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特别白
朱达没有理会路人们的看法,他一直在传授雇工们使用投矛器,这种极为原始的工具用起来确实很简单,保持木矛夹在投矛器上,举起手臂,直上直下的挥出,尽量不要摆动肩膀,这就足够了。
如果单纯握持投矛抛射的话,没有专业的训练,没有武技的底子,不能对身体有效的控制,往往用了十分力气能发挥出来三分,投射出去的木矛或者速度不够,或者方向偏离,但有了投矛器之后,十分起码能发挥出七分,甚至可能到九分,方向也能大差不差。
此时的雇工们很有些令行禁止的意思,两班轮换,一班帮着推车,一班护卫四周,严格来说,现在的道路上很太平,看不出有什么危险,可他们还是做得一丝不苟。
这段道路已经是从前郑家集的范围所在,因为朱达兴商贸的影响,郑家集也主动翻修周围的道路,在蒙古马队入寇之后,郑家集毁掉,周围的道路不会有人维护,可想而知会荒废掉,但现在还好用的很,路面平整宽阔,这让熟悉郑家集的结义三兄弟心情很差,但因为这路面的平整宽阔,雇工们基本不用推车了,倒是能空下时间学习投矛器。
朱达的训练简单有效,让雇工们先用自己的手臂和肩膀投矛,再用投矛器来投,让雇工们自己发现不同。
这这木枪听使唤了,我都不知道能丢出这么远去!只要挥胳膊的时候不偏,丢出去就是直的!居然这么大劲,对面就算用木板子挡着都挡不住。
雇工们的言语都有些惊喜,对他们来说,这个投矛器像是个玩具,能给他们带来些许的成就感,但对于雇工们来说,从小到大,卑微饥饿等等苦难是他们回忆的大部分,这点成就感会让他们印象格外深刻。
力量差不多的话,可以把木枪投射到三十步外,但确保有杀伤的话,就只能在十五步到二十步的距离内了,当然,这也和投矛本身的材质有关,如果不是木杆削出来的尖头而是铁刃的话,那就又是不同。
朱达就这么不紧不慢的督促雇工们习练,这点时间不能指望练出什么,但起码让他们会用。
又向前走了半个时辰左右,朱达感觉自己肩部的疼痛缓解许多,不会是伤筋动骨的大伤,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身体出了问题可是致命的,他心里松了口气,正要招呼下一队雇工上前习练,却发现在第二辆大车的右侧,有个路人靠近过来,这人看着没什么出奇的,就和路上其他人没什么区别,可朱达还是看出来不对劲。
穿着打扮是一回事,打量车队的方式是另外一回事,寻常路人不会那样观察,看这个车队的人数多少,看护卫的位置,甚至对朱达和周青云坐骑和兵器看得那么细致,周青云也意识到不对了,他策马来到了朱达附近,使了个眼色。
就在这个时候,这路人却看到了大车上悬挂在两边的头颅,刚才他是远远观看,这些首级又没有特意处理,不仔细看的话还以为装水装酒的罐子之类,离近了才会发现。
这人不对劲周青云压低声音说了句后,就看着那人死死的盯着首级,脸上先有不可思议的神色浮现,然后就是恐惧,先踉跄着退了两步,然后看向坐在大车上的朱达和旁边骑马的周青云。
这人一看过来,却正好和朱达以及周青云的眼神对上,看到这两个年轻人正在似笑非笑的打量着他,那眼神没有任何提防,反倒像是猎人看着猎物,这人惨白的脸色没有恢复,想要装作若无其事的离开,却没办法做到,就这么僵硬的跟着车队走了几步,才拼命在脸上挤出笑容,站在路边对朱达和周青云做了个大揖,这才转头离开,没走几步就开始跑起来。
这路上还真不太平。周青云念叨了句,他看着这人跑开之后,前前后后各有几个人散去,谁还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管郑家是好是坏,他们在的时候,各处的牛鬼蛇神不敢乱动,鞑子和官军过境不光毁村杀人,把这边的规矩也坏了,大伙都是肆无忌惮的动手,不然这贼兵怎么就敢在官道上光天化日开打。朱达闷声回答道。
还要乱多久?
不会太久,没了郑家还会有新人冒出来,或许什么大帅那边早就盯上了这边,等新人来到,这规矩也就建立起来,那时候就太平了。朱达躺在了大车货物上,太阳把货物苫布晒得滚烫,热度透过衣服传到拉伤的地方,让人感觉到很舒服。
我先抓紧休息一会儿,你也慢些动作,等到了郑家集那边,我们还得忙碌。朱达对周青云叮嘱了句,开始自顾自的做恢复动作。
在距离郑家集还有百十步的时候,就有人主动迎上来搭话,却是招揽生意的,说是围子内乱哄哄臭烘烘的已经进不得,要是想停驻休息,他们有场院可以提供,在那边休息有食水供应,只需要给市价两倍的价钱就好,租金另算,比时价也得贵出一倍去。
严格来说,这不算漫天要价,来往商队到了郑家集根本没得选择,除非不考虑补充给养再继续前行,而且无论食水和租金,就算翻了一倍两倍,也贵不到什么地方去,商队在外,对这等花销余度留的很多。
答应下来就好。朱达对这个没有异议,拦住了想要讲价的李和。
他们去的那个场院就在围子西侧,朱达对这片区域印象很深,因为袁标领着他们在这边练过武技射术和骑术,一路行来,看到这些大场院里大多有人,而且不是难民这种,都是各处来的商队,和朱达判断的差不多,蒙古马队来得快走得也快,南来北往的客商未必能得到确切的消息,中途想要改变道路怕是来不及了,只能勉强过境。
当然,这些商队也是知道了蒙古马队已经离开,不然不会大着胆子来这边,这些商队都没有放松警惕,看着全副武装神情戒备的护卫们就能知道。
朱达他们还注意到一件事,引领他们去各个场院的人并不是郑家集本地的,朱达周青云和李和三人对郑家集的生意人以及三教九流都十分熟悉,但这些人明显不是,朱达更注意到,这些人做事不怎么熟练,看那样子和气质,更有几分匪盗样子。
答案很快就被同住在一个场院的商队说出这伙人说是临近村寨的,遭难的时候一伙人在山上砍柴,等下山后家里都毁了,无处可去就只能来这边,他们一个地方出来的心齐,把其他人都打走了,可这地方已经破烂,捞不到什么好处,他们想要落草为寇也难,来往商队那个不是几十上百号青壮,根本吃不下来,只能老老实实做生意,倒是条出路。
这答案意外也不意外,从上次路过这里到现在不到十天,却有人本能的意识到了机会,混乱终究只是一时,最后秩序占上风,能在这秩序中找到机会就能生存下去。
当年郑家就是这么发达起来的,要是背后没有官军,这伙人也能做出一番事业,可惜了。朱达这么对周青云说道。
对于官军来说,打下郑家集有种种风险在,可还是费劲的里应外合拿下,就是看上这一处的利益,或者觉得这边必须要被毁掉,不管从什么方面考量,他们都不能接受除此之外的人来掌握或者耕耘,这些村寨出来的人物靠着本能行事,怎么敌得过如狼似虎的官军,还是最精锐的那些,所以说,可惜了,他们有能力,但没有时间和空间。
赚钱去!朱达没在这事上费心太多。
第一百五十八章 什么是生意经
兄台,下次不会走这郑家集了吧?
还怎么走啊,从前在这边就能出货进货,还能补充给养,人和牲口得病了还能在这边治,大伙吃喝玩乐也有去处,现在有啥,就这牲口都吃不下去的粗粮饼子,这只知道加盐的牛马肉?
朱达都不用特意去寻找,直接和同住一个场院的人就能搭上话,如果是平常,走南闯北的商队商人会觉得朱达这等半大小子太不可靠,但悬挂在大车上的人头会让人产生足够的敬畏,等说了两句之后就知道是懂行的生意人,那就能聊的下去了。
这次蒙古马队入寇,的确让大家措手不及,南下北上的商队都无可奈何的来到了郑家集,他们埋怨归埋怨,其实心里还有几分庆幸,多亏还有伙人在这里支应接待,尽管比起从前的繁华商埠来,实在天差地别。
听到对方的描述,朱达倒是对这伙占据郑家集的人多了几分看重,牛马肉怎么来的,无非是蒙古马队入寇时候的死伤,腌渍牛马肉的盐十有**来自于达川号,能整合这些资源,算得上有心人。
老哥,这加盐的牛马肉可比不上咸蛋,那个滋补,吃着也熨帖,到草原上还能卖钱。
可不是,这天杀的鞑子马队把什么都毁了,现在上哪里买去,等这次回去,也得让家里那边把这些东西操持起来,咸蛋在鞑子那边好卖的很。
小弟这边倒是备了些咸蛋,小弟是从县城出来做生意的,图个快进快出,不知道大哥要不要买。
几句话就兜到正题上,同院的那商人先是愣了下,随即哈哈大笑,指着朱达说道:小兄弟,你还真是个装猪吃虎的老把式,真会做这个生意,开个价钱吧!
朱达笑嘻嘻的给了价钱,比这次大难之前贵了两倍的价钱,那商人也没还价,直接买了下来,咸蛋的价钱本就不高,商队出门在外,在吃喝上留的余度很大,何况郑家集这中继被毁掉,补充给养,尤其是补充合意的给养,要比从前要困难,有这咸蛋在,直接就买下来了。
交易完咸蛋之后,那商人却指着大车上的布匹和其他杂货说道:这些什么价钱,你都把苫布掀开了,肯定是要招揽生意的。
如果是要继续赶路行商,那苫布肯定会一直覆盖在上面,而朱达进了场院之后就将苫布敞开,把里面的货物给别人看,行商之人脑筋灵活,又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直接发问。
小兄弟,看你刚才做生意很老练,怎么这时候这么莽撞,这一匹染过的棉布市价不过四百文,再向北走,哪怕到了边墙也不过六百文,你居然喊价一两,你看看我的车队上有多少棉布,这些在开封上的货,一匹三百文不到的,小兄弟,做生意要实在,你这样做不长久的。那商人板着脸训了几句,朱达脸色没有变化,只在那边笑嘻嘻的听着。
那商人说完之后,看了看朱达的表情,又是叹了口气说道:你年纪轻轻出来做生意也不容易,这兵荒马乱的,这样,我三百五十文一匹收你的布,其他杂货都按照市价来算,老哥看你投缘,就吃这个亏了,怎么样?
周青云没有在朱达身边,跟着朱达出来谈的是李和和张进北,旁听的时候,两个人脸色一直在变化,咸蛋拿来几乎不要钱,这就翻了三倍卖出去了,一匹棉布拿过来不到一百文,这就翻了三倍不止,这那里是做生意,分明是在河里捞金明抢,他们两个听到商人报出价钱之后,下意识的看向朱达,心说你快答应下来,这赚了太多。
那商人一直在观察朱达和同伴们的表情,当看到李和还有张进北的期盼惊讶神情之后,心中更有把握,脸上却做出一副我是看中你才肯亏欠利益的表情来。
朱达笑着点点头,悠然说道:这次鞑子打过来,谁也不知道接下来还会不会来,只怕省外的商队一两个月不敢再来了吧,而且鞑子敢进来,大同边军也不能善罢甘休,只怕这边贸互市也要停了,这些杂货都是日常要用的,一天不卖过去,价钱就会涨起来,何况要停几个月,这道理小弟能想明白,其他人比小弟聪明那么多,肯定也能想得明白,我卖给老哥卖贵些,可老哥卖给鞑子或者关口的边将,卖的肯定更贵,赚得肯定更多,我是觉得和老哥投缘,才想和老哥你做这个生意,送一笔财发,老哥若是不愿,现在也有七八家商队停在这边,小弟去问问别家。
说完后,朱达扭头就走,他身边的李和与张进北愣了下才跟上去,心想难道这单生意就不做了吗?眼前这个好歹还是混熟的,如果其他陌生的听到朱达狮子大开口一样的喊价,生意会不会更做不成。
看着朱达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而且走得很坚决,看不出要回头的意思,在这边住下的人少不得要出去看看,这位商人怎么会不知道围子外的场院里住着其他商队,自然也知道那些商队都不是傻子。
小兄弟,小兄弟,我真是怕你了,你这个性子这么急,怎么能做生意,难道还容不得讨价还价了,你说的都没错,是老哥我刚才没想清楚,可一两银子也太扎手了,八百文如何?
朱达笑嘻嘻的转身,真正震惊的是边上的李和,张进北更加夸张,嘴巴都长得好大,只是这表情被那商人看在眼中,却成了对自家自作聪明的讥刺,只得心中苦笑,当没有看见了。
老哥,小弟我这边进价也不便宜,看老哥你投缘,让个二十文,但要用金银结账,不能有坏钱。朱达笑嘻嘻的回答。
那商人一愣,随即哭笑不得指着朱达说道:看你不到十八的年纪,怎么这生意经和三四十岁的老朝奉一样,你倒是打算的精细,九百文怎么样?
一两银子一千文,这是官府定的行市,可实际上八百文到七百文就能换一两银子,这差价看似有空子,可钱和钱有区别,官铸钱和私造钱有有区别,这官铸钱又分内造和外作,私造又分东造和西造还有民造。
内造质量最好,可基本不在宫外流通,无非是礼仪节庆的赏赐,外造质量极差,里面往往掺杂着各色贱金属,甚至有摔下去碎几片的情况,而私造是说民间铸钱,尽管这个是杀头的罪过,可根本没办法禁止,这其中,民造就是那种粗制滥造的货色,西造则是说南直和福建之外省份大宗私铸的铜钱,而南直和福建的则是东造,西造质量不差,但东造质量最佳,因为这边是海主和东南豪强勾结,运来东洋南洋的铜,找来匠人认真做出来的铜钱。
说起来有些荒谬,价值最高的就是东造的铜钱,抗磨损,字纹清晰,用料十足,东造的永乐通宝六百文就可以换一两银子,有些民造的铜钱,一千二百文还要讲价。
更关键的是,去草原上和蒙古互市的商队基本不接受铜钱,要么是金银,要么是以物易物,谁也不会用铜钱,而朱达最后那两句话,就是把对方最后一丝试探掐灭,都是商场里的老人物,谁也别想糊弄了谁。
最后双方是敲定了九百五十文的价钱,现银结账,朱达喊着雇工们帮忙,李和在旁边点数记账,他拼命压着自己的情绪,不要太过失态,但张进北的涵养差了些,始终是木呆呆的在那里。
翻了十倍,恐怕还翻了不止十倍,生意就能这么做,这根本就不是生意,这是点石成金,张进北看着朱达就好像看着鬼神一般。
做成的生意不仅仅是棉布,还有携带的其他适合草原上的大明商货,朱达既然点破了关窍,那商人也不含糊,拿出银钱把能买的都买了下来。
老爷,咱们翻了十倍卖他,怎么这人还脸上带着笑。张进北终于忍不住,瞅空问了一句。
因为他有得赚,大明和鞑子的买卖会有最少三个月的空档,马上就要入冬了,到了冬天价钱还会涨,对他来说,手上有货才是最要紧的,货越多,赚得越多,买了我们的货,他还有的赚,不买,他没得赚,换你,你怎么想。朱达笑着解释了几句,张进北恍然大悟。
那商人把货物都搬回去之后,却盯着其他大车上的皮货,脸上的表情不加掩饰的垂涎,到最后还是懊丧的拍了拍手说道:这次是北上,手里的银子也不够,真可惜了,真可惜了。
感慨后,这商人扫了眼大车边悬挂的首级,脸色多少有些僵硬,但很快调整过来,看向朱达的眼神已经完全是平辈论交的态度,抱拳说道:小兄弟这等手腕,将来大同和山西的商场上定有你的名号,先前老哥托大,倒是有些怠慢,请小兄弟不要见怪,我姓魏名代北,出身平遥魏家,请教兄弟怎么称呼?
第一百五十九章 比明抢都赚
听那商人自报姓名来历,朱达也按照礼数回应说道:小弟姓朱名达,是大同左卫军户出身,本地人士。
平遥商人魏代北点点头,脸上没有什么惊讶,朱达刚在外面闯荡的时候,自报姓名还想着看看对方的惊讶,想着对方会不会猜自家事皇族,但根本没有人朝着这方面去想,后来才弄明白,宗室不得出封地所在,而且都在州府名城,他一个到处跑的卫所子弟,怎么会和皇家有关系,这是常识。
不过看到朱达脸上平静如常,那商人倒是愕然,随即失笑,刚才的郑重尊敬消去了些许,笑着感慨说道:小小的怀仁县和左卫,居然有这么多点石成金的生意人,先有河边新村那位,又有小兄弟你这样的人才,还都是这么年轻,当真是财气汇聚。
萍水相逢,又不是能长久做下去的生意,朱达从一开始就不想攀交情,看门见山的把套路做出来赚钱,做完了扭头就走,通报姓名也懒得做,但听到对方说起河边新村来,当真心中感慨,忍不住笑着接话说道:魏兄可是去过那边?
我没去过那边,族里大兄倒是去过几次,对经营那新村的人赞不绝口,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样无中生有,平地抓饼的生意,就这么被鞑子毁了,可惜,可惜啊!这魏代北感慨说道。
朱达眉头皱了下,河边新村的经营者是朱达,这个消息虽然没有大肆张扬,可也不是什么秘密,用心就能打听到,这魏代北族里的大兄既然来过,怎么会不知自家姓名,同族的这位怎么没听过,除却这些细节之外,对方对河边新村的赞叹却让朱达心中有些酸楚,他也不想和对方吹嘘,说自己就是创造了河边新村的那位,一切都已经消散无踪,说出来能有什么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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