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特别白
将周青云放到屋中的土炕上,又将马匹放在简易马厩那边,正式处理伤口之后,又把备好的草料添上,朱达这才回到屋子。
这山间小屋的各项物资都储存的很充足,足够五个人活一个月,积储这么多物资可不是太轻松的活计,但从朱家父母到向伯对这个都很支持,他们把这个理解成一个避难所,自从日子生发起来后,他们的危机感都很重。
朱大哥,出什么事了?秦琴看着朱达的情绪稳定了些,急忙追问说道。
朱达也不准备隐瞒什么,开口说话,第一句没有说出声音来,他又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之极,从刚才进来就一直沉默,也没有发现这个情况。
蒙古人鞑子打进来了,已经进了白堡村和新村
鞑子草原上的蒙古人打进来了?秦琴懵懵懂懂的反问了句,随即瞪大了眼睛,这件事对她来说太不可思议。
你们不是说这里是腹地吗?爹不是说过,现在什么松懈,可还要过些年才有结果,怎么会这样?
再聪明的女孩,毕竟年纪在这里,平时又不关注这些,得到的都是一点支离破碎的印象和概念。
那叔叔阿姨怎么办?向爷爷怎么办?春花姐怎么办?女孩懵懂的问出前面几个问题后,终于反应过来,声音也变得尖利了许多,这些人对秦琴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女孩反应的很快。
秦琴的这些话让朱达沉默下来,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朱达突然觉得自己身边的人很可笑,但更可笑的是自己,这里是大同腹地,可去往边关也就是不到七天的脚程,其他人被这短暂的和平麻痹,自己有那二十余年的见识和记忆,怎么也就相信了腹地和太平,这里是边关!这里是战区!那有什么太平!
朱哥哥,你不要吓我,他们怎么了
正在这时候,躺在一边的周青云迷迷糊糊的醒来,开始还没弄懂眼前状况,下意识的说了句怎么进了山,下一刻却是翻身而起,专注朱达的秦琴被吓了一跳,看到周青云醒来后,又是转移了目标问道:青云哥,村里到底怎么了?
周青云没有理会秦琴,起身后红着眼来到朱达跟前,一拳就是打了过去,怒声喝道:你这个混账东西,不是你贪生怕死,我们还能把人救回来,你这个没卵子的孬货
他说没几句就哽咽起来,朱达被他一拳打了个趔趄后,只是默默站起,周青云骂了几句又是一拳打了过去,朱达伸手格开,沙哑着嗓音说道:救不回了,我们赶不及!
这话却让周青云暴怒起来,挥舞着拳头又是打了过来,嘶声骂道:救不回就一起死,你心里根本就没有向伯,你这个冷血禽兽,你心里根本就没有你爹娘,你就顾着你自己,你心里什么时候有过别人,平时你装的好,一到这样的生死关头你就露馅了,你眼里心里还有什么!
在这样的情绪下,周青云的动作没什么章法,只是乱打不停,朱达没怎么挡着,被接连打中几下,又是后退两步,听完周青云的嘶声怒喊,朱达突然出手抓住了周青云的双臂,撤步一翻,直接把周青云制住,任他如何挣扎也是动弹不得。
你们别打了!秦琴被吓得哭喊起来。
我朱达出声说了句,却发现接下来不知道说什么。
从某种意义上,周青云其实没说错什么,朱达把这一生的父母当成亲生爹娘,可又有一种只有他自己能知道的疏离感,与其说是血肉相连的嫡亲家人,倒不是说是感情很好的长辈亲戚,这样的别扭和古怪,朱石头和朱王氏只觉得孩子或许长大了,以后会好,周青云却有另外的感受,包括向伯也是如此,这个时代一旦成为师徒,那关系非比寻常,可朱达也一直是保持着亲近和尊敬的态度,作为可亲的师长看待,仅此而已。
在看到好似汹涌大潮一般扑来的骑兵之后,不想去救人,到底是因为确实不能救,还是单纯的考虑了自己,放弃了那一点点可能,是不是自私冷血?朱达发现自己想不清楚,也说不清,当时看似本能的反应,到底有没有冷血的考量,想不清楚,说不明白!
放开我!你这个孬种!你对得起周青云还在大骂。
朱达深吸了口气,想让自己镇定下来,可一开口又是控制不住,眼泪流淌,忍不住想哭,就这么深呼吸了几次,朱达终于平静了下来,双手加力,周青云立刻疼的说不出话来,朱达沙哑着嗓子说道:我们去了就是一起死,我们要活着,我们要报仇!
第一百一十八章 死不能生 辗转反侧
当朱达说出报仇两个字的时候,周青云的挣扎不那么剧烈了,边上的秦琴也停止哭喊。
朱达松开周青云,把人向前一推,本以为冷静下来的周青云脱开之后又是回头,朝着朱达扑来,朱达后退半步,猛地一拳砸在周青云的下巴上,这一击让对方头晕目眩,再也站立不住,直接半跪在了地上。
你就想着和大家一起死吗?你觉得这样对得起大家了吗?可你死了,大家都死了,杀人的人不会感觉到,他们依旧快活,我们要活下来,我们要为死去的人报仇,你要没想明白这个道理,那现在可以出山,鞑子还没走!朱达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冷漠。
周青云晃了晃头,咬牙切齿的抬头说道:我们要是赶过去,还能把人救出来!
你有五成的把握吗?朱达森然反问道,在那样的大范围包抄,用疲惫的坐骑找到人,再在纷乱的村子里出来,能跑的掉吗?朱达越想越没有可能。
周青云被问的愣住,张了张嘴,突然捶地嚎啕大哭,朱达咳嗽了几声,闷声说道:等下做饭吃饭,然后轮流值夜,明天我们还要尽早出去。
是去救人吗?女孩满是担心的问道。
不是,是去侦查敌情。说到这里的时候,朱达满是疲惫。
说这些话的朱达已经转过了身,和秦琴擦肩而过后,走出屋子去整备各项,屋中只留下愣怔的秦琴和嚎哭的周青云。
等朱达出了屋子,秦琴愣着说道:朱大哥哭了,满脸都是眼泪。周青云停顿了下,哭声更大了。
朱达出来是想要准备晚饭,秦琴这几日吃的都是饼子肉干之类,想要有更充足的体力就必须要吃些营养丰富的食物,尽管在这样的心情下,谁也吃不下去什么。
刚把柴火放进灶膛,朱达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突然发现自己心痛无比,后悔无比,如果跟着周青云冲进村落,如果万一有机会能把父母救回来,哪怕只是万一的机会,可这么一来,自己就要失去所有的亲人了,或许和周青云说的那样,死在一起不是坏事
朱达也哭了,他没有撕心裂肺的嚎啕,但他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就这么一个人在外面哭个没完。
实际上天色没那么晚,大家勉强吃了朱达熬得肉粥和饼子之后,太阳还没下山,毕竟他们是在中午之前遇到的事。
朱达去看了下坐骑的情况,招呼镇定下来的周青云开始收拾兵器和干粮,准备出去看看。
你们现在去救人吗?秦琴不可思议的询问。
不是去救人,是离远了看看情况,憋在这里就是瞎子聋子。
你们不骑马吗?
马匹必须要休息,不然会暴毙在半途,天黑之前你记得喂一次马。朱达叮嘱了秦琴两句,那边周青云已经整备完毕,他现在已经完全冷静下来,神情不再是那种木讷,任谁都能看出阴沉来。
从盐洞这边出山的话其实不远,步行也花费不了太多时间,朱达和周青云带刀背弓,又拿了一人份的干粮,一路向外走来。
他们边走边仔细观察山路,看看到底没有人进山,山间小路的路面并没有那么坚硬,路边植物也探到路上来,所以一旦有人走动,痕迹明显的很。
这茫茫山中当然不是只有盐洞这么一处有人烟,光朱达知道的在十几里外就有一处勉强能称得上村落的聚居地,在另一个方向还有个山神庙,那里常有些法外之徒聚集,更不要说进山打猎采药的各色人等。
但走这条路出山的人极少,如果这条路有进出,那么一定是异常,一路仔细巡查,并没有什么异常,朱达和周青云彼此对视,一方面是松了口气,另一方面也有些失望,如果这个时候有人进村的话,也有很大的可能是村民逃出来了,目前看并没有。
快要出山的时候,两个人没有向外走,而是爬上了路边的山坡,现在唯一稳妥的观察法子就是居高临下的张望,没有被敌人发现的可能,还能一览全局,尽管看得不是那么清楚。
无论向伯又或是袁标,都曾带着他们爬过山,而且都在高处观察过白堡村和河边新村,很正式的研讨过如果土匪来了怎么办,如果和隔壁村发生冲突怎么办,还有官府差役,卫所家丁下来滋扰怎么办,两个村子的设置都考虑了许多,但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来得是蒙古人,而且是大队骑兵。
当爬到可以观察的好位置的时候,朱达和周青云脸上都浮现出绝望,眼前这景象的确不会有任何的侥幸在。
无论是白堡村还是河边新村,村落周围都停着许多马匹,也有小队的骑兵往来于两个村子之间,骑兵的数量已经远远超过村民的数量,远远看过去,还能看到蒙古骑兵正在大包小包的向外搬东西。
白堡村和河边新村在这几年有远超其他村落甚至市集的富庶,集中了大量有用的物资,其中很多品类已经在草原上卖出了名气,仔细搜刮这两个村落,能得到的好处远超过其他各处。
当然,这么远的距离也很难看清太多细节,朱达一直在脑补着各种情形,他突然痛苦的想到了一种可能,会不会自己卖到草原上的货物引来鞑虏抢掠,而且父母亲人们即便是藏好了,会不会这些强盗觉得这里有足够多的财富而仔细搜寻,然后导致亲人们也被找出来,朱达越想越是烦躁。
不要胡思乱想了,既然要报仇,那就想着报仇,所有人都说你爱钻牛角尖!在边上的周青云沉声说道,看起来他已经恢复了冷静。
这几句话让朱达猛地从自责和幻想中清醒过来,他闷闷的摇摇头,现在这样的情形,只想着如何报仇就好,多想无益。
天色渐渐黑下来,在白堡村和河边新村的外围都有很多篝火燃起,河边新村的多些,白堡村少些。
朱达和周青云还在仔细观察,没有返回的意思,实际上天黑的很快,除了那星星点点的篝火,很难看清什么了,如果再耽误下去,虽然去盐洞小屋的距离并不远,可山中夜路很危险。
咱们能不能趁夜摸进去,村子里的人或许都藏起来了,夜里我们有机会,就和去哪个清风客栈一样。周青云突然出声问道。
朱达看着山下的篝火摇摇头,闷声说道:这些篝火和帐篷把外面所有的路都封死了,那些马也是麻烦,惊动一匹就会惊动一群,而且鞑子和百姓们不一样,他们可没有夜盲,他们对夜袭可比大明百姓警惕的多。
袁标和向伯都对他们讲过,草原上蒙古部落要比大名各处活得艰难,也活得警惕,除了河套那边学着汉人种田的那批之外,其他各部都逐水草而居,居住的地方无非是各个帐篷环绕,没有城墙什么的遮蔽,所以夜间示警和防备都做得很周密,这还是部落的迁居,如果是大队纯粹的骑兵行动,那就更加小心。
并不是说对方一丝破绽和疏漏都没有,而是凭着朱达和周青云两个人的能力,他们没有自信做到这一点。
先回去,明天一早再来。朱达下了判断,看着周青云没有动,朱达又是催促了句说道:鞑子深入大明,肯定不敢呆的太久,他们要不然就是多抢掠几处,要么就是抓紧回返,大同那十万兵马不是开玩笑的,或许明早他们就要走了,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在清晨和黄昏赶路,就是为了隐蔽。
十万官兵有个毬用,还不是把鞑子放进来了。周青云嘟囔了一句,这次倒是没有和朱达争辩,两个人摸黑下了山,有着火把照明,虽然走的磕磕绊绊,还是回到了小屋。
秦琴正在满脸担心等待着他们,女孩脸上泪痕仍在,下午应当是哭过了,等朱达和周青云进了院子,秦琴连忙问道:我爹会不会有事,他会不会遇到鞑子。
不会,你爹早就到了太原城那边,鞑子去不了那么南,何况那是省城,肯定太平无事。朱达胡乱解释了两句,秦秀才也确实不会受到影响,唯一可担心的就是在太原城收到消息后,还有没有好状态去应考,不过这种事现在不重要了,活着就好。
草草吃了点,女孩睡在炕上,朱达和周青云直接在木屋中铺了干草睡下,为了防虫防蚊,还在屋外点燃艾草。
晚上能听到女孩低声的哭泣,能听到周青云的辗转反侧,朱达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下的,只是夜晚开始胡乱做梦,原本做梦那二十多年的人生经常会出现,可这一晚梦中只是回忆,回忆这些年的家庭和学习,父母向伯袁标还有村子里每一个有印象的人,就这么一一闪过。
下半夜的时候,朱达就是醒来,外面漆黑一片,朱达没有继续睡,只在那里安静等待,等着可以出发的时候。
第一百一十九章 居高观兵 祸福无常
动物的感觉比人灵敏许多,当山间谷地头上仍是黑夜的时候,它们已经意识到天快亮了,开始躁动起来。
朱达就是靠这个判断出发的时间,当他起来的时候,周青云也默默的开始收拾,连一向贪睡沉睡的秦琴都怯生生说道:你们要小心。的确,在如此情形下,又有谁能够安睡到天明。
一晚上的回复和休息之后,不光朱达和周青云状态好了不少,两匹马同样恢复很多,它们腹部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和包扎过,按理说要等痊愈后再骑乘才最好,这个时候同样顾不上那么多了。
叮嘱秦琴注意安全,朱达和周青云牵着马出发了,骑马到昨日登高瞭望的山坡下面,找了一个隐蔽的位置把马拴好,二人向上走去。
山里依旧黑夜,而山外则有了亮色,在这样平原和山地的交界处,会在某个时刻有这等日月共存的景象,那二十余年的人生中,朱达对这个很是迷恋,当成是野外旅行的乐趣之一,这些年也会回味,此时此刻,全无心情了。
远远能看到两个村子都有炊烟升起,那些蒙古马队也知道在敌国腹地,不敢太过放纵,此时已经开始整备,所能注意到的是马匹上都驮着包袱,显见收获不少。
朱达和周青云看着这一切都有些紧张,他们心中未尝没有侥幸,村里亲人们躲到了地窖地道里,而蒙古人不会在这里耽误太多的时间,那么就有可能逃过去活下来。
这些鞑子千万别放火!周青云自言自语说道,他紧张的攥紧双拳,能看到手背上青筋暴起。
袁标向伯以及村里的老人都说过,蒙古人南下洗掠后习惯杀人放火,这样的做法并不仅仅为了发泄,而是削弱大明边镇的战争潜力,死伤越多青壮,能动员的力量就越少,这个道理很简单。
无论如何焦躁急躁,该等也是要等的,昨日里的狂怒之后,周青云也明白取舍,一起死和活着报仇,很容易做出选择。
两个村子的马队开始向河边新村聚拢,朱达和周青云都伸出了手,用袁标教授的法子估量人数,这是军中探马夜不收观察敌情的小手段。
一千五百到一千七百骑这个数字让两个人又是沉默下来,连急躁的情绪都消去许多,绝对悬殊的实力差距,巨大的压力可以让人打消很多不切实际的想法。
在朱达和周青云的等待中,整备完毕的蒙古马队终于出发了,这千余骑没有渡河,反而顺着河道向西南而去。
他们要去郑家集那边?沿着河道南下,最有价值的目标就是郑家集附近的区域,那边是怀仁县和大同左卫除了县城之外最富庶的区域,而且没什么防护可言,那样的土围子抵挡匪盗勉强够用,这样规模的兵马,恐怕就和纸糊的一样。
有人给鞑子带路。
不用带路,每年过来做生意的都有多少,这边的路瞒不了人。
朱达和周青云对话两句后,都是向山下走去,他们知道郑家集将要遭难,可按照蒙古马队这个行进方向,他们根本没机会去报信,且不说蒙古马队为了防止消息泄露,前后撒出去的侦骑小队很多,只在清晨和黄昏行进,他们选这条路线也是最合适的,在夏米河东侧的道路最好走,如果渡河过去,直线距离近了,实际上却要兜几个圈子,那样才有赶到前面去的可能,现在这般,去报信一是送死,二是来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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