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三戒大师
就算将来秋闱是糊名誊录的,若你的文风文笔已经为人熟识,依然能占到大便宜。当然,对赵二爷这种钝秀才来说,这一条就不指望了。
他将说好的一百两银子,拍在赵守正面前。
“喏,拿去花。”
“大气!真是‘一掷千金浑身胆’……”赵守正赞叹一声,却想起这诗的下半句,不由神情一窒,便摇头道:“儿啊,昨天那两千五百两,还要连本带利还人家的,可不能乱花差。为父只拿二十两就够了。”
赵昊不禁热泪盈眶,倍感欣慰的暗暗道,这赵二爷真是越发懂事了。
但赵守正越是这样,他就越豪气,把一百两银子重新推回赵守正面前道:“凭本事借的钱,为什么要还父亲只管花就是,他能要到我一文钱,我昊字倒过来写!”他已经基本上是个明朝人了,自然不敢随意拿祖先的姓氏开玩笑。
“那你就要改名赵昋了,太难听了,跟‘罩龟’一个音……”赵守正却皱眉道。
“啊,还真有这个字儿”赵昊不禁瞪大眼,顿觉自己不学无术了。
赵守正便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下了‘上天下日’的‘昋’字,又一脸认真解释道:“此字音‘桂’,姓也。后汉有城阳炅横,汉末被诛。有四子,一守坟墓,姓炅。一子避难居徐州,姓昋。一子居幽州,姓桂。一子居华阳,姓炔……”
赵昊痛苦的捂住耳朵,顿觉天下书呆子皆可杀……
“兄长,兄长可起来了”
幸好这时,范大同的声音在院外响起,救了他一命。赵昊赶忙将八十两银子塞到父亲的被子底下,然后逃之夭夭。
“唉,这孩子,好容易给他讲点知识,却不耐烦……”赵守正无奈的摇摇头,只好也跟着来到院中。
院子里。
“吃过早饭了吗”赵守正一边踏着崭新的粉底靴子,一边笑问范大同道。
“我猜是吃了。”赵昊从充作库房的东厢房中,找出前日刚买的锡伞来。
“贤侄可猜错了。”范大同笑嘻嘻道:“不过你别慌,今日我不蹭你家的饭。”
“哦这是太阳打哪边出来了”赵昊不禁惊叹,下意识将伞撑开,银闪闪的锡纸面,能晃瞎狗眼。
“嘿嘿,贤侄不知道了吧大报恩寺的斋饭,可是金陵一绝。”范大同直咽口水道:“我提前三天就等这一顿呢。”
“你是去文会啊,还是蹭饭”赵昊说着将伞收起,递给赵守正道:“父亲看看,合用吗”
赵守正却为难的摇头道:“这种伞,自己可打不得。”
“我知道。”赵昊却笑道:“会尽快给父亲物色书童的,今天就先找人客串一下吧。”
话音未落,只见高武弓着腰从西厢房出来,背上背着书箱,头上还特意扎了俩揪揪,宛若金刚芭比。
“噗嗤……”看着高武的
第四十四章 宝塔诗
说话间,两人来到报恩寺塔院前,只见院门口设一张方桌,桌上摆着宾客录,和题名用的笔墨。
两个知客僧人守着功德箱,在那里小声聊着天。
赵守正只觉心跳的厉害,范大同却神色如常,施施然走过去。
知客僧人抬头看他一眼,还没说话,便见范大同指了指题名录,坦然道:“我俩出恭去了。”
僧人不疑有他,便继续低头聊天,范大同朝赵守正得意的挤挤眼,带着他进了塔院。
报恩寺塔悬有一百零八金铃,春风吹过,悠扬悦耳的铃声传遍佛寺内外。
高高的塔基下,设着数百蒲团,百张矮案,金陵城的青年才俊齐聚一堂,其中不乏小有名气的江左名士,缙绅和官员也不罕见。
这些人,都是冲着诗僧雪浪的面子来的。
虽然这时候的雪浪刚出茅庐,还没到十几年后骚声满天下的地步,可这么多人明知道要捐钱还趋之若鹜。足以说明他如今的影响力,至少在南京城中,是绝对不容小觑的。
赵守正两人进来时,那位身披华丽锦绣袈裟,面容俊美无俦的青年僧人,正盘膝坐在主人的位子上。只见他面如冠玉、目似朗星,丰神俊朗、温文尔雅,气度之潇洒、风采之绝世,浑不似这浊世间人物。
一阵清风拂过,吹来无数海棠花瓣,那诗僧雪浪便沐浴着花雨,对热情求诗的诸位来宾朗声笑道:
“诸位盛情难却,那小僧只好勉为其难,再度献丑了。”
众人登时欢呼起来。
趁着来宾的目光都聚集在那锃亮的光头上,守正二人四下寻觅着空位。只是今日来宾甚多,已经不剩相连的坐席,两人便在塔院角落,找了俩背对背的座位坐下来。
此时正午,寺院的斋饭刚刚摆上长长的矮脚案台,香味扑鼻、热气腾腾。
见雪浪要赋诗,宾客们顾不上吃喝,都伸长了脖子洗耳恭听,赵守正也不例外。
便听那雪浪法师高声吟道:
“雨后微风不度池,柳条犹拂镜中丝。
凭阑只与禽鱼共,水底月明方自知……”
登时满堂喝彩,众人无不交口称赞。
范大同却理都不理,举着双筷子低着头,将那些香菇面筋、松茸茶干、素什锦、玉兰片之类的主菜,飞快的向肚里扒拉。
赵守正却不是冲这一口来的,他其实对今日的文会很是向往。便仔细听那雪浪做完诗,见又有金陵诗坛的几位诗人与他唱和起来,却无人谈及道德文章,朱子程颐之类……赵守正又不是没见过世面,不一会儿就听出不对劲了。
他环顾下场中,竟然只有自己和范大同两个穿蓝衫的。
大明衣冠自有规制,虽然近年来世风日下,就连商人平民也穿绸裹缎,早就乱了规制。但若是参加以举业为话题的文会,监生、生员穿蓝色襕衫,举人穿黑色圆领袍,这规矩却是不会乱的。
显然,这场中要么只有他们两个生员,要么这就不是必须要着装得体的文会。
赵守正有些局促的捅一下背后,只顾着胡吃海塞的范大同。
“你不说是文会吗怎么成诗会了。”
“文会哪有诗会上档次要不是为了募捐,咱们还没资格参加呢。范大同一边大口扒着香米饭,一边含混答道:“先混个脸熟,日后文会上再见面,自会被高看一眼。”
赵守正本就对雪浪颇为推崇,一听便点头道:“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那咱们就混个脸熟。”
范大同吃得急,还一边说话,不慎噎住,赶紧拎起桌上的酒壶,猛灌起寺里特酿的素酒来。
赵守正感觉有些臊得慌,如今他家有四五百两打底,面皮便不像之前那么厚了。
“你慢点吃,别噎着。
第四十五章 苦吟派诗人赵守正
范大同虽是用钱捐的监生,不过坐监十年,居然作出这种诗来,也真是草包到家了……
“见笑见笑。”这厮没脸没皮,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你们适可而止吧!”赵守正却终于听不下去,猛然拍案而起,替范大同撑腰道:“我贤弟做不好诗,你们做得就好吗大明诗坛二百年,可有一首能比肩唐宋不过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场中登时鸦雀无声,就连那诗僧雪浪,也露出难堪的神情。因为赵守正这话虽有夸大之嫌,比如杨慎的《临江仙》就不让宋词专美,但毕竟这样的佳作凤毛麟角,与唐宋乃至元朝相比,大明诗坛确实一片平庸……
赵二爷也是公子脾气,只针对那举人一个就好,非要开地图炮。这下可好了,弄的所有人都不敢作诗了……虽然本朝诗坛佳作寥寥,已是不争的事实。但你看破不能说破,不然诗会还怎么开下去人家雪浪和尚还要筹款呢。
见局面冷场,那举人先是一慌,待看清赵守正穿的也是蓝衫后,他才不屑的冷笑道:“你们是同伴吧,估计也是个捐监的草包,知道何为韵脚何为格律,该如何用典如何化典吗”
先将赵二爷的身份踩下去,然后他才傲然道:“这么多名士、举人、缙绅,轮得到你个小小的监生来评头论足”
旁边人马上纷纷附和道:“就是就是,有本事你作一首出来,说不定也是一样是打油诗人呢。”
“就是,你先做一首合辙押韵的诗出来,让诸位看看你有没有资格,对我等评头论足!”
“作诗,作诗,作诗!”
这下所有矛头都转向赵二爷了。
范大同这下也怒了,别人瞧不起他可以,但不能瞧不起他家兄长,便拍着赵守正的肩膀高声道:
“这有何难我兄长可是才高八斗,七步成诗!”
“哦……”众人闻言倒吸口冷气,又摸不清赵守正的底细了。心说莫非他真是来砸场子的高人
“兄长,拿出你出口成章的本事,镇住这帮狗眼看人低的家伙。”范大同一边给赵守正打气,一边饱含期待的看着他。
却见赵守正面有难色,小声道:“我也不会作什么诗啊……”
“啊,那大哥整天吟的那些诗……”范大同登时傻眼。
“那都是古人的诗句,也就你个不学无术的东西,才以为是我作的。”赵守正苦笑着对他说了实话。
大明科举并不考试帖诗,赵守正这些年专心举业还尚且不能及第,自然不会在这上头多费功夫了。不过所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溜’,非让他作诗,倒也不是憋不出来。可赵守正此刻头脑十分清醒,知道自己作,不如不作!
以眼下这气氛,只有拿出让人眼前一亮的佳作来,才能让这些人闭嘴。等闲的作品肯定要被鸡蛋里挑骨头的。
赵二爷能拿出来佳作来吗显然不能……他知道自己勉强做一首出来,万一押错了韵脚用错了典,或者哪里词不达意,肯定要被大加嘲讽的。
好比范大同这首诗,用不了几天便会传遍金陵。他可不想重蹈覆辙,成了别人口中的笑柄,那样还怎么参加科考
“啊……”范大同这才知道,自己搬起石头,却砸了兄长的脚。
“怎么不是七步成诗吗实在不行,多走几步也无妨啊……”那举人看出了赵守正的虚弱本质,愈发步步紧逼。
“我贤弟不清楚,学生并无捷才,”赵守正打定主意,今日绝对不会作诗,便厚着脸皮道:“我是苦吟派的来着……”
“噗嗤……”众人不禁嗤嗤偷笑,却也不好再像方才那般鼓噪了。
因为所谓‘苦吟派’,实乃诗圣开创,贾岛、孟郊发扬光大的诗坛一大流派。
出口成章、七步成诗的天生诗才终究是极少数。大部分诗人想要写出一首好诗,需有极度严谨认真的态度,对每个词句反复推敲,通过日积月累的锤炼才行。所谓‘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就是这个道理。
尤其是本朝诗坛,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包括雪浪在内,大家参加诗会,都是提前好几天便寻章摘句,准备诗词,可不都是苦吟派吗
可那举人岂会就此罢休他冷笑看着赵守正道:“就你也配是苦吟派我看你就是作不出诗来找借口!”
“你不信,我也没话说了。”赵守正两手一摊,翻了翻白眼。
一旁的范大同见赵守正压住了场子,马上贱兮兮的对那举人道:“看来兄台不是苦吟派,不如现场赋诗一首,让我们学习学习”
“这……”那举人本身也没什么诗才,下意识心一慌,旋即醒悟过来,恼火道:“休要转移话题!”
双方僵在那里。雪浪看不下去了,怎么说
第四十六章 小透明
“唉,这老方,真不容易……”老甲长叹了口气,不想扫兴,就回到原先的话题道:“公子能把那宅子买下来,也去了老朽一块心病,道谢就不必了。”
一旁的老者虽然穿着普通,气度却比老甲长还胜一筹,闻言便对赵昊笑道:“这老头不是跟你客套,他整天发愁那破房子,要是倒了该怎么办莫非还得贴钱给人修起来”
“哪壶不开提哪壶。”老甲长不以为意的拢须笑笑,喝一口小米粥,随口问赵昊道:“听高铁匠说,公子在给令尊物色书童”
“老甲长可有人选推荐”赵昊点点头。高铁匠建议过他,可以找牙行直接买个书童,也是十几二十两银子的事儿。但他暂时还过不了买卖人口的心理关,便还是想从街坊中雇一个。
“倒还真有个合适的。”老甲长笑笑,转头对端来几个热腾腾笼屉的方摊主笑道:“你不是求我,帮你家小子找个活吗怎么样,去给赵家相公当个书童”
“呃……”方摊主有些拿不定主意道:“还得跟浑家商量过才是。”
“你婆娘就在河沿。”老甲长说着,朝赵昊身后招招手道:“方文,你过来,让赵公子先相相,相不中,问也白问。”
赵昊闻言一愣,他完全没察觉到,自己身后还有个人。
回头一看,还真有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正在低头擦桌子。
听到老甲长的话,那孩子搁下抹布,羞涩的过来。
“咦,方摊主还有个儿子,之前却没见过。”赵昊不由笑道。
“哈哈哈,他天天在摊子帮忙!”老甲长哈哈大笑的问那孩子道:“你说说,见过赵公子几次了”
“三次……”那叫方文的孩子便怯生生答道:“加上这回四次。”
赵昊一听,两眼瞪得溜圆。他暗一回想,自己来这统共就四次。
即是说,自己每次来这孩子都在,可为什么从来就没注意到他呢
“赵公子不用吃惊,就是老朽在这儿吃了一年早点,若不是知道摊主还有个儿子,怕也经常忘了还有这么个人。”老甲长笑着对赵昊说道。
一旁的老者也深以为然点头道:“起先我还以为闹鬼呢……”
“唉,这孩子,八棍子打不出个屁,站太阳底下都不招眼。”方摊主郁闷的点着儿子的脑袋道:“误了赵相公的事儿,罪过可就大了。”
赵昊一听却十分开心,他整天让赵守正吵得头晕脑胀,巴不得家里其余人都跟哑巴一样……
再端详那孩子虽然貌不出众,但细眉细眼也没什么毛病,唯一的问题就是太普通,丢在人群就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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