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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畏真君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沁纸花青

    他就不再多说,只道:“好了二位,再加把力吧。”

    将近二十里的路程,三人一个时辰就赶完了。此时才刚过晌午,能远远看到前面地平线上仿佛有一片白色的蘑菇,顶子在日光下闪闪发亮。李伯辰知道那该是隋军的一个大营。

    数月未见如此情景,如今乍一眼看到,竟觉得熟悉又亲切。只不过自己眼下要成了这些昔日同袍的敌人了。

    他便驻马又往远处看了看——镜湖山下是镜湖,镜湖旁是孟家屯。这两地其实算是处于一片洼地之中。从洼地向外走,并没有什么高山峻岭阻隔,但便于行走的小道大概只有四五条。隋军要将这两地围住,该是堵了路、又在几个大营之间派遣斥候或游骑,一旦里面有大股敌人杀出,自可从容应战。

    他便往西边一指,道:“我们从那两营之间穿过去——于兄,全靠你了。”

    于猛咬了咬牙。

    李伯辰便催马向前,绕着那大营在一片土坎上走。走了一段,左右两边远远的都已是营帐了。此时远处的天边飞来一只鸟儿,在前方数百步之外的空中盘旋不去。李伯辰边走边仰起头眯眼看了看,心中忽然一跳——那是鸟,还是羽人?隋无咎的一班亲卫都是羽族,搞不好那是跟着隋不休来的羽人。

    他想到此处,便抬手向那只鸟挥了挥。

    果然,过得片刻,那鸟又往远处飞走了。

    他松刚了口气,却见前方十来步之外的坡下忽然齐齐立起三个人来,喝道:“什么人!?”

    那是三个隋军士兵。都穿着布甲,一人持刀盾,一人持长枪,一人持短弓。李伯辰立即往他们身边看过去,见坡下隐约还有铁器的反光,料想该还埋伏着两个兵。在无量城的时候他做十将,手下有两个伍。要派人去巡查,大概一伍就是三个刀盾兵,一个枪兵,一个弓手。如今看,果然还是熟悉的战法。

    他又转脸往更远处看去,猜三四十步之外该有另一伍。这两个伍是一个什,两什之间大约相隔六七十步,乃是隋军兵书中标准的配置法。

    要是现在他们强行冲过去,几十息的功夫,这里就能聚来三四个什,再拖久一点两侧营中就该有援兵来了。

    进入李境之后,因为当地官府只守大城而不理会城外事,李伯辰对此地镇军多少有些看轻。但现在见了这个阵势,才意识到这里带兵的将领或许不是什么名将,但至少也很懂得些章法的。

    他便看了看于猛,道:“于兄。”

    于猛板着脸向前走了两步,将腰牌一亮,喝道:“谁给你们的狗胆,挡我的路!?”

    那三个兵愣了愣,李伯辰也愣了愣——出城之后,于猛的火气是越来越大了。但他打算在这种地方以官威压人么?怕是不成吧。

    其中一个兵皱眉道:“你是什么人?”

    于猛竟一口啐在他脸上,道:“瞎了你的狗眼!让路!”

    那兵也是有火气的,听了他这话怒极反笑,将手中钢刀一挺,道:“哪来的混账东西,兄弟们,拿下!”

    可他话音刚落,于猛竟一抬手,忽然蹿了上去,嘭的一声砸在他手里的圆盾上。那盾是木材蒙了铁皮,但也经不起他这力道,表面登时陷下一个深坑,后面的板材也被砸裂了。刀盾兵痛呼一声,一下子被他打出两三步去,钢刀也险些脱了手。

    见于猛动手,一旁的弩兵抬手便射,枪兵也将长枪一横,要把他手臂架住。可于猛在出手的时候就该提防着那弩兵,在扣动扳机之前便一矮身,弩箭擦着他的头皮射过去了。他又往前跳了两步,双臂忽然一抖,便有两张薄纸从袖中滑出,表面一泛青光,立时变成两面半人高的大盾。

    他又一握,便把这两面盾给持在手中了。

    他还有这种本领!?在城里的时候倒没使出来。李伯辰又回想他之前腕上的铁环,立时明白这人用铁环时的套路该与自己的斫风拳法一般,自己那拳法实则是刀法,他用那铁环的招式,其实该是这种盾法吧。

    但此时一个念头也忽然闪过他的脑海,他立时把马鞍上的阿角抓了下来塞进方耋怀里,喝道:“方兄快走!”

    他这话音一落,于猛便抬手将两面大盾狠狠一击,发出轰隆一声巨响,打雷一般。又喝:“这两人是山贼!!”

    李伯辰此时明白于猛安的什么心了——这人之前也是怕在城里斗起来会伤及无辜吧。因而假意送他们一直来到阵前,刚才又故意吸引了周围哨兵的注意力,是想将自己和方耋在这儿捉了!

    他妈的,这人连自己儿子也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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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国主
    【】(iishu),

    于猛果然没追来,余下人也没追来。李伯辰又憋了一口气,才呸地吐了口血,顿时觉得胸口一畅。他心道,要是往那一界去的法子能随念随用就好了,像刚才自己受了伤,立即就可以往那边去调息。可要像现在这般得等上一息的功夫,那在战阵上就真用不得了。

    方耋见他吐了血,忙道:“李将军,你……”

    李伯辰笑了笑:“小伤。倒是你的胳膊怎么样了?”

    隔了一会儿,方耋道:“我真没用。我以为自己是养气境了,对付那些游骑不会吃力,结果……”

    李伯辰笑道:“这也不怪你。军中游骑个个都是好汉,哪怕不及你,力气也不是普通人能比的。而且军阵上么,他们知道进退配合,又天天练枪,就是我冲过去,也得挨一两下。”

    方耋道:“李将军,往后你能教我么?”

    听他声音又有些不对劲,李伯辰忙道:“行,慢慢练吧。”

    这时听到后方两座营内响起号角声,该是见那百人队没拦住,又在点兵了。不过纵然他们再派了铁甲车出来,也追不及了。两人又往前疾驰一段,那片树林越来越近。等还有两三百步时,见到林中树木忽然晃动起来,又猛地往两侧一分。

    方耋吃了一惊,李伯辰道:“别慌,该是我们的阵法。”

    果然,一队兵从林中冲出,半空中又忽然现出两个羽人。等再近些,见前面一人在书生袍外胡乱罩了一副甲、手中提着一柄剑,策马疾冲过来,叫道:“表爷爷!”

    是常秋梧。李伯辰实在不知道他怎么能叫得出口,但他来了,便说明两人脱险了。他也应道:“常兄!”

    待他们近了,常秋梧一拨马头,道:“快,快进去!”

    两匹马直冲入树林,那些兵也收了回来。此时李伯辰转脸看,见两侧树木又是一晃,合拢到一起去了。

    这就是隋不休设下的阵法吧?是个迷阵么?

    常秋梧勒住马跳下来,跑到白马旁道:“你怎么样了!?”

    他的急切之情都是写在脸上的。见他这样子,李伯辰心中着实一暖,刚要说“怕是受了点伤”,却忽然瞥见不远处站着的三个人。

    两个是褐翼的羽人,穿着皮甲。当中一个,外罩闪亮的半身鱼鳞甲、底下是大红战袍。腰间悬着一柄鲨皮鞘嵌红宝石长剑,头戴鎏金五狮冠。一张脸白白净净却又英气逼人,一双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

    正是隋不休。

    李伯辰愣了愣,将那话咽了回去,不用常秋梧扶,一偏腿跳到地上。落地时又觉得胸口一阵剧痛,眼前也黑了黑。但仍强撑着微微一笑,道:“常兄不用担心,区区百人而已。”

    又将刀还了鞘,向那人拱了拱手,沉声道:“隋公子,一向可好。”

    隋不休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也抬起手,道:“李将军,几个月不见,你已经以一当百了。”

    他刚才是看见自己破阵时的模样了么?那可真不错。李伯辰便也笑了笑:“不过是百人,也不是妖兽。隋公子,这阵就是用中州结界的法门布置的么?”

    隋不休道:“不算是,但大同小异吧。”

    李伯辰点了点头,可一时间不知道该再和他说什么。隋不休也矜持地笑着,该也是一样的念头吧。幸好常秋梧道:“隋公子,多亏你相助。家祖正等着见我这位表爷爷,寒暄的话,咱们以后再谈吧。”

    隋不休像是松了口气,道:“好。”

    又看李伯辰:“李将军,稍后我找你叙旧、赔罪。”

    李伯辰道:“隋公子客气。”

    隋不休便带着两个羽人退了一步,转身走开。待他们离远了些,李伯辰道:“常兄,他们来了多少人?”

    常秋梧道:“就这三个——这位是?”

    “方耋。我的一个朋友。”

    常秋梧将方耋看了看,道:“也伤得不轻,来,一起走!”

    过了这片树林就是孟家屯外的田地,常秋梧带了五十多个兵出来,这些人便跟在三人身后。李伯辰将城中事对常秋梧说了,才分神去看这些兵。

    大多是青壮,身子也算结实,身上有铁甲,手中有刀枪剑盾。只是看着神色恹恹,总也提不起精神。

    李伯辰道:“这些是原来镜湖山上的兵?朱厚真死了?”

    常秋梧拉着李伯辰快走了两步,低声道:“表爷爷,你说实话,朱厚是不是你杀的?”

    在回来的路上,李伯辰就猜过会有人问这样的问题——当日小蛮走了,自己也走了,接着朱厚暴毙。一定会有人将朱厚的死和自己这个外来者联系到一处的。

    其实他也想过要不要将小蛮的事告诉常家人这个问题,只不过进侯城之前,都没拿定主意。可现在知道隋不休在此,也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在无量城的那晚隋不休放自己走,就是因为发觉自己姓李、又是个灵主吧。那时候他们未必想得到自己是李氏国姓,可如今在这儿见了,心中该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那要瞒,也瞒不了多久了。

    李伯辰便叹了口气,道:“不是我干的。但和我也有关系。我们……回去再说吧。”

    常秋梧抓住他的袖子,道:“好好,回去再说。”

    可这么抓了,就没放开。李伯辰心道,他是怕像上次一样吧——上次见了朱厚,也说“回去再谈”。但那么一回,就隔了二十多天。常秋梧已经四十多岁了,可做事并不像看起来那么稳重,倒仿佛是个毛头小子,也是有趣。

    等他们走到镇上时,又是不同的气象。街上空空,两旁的铺子几乎都关张了。出镇往坡上走,也是人人闭户。再走一段,远远瞧见自己那间宅子。李伯辰心头一酸,忙挪开了眼。

    等到了常家宅院前,常秋梧叫那些兵散去,三人进了门。

    他唤来一个丫鬟,叫她带方耋去裹伤口,又拉着李伯辰的袖子一路扯到二进院。他走得急,李伯辰跟着他快走几步,终于忍不住咳了一声,一下子又咳出一口血。

    常秋梧吓了一大跳,道:“这是怎么了!?”

    李伯辰摆摆手,道:“估计胸口骨头断了几根,也不是什么大事。”

    常秋梧瞪起眼:“这还不是大事!?快快——”

    拉着李伯辰走到正房门前,抬起一只手胡乱施了一礼,口中急道老祖宗秋梧求见,就赶紧推开门。

    李伯辰便见着了常休。他今天穿了一身褐色大氅,戴一顶纱冠,端坐在堂屋椅上,老神在在。见常秋梧这么推门走进来,眉头微皱,便要开口说话。但常秋梧道:“老祖宗,表爷爷伤着了!咳了血了!”

    常休一愣,一下子站起身,道:“伤在哪儿了?”

    疾步走过来,一把将李伯辰的手腕抓起、搭上脉门。

    李伯辰心头一动,说不出话了。进常家这门的时候,还在想常休会如何对自己、该如何同他说话、又如何试探他们的态度。可见了这两人这种模样,那些念头记不起来了。打他来到这世上,只有小蛮对他这样好了二十多天,如今她走了,他以为自己再尝不到那滋味,没料到此时在这屋子里,又体会到熟悉的感觉了。

    这些念头在头脑中转了转,他只觉得眼睛微微一热,忍不住要开口叫一声外公。可另一个念头又忽然蹿出来,叫他的心又凉了凉——当初小蛮也是这样对自己的,可后来小蛮走了。现在自己这外公,是真情,还是假意?

    他咬了咬牙,将嘴闭上了。

    这时常休松开手,道:“断了三根骨头,没伤着脏腑。”

    又往后退了一步,细细打量李伯辰,道:“好、好、好,这就是我的外孙。”

    再深吸一口气,抬手正了正头上的冠,面色沉静下来。

    李伯辰愣了一会儿,常秋梧忙在一边道:“表爷爷!”

    李伯辰这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又想了想,俯身拜下,道:“外公,受外孙一拜——”

    可他刚只弯了腰,常休便伸手将他搀住,道:“不可!”

    又道:“秋梧,你过来。”

    常秋梧走到他身边。常休忽然跪倒在地,行了个大礼。常秋梧愣了愣,也噗通一声跟着跪了,把头磕下。

    李伯辰刚见他这动作时,心中是一紧,不晓得他要做什么。等再反应过来,还没来得及去拦,便听常休沉声道:“老臣常休,叩拜国主!”

    李伯辰又愣了一会儿,才忙跪下要将常休搀起,道:“外公,这是做什么!”

    但常休将他的手臂一抓,李伯辰便觉自己的双手似被铁夹钳住了——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能在力气上将自己完压制的人!

    又听常休道:“秋梧!”

    常秋梧忙又拜了一拜,道:“臣常秋梧,叩拜国主!”

    常休这才抓着李伯辰的手站起,道:“伯辰,你有北辰帝君气运在身,自当是李国国主,往后,断不可再拜旁人,就连我也一样。”

    李伯辰之前心中想的本是亲情,可如今经了这一番,心里倒平静许多。常休知道自己有北辰气运在身,是隋不休说的吧?只是他没料到还有“不可拜旁人”这说法。先是被比自己年长的常秋梧喊“表爷爷”,如今又受了这外公一拜,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这外公从前是太常寺少卿,掌的就是礼仪,可要是往后天天都喊自己国主、动不动就要下拜,那可真要命了。

    他只得苦笑一下,道:“……外公,现在是在家里,咱们自家人说话,就不要讲究这些了吧?”

    常秋梧也站起身,道:“是啊,老祖,表爷爷是个随性之人,老祖在家里也讲礼,只怕表爷爷要待不惯的。”

    常休正色道:“国器崩坏十几年,岂可连礼仪都不要了?没有国主的诏令,这些礼数还是应当遵循的。”

    李伯辰叹了口气,道:“外公,就当我下了诏,叫您不要再拜,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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