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畏真君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沁纸花青
她挽好了发髻,就放下手。此时全无粉黛,但肌肤盈润白皙,素手纤纤,是实实在在的清水出芙蓉的模样。李伯辰瞧她这样子,只觉得心里越来越喜欢,忍不住道:“小蛮。”
“嗯?”
“你说,我们从前有婚约。”他想了想,捉过她一只手,“我们这就算成了亲,好不好?”
林巧的手在他掌中忽的一握,愣住了。
李伯辰见她这个模样,立时后悔起来。倒不是后悔说了前句话,而是后悔此时说了——他一直叫自己将林巧当做个不幸的寻常女子看待,可心里总还是能够猜得到她的念头的。
她这模样,只怕是因为“他竟要娶我”这种念头所致的吧。她还是会对她自己的身份心存芥蒂……自己说了这种话,只怕她觉得是一种“恩赐”。
可他实在不想叫她这么想,也不想见她因此而失态。自己该……找个好时机,将这些话慢慢说出来、叫两人都可泰然处之的。而不是在这时候……听起来,仿佛是“总要对你负责、给个名分”之类的意思。
果真,林巧的眼睛慢慢湿了,瞧着泫然欲泣。又开了口,道:“阿辰,可是我……”
李伯辰在心里叹口气,低声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小蛮,别说那些话。”
他又想了想,心里倒有些甜言蜜语之类的,但又实在说不出口。好在此时门外传来伙计的声音,道:“客人,饭菜这就送进来了?”
李伯辰忙松了手,道:“好,送进来。”
伙计推开门,托着食盘走进屋,两人瞧着他将饭菜一样样摆上,都一时无语,倒不如刚才亲近融洽了。
待摆好了,伙计又道:“客人,这就齐了,还要点什么?”
李伯辰笑了笑:“这就好了。”
伙计应了走出门去。但将要关门时,李伯辰道:“再来一壶酒。”
伙计应了一声。
门关了,两人还是无话。这么坐了两三息的功夫,林巧偷偷瞥了他一眼。似乎是瞧见他木然的神色,又开口道:“阿辰……”
李伯辰听她声音怯怯,又一阵心疼,便抬眼看她,笑了一下:“不急。”
她愣了愣,但还是“嗯”了一声,又垂下眼去。李伯辰这才意识到,自己这“不急”该是又叫她多心了。但此时听着叩门声,他便起了身开门将伙计送来的一壶酒、两只小盏接了。
又走回到桌边斟了酒,笑道:“咱们两个都无父无母,就以酒为媒吧。酒没到,怎么能急。”
他一边说,一边将另一盏递给她,柔声道:“小蛮,我这人,也只是个匹夫而已。你不嫌弃我,我已经觉得是北辰垂怜了。”
林巧垂首坐在桌边,双手在一起绞了绞。李伯辰便不开口,只捏着那只酒盏。
隔了好一会儿,林巧抬起头看着他,道:“阿辰,也是垂怜我。”
她抬手接了酒盏,一饮而尽。李伯辰愣了愣——原还想喝个交杯酒,但或许此处没有这种风俗吧。但他终究松了口气,微微一笑,沉声道:“北辰在上。我李伯辰,与林巧——”
“阿辰……叫我林小蛮吧。”林巧肃然盯着他,倒仿佛北辰真就在身前一般郑重其事,“那个巧字……我不想再用了。”
李伯辰见她这模样,知道或许是因为在竞辉楼时,别人称她“巧姑娘”。便道:“好,与林小蛮……”
“不……还是叫我小蛮。”林巧咬了咬牙,又道,“林字……我也不想用了。”
李伯辰想了想,道:“好——北辰在上,我李伯辰,与小蛮,今日结为夫妻。”
他说了这话,也不知下一句该说什么。便顿了顿、又想了想,道:“永结同心,生死不弃。”
而后一仰头,将自己盏中的酒也饮尽了。
这酒入喉,化作一条线暖入胃中。他放下酒盏看林巧,见林巧也在看自己,睫毛轻颤,面上动容,可好在没有落泪。他便也忽然觉得身上一沉,躯壳里仿佛有股热气想要从喉中冲出来。
我不再是孤家寡人了。他想,自此以后,我也在这世上有了个家。
第一百九十一章 过往
他在心里把“家”这个字又念了几遍,慢慢坐下,去看林巧。见她抬手擦了擦眼角,也坐下了。脸上的神情看着有些难以置信,又有些茫然。
李伯辰心道,难道我娶她这事,在她看来这样难以想象么我在她心里,竟然这样重要他觉得一阵感动,先前那些说不出的甜言蜜语终于脱口而出:“小蛮,今后……我这人,也没什么坏毛病。不喜欢喝酒,不喜欢赌钱,更不打女人。”
他说到这里,忍不自己笑了一下:“还有点小钱。我们可以找一个你喜欢的地方,买或者赁套宅子,过几年好日子,叫你好好开心开心。”
林巧咬了咬嘴唇,幽幽说道:“阿辰,可是你姓李。”
她怔怔地看着李伯辰:“是不是总有一天,你会……再到战场上去”
李伯辰想了想,低叹口气,道:“我也有自知之明。将来的事,其实不好说。你知道,人各有命,要是有一天我不得不往那儿去,不想也没办法。可是——”
他握住林巧的一只手:“我答应你,既然有了你,往后一定做事小心。李国,从前是李姓的李国,但现在还有个临西君。他要真是个明主,我就绝不会因为一己私欲叫你我身处险境。”
但话虽如此说,他却也知道这种可能性不会很大。倒并非对临西君没有信心,而是因为叶卢在竞辉楼中的话。叶卢说,北辰气运不在临西君的身上,他就无法在以后降服李地的灵神,如此,即便他做了国君,根基也不会稳固。
要有一天临西君知道气运在自己身上……他会不会起别的念头
李伯辰在心里低叹口气,只希望临西君是个真真正正的君子……要是那样,自己倒可以为他做些事。两人一暗一明、精诚合作,也就能够避免大祸了。
林巧嗯了一声,却又问:“那要是,有一天临西君不在了呢”
李伯辰愣了愣。她真是问到了点子上。可这也意味着她的确在乎自己吧,在认认真真地想两人的未来。他便笑道:“那样的话,要是另有能人能叫李地的百姓过上安生日子,那我也不多事。”
林巧想了想,终于笑了起来,道:“那,你向北辰发誓。”
李伯辰心道,跟我自己发誓哈哈……那这誓还有什么用。但仍板起脸,郑重其事道:“好,我向北辰起誓。要是这天下国泰民安,我李伯辰绝不因一己私欲,叫我的小蛮身陷险地。”
他说了这话,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心想,如今我这养气境,却在为天下如何如何而起誓,只怕叫人听见了,觉得我不是个妄人就是脑袋有点儿问题。
林巧听他说了,就笑着给他斟了一盏酒,道:“好了,阿辰,我知道大丈夫志在四方,也不是非要叫你一直守着我。只是……担心你。”
李伯辰将酒饮下,轻出一口气,道:“我懂的。我们下午动身,往奉州去。我去处理了常家人的事,就先安顿下来。”
林巧似乎总算开心起来,道:“那我巴不得我们可以飞过去。”
李伯辰大笑:“那就多吃点儿,好有力气赶路。”
他平常胃口都极好,可今天被喜气一冲,却没吃下多少东西,倒将那一壶酒都喝干了。林巧也陪她吃了四盏,脸上红扑扑,眼神也迷离。吃到后来一会儿瞧着他笑,又一会儿自己抹眼睛,很是失态。李伯辰知道她这是失态也是因为心中欢喜,又感动了好一会儿。
待叫伙计将酒菜撤下,便吩咐他们送了汤桶。林巧回了屋中沐浴,他取了刀背在身上,牵了马去镇上采买。野炊要用的各色调味、干粮、换洗衣裳、布带、药粉,林林种种挂了两大包。
两人动身时,太阳还算高,天气也暖和。他们策马并行路上,瞧着两旁绿意融融、春风拂面,也并不觉得累。
不过相识几天,但此时李伯辰却觉得已经在一起很久,一点儿隔阂都没了。林巧该也这样想,就问他从前的事。李伯辰便将北原上的事捡了些有趣的,都说给她听。
他虽尽量避免说那些险恶的战事,但其中许多细节,却也能叫人想到北原上有多么难过。林巧默默听他说这些,一会儿掩嘴笑,一会儿又低叹。
待他说完自己刚从军时的几桩糗事后,林巧便问:“阿辰,那以前呢你是不是也当过兵”
李伯辰笑道:“那没有。”
林巧道:“啊,听你说起在北原上的事,觉得你一点都不怕苦,也不怕累。那,你去北原之前都做什么呢”
之前李伯辰想了想。原来那位在常庭葳故去之后,就开始吃百家饭了。等再长大些,就去镇上做杂工。常庭葳出身名门,虽然没怎么修行,但一些炼气的法门还是略懂的,原本那位也就跟着学了一些。
必定算不得修行人,可身体要健壮些。他的力气又大,吃喝也就不是很愁。等够了年纪,便想做杂工不如当兵,有铠甲穿,还有刀剑拿。之后,才被调去了北原。
他便开口道:“我之前,其实是……”
说到这里,又顿了顿,转脸看一眼林巧。这时太阳有点儿西斜,从两侧林间的树梢照过来,落在两人身上。林巧被阳光衬着微笑倾听,发丝则在微风中轻拂。一些鸟儿要归巢了,林间啼鸣得很热闹。
李伯辰便忽然觉得,两人似乎并不是在这李国旧地、在这危机重重、魔国将至的路上走,而真的是在结伴春游。
一种没头没脑的情愫从心里生出来,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微笑道:“我从前,其实是个搜查员。”
林巧愣了愣:“搜查员阿辰你之前是官身”
李伯辰又犹豫片刻,低声道:“譬如有一个地方,原本也都是活生生的人。可有一天大多数人都病了,像失心疯,开始吃人。还有一些人没发病,就聚到一起生活。”
“那样的地方,官府之类的东西全没了,人也不能经商、生产。那些聚在一起的人,就也得保护自己,于是选了一些身强力壮的人,叫他们走出去找些吃的、用的的东西。这些人,就是搜查员。”
林巧微微皱起眉:“吃人的病啊……我听说有人被疯狗咬了之后,会咬人的。阿辰,你说的那个地方疯狗很多吗”
李伯辰笑了笑,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斜阳,道:“类似吧,但不是同一种病。”
林巧歪头想了一会儿:“那里是哪里”
李伯辰道:“挺远的地方,你该没听说过的。”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一时间觉得有些后悔。但他实在不愿意对林巧说那个“从前的自己”。那不是他,而是他。她是他的,他怎么能对她说他的事
好在,林巧该没怎么离开过散关城吧。南部六国,北部三魔国,还有更远的许多人迹罕至之处,甚至海洋之外也该有大片土地,这些地方,风俗人情各不同,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林巧想了一会儿,轻声道:“那你从前过得真不容易。离了那儿,又去了北原。”
李伯辰笑起来:“也不算是坏事吧。其实怎么说呢,倒是因为从前的事,到了北原才不觉得很难捱。北原上那些妖兽虽然可怕,但好歹看着不像人,也都有点儿理性。而且退出北原就是无量城,有吃有穿,也用不着担心有一天一觉醒过来身边的人就发病开始吃人,心里倒是舒坦多了。”
林巧轻声道:“阿辰你心地这么好,就是因为那里的缘故吧在那里的时候,没什么人疼爱你,却都指望着你做事。做得好了,未必有夸奖。做得坏了,就要受苦……过了那样的日子,再见着真心对自己好的人,也会想真心对他好的。”
其实他来处倒未必有这样不堪。但李伯辰听着,渐渐觉得林巧是在说她自己。待她不做声了,李伯辰才道:“别怕,你已经有我了。”
林巧嗯了一声,笑了一下。李伯辰在心里叹了口气,暗道她从前受过那么多苦,想必一时间难以化解。但往后的日子还长,总会有解开心结那一天的。
待天擦黑的时候,两人下了马,在路旁的林中扎营。这片林子里生长的多是雪松和冷杉,都很高大,像顶天立地的巨柱。因而林中灌木不多,又铺了厚厚一层松针,味道很好闻。
李伯辰在集镇上买了一些厚麻布,此时便又削了几根木桩深深扎入土中,再弄三道木架撑着,将麻布系上做了个帐篷。他原本没做过这东西,如今也是依葫芦画瓢,其间倒了几次,引得林巧笑个不停。
等将这东西撑起来,林巧也拾了些石块,架上了锅。
这锅是那一界当中的一口,此时锃明瓦亮,仿佛刚打出来的。李伯辰将从食铺里打包的炖菜自牛皮囊中倒出来,又取些水添了,烧上火。
林巧倚着他,两人坐在灶旁,瞧着天边最后一丝红霞慢慢退去,星斗、圆月渐渐明亮起来。
第一百九十一章 木叶
半夜的时候,听到夜露从树梢滑下,落在帐篷上的滴答声。
林巧睁开眼,看到李伯辰正在酣睡。她借着帐中微光怔怔地盯着他的侧脸瞧了一会儿,从被中探出裸露的手臂,用手指沿着他脸上棱角分明的轮廓,虚虚地、慢慢地摸了摸。
然后她慢慢翻身,从被子里蹭出去,取了衣裳披了。又在脚下找到李伯辰的衣裳,将曜侯抽了出来。
盯着他静坐一会儿,轻手轻脚地出了帐子。
过了两刻钟,李伯辰睁开眼。他向身边摸了摸,微微一愣,坐起身来。借着这样的微光,他的视力也很好,便知道帐中无人,立即抓过衣裳胡乱套了,拎起身旁的魔刀,冲出帐去。
两匹马还拴在树上,似乎挨在一起睡着,四下里只有松涛声。
他皱眉屏息聆听了一会儿,沉声道:“小蛮”
并无人答话。便深吸一口气,摸向腰间曜侯,却摸了个空。李伯辰心中一惊,又提高了声音:“小蛮!”
两匹马倒是听着了,不安地打了个鼻响。李伯辰又想了想,盘膝坐地,阴神出窍。他如今已是养气境的巅峰,阴神足可离体近千步,但即便如此将周遭绕了一圈,也没找着她。
他便附回肉身,已觉得出了一身冷汗她到哪儿去了!
被人掳走了绝无可能除非带她走的是中三阶。但要真是那样的高人,也一定是来对付自己的,自己怎么没事
那她自己走了
又没骑马,去哪儿了!
他站起身,先愣了一会儿,又深深地喘息了几次。冷静。他心道,眼下绝不能慌。最合理的解释当是,是她自己走的。但因为什么
一个念头从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但他立即将其排除在外。那念头太叫人心惊、也太叫人心凉,不到最后,绝不想在意它。
他闭上眼睛又站了一会儿,重睁开,缓缓向四周环视。这一回,他运起了灵力。在隋国遇着毕亥时候,也曾这样看周围的地气,是顺着地气找到了石棺的。一时间无法可想,他只能将希望先寄托于此。要是这样也没办法,只能去往那一界,试着等那百二十现身,再问他能不能找得到人。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