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特别白
女童瞪着大眼睛好奇的打量朱达,到这时候她才表现出些许这个年纪该有的天真烂漫,朱达觉得有趣,忍不住笑了笑,却把那秦琴吓了一跳,突然间很紧张的摆着小手说道:你不认字的,我什么都没看到。
说着说着,声音里带了哭腔,满是紧张忐忑的神情,朱达苦笑摇摇头,开口说道:不用怕了,我要动手早就动了,你爹到底做什么的,你怎么学会这么多有的没的?
这年头的女人,从孩童到成年,都在封闭的环境下成长,越是好些的家庭越是如此,往往会让女性没有见识颇为愚昧,可这秦琴明显是读书人家的孩子,但非但没有什么礼数讲究,反倒教了很多心计手段,刚才嚎哭掩饰自己,然后又怕被杀人灭口,虽然拙劣了些,可能做到认识到的,很多十几岁二十几岁的男人都未必能行。
提到自己父亲,女童秦琴脸上露出自豪的表情,甚至还扬起了头:我爹是郑家集的秦秀才,大家都对我爹很恭敬很客气的。
说完这话,秦琴可能觉得漏了底,忐忑的看了眼朱达,现在她已经不怎么害怕了,也知道对方不是坏人,只是声音放低了点说道:这位公公子,送我回去的话,我爹肯定会重谢的
小孩子别学大人说话。朱达哭笑不得的回了句,这秦秀才的教育还真驳杂,让这丫头学了些什么出来。
既然是在郑家集,顺着这条河走十里地下去,那边有桥能过河,过河再走几里就是郑家集,也就是说这贼兵抓了人之后过河,沿着河向上游走,估计准备走到山边再进山,这样没什么人会发现,凑巧发现了自己和周青云,想要顺手发财,或许只是想问问村里的内情。
这贼人怎么抓住的你?朱达肃声问道。
第四十一章 挖坑灭迹 贼兵私盐
亏得秦琴头脑清楚,口齿伶俐,能把来龙去脉表达的很清楚,不然一个五岁女童,又在这样被惊吓的状态下,还真未必能把事说明白。
这个年纪的女童自然没有什么男女大防,每日里家里也管得不严,放出去和一群孩子们疯玩,也就在这天,一个相熟的小伙伴叫她去看新鲜玩意,一起那么久,秦琴不会怀疑,兴冲冲的跟着过去,没曾想拐了两条街,到了僻静地方就被人先塞住了嘴,被塞进筐之前,她看到喊她的那个小伙伴被踩在地上,僵住不动了,然后就被绑起来塞进筐里,在筐里不见天日,昏昏沉沉,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到刚才。
说起来这个事的时候,女童还是忍不住哭了,毕竟是五岁孩子,这天受了这么大的惊吓,看到了那么多血腥,不可能不害怕。
你还真有胆量。朱达夸奖了句,然后就陷入沉思中,拐个孩子是为了要赎金甚至是糟践,但贼兵为这个女童太下功夫了,从刚才这几件事来看,肯定是提前观察熟了才动手,然后还要运到他们老巢去。
站在贼兵的角度想想,郑家集那边人多热闹,被发现的可能很大,抓的还是个有身份的秀才千金,事后又有纠缠,还要费劲的带回老巢去,看这秦琴穿着补丁衣服,家里未必有多少钱,费这么大力气,能勒索到多少银钱,到底为什么?
正在这时候,周青云拿着镐头和铁锹过来了,身上还背着个小包袱,这两样工具不轻,他来到河边后带着点气喘:和李家借的,多亏李家俩小子忙着做活,不然还要跟过来。
说完这个,解下包袱,里面有两块饼子,又把装水的葫芦递给那小女孩,估计被抓到现在已经饿坏了。
女童秦琴直盯着周青云和朱达手里的工具,红着眼圈又要哭了的模样,不敢接食物和饮水,在那里拼命说道: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别把我埋了,别把我埋了!
你爹平时都教给你什么?朱达有点不耐烦的说道,这秀才家平时给自家闺女耳濡目染些什么,这五岁孩子怎么什么都懂的架势。
不过说完这话之后,朱达又看了眼女童,尽管他面色平静,可秦琴却被这么看的一缩,露出楚楚可怜的神色,朱达刚才的确想到,目前最万全的法子还真是把这个女童也灭口掉,这样才不会被贼兵盯上自己,但这念头就是一闪而过,他自己都痛骂自己禽兽,居然对这么大的小孩子起了杀心。
我先刨,然后你来替我,不用挖太深的坑,是烧是埋还要等向伯拿主意。朱达抡起镐头开始刨地,边劳作边想,这的确是个人吃人的时代,但自己也不能太丧失人性,自己没有超脱于什么,自己也在这个时代在这个地方实实在在的生活。
天气虽然变冷,但还没到封冻的时候,河边土软,刨起来也省力些,朱达和周青云两人轮流动手,很快浅坑就是弄出来,当然,两个人免不了满头大汗。
把尸体弄进去之后埋上,又把大概的痕迹掩饰了下,这就算简单处置完了,女童秦琴饿得狠了,杂粮饼子很快吃完,吃饱之后,女童也沉默下来,神情忐忑的看着朱达和周青云,不知道怎么处置自己。
朱达沉吟片刻,却又是抓起鱼竿,周青云瞪了眼睛,粗声说道:你还有心思抓鱼?快回去吧!
不吃鱼,咱们身体力气就跟不上,现在混账事这么多,天知道还能不能天天来钓鱼!朱达不客气的反问回去,他心里的紧迫感越来越大,这话周青云也没有反驳,只是抄起了那根棍子,拿起来之后又是厌恶的甩了甩,把上面沾染的血迹洗干净了才算拿好。
在秦琴满是好奇的注视下,朱达又是钓上了三条大鱼,这次没有在河边收拾,就拿苇草串在一起,弄完这些朱达左右看看,却忍不住骂了句什么都丢不了!
没奈何,又是把这贼兵的那大筐在河水里洗干净血迹,示意女童爬进去,然后又把那口刀丢进去,又把鱼弄进去之后,重新盖上蒙布,吃力的背了起来。
这个筐虽然扎眼,可村里也有这种筐,如果被人看到带着丫头回去的话,被有心人知道后就会弄出很多是非来,朱达觉得自己有点头疼,就算那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也极少这么全面考虑,结果现在这么折腾了。
工具和大筐的份量都不轻,朱达和周青云两个人轮流换班就这么回到村子,进了向家院子的时候都累得呼呼喘气,倒是这女童很懂事,一路上很安静,村民有看到这筐的,和朱达所想的类似,没人理会,也没有人记得他们俩出村的时候没有这么个筐。
味道好难闻。女童从筐里爬出来的时候,满脸恶心欲呕的表情,这边的人都受不了太厚重的腥气。
到了现在,女童秦琴已经不怎么害怕了,还主动问道:两位哥哥,什么时候送我回家,我爹肯定着急了。
你娘就不急吗?朱达随口打趣了句。
我娘早几年改嫁了秦琴脸色不好看的说到。
朱达摇摇头说道:你先歇着,我们俩年纪也不大,恐怕要等大人回来让大人送你才行,你别出这个院子,没准坏人还在找你。
听到这话,女童吓得一缩,立刻不敢说话了,朱达笑了笑,开始忙碌起来,他鱼先放在一边,用缴获的这口刀把大筐劈碎,然后让周青云丢到灶膛里烧掉,又把这口刀的缠布之类的拆下来烧掉,又仔细擦拭过了,放在武器架子那边,这才开始处理鱼获。
习惯性的想用匕首,可想到匕首沾染人血,又用开水洗刷了下,这才继续忙碌,朱达这边忙个不停,周青云跟着帮忙,而且还把弓箭拿出来放在手边,经过河边那件事之后,两个人都不敢大意。
女童秦琴没有睡,在院子里好奇的看着他们忙碌,一直对鱼发出的气味很不适应,还问了句:这鱼能吃吗?我听我爹讲,这鱼是难得的美味,只不过咱们这边没有人会做。
晚饭你就知道好吃不好吃了!随口回了句,下午朱达他们没心思,也更没力气练武,等收拾的差不多了,却看到小女孩靠着墙根已经睡了过去,受了这么大惊吓,折腾半天,到现在也该疲惫了。
朱达揉揉脸颊,走上前将女童抱起来,秦琴份量很轻,倒不怎么费力,只是朱达身上血迹和腥味交杂,味道很不好闻,秦琴在朱达怀里挣扎了下,闷声说道:真难闻。然后又是睡了过去。
才把这秦琴放在炕上,却听到外面院门响动,朱达下意识的紧张起来,随手把匕首掏出,院子里周青云已经张弓搭箭了,经历过中午的遭遇,两个人下意识的戒备森严。
开门,是我!听到是向伯的声音,两个人才都松了口气。
向伯走的时候背二十斤盐,回来却不止这个数目,包袱里装着杂七杂八的东西,有粮食,有鸡蛋,还有几尺布,这年头手里银钱都少,大部分都是以物易物,看来这次收获不少。
这次运气好也不好,村里人都要买盐,这次能多要点价钱,但谁能想到大柜上派人来了,得亏这次没多带盐去,不然就被上面看出蹊跷了。向伯把包袱里的东西分开,念叨着说道,能出他很高兴。
大柜上是什么?尽管现在最要紧的不是这个,可朱达的好奇心占了主导。
这怀仁县和大同左卫的盐货都是在一处批下来的,那边官面上就是盐栈,名字叫升平栈的,官盐私盐都发卖,那边就是大柜,各千户和市镇又有坐商拿盐,咱们就是在二柜上拿盐的
说到这里,向伯总算注意到些不对了,朱达和周青云不像往常,注意到之后更能看出别的细节来。
你们两个身上这么脏污,那口刀怎么回事,咱们家可没这口刀,遇到什么事了,怎么看着这么怕?
师父对这一个个问题,朱达突然觉得放松不少,自己还是有依靠的,有师父在。
向伯没有去看睡在里屋的女童,仔细听着朱达和周青云的描述,这些日子向伯已经习惯听朱达一个人讲述说话,但这次他时不时的询问周青云,务求了解的全面,听完问完之后沉默许久,过了一会才闷声说道:再等一个时辰,我们去河边把尸首处置了,这伙贼兵到底要做什么,你们知道吗?大柜之所以下来人查,是因为这伙贼兵已经洗了四个百户的盐贩,原本以为这伙贼兵就是为了劫财,现在看,搞不好就是盐贩动手,那百户什么的都是顺手。
师父,那秦秀才和盐货有什么关系没有?
升平盐栈有一家分号开在郑家集,要说有什么关联就是这个,我没听过秦秀才这个人,再说了,读书人这种金贵角色,怎么会和私盐扯上关系!
第四十二章 心有不忍 顺流而下
秀才和私盐的确扯不上关系,在朱达的记忆中,读书人在大家心里简直是天上人,尽管白堡村和周边几个村子只有一个老童生,大多数人也见过什么读书人,可大家就这么认为,觉得比什么都高一等。
读书能光宗耀祖,能发家致富,能娶娇妻美妾,只要读书科举,这一切都不在话下,只要身上有个科举功名,哪怕是秀才这等,那也是众人敬仰奉承。
大同是军区边镇,武将军兵自然是占大多数,平日里吃香喝辣,耀武扬威的也都是什么武官和亲卫,这都是大家实实在在看到的,即便这般,大家依旧羡慕读书人,以白堡村这等封闭地方,都有人说出文贵武贱这个词来。
据说武将见到同品级的文官,那都要以下级的礼数相见,据说还不是低下一级的礼数,而且做文官不用打生打死,不用辛苦操练,就那么舒舒服服享受发财,还能对武将武人呼来喝去,当然是文贵武贱。
秀才虽然只有见官不跪和免除赋税的少数特权,可天知道他的同年,他的老师里面有没有已经做官的,天知道现在他是秀才,将来会不会是举人进士,会不会是一方大员,所以小小秀才,方方面面也都要客气着。
大同是军镇,武夫多,文人少,可文人稀少正应着个物以稀为贵,地位更是被高抬起来了,这秦秀才的身份地位可想而知。
还有一桩可笑的,卫所军户人家从来没有指望孩子练好武艺博取功勋,反倒希望孩子读书走科举这条路光宗耀祖,只是穷人读不起书,很多人也没有读书的天分,毕竟义务教育强制教育只有理想主义者的理想年代能搞,而且人民还不以为对自己有好处,反觉得多此一举。
向伯随口说几句,朱达则是联想了很多,不过想了想就是放下,秦秀才已经算得上大同左卫和怀仁县的清贵人物了,最起码在郑家集是有身份的乡绅,这样的清流读书人最忌讳和私盐这等卑贱事扯上关系,肯定不会有联系。
临出门前,朱达把熟睡的秦琴装到向伯家的筐里,女童睡得很沉没有被惊醒,朱达和周青云将秦琴送回了自家,嘱咐母亲照顾下,看到儿子突然带回来个五岁丫头,把朱王氏吓了一跳,听了儿子解释说半路捡到这才放心,朱达当然不会和母亲说杀人的事。
回到向伯家的时候,发现那柄缴获的刀已经被向伯重新缠上布条,刀柄和刀锷都被调整过。
这伙贼兵真是杀才,上阵要用刀枪厮杀的,结果用成这个破烂样子,不过也好,练刀还是要用真家伙,不然身上和手上的劲力把握不准。向伯念叨了几句。
等朱达和周青云回到向家,向伯已经把要用的架势都整理好了,挖坑挖土的工具,引火的火种,但缴获后处理好的那柄刀没有给朱达和周青云,反倒是弄了两杆削尖的六尺木枪。
你们用这个才趁手。简单解释了句。
老少师徒三人出了村子,眼见着太阳就要落山,村里反倒热闹些许,要值夜的村民开始活动,不少人看到他们三人,大家有的笑着招呼,有的低头不语,招呼后小声议论的最多,对私盐贩子不合常理的举动,大家反倒觉得理应如此。
等离开村子稍远些,向伯又开始询问河边的细节,那贼兵怎么出现,战斗的经过,还有拷问所说,朱达和周青云你一句我一句的回答,最后就变成朱达一个人在讲,因为他说得清晰有条理,朱达没感觉絮烦无趣,他知道向伯在确认,生怕少年受刺激之后会扭曲真相。
其实战斗相关,向伯询问的反倒不多,最多的还是贼兵的老巢在何处,那贼兵说了什么别的之类,但聊到这些主要是倾听,说起战斗的时候评点不少。
让你每日练刀你还不情愿,这次知道好处了吧!这是对周青云说的,他第一下刺中贼兵肋部和接下来几下抽打到贼兵脸上,都很关键。
而听到朱达描述的战斗经过,向伯点头夸了几句:你倒天生是个练武从军的,别家这么大的孩子遇到这样的场面早就傻了,你倒还知道应对,而且也敢见血能下的去手,老汉我第一次见血的时候,吐了几天,你倒没什么事。
正讲述间,朱达突然觉得眼前全是血色,鼻间满是腥气,擦拭血迹的湿腻重现掌中,到这个时候,朱达恶心无比,胸腹翻腾,顾不得和向伯说话,捂着嘴跑了两步,再也忍受不住,直接呕吐出来。
这一吐就是昏天黑地,几乎把肚子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整个人都有些虚脱的样子,周青云瞪大了眼睛,向伯脸上倒是浮现笑容,摇头说道:这才像个孩子模样,我还以为你从前跟着那野道人杀过人的。
朱达抓了几把干草擦拭了下嘴边手边,又是走回向伯身边,闷闷的跟着向前走了一段,突然开口问道:师父,我一直没问那个贼兵的名字,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人,家里还有没有亲人
那贼兵杂碎问过你们俩个的父母家人吗?向伯回答的很冷淡。
这个道理朱达当然明白,可第一次杀人,而且那么近距离的接触,那种震撼,那种自责和内疚,不是懂得道理就可以不想的,他设想过自己杀人的情形和情绪,却没想到如此突然,让人措手不及。
向伯看着朱达摇了摇头,闷声说道:等那贼兵动你父母家人的时候,那才是生不如死,自己死了还不算,还要连累爹娘乡亲
说了两句,看着朱达的脸色依旧不好,向伯笑了笑,换了语气温和说道:这是小事,等你习惯就好了。
一时间无话,大家沉默着向前走,反倒是周青云在现场吐了后一直没什么所谓,几次想要凑近打趣朱达,都被向伯虎着脸瞪了回去。
快要到河边的时候,朱达开口问道:师父,贼兵老巢这个事要尽快报官,这伙贼兵行事不讲规矩,但未必不警醒,这个人一天两天不回去的话,肯定会惊动他们,到时候可就很难找到,若有个万一,咱们也有麻烦。
不能报官,以官家做事的习惯,首告的怕是会先被拘押起来拷问,如果他们要私吞悬赏的话,能不能活着出来都难说。向伯不屑的回答说道。
说完这句,向伯停下脚步,颇为郑重的对朱达和周青云叮嘱说道:凡是沾到‘官’字的事情,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不然连皮带肉都被人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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