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老奴无丝毫恶意,还望不要多虑”。皇甫庶盯着那剑笑笑。
“少爷?”。
“在下心里,令尊一直是老奴的主子…我指庄宗”。
“庄宗?”。
“少爷,你左手小指是残缺的吧?你就是朝廷悬赏十五万文银捉拿的那人吧?”。
皇甫庶轻轻又道:“少爷,你这富家子打扮,配上这长相,看似合理,却有很多
破绽的,何况还杀了人…周当家看过了那些府军的伤口,又查看了你的剑、弓箭
…找到你手臂、胸前的伤”。笑笑又说:“这些周当家当然不会跟我提的,可他
有个脑袋笨,嘴又不严的徒弟,没用我怎么套,什么都说了”。
缓声又道:“没有疑问,那些府军就是少爷杀的,或是与人合伙杀的,少爷
也正是庄宗遗子”。
“如果你们这么确定,干嘛不把我交给官府,”赵家公子轻笑:“可得银十
五万两的”。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为钱财活着的”。
皇甫庶摇摇头,轻声又道:“少爷,你要知道,赵家姑娘必是朝廷设的饵,
开封是绝不能去的,嗯,草原最好也不要回了…这新帝一心要你死,要是一直钓
不到你,他会跟那边契丹人交涉的…只要价码合适,亲爹亲娘尚可交易,何况少
爷对于契丹人来说,只是个外族人”。
赵家公子笑着不语。
“少爷,你留在这里最为安全”。皇甫庶又道:“侯爷已经死了…没外人知
道,少爷可以侯爷的身份留在这边”。
赵家公子呆了片刻,忽的轻笑出声,接着轻轻再笑。
半晌,终于止了笑,摇头正容道:“皇甫叔伯,谢你好意…我确实是朝廷通
缉之人,可不会再冒充别人活着了”。
“少爷不就在冒充什么李于基的么?”。
“…”赵家公子呆了呆,仍是摇头。
“侯爷名声不大好,少爷会受些委屈,可…”。
“皇甫叔伯,别再叫我少爷,我不是什么庄宗的儿子,我姓赵,是赵家的儿
子”。
皇甫庶呆了呆,劝道:“少爷,就是不想留,也绝不能回京的…赵家姑娘没
法救的,回去只是自寻死路…听老奴的,留在这里,这世上没有铁打的江山,只
要活着,总有出人头地那一天的”。摇了摇头,缓缓又道:“这天下马上会乱的,
乱起来就会有机会!新帝确实够杀伐果决,只是太操之过急了些…少爷,你应该
还不知道,淮南王进京路上遇刺了,据传只受了轻伤,当天车队便回返了…估计
别的藩王也受到了相同的礼遇”。喃喃又道:“新帝用这法子削藩,只会逼着各
藩王即反,我不信他能控制住这局面”。
赵家公子沉默片刻,轻问:“侯爷连自己护卫都无,朝廷为什么也要刺杀?”。
“刺客是我派的”。
皇甫庶笑笑,顿了顿道:“大楚天下,如遇乱世,每个皇亲都会是新帝威胁,
以他手段,我不认为会放过侯爷,安排了假刺客,一是要杀个人,二是防真刺客
…把侯爷吓回庄园,也给上头一个交待”。
“杀个人?”。
“就是死的那个…这畜生万不该有动夫人的心思”。皇甫庶缓缓道来,语调
平和,确像是家里刚宰过一只鸡鸭,也不多言,转而道:“当然,确定少爷身份
后,回程里又多了个目的”。
“让我取代侯爷?…可要是侯爷没死呢?”。
皇甫庶不语,片刻,瞅着火炉轻道:“侯爷自己死了那是最好”。
两人半晌无话,皇甫庶往炉里又加了些炭,淡声道:“少爷,听老奴一句话,
留在这边坐等时机”。
“皇甫叔伯,让我冒充侯爷,只是因为庄宗要保我一条命?还是觉得我比侯
爷好操纵些?”。赵家公子直视着他。
“随少爷怎么想,”皇甫庶笑笑,淡淡又道:“如果说是为了我家小姐,少
爷信的么?”。
“就不怕我身份暴露,给你们招来灭族之灾?”。
“灭族?”。皇甫庶笑:“关我什么事么?他们认我是皇甫家的人么?少爷,
我叫皇甫庶,这名字你听不出什么来么?”。喃喃又道:“要说怕,我只怕会连累
到我家小姐…可小姐活的生不如死,应该也是不怕死的”。
“…皇甫叔伯,还是谢你好意了”。
半晌无语,皇甫庶摇头轻道:“少爷,你现在这身子,又能救得了谁?就是
侥幸救得赵家姑娘,能带出城的么?…那开封城进得容易,出来可就难了”。
“…”。
“少爷,我们命虽不值钱,却也不会陪你去送死的”。
已是夜半,候院里已无人语,夜上有圆月半悬,淡淡轻柔里,似在叹着这人
世间凄苦,述着那几抹往事:
正正二十二年前,楚元143 年,大楚楚成宗之十六弟趁其重病之际,率乌衣
教教众发动宫变,囚楚成宗,逼其让位,立国号天佑。
同年二月,昭告天下,在五年内还政于民,同时发布一系列变革条令,史称
“天佑变法”。
楚元147 年,历经三四年,变法之种种恶果涌现,由于对时政及待遇不满,
朝堂大臣、地方官员纷纷请辞,不再理政事,加上连年的饥荒,更让中原大地民
不聊生,怨声四起,各地藩王以拥成宗还朝为名揽兵夺权,金兵又趁机欲夺关南
下,渝关(今山海关)危急,大楚百年基业要毁于一旦。
楚元147 年秋,西北边将赵起率西北军回京,迫禁军临阵倒戈,败乌衣教教
民于京城近郊,天佑帝(楚庄宗)兵败**。
楚成宗当月还朝,年底,昭告天下,废除一切新法,沿袭旧统,焚所有新法
相关书籍,另悬赏缉拿逆弟所创乌衣邪教残余。
虽被篡位四载,楚成宗仍念手足之情,赐逆弟以谥号“庄”,并下旨严禁文
人墨客妄议朝政、对其口诛笔伐。
楚元148 年,新封靖边侯赵起独子生日宴上给人偷走,寻访多年,不见音讯,
也不知生死,有人怀疑是乌衣邪教徒所为…
那婴孩确为乌衣教徒所掠,行事的正是藏匿于深山荒村的乌衣教二、六两位
香主,他们为报其教主之仇,偷了赵起的儿子,除了要让赵起品其丧子之痛,更
是要将那婴孩养大成人,教唆其去诛杀赵起,让赵起死在自己儿子手里。
可这世间事,常不如人所料,那孩子在长到十岁之际,习武对练中为其师兄
所伤,不治而亡。
两人只得另想他法,寻得与死去孩子长相颇为相似的一乞子,烙梅花印于脚
底,以鱼目混珠,教养几年之后,让他前去开封乞讨,以让赵家人寻得并相认,
以待时机,能手刃赵起。
凭脚底那烙印,让赵家人相认倒也不难,只是两位香主错估了一事,这人非
草木,世间事,连鸡鸭猫狗相处长了尚要处出感情,况且是一热血少年。
这冒牌的赵家公子迟迟下不了手,阴差阳错里,赵起最终却是死在了新帝之
手。
而按朝廷的公告,乌衣教两香主当年所偷的婴孩,并不是赵起的儿子,却是
他们教主,**身亡楚庄宗的遗子。
于是,市井间,这赵家公子便有了两个身份:头颅还在开封城门楼上挂着的
卖国贼赵起的贼子,囚兄篡位四载搞得大楚民不聊生不仁不义的庄宗的孽种。
虽说身份有二,市井大众对这位公子的评断却并无二说:都该千刀万剐。
戈行(10-14)
10。
开封。
外城。
西门楼很高,悬着的头颅由此就显得很小,唾沫很难够到,否则早给煳死了。
大楚家喻户晓一代名将,曾被美誉为大楚救世主靖边侯赵起的头颅已挂了有
两三个月了,风吹雪打日晒里,早变了形,已看不出被砍下前是笑着还是在哭。
要是眼还能睁开,所看到的隻会是一张张厌恶的脸,要是耳朵还能听得见,定会
给大家的辱骂声塞满。
可惜或所幸是,那干瘪的头颅全感受不到了。
新帝继位,开封城经曆了一个多月宵禁、两个多月全城戒严盘查之后,终于
恢複到常态,城内不再有兵马竖枪挺刀满街游走,城门口的盘查也不再会问及到
祖宗八代,进城不再像前些日子恨不能排上一整年的队。
新帝更是下旨,免开封三个月的市税,更让入城做点小买卖的贫下百姓欣喜
若狂,感激之馀,对城门楼上的头颅更添了分憎恶,恨不能让他活过来挨个千刀
万剐在油锅里过一遍再挂上去。
虽是严冬季节,天黑路滑,城门尚未开,门前已排了粗粗长长一队。
大多是乡野之人,带着土特产进城来卖,有正在嘀咕的鸡鸭,有无语的鱼虾,
有刚从屁股下掏来尚留体香的鸡蛋,有在家里垫了十几年桌子腿积了三层尘土四
层油渍最近听说可能是孤本的前朝诗集。
都想趁这免市税的当口多挣一文是一文。
长队之中,一女人,一男孩,男孩抽着鼻涕,瞅着城门楼上头颅:“娘,那
是谁啊?”。
女人皱眉道:“坏人”。
男孩问:“坏人?”。
女人说:“可坏可坏了”。
男孩问:“可坏可坏了?”。
女人说:“比咱村的王二子还坏”。
男孩问:“比王二子还坏?”。
女人说:“他要是还活着,咱们家可要倒大楣了”。
男孩问:“要倒大楣了?”。
女人板着脸道:“聪娃,听娘的话,可千万别学他”。
男孩点点头:“娘,我听你的话,不学他”。
娘儿两再无话,男孩接着抽鼻涕,边抽边四下瞅着,盯住身后浓眉黑脸大胡
子汉子:“叔叔,你在哭还是笑呢?”。
汉子冲男孩笑笑:“当然在笑了”。
男孩指指他脸上的水渍:“怎么像是哭了呢?”。
汉子笑:“叔叔太开心了”。
男孩问:“太开心了?”。
汉子点点头,不再吭声,男孩问:“太开心了就会哭的么?”。
汉子盯着头颅不语,男孩也瞅过去:“叔叔,你知道么?他可坏可坏了”。
正说着,给女人拉过去,屁股挨了一巴掌:“别烦叔叔了”。
女人回头笑笑:“这孩子整天问东问西的,不好意思啊大兄弟”。
赵家公子笑笑:“孩子么”。俯身轻问:“聪娃,几岁啦?”。
男孩挺起胸:“六岁了”。
转眼匆匆几天,这天的雪伴着这晚的夜,又悄悄的下了。
怡春楼前长街,车水马龙,行人如梭,新年的喜庆还未从人们脸上褪去。虽
是有雪轻落,由于无风,也不显太冷,反是添了些温馨浪漫之情,长街之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