问:“那,如今临西军在李国到底是什么情势?”

    秦乐听他问这话,愣了愣。隔一会儿才道:“李兄,怎么问这个?”

    李伯辰也才意识到,这话自己实在不该说出口——自己眼下在李境虽成了个“义士”,但从前终归是隋国将官。别人听自己打探临西军情,难免不会多想的。也许此时秦乐就已经起了疑心,觉得自己另有所图了。

    他正待开口编个什么理由,却听秦乐又道:“莫不是,李兄也想投奔我临西军?”

    李伯辰松了口气。原来他并未多想。便只得道:“我也说不好。我这人,军旅出身,实在不知道除了打仗还会干什么。要办完了我的事,往后没什么营生……也许就真要再投军了。”

    秦乐笑道:“那最好不过了。到时候,咱们也算同袍了。要魔军真打过来,李兄还有应对的经验,必得大用。”

    李伯辰在心里笑了笑,暗道这可未必。自己在无量城是同妖兽军作战,也并不参与到统筹指挥当中,就只是带兵、打仗罢了。况且魔军除了妖兽军,还有罗刹、须弥人。要是和他们打,自己就又成了新手了。

    这时已经进了集镇。镇子并不大,一眼就望到头,沿街列着几间商铺,更往后则是些住户。土路上人不多,但看着倒是悠闲自得,并没有惶然的神气,也是因为此地临西军的庇护吧。

    秦乐翻身下马,道:“李兄,镇上只有一家食铺,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李伯辰向路边一看,见食铺名叫“孙菜店”。店中一个伙计迎出来,见着秦乐就叫道:“秦将军,你来了!刚才听说外面抓着了人,是干嘛的啊?”

    秦乐将马鞭丢给他,道:“土匪头子罢了——去预备酒菜吧。再有,备点温水,几张帕子。”

    李伯辰也下了马,又将林巧扶下马来。伙计将马牵过拴了,一溜烟蹿进堂中去。

    秦乐将两人引入店中,道:“这家的酱菜不错,肉倒是一般,聊胜于无。”

    又在门边一侧身,道:“嫂夫人也请。”

    林巧向他点头笑笑,迈进门。

    三人在靠窗边的桌旁落座,一时无话。之前两人策马并行,林巧跟在后面,相处渐渐融洽起来。但此时都坐在桌边,便因之前的话稍显尴尬。林巧并不做声,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盯着桌上的木纹看。李伯辰觉得身上越来越不自在,只得开口道:“秦兄,刚才你说要找常家人怕是难办,是怎么回事?”

    这时伙计端了温水和帕子来,秦乐一边在盆中绞了手巾擦脸,一边道:“李兄有所不知,那个朱毅的老爹朱厚,从前是个江洋大盗。后来流窜去奉州,不知怎的找到一个洞天的遗址——”

    李伯辰也一边慢慢地擦脸,一边听。听着“洞天遗址”时开口想问那是什么,但还是忍住了。

    秦乐又道:“十几年前一场浩劫,当时的许多宗派也被毁了。那些宗派常在名山大川里有隐秘的道场,宗派的人都死的死,散的散,那些洞天道场也就无人知道了。”

    “那个朱厚运气好,找着一处,又不知道得了怎么样的机缘,竟然进得去。据说在里面得了些奇遇,修成了本领。之后就在奉州一带统辖了绿林,已经有点一地枭雄的势头了。”

    “常家人我知道,家祖以前与常家的老先生同朝为官,也算熟悉的。国变之后,常家人就迁往奉州了。但不巧,就聚居在朱厚那洞天遗址附近。听说朱厚想要叫常老先生‘辅佐’他……哈哈,老先生自然不肯,或许已经被软禁起来了。”

    李伯辰听到此处,心中一惊,脸色变了变。

    秦乐便道:“李兄先用不着担心。常老先生在奉州也有贤名,那朱厚是个一般的盗贼也就罢了,但如今自视甚高,想有点儿什么作为,反倒不会过分为难。”

    李伯辰点点头。他之前在北辰一界听阴差提起朱厚这人时,心里还觉得有些怪。想此人只是个大盗,名头如何能上报到自己这“帝君”面前来?但如今听秦乐这话,觉得或许正是因为他口中的“洞天遗址”吧。

    也不知那里面有怎样的秘密。

    他便道:“奉州不是在临西地附近么?贵军难道不管这事?”

    秦乐笑了笑,招呼伙计将水撤下,道:“君上该是暂不想与这些武林人士为敌。毕竟这些人当中的,许多也是可用的。”

    听他提了这事,李伯辰皱眉道:“冲进散关城里的那些匪兵,就是用临西义军的名头。秦兄,长此以往,怕也不是好事。”

    秦乐看了他一眼,大概是又在奇怪李伯辰为何这样关心临西军的事。但想了想还是说道:“李兄说得有道理。你给我那东西该是朱厚给了朱毅,真如李兄所言的话,只怕朱厚与空明会也有勾结。至于那空明会,哼,则是辛逆爪牙。这事,我一定速速上报。”

    李伯辰这时才意识到,打见面到眼下,虽说秦乐看起来颇为健谈,说话也有些“不知轻重”,但凡是涉及临西军务的,一概守得密不透风。这人该也不像看起来那样简单,是很有头脑的。

    这时候伙计上了菜来。先上的是一盘菘菜。是将外面的大叶都剥了,只留菜芯巴掌大小的叶子,看着嫩黄。似乎又将这菜叶用滚水烫过,一片片码在盘中。

    又有一盘萝卜,切成半圆的薄片,也是用滚水烫过,看着半透明了。

    再有一盘子,则是手指长短的大葱白、翠绿的小葱、苦苣、青瓜条,拼成一份。

    这三盘上了,又递上三碗黄豆酱,其中加了些蒜末,以清水调匀。

    过了片刻,送上三大碗二米饭,一盘卤猪肉。

    李伯辰心道,难道是要吃火锅的么——在这边,该是还叫温锅。但伙计又在一边道:“秦将军,菜齐了,喝点什么酒?”

    秦乐看李伯辰:“李兄想喝点什么?”

    他问自己,却不先开口,大概是不想饮酒。李伯辰也并不好这杯中之物,便道:“秦兄还在当值吧。咱们就不喝酒了吧。”

    秦乐笑道:“好。那李兄先尝尝这酱菜。”

    他说了,便夹了两片菘菜,裹了碗中酱汁送入口中大嚼,又捻起葱白蘸了,也嚼得咔嚓作响。原来不是吃火锅——李伯辰头一次见这种吃法,只觉得此餐清汤寡水,秦乐却津津有味,不得不叫人另眼相看。

    他就也蘸着酱料吃了两片菘菜,却发觉那酱料极鲜美,滚过水的菘菜入口又有一丝甘甜,混了蒜末的辛辣味,实在也可以算是美味了。

    秦乐见他这模样,笑道:“李兄第一次吃这些吧?再往北边走,更苦寒,这些吃食也就多了——我听说隋国人喜欢吃韭酱,可惜这儿没有。”

    李伯辰只道:“各有千秋,这也不坏。”

    他又夹了一片卤猪肉吃,却觉得滋味极好。秦乐说这家店的酱菜不错,肉则一般,但在他看来倒是反着的。或许秦乐出身望族,山珍海味之类的都吃腻了吧。不过他也就不好意思大口吃肉,只能用米饭填肚子。又看林巧,似乎也并不喜欢这酱菜,浅尝几口,吃了些米饭,就搁筷了。

    两人都是行伍中人,进餐很快。不到一刻钟的功夫,碗盘都空了。其间又闲谈几句,但李伯辰没有再去打探叫秦乐起疑的事。

    待伙计将碗盘撤下、奉上茶水,秦乐才道:“李兄,我一会儿还得回山上去审审那个活口,看看能不能再捉几个。我这里有一幅舆图,不是很准,但你也可参考着用。”

    说了话便在甲中摸出一幅牛皮的小卷。

    这该是秦乐统兵时要用的东西,虽未必只有一幅,但能赠给自己,也是很重的情意了。李伯辰的确用得上,没法拒绝,便只道:“秦兄,多谢了。”

    秦乐笑了笑:“二位可以在这儿歇歇。镇上虽然没有成衣铺子,但是也有富户,可以叫伙计问问有没有衣裳卖出来——处理完山上的事,明天一早我再来为李兄践行。”

    他站起身,李伯辰也站起身。秦乐向他和林巧抱了抱拳,转身吩咐伙计“好好招待”,走出门外。

    待见秦乐上马持戟走了,李伯辰才坐下转脸看林巧。见她微微皱着眉,似乎在想些什么。他心道,该是因为之前那些话,心中很是酸楚吧。正打算宽慰几句,她却开口道:“李大哥,今晚真要在这儿过一夜么?”

    李伯辰愣了愣,道:“我是有这个打算,叫你好好歇歇。”

    林巧迟疑片刻,道:“只怕那位秦将军不是上山审活口,是去核实咱们的来历了。”

    听她这么一说,李伯辰才想到这个可能。

    见他这模样,林巧笑起来:“李大哥,你实在是……是……”

    李伯辰苦笑一下:“傻?”

    林巧笑道:“才不是。”

    又笑:“也算是吧。不过这很好。”

    李伯辰也笑起来,转脸道:“伙计,酱肉还有没有?给我切三斤来!”




第一百八十五章 泡澡
    三斤酱肉下肚,李伯辰才觉得力气终于恢复了。

    林巧说秦乐或许是去核实他们的来历了,他倒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散关城中事,并没有见不得人的,还是该在这里歇一晚上,采买些上路要用的东西。

    秦乐先前结过一次账,李伯辰就又唤了伙计来结之后的账。结果伙计说那位秦将军已预留了些钱,今日的住宿、餐食的费用,都已够了。

    这人原来也这样细心。不过如此看起来,更不像是要对自己不利。李伯辰便叫伙计又开了两间房,吩咐再要些汤桶、热水,以及男女换洗的衣裳。他不知这些要花费多少,但想明日走的时候,该跟秦乐结清的。

    待汤水备好,两人去二楼客房各自进了屋子。李伯辰先卸了甲,然后脱掉里衬,赤条条地跳进汤桶中。这汤桶做工颇为精致,边沿光滑无毛刺,内里也洗涮得干干净净,还做了个宜卧宜坐的坡。他被热水浸着,只觉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坦,想没料到这种地方的小店竟然还提供这东西。又或者是掌柜看在那位秦将军的面子上,特意拿了自用的吧?

    他靠着筒壁卧在水中,双手搭在沿上,长长出了口气。汤桶正对着窗户,透过窗棂能看到远处田园一片蒙蒙的绿意,衬着蓝天,又镀着午后淡金色的阳光。四下里很安静,偶尔才能听到鸟儿掠过檐下的扑棱声、远处的啼鸣声。

    这时候倒有点想喝酒——要是能有二两小烧搁在一边,一边慢慢啜饮一边看远处的景致,该是多么惬意的事情!

    昨夜未睡,他泡得舒坦,不知何时竟打了盹儿。待再醒来时,似乎并未睡去多久,窗外还是明晃晃的。但汤桶中的水已不像刚才那样滚烫,温度倒变得正合适。他正打算拿起一边的帕子好好擦洗一下,却忽然听到隔壁的水声。

    李伯辰一愣——原来这墙这样薄?再细听,还能听到窸窸窣窣的脱衣声。刚才那水声,是林巧在试水温么?

    他一下子觉得有些尴尬。那自己这边的动静,岂不是全被她听了去?又觉得身上慢慢燥热起来。

    稍待片刻,再听着水声……该是她入浴了吧?

    李伯辰忙屏息凝神,不叫自己去想一墙之隔那房间里的事,打算起身穿上衣裳。可又想这么一来,她又会听得清清楚楚,还是作罢。

    过了一会儿,那边也安静下来。是她在泡澡吧。李伯辰叫自己不要想,可心思却不听他的话,只觉得身上慢慢有些难受起来。他是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从前也会有难受的时候。但从前可不像如今一样,那女子就在隔壁,且似乎与自己有婚约的……

    这些念头实在不该。李伯辰轻出一口气,心道,我不如避一避。

    他这样想了,强定心神,默诵咒文。只觉眼前一晃,已经身在那一界了。

    之前在那庄园中心有所感,他觉得此界或许会有些变化。如今往四下里一看,果真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金台倒是没什么异常,但原本搁宝座旁的那四样东西——那口破锅竟已像崭新的一般了,泛着金属的光。那条腐臭的鱼则成了一条鱼干,李伯辰将它捡起来嗅了嗅,没闻到什么异味,倒觉得有种莫名的肉香气,极为受用。他想了想,试着撕一条,但这东西却硬得像木头,指甲按上去,连个印儿都没有。

    这东西该是被此界灵力淬炼了。他有了吃须弥胎的教训,决定暂不入口。将鱼丢下,再看那木头,则已泛起淡淡金光,仿佛由金属筑成。而那石头虽看着没什么变化,但他试着去推的时候,竟发现自己推不动了。

    他起了些好胜心,又俯身去搬。以他如今这力气,哪怕这青石有几千斤重,但这金台地面光滑,总能推得它动一动。可一试之下,却还是纹丝不动。

    他只得直起腰,心道,这四样只怕都已成了宝贝了。留在这儿,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这才举目往台下看。

    金台与鬼门关之间由奈何桥连接。桥下的不知深浅的河道中原本是干涸的,但如今发现,其中竟泛起火光了。他心意一动,河道中的情景就到了眼前——其中是盛了浅浅的一层岩浆的!

    他虽不知道这有什么讲究,但晓得之前那“顿悟”,果真带来些变化。是不是,假以时日……此地会变成从前应有的模样?

    李伯辰忍不住砸了一下拳,心道,太好了!

    之前来这此界,虽说可以从人世间逃离,但心里并无太多的安全感。因为这里似乎还并不属于自己,也不晓得是否有强大存在在窥视此处。但此时已自己的变化,这里也生出些变化,该意味着自己已能慢慢掌控这里了吧?

    如此掌控感,几乎立即就叫他安心许多。

    他心中如此一喜,只见那河道中的熔岩忽然泛起波澜,也滚滚流淌起来。天上的雷云更是隆隆作响,翻滚不休。又觉头脑当中忽然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仿是自己又多生出了一条手臂,或是腿脚,但偏找不到那手、那腿在何处。

    这感觉若不在意,倒没什么。可一旦想要寻根究底,就像觉察身上哪里痒痒,偏偏挠不到,叫人难受极了。李伯辰皱了眉细细地去寻摸头脑中那一丝念头,却无论如何都找不着。只过了一会儿,便觉得满身大汗,难过得想要叫起来。

    他在金台上来回快走,瞪着眼睛左顾右盼。如蛮牛一般溜达了几圈之后,视线忽然落到鬼门关之外的平地上。

    他不在的这几天,关外的阴灵越来越多,如今看着竟已经密密麻麻地一眼望不到边际,不晓得是几千还是几万了。他一见着这些东西,头脑当中忽的豁然开朗,一下子明白了点儿什么。

    那“摸不到”、“看不着”的感觉,原来竟是因为此界的。

    原来此界就是此界,他就是他,他并不能干涉它什么。可如今却隐隐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在这里做些什么、改变些什么。但这种“感觉”,距“能够如臂使指”,似乎还有不少的距离。他瞧见了鬼门关、关外那些阴灵,才一下子摸着了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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