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特别白
当朱达和周青云回来之后,秦琴的情绪已经接近崩溃,尽管女孩没有看到山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朱达和周青云的情绪她能清楚感觉到,没有见到,却控制不住想象,这让女孩越来越怕。
坏人不会进山,你在这里什么事都没有。
我和义父答应好了要照顾你,那就一定会做到,你现在就是多吃多睡多运动,不要胡思乱想。
朱达没有太多精力安慰秦琴,只是斩钉截铁的说了几句话,秦琴倒是很吃这一套,毕竟经历过被人绑架,也见过朱达失去意识,大概的抵抗力还是有的。
安抚住了秦琴后,朱达和周青云轮班去山外瞭望,除了原本观察白堡村的所在,还要去山顶和其他几个位置,务求能看到更多的方向,得到更多的信息。
似乎不止一队蒙古骑兵攻入大同,不过大同西南这片方向就只有一队,追击或是跟随的官军骑兵在这个方向上也只有一队,而且没有后续的人马,这也是奇怪处,敌军入侵如此深入,从程序上来说,前期几百官军骑兵救急还说得过去,几天后也没有更多兵马追击设防就诡异了。
不过从官军屠村烧杀开始,一切就都不能以常理推断,朱达和周青云也没有在上面深想,只是等着该走的走。
接下来的发展倒是和预计差不多,朱达和周青云回到盐洞小院的三天后,能看到烟尘滚滚,蒙古马队撤回来了,这次蒙古马队的行进速度不慢,却没有来的时候那么快,原因很简单,尽管隔着很远,可马匹上的大包小包还有拖在马后的人口就是负担和原因。
那些被蒙古马队掳掠的人口下场都很悲惨,被带到草原上那就是一辈子牲畜不如,更大的可能会在出边墙之前被杀掉,见到了官军骑兵的作为后,朱达对他们被官军救下后能有什么结局也不乐观。
尽管看着心中不忍,可朱达和周青云都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是冷漠的看着,把这一切都牢牢记在心里。
蒙古马队过去了大半天后,官军骑兵也出现在视野中,回忆起来,官军骑兵和蒙古马队好像有默契一样,一前一后,一方绝不会追上另一方,始终保持着固定的距离。
本以为官军骑兵会找下失踪的六名同伴,但官军骑兵没有丝毫停留的意思,就那么扬长而去,或许以为同伴早回去了,或许以为同伴逃走了,不管哪种情况都不值得寻找,可身在军中,有军法约束,行事就这么随意吗?而且这还是大明的精锐,朱达有些理解蒙古和大明交战,为何大明败多胜少
官军骑兵过境后,朱达和周青云没有立刻出发,为求万全,他们又等了一天,接下来没有看到什么大队人马经过,视野所及之处,也没有几十道烟柱冲天,只剩下淡淡的烟尘升起,显然是各处村落快要烧完了。
只不过在临近天黑的时候,却看到零散几个人鬼鬼祟祟的进了村落废墟之中,在天黑前又是离开。
看到这一幕之后,朱达知道自己的预测是对的,蒙古马队和官军骑兵将这一片区域彻底摧毁,如今已经没有什么秩序可言,开始时候是为了活命,马上就要变成刀枪为王,强者为尊的规矩了。
坐骑的伤势恢复很快,在山里吃得膘肥体壮,朱达和周青云也开始准备出发,他们将三分之一的银子留在了盐洞小院里,这边也有隐蔽的布置,他们在这里留了一定量的物资,带了四天耗用的干粮和物资,所有的武器装备都尽可能的带走。
朱达在这几天又新作了投矛器和短矛,周青云则是拿了两张弓,秦琴则是由朱达背着,却不是真人绑在背带或者什么上,而是一个大的柳条筐,上面有盖子,秦琴就一直呆在筐里,没有朱达的首肯不能出来。
在如此乱局中,秦琴这样的少女一方面是值钱的商品,另一方面则是兽性的目标,不管那方面都是危险的,如果她不露面的话,朱达和周青云手持朴刀,弓马齐备,旁人要动手也得掂量掂量。
两骑三人出发后没有大模大样的离开山麓在官道上行进,而是尽可能的在山内动作,如果实在走不通的话则是沿着山边行进。
白堡村和周围几个村落都是地处平原,距离山脉有些远,加上蒙古马队和官军骑兵来得太过突然,所以一个人都没有逃掉,不过渡过夏米河之后,朱达和周青云还是碰到了不少幸存者,他们有的是逃到山中,有的则是侥幸不在村内,也躲过了官军骑兵的诱杀,可已经无处可去了。
田里的庄稼还没到收成的时候,村子里的存储不是被洗掠就是被焚毁,还算是丰饶的平原对他们一下子成了荒原,他们现在都要找吃的活下来,去废墟里翻腾寻找,去想些办法,从蒙古马队席卷而来到官兵骑兵过境,再到他们离开,已经是将近五天,他们都快要到人的极限了。
人一旦到了生死关头的极限,平日里的很多约束就不再有效,为了活下去,规矩算什么,道理算什么,王法算什么,人命又算什么?
但什么都不顾的这些百姓奈何不了朱达和周青云,这两个人刀弓马齐全,人马吃得饱,同样不在意什么王法规矩,真有拦路想要行凶的,直接策马冲过去,朴刀在马上砍下,面黄肌瘦没太有力气的百姓就一哄而散了,至于被砍死的那个,根本没有人关心,这些日子看到的死人太多了。
如果是咱们村子里的百姓,把木枪拿着,现在肯定不会吃亏,咱们两个人看到也得远远躲避。周青云莫名有这个感慨。
我们村子里也没正经练过,就算正经练了,那两三百号男丁也没大用处。
说起村子里的事,两个人心里都很不舒服,几天前还一切正常,现在却阴阳两隔,白堡村被抽丁前后,外有流贼的威胁,村民们为了保卫家小和财产,练着还有些劲头,等朱达开始做起生意来,大家的日子都跟着有所改善,多劳就能多得,这练武自保的事就已经是个负担。
就在朱达去杀郑勇之前,李总旗已经提议雇佣白堡村和下马村之外的百姓来充当乡勇,本地人专心赚钱就好,在这样的状态下,谁还有心思去练那枯燥的木枪,看着都寒碜,还不如打造一把上好的长矛,即便不练,摆在家里也是体面。
原本骑马半天能到的路程,这次却花了将近一天,而且临到下午的时候,朱达又特意兜了个大的圈子,在这样的形势下,天黑无论如何不能在平原地势上过夜,太多的偶然会发生,但在山上就安全许多,而且能找到很多隐蔽的地方。
这三年来猎杀贼匪,之所以能隐蔽自己的行踪,靠得就是在平原和山地之间绕路,平原地面总有住户和行旅,但进山之后,被人看到的可能很小,对外界的意义来说就是隐藏踪迹,正因为如此,朱达和周青云对山路很熟,能藏人的地方也很熟,所以能躲开无法无天的暴民和饥民。
幸存下来的百姓们也知道山里安全,可他们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往往都没有去山里的力气了。
郑家集应该没事,他能动员起数百男丁,那土围子也靠得住,鞑子和官军未必能打的破。
看到再说,今晚轮流值夜,我第一班。
朱达现在不愿意有任何乐观的企盼,免得受伤更甚。
露宿山头,第二天早晨起来的时候,朱达感觉到了些许凉意,大同的夏天时间不长,不知不觉间,酷暑就要过去了。
这一天的路上就没什么耽搁,官道上除了游荡的零散饥民之外,也见不到其他人行动,不过朱达和周青云也注意到小股烟尘在不算远的地方,伏地倾听,站在马背上观察,大概能判断是十数骑的马队在行动,恐怕是江湖绿林势力,还有那些没有被摧毁的村寨开始有所行动了。
局面如朱达所料一般乱了,现在能做的就是抓紧赶路,先去看看郑家集有没有侥幸存留,然后再奔着目标行进。
在中午的时候到达了郑家集,没什么侥幸,这样的土围子在太平时节能够防贼,当真正的兵灾来到,也和纸糊的没什么区别。
往日里繁华无比的郑家集如今是一片废墟
第一百二十六章 何处能容 竟有重逢
在来到郑家集之前,朱达心中还有几分幻想,严格来说是推演,以郑家集土围子的规制还有能动员的男丁数目,这个规模的蒙古马队很难打破,毕竟他们不是毁灭性的大规模,这等深入敌国,肯定要速战速决,不会在打不下的目标那里浪费太多时间,要是有闪失的话,很容易被人堵住回不去。
至于官军骑兵更不会做这样肆无忌惮的事,因为暴露的可能太大,杀光一个村子的几百人容易,可杀光这样市镇的几千人却很难,且不说会有抵抗,消息泄露的可能也是无限大,官军骑兵这次做事如此缜密,想必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当亲眼看到的时候,朱达心中的推演和幻想都彻底粉碎,郑家集被打下来了,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这三年来,郑家集土围之外扩建了许多,也比从前繁华了许多,可现在已经烟消云散,空气中弥漫着腥臭和焦糊的味道,能看得出有几处被放过火。
郑家集内外规模都很大,以那支蒙古马队和官军骑兵的力量没办法做到对付百户村那么干净彻底,人也没有杀光,也没有焚毁尸体,没有焚烧的尸体已经开始腐坏,也没有人去收敛。
土围子大门洞开,门板不知道被谁拆到了何处去,看起来就不似良善之辈的各色人等,成群结队的进进出出,在外面就能听到里面的狂笑怒骂和哭喊。
彻底乱了,有人在发死人财,还有人对幸存的那些人乱来。朱达对周青云说道。
朱达和周青云没有进郑家集内,即便在外面还能看到土墙内仍在飘起的烟柱,他们知道里面彻底毁了。
要不要进去看看,你不要出来,缩回去!周青云问了句,随即又呵斥耐不住的秦琴,女孩到了家之后已经忍不住从筐里露头向外看。
朱达拽了拽缰绳,把坐骑向路边靠了靠,进进出出的人都在打量他们两个,尽管脸上的贪婪和疯狂不加掩饰,可没什么人敢上前去调薪,且不说马上的两名年轻人面无惧色,明处的刀弓也不像唬人的假货,更让人畏惧的是他们带着的那股森森杀气,虽然说不清道不明,可这些日子的混乱下来,大家对这个都不陌生。
里面街道太窄,如果真有什么想堵住我们,我们出不来。
义父家的那些存货?
明面上的什么都不会剩下,藏得好的别人也翻不出来,到这个时候,顾不得了。
简单对答之后,两人都是拨转坐骑,向着郑家集外走去,周青云对这郑家集也没什么执念,只不过来到却不进去,总要有个说法。
朱达和周青云骑在马上,坐骑也走得不快,可他们却不敢有丝毫的大意,朱达的朴刀已经拿在手上,周青云的蒙古骑弓上搭着箭半开着,朱达背上有筐,所以只看着前面,周青云则是左顾右盼的观察。
也正是因为他们的警惕和戒备,往来的各色人等都不敢轻举妄动,而且现在最好的机会是发死人财或者进城折腾,犯不着啃外面这两个硬骨头,大家都知道怎么取舍。
走在土围大门正对的道路上,能看到两侧外围聚落的中也有不少人在,相比于明目张胆走在路上的那些人来说,这些人就小心了许多,没什么人敢露脸露头,哪怕朱达和周青云望过去,他们都急忙的闪开。
偶尔也有乱民暴民的团伙冲进这些地方,也会有怒骂和哭喊想起,不过并不太多,很快又是归于沉寂。
我知道你想管,我也想管,可我们管不了,我们力量太小!朱达咬着牙说道,这个时候为了生存,也只能违背本心。
眼看就要离开外围这片聚落,朱达和周青云都松了口气,没可能快马奔驰来回,而且这样做容易暴露出自己的心虚,很容易被无法无天的暴民们一哄而上堵住,只能装作沉着稳健。
大少爷!朱达!青云!
正行进的时候,突然听到有人在喊,是在路的左边,朱达和周青云开始还没反应过来,随即都向一边看了过去,喊的声音有气无力的,稍不留意还真容易含糊过去,当他们扭头看过去的时候,这呼喊的声音也变大了不少,甚至还带上了哭音。
不少好奇的眼光望了过来,被朱达和周青云扫视之后,又是立刻缩了回去,眼下的郑家集没有王法规矩,随时会拔刀见血,骑马带刀的青壮还是少得罪为好。
到了这个位置,朱达和周青云也没什么害怕的,真要闹出什么事来,直接冲出去一走了之,只不过那个声音听着很熟悉,却分辨不出是谁的,因为已经沙哑的变了调。
从进入郑家集开始,背筐里的秦琴就在低声啜泣,背筐也有张望的孔洞,女孩能看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变成了什么样子,也能猜到自己的家会是什么结局,秦琴对不能进土围能理解,可却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
听到这呼喊,连秦琴都忍不住从筐里露头,被周青云呵斥几句也不听,三个人看到有人从路边的小巷中跑出来,这个人蓬头垢面已经脏的不像样子,身上衣服也破破烂烂的,就和边墙遭难的逃过来的难民一样,可他们三个还是立刻认出来是谁,因为这个人的动作极为特殊,其他人学不来。
跑过来这人的姿态不那么平衡,正常人跑步双臂摆动,可这位的一边摆动不那么标准,在郑家集这个姿态,又和朱达他们熟悉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李总旗的二儿子李和,他的肩膀被卫所骑兵砍断之后恢复的很勉强。
百难余生,在山坡上看到亲人被兵灾吞噬,沿路行来看到一个个被毁掉的村庄,当看到郑家集的废墟之后,朱达他们已经彻底绝望,亲人朋友和熟悉的人恐怕都在这次大灾中尸骨无存,谁能想到还能碰到一个,还是白堡村的乡亲,还是相处了很久的人。
李和作为李总旗家的次子,虽然没有他大哥李应那样的成熟稳重,却有乡下军户人家中少见的圆滑和殷勤,这个性格让他在郑家集活得很不错,李和在达川号商铺里是很要紧的人物,年纪不大,却谈成了很多生意,他又是个精明圆滑的性子,在郑家集和方方面面打交道,郑家人对他很欣赏。
在白堡村乡亲们的眼里,李和有出息,李总旗有福,军户人家往往顾不上长子之外的子女,可李总旗的两个儿子各有出路,过得比寻常百户人家的长子都要体面舒服,这当然值得羡慕,可郑家集被毁,这一切全都烟消云散。
李和跑到朱达他们马前,抬头看着朱达和周青云,张嘴想要说话,话未出口眼泪先流,直接哭了出来。
都死了,郑家人都死了,商号的人都死了,秦家宅子里的人也都死了
这个结果并不意外,郑家集被打破的话,最有钱的两家人,最值得抢掠的地方,无非就是郑家和秦家还有达川号商铺,这几处平日里最让人羡慕最是风光,可在这样的大灾面前,却是取祸招灾的场所。
别哭了,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你有伤吗?朱达打断了李和的哭诉,很是冷硬的问道。
没伤,鞑子来的时候我正好在外面盘货,藏在了救火备着的水缸里面,等出
不要说了,跟我们走出去!
朱达的语气很不友善,他能看得出李和很虚弱,可朱达不准备让出坐骑来,他准备救人,可也不准备牺牲自己,在这样的局面下,道义和生存之间,取舍很容易得出。
绝处重生,大难重逢,李和无比惊喜,更有着这几日紧张躲藏后的放松,他有很多话想要倾诉,没想到被如此冷硬的对待,李和僵立在那里,连秦琴都忍不住从背筐里探头出来说话:李二哥
话说一半就被朱达粗暴打断,几乎是被吼了回去:再敢从筐里出来,我就揍你,二和,想走就跟上,别特娘的在这里废话!
没马的同伴在这样的混乱环境里就是拖累,如果自己不主动跟上,反倒叙旧情耽误拖延的话,那就不值得救助。
缩回筐里的秦琴又是哭了起来,周青云倒是有默契在,和朱达一起驱动坐骑向郑家集之外而去,李和呆愣了片刻,连忙小跑着跟了上去。
朱达和周青云的坐骑走得不快,两个人的戒备不曾放松半分,倒是跟在后面的李和有点心惊胆战,生怕什么时候被转身一箭射杀,不过他倒是跟得上去。
就这么走出距离郑家集几百步了,本就饥饿疲惫的李和已经没了当初激动,疲惫和饥饿都是泛起,走路都有些跟不上,他甚至都想要放弃,在这等危难关头,从前的交情也不管用了,李和都想着放弃了,这等世道,死反倒是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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