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明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特别白
什么都是假的,生死场上,老爷冲在前,挡在前是真的,什么都是假的,这几十两银子是真的。
到这个时候,很多人倒是想通了,从前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辛苦苦缴纳赋税,什么人都能欺负喝骂,为温饱劳累,娶个媳妇都是奢望,要防着天灾**,可现在这个日子,握紧手里的木枪,或者刺出去或者投出去,别怕死向前走,就能吃饱了粮食和荤腥,就能谁也不怕,挺胸抬头。
这一切一切,都只要你投靠眼前这位老爷,没了朱达,什么都不是,有了朱达,可以痛快活着。
老爷,我跟你走!老爷,小的这条命就是你的!老爷!每个人都咬牙切齿表示自己的投靠,有人说着说着哽咽流泪,从小到大,经历过多少苦难,但他们没做出自己的选择,这一刻做出了选择,对错什么的都顾不上了,但想想这几天的经历和所得,这个选择他们没有任何退缩和悔意。
三位车把式们满脸都是为难,彼此看看,再看到眼前的热火场面,他们甚至感觉到惶恐,他们在怀仁县有家有业的,这么投靠算怎么回事,可要把银子退了也不舍得,过去磕个头,然后明日再计较?
正在这边为难惶恐,朱达却笑着对他们摆摆手,扬声说道:你们三个有家有业的,不用跟着我们做凶险事,下次再出城咱们再搭个伙!
朱达说得很和气,那三位车把式却愣住了,他们看看手里的银子,再想想这几日的经历,再没有交换眼神,每个人都是心甘情愿的跪了下去,他们不是为了投靠,而是感激。
第一百七十一章 带血的金银
在场的每个人都知道,朱达如果想让车把式们投靠,他们没有拒绝的权利,拿了这么多银子难道还不够卖命,难道当朱达手里的那口刀不快吗?所以这个时候,每个人都觉得朱达讲理和体面,不管是感激涕零的车把式,还是刚刚投靠过来的雇工。
朱达把车把式们搀扶起来,笑着说了两句,无非是让他们放宽心轻松下来,自己又不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该结善缘的时候也会示好。
等院子里的气氛安静冷静,朱达挥挥手示意有话说,每个议论的人都立刻停住看向他,朱达扬声说道:大伙手里拿了不少银子,肯定想要去快活下,可现在还不是时候,咱们这次进货就占了县里的大便宜,出去回来,这一路上的消息城内肯定听说,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咱们,如果钱财露出来,肯定会引了别人的坏心,大家千万要忍住,千万要小心。
老爷,那这钱什么时候能花?刚站起来的潘柱子瓮声瓮气的说道。
这话说得冒失,不过朱达没觉得这人是抬杠,一路到现在的观察,这潘柱子就是个没心眼的直肠子,吃饱穿暖不苛待,他就死心塌地的听话卖命,其他人还会想想值不值,这位就是让做什么做什么,所以这话也是下意识问出来,不包含心思。
不过这个问题每个人都在关心,就连车把式们都盯着朱达看,他们年纪虽然都是三四十岁,可跟了朱达一路,知道这位小爷才是真正的明白人,听他的准没错。
朱达笑着点点头,温和的说道:赚钱就是要花的,等咱们在这里站稳了,就能花钱过舒服日子。
站稳了这话乍一听简单,可细琢磨下来却含着很多重意思,不过朱达说出这个结论后,众人倒是安定不少,既然朱达说站稳了就能花钱过舒服日子,那么就一定能。
院子里又是安静,不过这安静包含着人心的安定,又有人禁不住打了几个哈欠,朱达扫了一圈,几个人慌忙捂住嘴,没曾想朱达也打了个哈欠,院子里顿时人人哄笑,朱达也跟着笑起来,他随意摆摆手说道:到这边大伙都累了,都歇着去,今晚我们俩值夜。
话是这么说,雇工们却不能照做,纪孝东和张进北以及其他人都连忙上前说自家不累,要跟着值守,但都被朱达拒绝,驱赶他们去休息。
文武之道,一张一弛,我们是习惯了,你们还未必绷得住,先去好好睡觉,入城之后你们未必能睡得好。朱达所说让很多人摸不到头脑。
其他人离开的时候,王井却被留下来,其他雇工都艳羡的看着他,张进北的脸上甚至有几分嫉恨,而王井自己却没有任何欣然,脸色却有点发白,随即堆上笑容来到朱达身边。
朱达脸上带着温和笑容,周青云面无表情,李和坐在稍远处,这个肩膀有些不便的三爷还好说,朱达和周青云让王井感觉到很大的压力,他原本以为这两人小地方出来,年纪还比他小,虽说聪慧明白,可经验不多,只要自己做出几种样子总能糊弄讨好,为自己赚到好处,可没想到对方看事想事就好像三四十岁常年在外的老家伙,人心通透,做事精明,自己这些小心思在对方面前被看得通透。
而且朱达和周青云看人不像是看人,好像在看死物,这种眼神王井小时候看过类似的,屠夫杀猪之前琢磨下刀似乎就是这个表情,王井走到朱达面前,心里越来越慌。
你不是苦出身吧?朱达开口问道。
王井没想到朱达问出这么一句话来,他和其他雇工看着没什么区别,都是年轻但说不上壮实,肤色黝黑粗糙,要说有什么不同的,无非是眼神灵动些,牙齿白些,可这样的人穷苦人里也有的。
小的父亲是玉林卫副千户,但小的十岁时候犯了军法问斩,家业被几个叔伯都分去了,小的娘亲带着小的来这边投亲,靠着缝补杂活什么换碗饭吃,本以为能太平到老,没曾想鞑子来了,只剩下小的一个人王井镇定的很快,说得也很流利。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朱达抬手打断了的王井,笑着说道:真是苦出身的孩子,没你那么多心思,也没你那么活络,我只是确认下,其他的我不想知道,你去好好睡一觉,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王井一愣,忍不住问了句:老爷,你就不想知道我的底细?
你有再多的底细,现在你也只剩下孤身一人了,在生死场里还是得拼命向前,还是得实心做事,心里怎么想,结果是如此,你有什么不想说的就不说吧!朱达说的很豁达。
话说完后,王井却没有立时走,站在那边发了会愣,然后才转身离开,走出几步才记得回头慌张张的作揖告辞。
朱达没在意这王井的失措,只是笑着上前把院门关上,回头说道:贫寒是埋没人的,这王井虽说没享过什么福,到底是见过世面,他娘亲比起旁人来也懂得多,贫寒人家就算有心,可整日里为温饱操心,其他的恐怕顾不上了。
大哥你出身贫寒,不也做出了这样的场面。李和笑着说道,院内只有他们三人后,气氛很是放松,连周青云都找了处随便坐下。
我不一样,贫寒不是不能出人才,可那要有大毅力或者大天赋,还要步步不能行错说到这里,朱达又是摆摆手补充了句我算不得这种,我是运气好,有点小聪明。
有些关于自己的话不能太深究下去,不然会越说越糊涂,朱达自己停了这个话题,但在李和看来,这是他在谦虚低调。
进屋去说。朱达招呼了声,每个人拔起两根火把,向着屋中走去。
屋子里通风不好,带着六根火把进来,屋中烟气立刻有些呛人,但光亮足够,四下被照的通明,朱达将火把插在地面的砖缝里,弯腰将屋中的一个个木箱皮囊打开,打开后屋内又变得明亮不少。
这并不是错觉,火光照射在金属上,反射出金色银色各种光亮,让这寒酸的大车店房屋立刻变得有几分富贵。
缴获贼兵的所得,从井下发现的四个箱子,就在这地砖上放置着,现在是清点的时候了,缴获贼兵那个皮口袋里大概价值四百多两的金银,最值钱的是两个金元宝和四个金镯子,镯子的雕工不差,银子很杂,有银锭银元宝,还有碎银和银首饰,金银耀眼,不过让人不太舒服的是,金银首饰一些雕工细处,还能看到些黑红的污渍,那都是干掉的血污,想必得来的时候杀人伤人。
怎么还有金子,这是大明什么地方的?他们三人各自清点一个箱子,刚开始忙碌,就听到李和惊呼了声。
给车把式和雇工们分银子之前,朱达想定了数目,就在贼兵缴获和一个箱子里面凑,郑家井中的箱子里全是二十两一块的银锭,当时三个人还有感慨了下,郑家真是有底蕴,居然藏着这么多的家财,为儿孙准备的这么充分。
暴发户和富贵两代的人,没这个心思,更没这个钱财,来准备窖藏大锭的银子,银钱要平日里流通用度,怎么会存储起来十年几十年不见天日,也只有富贵几代开始琢磨长久的人家才会琢磨这个,朱达听袁标说过,大同太原等山西各处豪富都有窖藏金银的习惯,喜欢做几百两一个的银冬瓜,偷不走搬不动,是长久传下去的财货,但袁标也说这是传言,真假不知,郑家这种在偏僻地方起家的门户,很可能听风就是雨,只不过别人是几百两一个的银冬瓜,他们是二十两一块的银锭
有银子很简单,但金子就相对罕见了,金银首饰是一回事,大块的金锭有一两块也寻常,可没想到有一个箱子里面居然全是金子,而且都是同样的规制,这就不对劲了,以郑家的积累,没可能有这样的财富。
准备分银子的时候很匆忙,朱达只是按照自己想定的数目来,没有想会给自己剩下多少,开了一个箱子后,发现里面将近二千两银子,下意识就觉得其他三个箱子都是一样,没曾想有一箱里居然是金子,而且还是这样的金子。
一个个拇指肚大小的金币,正反两面都有图像,似乎是头像和纹章之类的,这明显不是大明的事物,也和草原无关,每个金币的大小差不多,并不是崭新,边缘能看出磨损。
这些金币在火光照耀下金光闪烁,朱达抓起一把来又是撒下,叮当作响,李和呆呆的看着挪不开眼神,周青云也忍不住瞥过来几眼,这么抓起撒下几次,朱达看到了污渍,金币肯定是清理过表面,但肯定有些细节没注意到。
和缴获贼兵赃物里那些金首饰一样,这一箱金币的来路恐怕也是沾着血,沾着人命的。
第一百七十二章 城墙上下的夜谈
郑家的家底不该那么少,郑家的家底也不该那么多,郑家的家底也不该有这些。
井中所藏的财货已经超出了乡间豪强所能拥有的财富,即便他在交通便利的地方已经传承了几代。
看到这带血的金币后,朱达倒是能想到原因,郑家一定在远离郑家集的地方做江洋大盗,以袁标所讲述周边的消息判断,郑家这二十年来应该收手了,从前恐怕做得很大,这么多非大明规制的金币,来源只有几个,或者是来自西域的商队,或者是来自草原的商队,或者是大明的商队。
无论是那一支商队,规模都不会少于几百人,这几百条人命恐怕都被杀得干干净净,至于那些二十两一块的银锭,可能是劫掠其他商队的所得。
在大明地界,也只有在边关和沿海才能抢到这么多金银,因为大额的生意来往需要大量的贵金属作为通货,其他各处根本不可能,很多县境就算翻个底儿掉,都未必有这么多。
井中的金银除了豪门窖藏之外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以郑家的体量,太多的财货拿出来会惹人怀疑,他们这么存着,是为了将来能见天日。
这次生意的收入加上缴获贼赃加上挖宝所得,一共白银四千三百余两,黄金一千一百余两两,在那个箱子的底部还放着一层银锭,让黄金的数目没有预计那么多。
大概清点出数目之后,就连一贯镇定的周青云呼吸也变得急促,李和更是有点呼吸不能的样子,这是过万两的银子的大数目,在这个时代来说,从任何意义来说都是惊人的财富。
有了这笔大财,只要不胡作非为,三个人这辈子甚至儿孙都可以过上豪富的日子,很多人奋斗一生,甚至是聪慧出色之辈奋斗一生,都未必能有这样的收获,可这些却摆在他们眼前。
如果不报仇,这笔钱怎么都够了。李和莫名说道,不知道这话是说给朱达听,还是说给自己。
你要是想分,随时可以拿一份走。朱达闷声说道,李和连忙晃晃头,刚才他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金银上,到时候才反应过来。
朱达这话没有任何讥刺反问的意思,语气很平淡,仿佛说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李和能听得出来,自己如果想分,一定能拿到,不过,李和也知道自己分不到三分之一,可能拿到的也足够多了。
只不过这念头一起就被李和自己掐灭,他晃晃头,干笑着说道:分什么分,这金银是咱们兄弟的,要留着报仇做大事。
到这时候,李和才发现朱达清点完之后根本就没看什么金银,只是对着灯火不知道再映照什么,走近了一看才发现朱达手里拿着一小块毛毡翻来覆去,甚至还揪下一丝来放在火上烧。
大哥,这毛毡带着一股腥膻味,店里有干净的棉被褥子,就不用睡在上面了。李和觉得刚才有几分失态,没话找话的说道。
朱达盯着手上那小块毛毡,看得仔细无比,好像里面有金丝银丝一般,头也没抬的说道:都早点睡。
李和心中忐忑,总觉得刚才说错了话,可从朱达的言谈神色中看不出什么,而且从前两人并不陌生,朱达专注起来是不怎么理会人,李和弄不清楚到底如何,就和周青云一同将金银整理好,箱子锁上,皮囊封好,然后才出了门。
离开院子之后,两名大车店的伙计抬着草料经过,边走边在闲聊好久没听着城下喊话了,以前觉得折腾,现在听到,心里还挺踏实的。
又不是正经人吆喝,你倒是想得多。
这两个伙计说说笑笑的过去,李和先是觉得鞑子入寇造成的死难和乱局正在过去,世面又变得太平,后来才想起这二位所说的事是刚才听到外面的动静,敢情那是城下向城头喊话。
李和从前也听过这个典故,城池每日里关门,可有些东西和消息要在关门后传递到城内,守城的壮班差役们借这个赚些便宜,递话的要收取多少好处,递东西的要收取多少好处,因为除了他们,旁人没资格上城。
四辆大车上的货都不见了,车上装着什么看不清楚,都用东西盖着,可肯定有值钱的财货,在路上压的印子可是很深。
城下有人声嘶力竭的喊着,还要不能让大车店那边听到,还要及时赶过来报信喊话,实在是累人,怀仁县城本就不大,这差不多绕城半个圈子了。
车上见血吗?
收拾的挺干净,看不到有什么血迹,店里的伙计也去瞄了,没看到人头挂着。
他们一共有多少人。
算上车把式,一共二十四个。
城下大声吆喝,城头那人听得很仔细,往日里城头也有个二十几号人巡逻,每隔一段还有瞭望各处的更夫,这时候却一个人不见,只有一名胖大汉子靠着垛口问话倾听。
看到周老二了吗?
没见到,就看到三个车把式,小的各处都问了,还让伙计们去看,他们人头都熟。
听到这回答之后,胖大汉子从怀里掏出个小布包用力丢了出去,没过一会,就听到城下有人喊着多谢杨二爷,多谢杨二爷。
胖大汉子没理会城下的感谢,转头快步下城,有壮班的差役在台阶转角地方等着,一见这胖大汉子过来连忙满脸堆笑的奉迎上去晚上风大天寒,二爷去值房那边坐坐,喝口烧酒暖暖身子。
改日,你们忙着,我这还有事要办。胖大汉子点头说了句,脚步不停的走了下去。
被叫做杨二爷的这位一下城,转角处的一位壮班差役突然说家里有急事,要回家看看,请各位同僚担待。
谁当差的时候还没个闲事,大伙没二话的答应下来,还有不修口德的调笑是不是回去看看家里女人弄上一火,那差役笑骂几句,快步跑下城去,看他去的方向,倒是和杨二爷走在一路。
等这人下了城,其他的壮班差役沿着台阶向城头走去,一人冷笑着说道:还让兄弟们在这边等着,他吆喝些什么谁还不知道吗?无非是窝赃分赃的勾当,做得不大气。
听说他使唤动的那伙人全折了,以后怕是不能吃独食,怎么也得让兄弟们分润些
你想得到美,还分润些,杨守文是和方大老爷结了亲的,有方大老爷护着,太尊老爷都奈何不得,还用在意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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