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阁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三戒大师
“咦……”赵立本在这妇人面前,素来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伟岸形象,闻言却露出了吃惊之色道:“这小子怎么会想到这一出”
“大人,是不是小公子此举不妥”叶氏闻言神情一紧,手掌在颈间虚划一下,轻声道:“要不要趁着小少爷外出,将那赵锦……”
“胡闹台!”赵立本却断然摇头道:“吾孙此举乃神来之笔也!你伍记的耳目遍及两京,连朝廷马上就要起复,前朝因言获罪的官员都不知道你还不如个孩子!”
“是,妾身见识太短……”叶氏羞愧的低下头道:“这阵子把心思都放在大人身上,确实疏忽了。”
“唉……”赵立本这才轻轻揽过叶氏肩头,伸手挑起她的下巴,正色道:“当年我怎么教你的,女人当家,不能低头。”
“妾身一刻未敢忘记。”
叶氏双目水润的看着赵立本,幸福的依偎在他怀中道:“我只为大人低头……”
“唉,孽缘啊……”赵立本摇摇头,一脸无奈的问道:“我吩咐你的那件事,没有一并忘记吧”
“怎么会呢那姓周的竟敢落井下石,退婚羞辱大人。我恨不得扒了他的皮!”叶氏柳眉一挑,恨声道:“妾身让人查到,他居然跟邵芳那个江湖骗子搅在一起,还偷偷勾上个秦淮名妓。把这些事往都察院一捅,保准他吃不了兜着走。”
“这些都是小节,搬不倒一位四品大员。”赵立本摇摇头,有些自怜的暗道,若非高肃卿的缘故,老夫岂能栽在区区一点亏空上
见大人神情阴郁,叶氏知道他又暗自神伤开了。
赵立本罢官之后,一直心情不好,是以叶氏才一直陪着他游山玩水。两个月来,两人乘船自长江上游而下,遍览沿途大好风光。可惜,这口气出不来,赵立本依然难以展颜。
寻思片刻,赵立本沉声吩咐道:“你把搜集的情况,都转交给我乖孙,他兴许能用得上。”
“是,大人。”叶氏自然无不应允。
赵昊万万没想到,自己那本该在老家受穷受苦的祖父,居然与伍记的女主人同乘大船,逍遥江上,好不快活!
他心满意足的吃完了整条二茬的鲥鱼,便觉得晚上在船上过夜,也没什么大不了了。
其实本来就没什么大不了,此时已春江水暖,赵昊又自带了被褥。夜里头裹着厚厚的被子,蜷缩在避风的船舱中,听着江水拍打船舷的声音,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等他被高武叫醒时,货船已经靠岸了。
赵昊爬出船舱,站在甲板上伸个懒腰。
舱外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赵昊眯起眼,适应了日光后,便见天宇空旷,碧蓝如洗。两岸盛开的油菜花金黄如锦,有成群的鸡鸭在其间觅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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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可望不可求
来到当涂县,赵昊才知道,原来直接从农民手里,是收不到丝的。
各村的生丝都掌握在丝社手中。
春荒时,丝社的社首借贷给农民养蚕缫丝,等到结茧后,农民以生丝偿还,多余的生丝也都卖给了他们。
“农民手里既然都没了丝,为何还如此急迫”余鹏见赵昊露出不解之色,忙替他发问道。
赵昊向他投去一个赞许的目光,不愧是老甲长的儿子,就是机灵。
“丝社和乡民是一体的,丝社卖不出丝,就回不了款,拿什么借钱给他们度春荒”便听唐友德笑答道:“说起来,也是丝社自己玩砸了。他们这些丝社上头,还有生丝行会。为了将生丝卖出高价,行会每年都会规定最低丝价。低于那个价,一两丝不准出当涂。”
赵昊点点头,大明的乡民都玩起了价格联盟,怪不得士大夫的笔记上,都咬牙切齿的怒斥,江浙小民奸猾呢!
原来是占不到便宜恨得啊。
“这法子往年百试百灵,可谁承想近年海禁森严,丝绸销路不畅,城里的各家机户都大量裁人减产。他们乡下人却还一个劲儿的在田间地头种桑、养蚕。市面上根本用不了那么多丝,上元、江宁这些靠着南京近的还能及时降价出货,这当涂虽然离着南京才一百二十里,却要闭塞许多,丝又卖的那么贵,谁会舍近取远来这里收丝”
赵昊又心说,这问题四百年后都没法解决……
“这下每家丝社都积压了不少货,却又不能因为积压,不管那些养蚕的农户。因为这种固定的纽带关系,是丝社生存的根本。一旦失去农户供给,他们便无丝可收。”便听唐友德理解深刻道:“因此在年景不好的时候,他们甚至要贴钱进去笼络乡民。眼看丝价低迷,两月后又有新丝上市。到时候,一方面,他们没卖出去的秋丝要贬值,一方面,还得找钱去收乡民的春丝,你说那些社首得愁成什么样”
说着他得意的看向赵昊道:“公子这下明白,我为何要舍近而取远了吧”
“功课做得不错。”赵昊赞一声,拍了拍唐友德的肩膀道:“这下我就放心了。”
说完,他便留下余鹏,在高武的陪同下,朝着漫山遍野的油菜花田走去。
“公子要去哪儿啊”唐友德在他身后高声问道。
“玩啊。”赵昊头也不回的笑道:“如此美景,岂能辜负”
“你,你……我、我……”唐友德苦笑了半天,认命的一挥手道:“唉,我就是给你跑腿的命啊。”
话虽如此,其实赵昊不在这儿,他反而更自在。
几次接触下来,唐友德非但没吃定这少年,反而被他吃得死死的。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只要有赵昊在一旁,唐友德就感觉,仿佛又回到当年战战兢兢做学徒时的光景。
那厢间,赵昊离开码头一段距离后,居然变戏法似的掏出个罗盘来。
高武登时瞪大了眼,这罗盘是前几日逛街时,公子顺手购得的。他本以为赵昊只是觉着好玩,却没想到公子居然还会看风水!
赵昊哪会看什么风水啊他花了好些银子买下这堪舆罗盘,不过是担心下乡时,万一迷路了,好当成指南针用而已。
辨明了方向,赵昊便大步朝着西北行去。
高武忙迈步跟上,只见赵昊走得十分着急,根本没有欣赏山野风景的意思。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一口气走出了七八里地,直到一条绵延的山脉横亘在眼前,挡住了二人的去路。
赵昊这才站住脚,满脸激动的看着罗盘上,那忽然胡乱抖动起来的指针,久久无法平复。
高武看着那山形如猛虎出山,似乎风水不错。心说看来公子找到风水宝地了,莫非是给老太爷寻的阴宅不成
只是这罗盘,也太不堪用了吧,回头定要爹去找
第六十五章 大师还俗了
河滩上,那被围攻的汉子似乎心有顾忌,一根扁担虽挥舞的密不透风,却只是将攻击尽数挡下,并没有还手的意思。
那伙乡民并没看出他的克制,反而愈发猖狂的大叫道:“这假和尚快撑不住了!”
“加把劲,打死他!”
之前东南倭患持续十余年,各地乡绅纷纷组织团练自保,是以这些乡民无论是出手还是配合,都颇有章法,并非乌合之众。
七八根铁锨、锄头劈头盖脸朝那汉子周身砸去,他虽然武艺高强,可扁担并不趁手,又只守不攻。终于咔嚓一声,手中的扁担断为两截。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那汉子有些措手不及,没法再格挡朝着面门劈来的铁锨,忙一个铁板桥,险之又险的仰面躲了过去。却仍被铁锨扫到了头,登时血流不止。
眼看一招得逞,那些乡民非但没有收手,反而愈加凶狠的围攻起来,想要趁他病、要他命!
忽然,一股劲风从几名乡民脑后袭来,那几人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人拎着脖子,下饺子似的一个个丢到了河中。
扑通扑通落水之后,他们这才听到一声暴喝:“住手!”
余下四五名乡民,才发现来者是个赤手空拳,裸着上身的疤面巨汉。
虽然这巨汉让人胆寒,但他们自觉人多,手里又有家伙,岂能不战而退
再说,不是应该先喊住手再动手的吗偷袭之后再喊住手,劝架的诚意在哪里
“少管闲事!”为首的乡民抡起锄头,作势要砸向巨汉。
那巨汉一把抓住锄柄,冷冷看着他。
乡民想要抽回锄头,可任他使出吃奶的力气,锄头却依然纹丝不动。
“愣着干什么并肩上啊!”为首乡民心下大骇。
其余乡民忙放过了被鲜血蒙住眼睛的汉子,挥舞着铁器朝高武攻来。
高武冷哼一声,长臂一甩,将那为首的乡民连人带锄头,全都扔到了河中。
然后他展示出与身形不相称的敏捷步伐,轻巧的闪躲过乡民的攻击,一拳一个,将他们悉数打翻在地。
看着仅吃了一拳,便倒地爬不起来的乡民,远处的赵昊这时恍然大悟。原来高武是怕自己力气太大,所以才用衣服缠住拳头,以免打出人命。
又能打,又谨慎,还话不多。本少爷的眼光怎么这么好
河滩上,那受伤的汉子也擦净了脸上的血迹,感激的看向高武,道谢的话却变成了一声轻咦。
“咦,是你!”
高武一脸迷茫的看着他,只觉得此人有些面善,一时却对不上号。直到听到他说话,才张大了嘴巴,吃惊的说不出话。
显然,也认出了对方。
那人似乎对高武很熟悉,知道他有语迟的毛病,丢掉手里的断扁担,沉声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先离开。”
看到那些被他丢到河里的人,已经挣扎着爬上岸,高武点点头,转身就跑。
那人也捂着额头,快步跟了上去。
两人刚走远,那几只落汤鸡就上了河滩,躺在地上的乡民也拍拍身上的土,站了起来。
显然,狡黠的乡民深谙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道理。
“二大爷,他们跑了!”众人朝那为首乡民道。
“跑了和尚跑不了庙!”那乡民一把拽下头顶的大蓬绿藻,狠狠啐一口道:“去他家!”
那厢间,高武领着那汉子,跑到了赵昊藏身的大树旁。
赵昊竖起大拇指,刚要夸赞高武一番,却见他二话不说,一把将自己拎了起来。
赵昊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高武背在背上了,撒丫子就往码头方向跑。
那汉子犹豫一下,也跟在了后头。
跑出半里地,见没人追上来,高武才放缓了脚步,闷声说道:“乡下宗族械斗,动不动就能喊来成百上千,咱们捅了马蜂窝,赶紧逃跑。”
他可是义乌矿工出身,对此自然十分警醒。当年戚继
第六十六章 好黑心的唐胖子
野渡码头上,唐胖子正享受众星捧月般的待遇。
一众丝社社首收到消息,便第一时间赶了过来,想要将财神爷请去自己家中。
可任凭他们好话说尽,唐友德依然坐在高腿马扎上不动如山。
直到所有社首都到齐,唐友德才假假一笑道:“各位如此热情,唐某受宠若惊,只是我就一个人,实在分身乏术啊。”
“是是是。”社首们陪着笑,再没有当年的硬气。“那就按唐老板的意思,在这一起谈吧。”
唐友德以寡敌众,谈笑风生。自感大有诸葛孔明舌战群儒的架势,只可惜这些对手实在不能打……
现在已经是三月了,再不卖掉手上的存货,等两个月后春蚕结茧,那就要彻底砸手里了。
哪怕县城里的丝会首脑,现在也不会干涉他们多少钱出货了,只要能卖掉,就是好汉。
有道是形势比人强,那些社首哪还有本钱跟他叫板唐友德还没出招,便竞相降价开了。
“唐老板,我们刘家村的丝最为上乘,往年最低也要卖到一两半银子。现在只收你一两……”
“我们九钱一斤!”
“我们八钱……”
“七钱八……”
“七钱七……”
“七钱六……”
唐友德一直眯着眼听卖家自相残杀,直到降价的幅度越来越小,他才微微睁开眼,轻声细语道:“我最多只出到四钱。”
话虽然说得轻飘飘,可一刀就把最低的报价砍去一半!
“这,这这……”听到这个侮辱性的报价,社首们不禁变颜变色,对唐友德怒道:“姓唐的,你是买卖越大,心肠越黑!这价钱连本都收不回来!”
“就是,我们收丝都不止这个价!”一众社首气愤的嚷嚷道:“不卖了,请回吧。”
“少来这套!”唐友德啐一口,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扣掉放款的利息,你们从丝农手里拿丝的成本,绝不超过二钱!”
“我姓唐的做生意,向来信奉大家发财,开出这个价,你们绝对赔不了。”
“这……”社首们没想到,从没接触过生丝行当的唐友德,居然这么在行,不由气焰为之一窒。
“唐老板,”有那沉不住气的便道:“丝社和丝农的账不是这么算的。年景不好时,我们还要免息,甚至本金都会贴补出去……”
“是啊,唐老板,别只看贼吃肉,不见贼挨打啊。”
“现在就是你们挨打的时候。”唐友德冷笑一声,提高音调道:
“现在什么光景,大家心里都清楚。国内,南京城的织工大半失业,开工的织机不足往年一半。海外,江浙海商的船已经多久没出海了前日倒是有一艘冒险去日本的,还没出舟山,就被朝廷水师查扣,上万斤生丝全都充了公。这年景下,南京的桑农都开始拔桑种稻了,也就你们还把仓库里那些没人要的玩意儿,当成宝……”
“嘶……”社首们虽然知道年景不好,但听唐友德说得如此言之凿凿,还是感到万分沮丧,一个个重新弓下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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