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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阁老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三戒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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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张居正也没从赵昊口中,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张太师并不知道,在赵昊的帮助下,自己已经足足多改革了五年。
然而让他沮丧的是,站在生命的尽头回首,万历十五年并没比万历十年有质的飞跃。
倘若站在全局的高度俯瞰,又会发现在南方……准确说是在江浙闽粤的改革,成效远远强于其他地方。
就拿最难推进的清丈田亩来说。南直、浙江、福建、广东四省早在万历初年就已经相继完成试点,万历五年前全部清丈完毕。
然而张相公也知道,为何东南沿海清丈会如此顺利。
一是除了南直外,这几个省土地本来就少。浙江广东素有‘七山一水二分田’之说,福建更是夸张的‘八山一水一分田’。土地少,指望土地的人就少,清丈自然就好搞。
而南直土地虽多,但那柄被他压了十五年的大明神剑,早就帮他切碎了这块硬骨头。
隆庆年间,海瑞在江南十府清丈田亩,把最大的地主徐阁老干到家破人亡。这下江南一带上至国公下至乡宦,不敢再耍花样,全都乖乖退田清丈。
海瑞以每日受理六千件退田案的速度,彻底刹住了江南一带的投献、诡寄、飞洒之风,一年之内完成了江南十府的土地清丈。前人栽树,于是后人乘凉。
二是有江南集团在这四省大力推广土地承包制,分离了土地的所有权和使用权分离。如今江南地区,九成地主的土地都长租给了各地开发公司。有各地开发公司配合官府清丈,乡绅们想瞒也瞒不住。
而且随着江南集团的突飞猛进,在东南沿海地区,在海外十八行政区,投资回报率数倍于土地的生意比比皆是,缙绅大户们的目光早就不在脚下拥挤的土地上,转投更广阔的热土了。
加之集团要配合四省的官老爷刷政绩,改革自然成效斐然。
~~
但东南四省之外,清丈田亩的效果就很差了,甚至连他的老巢湖广也不例外。
原因很简单,这些省份依然是皇权不下县,甚至政令不出衙!
大明除了浙闽粤三个省份和南北直隶,就只有云南和贵州没有藩王了。而且云南还有个为非作歹的黔国公,祸害程度不亚于藩王。至于贵州,连省会都是赵锦设立的,赵昊给起的名,那纯属没人去啊……
是以东南四省之外,几乎每个省都充斥着繁殖力惊人的藩王宗室,各省在册的宗室少则几万口,多则十几万。这些朱姓子孙本身就是最大的地主。
而且一听说要清丈田亩了,这些地方的缙绅纷纷投献诡寄于宗藩名下。若官府强行清丈,必有胥吏通风报信,数千宗室子弟提前得到消息,在田间地头耍横阻挠。
别看他们一个个与泼皮无赖无异,但最次的也是从六品的奉国中尉,比知县的品级还高。官府又敢碰哪个?结果只能灰头土脸的撤回。
被考成法逼得紧了,官差只能再苦一苦百姓来交差了。比如丈量那些没有后台的小农土地时普遍大弓换小弓,来获得更多的亩数;或者将不能耕种的山地、坡地、坟地,甚至房屋也当成‘平田’纳入亩数,来完成本衙门的清丈考核。
上头可不管你虚报不虚报,吹出来的田亩数也一样要纳税的!官员们为了保住乌纱免受惩罚,只能对小民穷凶极恶地刮地三尺。
当百姓卖儿鬻女也完不了税的时候,只好要么投献宗室豪绅为奴,要么抛家舍业去做流民。结果历代赖以生存的土地,被小民视为一种有害的东西,‘一望数百里而尽弃之,举族阖村皆逃亡’……只是江南集团每年两百万移民,起到了一定扬汤止沸的效果,大明这口破锅,才勉强没有冒溢罢了。
又何止是清丈田亩?朝廷任何一项改革,在有藩王的省里都完全不灵。皆因为张相公这个经理人,动不了大老板的家族……
动不了宗室,就动不了官绅。最后要完成每年的税收任务,只能靠不断苦一苦百姓……
张居正当然知道症结所在,可每当他主张削减宗室俸禄,清查宗室侵占田亩,那些老朱家的就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素来支持张相公的李太后也自知理亏,唯独此事不肯点头——
因为万历十年,为了她小儿子潞王大婚,宫中光军费就挪用了九十多万两,甚至把整个京城的珠宝都买空了。
大婚之后,潞王之国就藩又被提上了议事日程。结果光在卫辉建造潞王府,就预算了六十七万七千八百两白银,所采石料皆采之于湖广、四川的深山老林,所用人工众多,至今仍未竣工。花费早就超过百万两之巨……
此外,万历和太后赏赐潞王的皇店皇庄遍布畿内,仅土地便高达数万顷。
皇帝和太后如此厚待潞王,自然也不能苛待了其它的藩王宗亲,至少不能削减他们的待遇吧?
再说了,反正都是我们老朱家的,肉烂在锅里,你个外臣掺合个屁?
张居正的无上权力并不来自于他自身,一旦失去了太后的支持,登时便徒呼奈何了……
所以他才会有这么重的挫折感,实在是人力有时尽啊!
~~
看着失望流泪的岳父大人,赵昊握着他的手也忍不住流泪。
有那么一闪念,他甚至觉得自己帮偶像延寿五年是错的。
这五年对张相公来说,实在太煎熬了……尽管多睡了很多美娇娘,可是那种越来越强烈的挫败感,也彻底摧毁了他。
也许死在万历十年,改革颓相未显的时候,他的心会更安宁一些。尽管那样会少睡很多妹子……
定定神,赵昊看着这个即将被绝望摧毁的老人,良久方缓缓道:“岳父的改革光耀千古,堪称大明中兴第一功臣!”
这绝不只是对将死之人的安慰,而是明摆着的事实——现在太仓岁入白银一千七百万两,是十五年前的四倍;存粮足够十年支用,亦是万历元年的四倍!
国库充盈之外,亦四海晏然。
西北面,俺答已殁,三娘子成了寡妇。可惜那位可怜的把汉那吉,万历十一年行猎坠马死掉了。熬死了爷爷也没轮到他……俺答的大儿子黄太吉想要接盘,三娘子不肯,跑去大同投靠大明。
张居正封三娘子为忠顺夫人,劝她嫁给了黄太吉,两口子带着鞑靼部过起了太平日子。而且自从信了藏传佛教,鞑靼已经完全废掉了,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北面有戚继光镇守,万夫莫开。
东北,有李成梁扫荡,鞑子闻风丧胆。大明九边安宁,京师已有十余年未闻警声了!
西南,刘綎、邓子龙征缅,大败莽应里,取得决定性胜利。两位大将纠合诸夷,歃血威远营,收复了所有被东吁王朝侵占的土地,令滇南土司重新归顺。
大明真的恢复了盛世气象!
而这,都是这位行将就木的老人,付出包括名誉在内的一切,为老朱家换来的……
他固然对不起天下百姓和官员,却是老朱家天大的功臣!
两百年来,唯有于少保可与之比肩!
亦可与之比惨……
堡宗杀于谦之后,再无臣子愿为朱家尽忠效死。
万历清算张居正,逼死他全家之后,亦再无臣子愿为朱家精诚竭力了……
这朱家,不亡,还有天理吗?!
但张居正至少向赵昊证明了,改革救不了大明朝……
盯着女婿虽然流着泪,却毫不动摇的眼神良久,张居正终于认命的苍凉一叹,用尽最后的力气,憋出一句微弱的话来:
“走……你自己的路吧……”
说完,柄国十五载的大明太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张居正,便永远合上了眼睛。
~~
紫禁城,乾清宫后殿佛堂中。
二十五岁的万历皇帝正与一位闭月羞花,神态娇憨的丽人,跪在佛前祷告。
那是会所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于一身的明宫头牌郑贵妃。
佛堂中香烟袅袅,木鱼声声分外催眠,万历便忍不住的低头打起盹来。
忽然他‘啊’的一声,猛然抬头,把一旁专心念经的郑贵妃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陛下,你干嘛啊……”郑贵妃揉着屁股娇嗔起来。
“朕,朕……”万历面色苍白,汗珠密布,半晌方回过神道:“梦见先生死了……”
“那不是好事儿吗?”郑贵妃爬起来,掏出帕子给他擦擦汗道:“你不是天天祷告去了这块心病吗?”
“唉,我就是梦见他在门口朝着我冷笑,才吓了一跳。”万历摇摇头,长吁短叹道:“人都说这样的大人物,就是死了也会变成城隍的。”
“城隍不也是洪武爷封的,哪个敢到紫薇城中造次?”郑贵妃忍不住掩口笑道:“皇上,你看你这样,真像个胆小怕事的老太太。”
“哦?你放肆……”万历闻言,把她捉到怀里,上下其手道:“看朕不用钢鞭重重抽你!”
“皇上,这是佛前……”郑贵妃娇喘着闪避起来,与其说是拒绝,不如说是挑逗。
正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郑贵妃赶紧从皇帝怀里挣扎起来,慌忙整理领口云鬓。
见是乾清宫的管事牌子张鲸闯进来,郑贵妃不悦的轻蹙娥眉。
张鲸却顾不得许多,凑到皇帝耳边低声道:“陛下,张相公没了……”
“哦,可当真?”万历闻言直起身子,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小阁老 第三十一章 公道自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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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奴恭喜皇上了,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张鲸也学着郑贵妃,卖了个乖。
谁知万历皇帝却勃然变色,抬手就是一巴掌,把他扇倒在地。
“你这狗奴才,昏头了吗?什么狂悖之言都敢往外吐!”朱翊钧阴着脸,对捂着脸伏跪在地的张鲸低喝道:
“看来在冯保手底下吃得亏还不够啊!不知道有些话永远不能说出口吗?!”
“老奴这就生撕了这张破嘴!”张鲸赶紧用力去撕自己的嘴巴,把一张嘴扯成了可笑的形状,声音也变了调道:“实在是替万岁高兴啊,这些年皇上过的那叫什么日子,呜呜……”
也不知是疼得还是真替万历难过,他失声哭了起来。
见张鲸嘴巴都流血了,万历才神色稍霁道:“哼,行了。记住,话从你嘴里出去,旁人就以为是朕说的。叫那老狗传到我母后耳中,岂不让朕平白吃顿排揎?”
“是是,老奴记住了,再也不敢乱讲了。”张鲸忙点头不迭,却又忍不住笑道:“不过那老狗也病得要死了,见不着太后了。”
“哼。”万历哼一声道:“让你这么一说才想起来,得朕亲自去报丧了。”
说着他深深呼吸几下,尽量摆出一副哭相,对郑贵妃道:“看朕有几分悲意了吗?”
郑贵妃打马骡子惊,其实她才是第一个胡说八道的。此刻乖得不得了道:“十分有了。”
“嗯。”万历点点头,想说她两句,却又舍不得,便背着手出去了。
~~
宁寿宫,佛堂中。
李太后同样在为张相公祈福,可比她那狼心狗肺的儿子虔诚多了。
张居正卧病在床这几个月,李太后只觉心里空落落的被掏空了一般,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她今年四十二岁,有道是……
唉,张郎快点好起来吧。
正长吁短叹间,便听皇帝带着哭腔在门口道:“母后,张先生他……”
“他,怎么了?”李彩凤的心都被揪起来。
“他抛下咱娘俩去了啊……”万历便掩面哭起来,呜呜呜呜呜。
“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太后眼前一黑,便晕厥过去。
“太后!”身后的宫人赶紧将她扶住。
“母后!”万历也赶紧抬起头,眼里哪有一滴泪?
待李太后悠悠转醒,已经是掌灯时分了。
看着发出橘黄光晕的琉璃宫灯,李彩凤泪水迷蒙,暗自伤神道:‘他明明答应我,还要一起过中秋的……”
“母后节哀啊。”守在床边的万历,看着李太后一下老了十岁。心说我去,就是当年父皇过世,都没见她这么伤心过。
“还想让他再为咱娘俩出上五年力,没想到这就不成了……”李太后长叹一声道:“叫冯保来,哀家和他商量给张郎……先生治丧。”
“母后忘了吗?大伴也卧床不起了。”万历轻声道。
“是啊。说起来,他比张先生还年长几岁呢。”李太后又是一阵心酸,自己贴心贴意的两个人,这是要搭伴赴黄泉啊。
她愈感孤寒的蜷缩起身子,紧紧裹住了身上的锦被,整个人不由呆了。
“母后,母后……”万历唤了好几声,才将李彩娥唤回来。
“你说什么?”然而她两眼空洞无神,面容更是如枯槁一般,宛若三魂没了七魄。那还有当年凤目生寒,动辄要废帝的半分威风?
“儿臣说,司礼监首席秉笔张宏老成识体,可以替大伴治丧。”万历只好重复一遍。
“嗯。”李太后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喃喃道:“要隆重,莫要让张先生泉下寒心。”
“母后放心,朕定以国丧送先生。”万历又表态道。
然而太后却再度陷入了游离状态,只默默流泪,却不接他的话。
万历又絮叨什么‘先生功大,朕无可为酬,看顾好先生子孙便是。’
但太后一句也听不进去,心烦意乱极了,便道:“皇上去吧,哀家一个人静静。”
“母后好生歇息,定要节哀。”万历也早就待烦了,朝李太后深深一揖道:“儿臣明天再来请安。”
说着便悄然退出了帷幔重重的寝宫。
待来到殿外,万历精神一振。此时已是七月底,燕京的夜晚暑热尽消,月凉如水。
万历深吸口混杂着花香与檀香的清冽空气,顿觉心旷神怡,块垒尽去。
“万岁,夜里凉,快上御辇吧。”嘴角带着血痂的张鲸恭声道。
“不了,陪朕走走。”万历抬头看一眼宫墙上的残月,觉着这看惯了的景致,都是那么的赏心悦目。
“是。”张鲸屁颠屁颠跟在皇帝后头。又招招手,让御辇跟在自己后头。
~~
张先生、太后、大伴!
压在心头多年的大山一朝尽去,万历看什么都分外顺眼,竟生出一种头一天当皇帝的快乐。
是的,自从登极以来,他从来就没这么快乐过。
“皇上多少年没这样走走了。”美中不足的是,张鲸还在皇帝身后絮絮叨叨道:“自从七年前不去西内夜游后,就足不出户,整天闷在宫里。呜呜呜……”
“行了,你少挑事儿了。”万历淡淡道:“就这么等不及上位了?”
“老奴不是这个意思,老奴只是担心夜长梦多啊……”张鲸巴望着万历,一颗心砰砰直跳。
万历回过头来,冷冷看着张鲸道:“朕不会再被任何人操弄了。”
“老奴今天是高兴昏了头,鬼迷了心窍……”张鲸吓得噗通跪在地上,使劲磕头如捣蒜。
“呵呵,要是换一天,早就把你拖出去喂狗了!”万历心情大好,又是用人之际,也就不跟他计较。
沿着御道走了一段,皇帝又登上高高的宫墙,眺望着灯火寥落的北京城,想看看自己的大好江山。
这会儿夜还未深,立秋刚过,本当是那风月场所、馔饮之地生意兴隆的时候,但因为张太师去世的消息的已经传开,京城上至公卿下至百姓,全都自觉的停止了宴乐,哀悼为大明死而后已的张相公。
是以此刻京城的大街小巷一片寂寥,到处挂着白幡,还隐隐有哭声传来,如同鬼蜮。
一阵风吹过,迷了万历的眼,他只觉什么东西落在自己领子里。
让张鲸掏出来一看,竟是几片纸钱,一阵晦气道:“他娘的,都飞这儿来了。”
万历不由游行尽消,转身刚要下去宫墙,忽然又站住了。
“不对,哪能飞这么远?还有那哭丧声,怎么能传到宫里来呢……”他觉着不对劲了,看向张鲸道:“你说对吧?”
“老奴,老奴不敢讲……”张鲸讪讪道。
“你知道?有屁快放!”万历瞪他一眼。
“是,是老祖宗让人在宫里设了灵堂,祭奠张太师呢。”张鲸一副这可是你让我说的神情。
“狗奴才,真把个外臣当成主子了?朕还没死呢!”万历恨得牙根痒痒:“要不是太后护着他,朕早就把他送去孝陵看坟了!”
“可不是嘛,他整天倚老卖老,眼里根本没有皇上!”张鲸不是冯保门下的,而是原先御用监总管张宏的干儿子。
万历八年以后,皇帝便有意扶持宦官与冯保抗衡,以求喘息之机。张宏也是裕邸旧人,而且跟冯保一直不对付。就被他相中,抬上了司礼监首席秉笔的位子。
按例,司礼监首席秉笔要兼东厂提督太监的。可惜东厂依然被冯保牢牢把持,张宏好几年都不得接任,自然满腹怨气,跟冯保愈加势成水火。
这正是万历皇帝乐于见到的,这样他才能放心用张宏这条线上的人。于是张鲸成了乾清宫的管事牌子,张宏的另一个干儿子张诚,则统领三千内操军,驻于大内,为皇帝镇场子。
若非身边都是自己亲自操练出来的阉军,万历说话也不会如此硬扎。
“过两日你寻机出宫,”此时的氛围,让万历十分上头。他沉声吩咐张鲸道:
“去找王天官,告诉他,朕同意把潘晟换成刘东星。但他得先让朕看到他的忠心!”
“是,万岁。”张鲸登时心花怒放,顿觉今天遭的罪都值了。
“朕等了七年,我失去的东西,我一定要夺回来!”万历皇帝看向夜色中的皇极殿,一字一顿道:“从今往后,我的江山我做主!”
~~
翌日,朝廷正式发布大明太师张居正逝世的讣告。
同时万历皇帝降下旨意,命司礼太监张宏监护丧礼,辍朝八日以表哀悼,并赐祭十六坛,赠上柱国、赐谥文忠、荫一子为尚宝司丞。
一时间,京师满城素缟。上至公卿,下至百姓纷纷在家门口设案致祭,香烟袅袅满城弥漫,哭声阵阵终日不绝。
太师府,大纱帽胡同外,自是素幛挽联满街,下人们不得不每隔一个时辰就清走一批,不然相府内外能被花圈给淹了。
更是整日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绝大多数平头百姓没有资格入内致祭,便在大街上朝着太师府远远磕个头,哭喊着太师一路走好。
不管别处人如何看张居正,至少京师的百姓是承他的情的。是这位铁面太师,让他们这些年来不闻警钟、免于恐惧。
这一幕是很震撼的。哪怕五年前太上皇驾崩,京城百姓也没有这般悲痛过。
功过自在人心!
万历皇帝得知后,却如坐针毡,便让张鲸传话给张宏,以天热路远为由,劝张家人停灵三日后便即刻入殓,然后八月初就南归下葬去吧。




小阁老 第三十二章 新醋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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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昏时分,三晋会馆。
还是当年那间幽静的小院,还是吏部尚书带着一帮老西儿,蹲在天井里哧溜哧溜的吃面。
面还是那些面,刀削面、手擀面、拉面、炒面……醋,还是那些醋,老陈醋、米醋、腊八醋、香醋、白醋……以及亘古不变的长长一辫子蒜。
不同的是,天官已经从杨博换成了王国光。一起吃面的人也从霍冀、张四维、王家屏、韩楫,换成了礼部右侍郎刘东星、工部左侍郎褚鈇、吏科都给事中张养蒙等人。
他们都穿着青衣角带,已是接连三天素服去大纱帽胡同致祭,然后回来会馆吃面了。
院子里除了哧溜哧溜、呼啦呼啦,没有别的声响,老西儿们依然秉承着吃面不说话的优良传统,以免呛到鼻孔里。
好一阵子,王国光把大海碗里连面带汤吃的精光,打了个巨响的饱嗝。这才接过儿子递上的手巾擦了擦满脖子的汗。
别看老王这样子,其实他已经七十有六了,比刚千古的张太师还年长十三岁呢。
他却依然尚健饮啖,御女如少壮时,尤好人妻。夫望八之年者,或嗜仕进,营财贿者,世亦有之。如老王这般渔色宣淫,夜夜新郎者,则未之前闻。据老王说这是自己每天吨吨半瓶醋的功效,也有人说这老西儿善房中术,以故老而不衰。
太师张文忠公生前,便时常与王天官交流技术,他又是个要强的性子,哪肯让个长一旬的老货比下去?为了在那方面压老王一头,这才走上了嗑药的不归路……
想到今后再也没人跟自己做而论道,一较长短了,王天官不禁怅然道:“唉,没味,没味……”
一旁的刘东星翻翻白眼。“你都加了半瓶子醋了。”
“俄嗦滴似张太师。”王国光叹息道:“还以为我大明第三个文正公,稳稳滴呢。”
“唉,是啊……”这下一众老西儿纷纷点头附和。“奏是不谥‘文正’,亦该给个‘文贞’。”
“至不济如阳明公的‘文成’也行啊。”
“文忠,确实低了。你们礼部怎么搞的吗?”
“礼部最高只能给到文忠,再往上就得皇上抬了。”礼部侍郎刘东星一脸无辜道:“谁知道竟原封不动照准了。”
“唉,这事儿闹得……”老西儿们又是一阵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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