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国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梅扇子
“奈何酒?何意?”
“地府阴间,奈何桥上的孟婆为人鬼特酿的汤酒,奈何酒。”
牢头仰头大笑,声音高亢:“哈哈……既是奈何酒!我若真让你喝,还有你不喝之理?”
君芜想想,一句笑:“也是。”伸手,她大方接过他手里的酒,仰头一口喝下。
牢头高兴抚掌:“好,真是个烈女!”
君芜把茶碗递给他,幽幽道:“别……古来烈女,亡居多,我还不想死。”
“哈哈……”牢头发现,她不仅性子倔烈,且有趣。在公堂上,她可不是此时这种柔中带着一种隐隐的坚强与寡淡,而且,还会开玩笑的模样。牢头心里头似有些猜测,不过他只是牢头,不愿考虑太多他职责范围外的事。
这府衙地牢里,牢衙和犯人的关系一直都是对立,犯人都很忌讳着他们。平日那些弟兄也都知根知底的,没什么好聊的。这午后天气暖好,就是地牢太过阴沉,牢头见君芜这牢里有扇小窗,寻思着她是个有趣的人,折回去拿了些酒器便过来。
继而,他找了阳光能直射的地坐下。陶制的寻常酒壶,两个杯盏,牢头拿起一个用布擦拭了下,放在身前。清澈的酒水咕咕声响,不会盛满两只杯子。顿时,君芜嗅闻到牢里散发出一股清冽的酒气。
她倒不是会喝酒的人,方才那碗酒喝下,已是有些微醺,但倒也解乏,忘痛。
牢头朝君芜招了招手:“来,喝一杯!与我讲讲你的故事。”
君芜看了会牢头,然缓缓站起身来,坐在离他不近不远地位置,举起一旁那被擦拭过的杯盏,放在唇边,轻酌一口,抿了抿,点评道:“有些薄凉,入口辣舌,入喉醇香萦齿,有甘甜回味,不错的酒。”
“你也喜喝酒?”这般懂酒味。
“第一次。”
牢头惊奇。
“这酒叫什么名?”
“甘回。”
“甘回……”君芜轻念了念,转而,又轻酌了一小口。饮下时,放松的面部表情,也让她周身气质柔和不少。
牢头转见阳光打在她清丽的面庞,明净得惊艳,然另一半被这牢房的阴暗所遮蔽,让人看不真切。
她声音缓缓,而沉沉:“我……没有值得说的故事。说说你的吧。”
*
是夜,因为些好奇,本欲探寻君芜底细的牢头,喝得有些微醺地倒把自己祖宗八代给交代了。而牢头发现君芜,倒是个很好的倾听者。虽然能感受到她不愿多说自己的事,但是他发现跟她聊天真是件愉快的事!
虽然君芜只是从头到尾默默地任由他喷口水,偶尔用衣袖轻轻擦拭一下……但是牢头觉得这姑娘,实诚!
待君芜有些疲累的睡去,牢头轻手轻脚地给她关上牢门,却未上锁。
照今日的情形来看,牢头一声叹,心道:她的日子恐怕不多时。不免有些心中郁闷,离去的脚步有些沉重。
待牢头走后,假意睡着的君芜,缓缓睁开眼睛。那双眼睛中跳跃光泽,*,在夜中,栩栩。
“你还在?”她试探地问一声。
不会,听到脚步声,君芜侧身。
一衙役模样打扮的人踱步走来,他微微低首,腰上系了把布裹的剑。君芜不由地牵动了下唇角,下午入牢前,便发现身后似跟了个熟悉的人。
王邪抬头,又见她笑了。
怀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情,他推开牢门走进来。
走到君芜面前,他的语气寻常问:“和那牢头喝了一午后的酒,可是开心?”莫名,他自己未听出,倒有些酸味在。
君芜靠着墙,笑笑:“其实,我只想睡觉。”
“如此,为何不拒绝?”
君芜目光有些空远:“怕出计划之外的意外,想着多结一份善缘,许日后能多一条生路。”
王邪心一紧,泛出丝丝缕缕的疼。半刻,他朝她伸出手来。
君芜收回目光,看着他不明。
王邪学她,微微一笑:“坐了一午,站起来与我走走。”
君芜怔了怔,转而有些下意识地将手伸出,手间相触,一阵酥麻。微微,不知是他颤了下,还是她自己。一时,君芜脸有些热,羞赧地侧了侧头。然,怕他看出什么,又立即转头,皱了皱眉头。
王邪低头一阵轻笑。
君芜低语:“笑什么……”
待她不笑了,他抬头看她,温柔低唤一声:“阿芜……”
那一声动情的低唤,犹如一粒埋进土里的种子发了芽。此刻,只要君芜再加把向上生长的力气,许是种子能立即开成花朵,结出果实。可君芜却没有,她选择做一块安静而挣扎的石头,被他牵着在牢里乱转悠。
偶尔对目间,她则轻轻地转开视线,刻意不看他见她时,那份隐隐攒动的炽烈……
王邪看在眼里,几次握住她的手,不由地紧了紧。
‘自己还未读懂那份蚂蚁钻心窝的心情,当然,更别提她那猜不透的反应。’这是多年后,王邪回忆起往年那段青涩的情窦初开,带着些深远及温存,提及。
待到三更,王邪给君芜留了点创伤药,道了句:“我再给你最多三日,若你还未能拿到你的清白,就算是打晕了你,我也要把你带离开这鬼地方。”留下这句颇为霸道地没商量的语气,君芜有些恍然地看着王邪离开。
留他手心的余温还在,她伸出手心,熨掌看了看。
总感觉……他在她心口,埋种下一种更坚定的力量。
*
明白了王邪在暗中保护自己的君芜,并未掉以轻心,因她不知道雷公的暗杀、或是谈判……何时会来?
其实她本来的目的,即是一次有利于她的谈判,硬碰硬,倒非她所想。
君芜在等他,可未等到雷公,她倒是先等到雷老夫人。
“孩子……你赶紧走罢。”老夫人走进来抓住君芜,上前紧道。
转而,牢头笑嘻嘻地上来,为君芜打开铁链。
君芜看向老夫人,一双慈目里头,写着满满的愧疚。老夫人拨了拨她的发,看了看她的伤,重重叹息:“哎!作孽啊。”
“夫人……”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勿需多言。”转身一旁的小侍婢拿上一个锦袋过来,里面沉甸甸地似放了些什么。老夫人接过来,将它按在君芜的手中,蜷住她的手握道:“拿着吧,一点盘缠,出去安生立命会用到的。”
这锦袋,分量不少。君芜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因最初她被逼回到邱县,好似就是为了给那些赌徒捞些赃物来。
君芜并为立即授下,问了一个老夫人,她最关切的问题:“若我这么走了,那我的罪如何,我在梁国带罪又如何安生……”
老夫人朝她笑了笑:“梁律三十九条,欲杀人及盗者,杀之,无罪……你为自己开脱的很好。”
君芜眼眸一亮,授下银两。她退后两步,给老夫人行了个大礼:“多谢老夫人还我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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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人叹:“这是我欠你的,无需多谢。”
此时侍婢送上来一件湖水蓝得纱裙,君芜看了看。老夫人:“你赶紧换上随我一同出去,出去后我自有办法送你出城,现在满城都认得你,需当谨慎些。”
君芜没想到老夫人会做到这步……她是有怨过她,可看着这双歉疚赎罪的苍老眼睛。
她几步上前,接过侍婢手中的衣,在一旁换下。
老夫人见虽然她什么都未说,可是她接受了自己的好意,她心里也好过了不少。
不会,君芜脱下那身血污罗裙,换上老夫人的湖水蓝衫裙,用手整了整凌乱的发。待她整理好,侍婢忍不住道了声:“啊,真是个美人呢……”
君芜对她笑了笑,虽是虚弱,可是还是掩盖不住那眉宇间隐匿的风华。
老夫人第一眼对君芜是喜爱的,现下,看着她笑也跟着忍不住笑了起来,心胸顿觉舒畅。
“我们走吧。”老夫人道。
君芜点头,与她的侍婢站在一排,微微低头,装成一名普通侍婢,准备就这么出去。
可是走些步,快到牢门口,她见雷公为首,刀剑佩佩。身后右侧,跟着红唇高髻的闽巫,一脸刻薄。而右侧……君芜见那人,心里,咯噔一下。
他,对她露出一抹奸险的笑意。
☆、第15章 拾伍·妖与舞
雷公那拨人的脚步停下,君芜这边的也停了,地牢里顿时笼罩着一股压人气氛。
雷公目光沉厉,伸手沉声,朝君芜指道:“把这个妖女,拿下!”他俯视君芜,嘴角浮现一丝胜利的笑意。
君芜背脊一凉,站在原地,转而捏了捏拳头。
在她看到廖氏的那刻,她心隐隐地预料到什么不测,但她未想到廖氏的出现,竟然将她之前所有的努力都毁于一旦!
由邱县的府衙,君芜被禁锢在牢笼里,朝邱县集市的斩首台运送去。身后除了押解的衙役,还有拿着农具,喧闹的隆村村民。带头的是廖氏。
“君家女,惑妖乱,必杀之,祭神明!”
“君家女,惑妖乱,必杀之,祭神明!”
“……”隆村的百姓跟着廖氏身后,一句句,掷地有声地念着这句,惹来围观的百姓。
百姓不明所以地问何事,其中村人只道:“到了斩首的集市口,闽巫自会交代一切!”
今夜本是邱县秋祭神明的日子,邱县的百姓原本就往离斩首集市不远的神庙赶去,这回听到主持往年秋祭的闽巫去了斩首台,不由奇怪地也跟去看看发生何事。
不会,当君芜被绑在一堆柴木的木架上时,四周已挤满了邱县的百姓。
众人本觉她必活不了多久,雷公是何人,怎会容她对老夫人不敬后好生!但他们却未料想,雷公会如此公然地在市集口杀她!不免内心震荡与唏嘘不已。
但见那女子,阖着眼目,脸色寻常。
一时,众人对她赴死的模样,心中亦是惊诧不已。
押送他的牢头,瞧她那自从见了雷公等人,脸色煞白后又虚无的模样,俨然一副看透绝境地想挣扎却无力状。不免心底一声大叹‘可惜!’。
君芜被押送到斩首的邱县市集口的消息很快传开,因为君家小妹在城外执着一定等着她姐姐回来,迟迟在山洞里住着,不肯离去。卫风在王邪的授意下,每日去查看她们母女是否安好,并不时给她们带些吃用的过去。
在街上卫风听到君芜被押送到斩首台,心惊不已,公子在邱县成日逗留,还日日跑去地牢报道,白日再黑着眼圈一副困倦回来。他就算瞎了!也看出公子对那尸女的不同!卫风未多想地赶紧折回去找王邪商量。
王邪听到卫风的禀报,一手抄起承影剑,跳窗而去……卫风惊诧地看着公子这般……不淡定地正门都省得走的举动!立马跟上。
等两人前后到了斩首死囚的集市口,台子上,风吹动台前的两口黑乎乎大锅上跳动的火团。一身黑纱的闽巫张开双臂,仰头朝天,嘴里在神叨叨地叨念着什么……突然,风吹起她衣摆,她闻风摇起一枚铃铛,随风起着巫舞。
紧随,跳上来一批人,跟在她身后,戴着牛头马面,口里唱起古老而幽秘召神曲:“时迈其邦,昊天其子之,实右序有定。怀柔百神,及河乔岳,允吾维后。载戢干戈,载橐弓矢,吾求除邪。肆于时秋,神将助之……”古老的巫歌召神祝舞唱跳着,百姓在底下一脸虔诚与恭敬神色,不敢妄自喧哗地屏息聆听。
王邪赶来时,便见一群巫人在台子上跳来跳去。视线穿过他们,见君芜被绑在一堆柴木上,欲烧她的迹象。
王邪攒剑几步上前,被卫风及时拉住衣袖。
王邪转身:“卫风!。”
卫风立马惊松开他公子,大大地皱起一双浓黑的眉,现下特别后悔把这事告诉公子!
卫风:“公子,他们人多势众,你切不可冲动啊!”卫风瞧了眼雷公那边,他身后,他周围,围着的都是一帮铁面冷硬,眼里一丝感情都没有的,像个雕像站着侍人。那模样……卫风感觉到一股浓浓的家养死士的味!且这周边还有官府的人!估略计算,约达百人!
“公子!那雷公是真的要置尸女与死地啊,她的事……我们就管到此为好!”卫风说出心中最想说的话。
“我知。”
卫风喜。
但王邪扳开他的手,说完整道“我知,我决不能坐视不理!”转身,他朝着人堆最前头攘着踏去。
卫风站在原地张口,继而一阵捶胸顿足,“我……到底是多没有存在感啊,公子……你为何如此不明我的良苦用心!”说着郁闷之极,他还是连忙跟过去。
他的话王邪听到,形势他也看到,可是现下他的眼里,只有那个被架在柴火上的女子!
巫歌祝舞停止时,君芜的眼睛睁开,她的目光淡淡地在人群中扫了扫……未见她那心中有所担忧会出现的人,心下到底长长舒了口气。
看了眼周遭,雷公这番阵势……看来,今日是非置她死地不可。
虽然她一直平静地闭着眼睛,可是内心却做了无数回最后有关‘逃生’的计量,最后发现都非良策地会失败,落得更为凄惨下场。看来,今日是她逃不过的死劫了。
死便死了,虽是不甘,但该认得时候,她也认得了。
只是心中对王氏和君瑶的未来,始终有些担心地无法释怀。还有……希望王邪不要出现,陪她白白送死。
心中一叹,君芜没想到一念之差,断了性命。当日,到底是不该管那呆龙的。
但听闽巫高声蛊惑百姓道:“诸位!隆村百姓已告发此女,此女与混沌妖物为伍,乃蟒蛇变成的妖怪,来惑乱我等眼目,日后必撕吾等胸膛破腹入口。我已得天神启示,神意命我烧她真身,变回妖形,还我们人世正道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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