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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秀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弄雪天子

    红尘没说话。

    别说以前,就是现在,那些个灾荒连年的地方卖儿鬻女又有什么新鲜。

    “我记得那一年,赤地千里,颗粒无收,我刚生了小三,夫君身体也不太好,家里一连半个月没粮食,外面的树皮都扒干净了,村子里还有族里的父老,就商量着要易子而食。”

    秋老太太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说,脸上的表情十分冷淡,好像说的不是什么凄惨的事,仅仅是把那最平常的生活讲述出来。

    “夫君身体不好,这天灾又不知何时才能度过去,家里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我就与夫君商量,莫不如拿小三儿去换点儿粮食,他是个哑子,就是活着又能活多好?再说,大人都没粮食吃,我连奶水都要挤不出来,快给他喝血水了,又如何能养得活一个小婴儿。”

    明明秋老太太没有太激动,但红尘却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额头上冒出一层冷汗。

    “我说的时候,夫君看着我,看了好久,我长得不好,皮肤黑。也不大会化妆,他却不同。”秋老太太的表情很奇怪,就像是天上掉下来一块儿大馅饼,砸在她怀里,她既暗喜,想吞了,可含在口中又怕这里面有毒。最后发现确实是一块儿很好的馅饼。反而疑惑,这东西怎么就给了自己?

    “我夫君是个极好的男人,我想。我这辈子,下辈子,哪怕十辈子,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了。他看着我说,老天只给他这五年好日子。命不久矣,希望能好好陪我一日,带我去玩一天。”

    秋老太太叹气,“我哪儿懂他那些。他吟诗我也听不懂,可只要他高兴,我就高兴。那天真好啊,我夫君真温柔。没说那些我不懂的话,只告诉我,他喜欢吃我做的饭,尤其喜欢肉干,我就笑他,肉干哪里好吃,又浪费,还硬得很,可他说,只有一个好处,放得时间够长,看见了知道是肉,人就能撑下去,也就足够了。”

    “他那么好,说什么我也同意,他说肉干好,那东西就是不好,也只能是好的。”

    “那一天晚上,我睡得特别香,第二天却发现他的身体冷得厉害,就那么死了,我握着他的手,坐了好久好久,也可能并不久,只是我感觉时间长,他在桌子上留下了几个字,肉干,活下去。就这几个字,他教了我许久,我都学会了,他还一遍又一遍地教,生怕我忘记似的,一瞬,我就知道了他的想法,他一向懂得怎么支使我,也知道我违抗不了他。”

    红尘指尖发凉。

    秋老太太却仿佛陷入自己的世界。

    “我照着他的意思做了,自己一个人。本来是想拿他去换个别的人,但我一个女人,刚生完孩子,身子又弱,哪里又能去?真是,也不知道当时是哪来的勇气,可我做得特别好……他不知道,从那天开始,我每天一拿起他送的娃娃,就能看见他,看见他一脸悲伤,我知道,他想我去陪着他,但儿子们怎么办?三个孩子,身有残疾,没了爹再没了我,还能活吗?”

    “其实,无论有多少……并不够吃的,也不能保证饿不死,但就像他说的,肉是好东西,只要有,孩子们想一想便有了勇气,我们一家四口,拼命努力地挣扎,活着,终于熬过来了。”

    秋老太太的眉眼舒缓,却流下一滴泪,“孩子们长大成人,连三儿都娶了媳妇,我也能走了……可怎么又见不到他?”

    红尘咬了咬嘴唇,瞳子微微收缩了一下,忽然就有一种莫名的悲哀。

    多么可笑,她上辈子汲汲营营,明明也算是苦出身,不至于不食人间疾苦,可她没有一日想过,她的日子实在算不上最苦。

    锦衣玉食,呼奴使婢,最多愁一愁一个男人爱小妾,伺候婆婆太磨人,便是最后让蒋婵给害死,至少也是风光大葬,光是陪葬品,怕都能让一个五口之家过一辈子富庶生活……

    心里苦又算什么,和这些个什么都不想,只求一口饱饭,甚至为了填饱肚子能灭绝人伦的人相比,她纯粹是无病呻吟吧。

    红尘压抑难受了这几日,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长久以来,锁住她的某个东西瞬间碎裂。

    玉珏空间顿时抖动了下,只有一瞬间,别人并没有在意。

    红尘却怔了下,空间左上角出现一个头像,还是她自己的,旁边也浮现出金色花纹,还有一行飘字——恭喜‘红尘’达成条件,开通会员,试用期结束,认主程序启动中……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扫了几眼见没多大变化,就暂时丢开,不过这么一打断,心中的抑郁总算稍减,脑子也恢复清明。

    想了想,她忽然站起身,贴着秋老太太的耳朵小声道:“您相公不是怪您,他是舍不得,担心您照顾不好自己这才留下来看着,一直到您打起精神,他知道一切都好,就放心走了。”

    声音略带了一点儿灵力,安抚人心。

    秋老太太一怔,拼命忍着,却始终忍不住,眼泪簌簌而下:“我相信,他对我好,最好了……呜呜呜,相公!”

    她一痛哭出声,秋家三个儿子猛地冲进门,扑过去扶住母亲,怒瞪红尘,看模样简直要扑过来杀人似的。秋老太太抽噎道:“不许无礼,不关红尘小姐的事,我是高兴的,高兴的!”

    秋老大这才放心,扶着母亲坐下,给她顺了顺气,给了红尘一个歉意的眼神。

    红尘耸耸肩。由着三兄弟团团围着母亲安慰个不停。自己就除了屋门,走了两步忽然顿足。

    “怎么了?”小莫刚擦了擦拉车的马,出了一身汗。怕熏着红尘,就离得远了些,见红尘的脸色不太对,不由问道。

    “唔。我可能做错了一件事。”

    红尘按了按眉心,转身过去把秋家大儿子叫过来。“去请个大夫,给老太太看一看。”

    秋大一想,母亲的脸色看起来不坏,但毕竟是病着。的确该找大夫复诊,就忙和媳妇打了声招呼,亲自去请。顺便送红尘出门,“我看得出来。母亲是真的很高兴,谢谢小姐。”

    他虽不知红尘做了什么,却是个孝顺的,他娘亲开心,让他怎么样都成。

    这位一道谢,红尘就更不是滋味,忧心忡忡,上了车,小莫一边赶车,一边扭头问:“小姐和秋老太太谈得不好?”

    “没有,是谈得太好。”

    老太太的心结至少解去大半,但这当真是好事吗?她这一轻松,若一心要跟了她的相公走,年纪这么大,说不定一松气就当真走人。

    六十五岁也算喜丧……喜丧也不乐意让她丧吧!

    红尘的直觉果然十分准确。

    不过三日就传来消息,秋家的老太太不好了,大夫们都说是药石罔效,她老人家人虽然不是顶富贵,但心肠极好,多年来帮助了许多人,活人无数,就连普济寺的癫和尚听说此事,都亲自走了一趟去探望,红尘得到消息时,就十分及时,忙赶过去看。

    秋家三兄弟气色全不好,只是面上也没有太悲痛欲绝,见到红尘,更不会想到怪她,反而客客气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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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劳小姐惦念,我们是打算先备上棺木,给娘冲一冲,说不定就好了。”

    红尘一听他们的声音就知道,这三个怕是还回不过神,没有真实感,看来的确都是真正的孝子。

    “我想去探望一下老太太。”

    “自然可以。”

    秋老大领着红尘进去,老太太躺在床上,眼睛浑浊不堪,呼吸声时有时无,似乎感应到红尘进门,努力睁开眼看她,嘴唇微张:“我……我……”

    红尘贴过去,就听她气若游丝地道,“我能见到他吗?”

    略一迟疑,想了想,她才凑近一点儿道:“身为一个生人,我也不知您二位能不能碰上,但有一点儿,您相公恐怕还没来得及修墓立碑,子孙们逢年过节,也没有拜祭过,恐在黄泉待得不大舒服。”

    老太太一听这话,登时就睁开眼,望着儿子,伸出手。

    红尘连忙把手背过去,用力摇了摇。

    这三兄弟虽心急,到一下子就看明白红尘的意思,闭口不言,全装糊涂。

    他们越糊涂,老太太就越着急,竟蹭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红尘连忙扶住她,拿出一张符箓,贴在她的眉心,笑道:“老太太莫着急,您不如在梦中与您的相公相会,问一问他的想法,商量商量后面的事儿。”

    老太太面色一缓,潮红也稍稍退了,平躺在床上,渐渐呼吸平稳,秋家大儿子来不及离开屋子,就拉住红尘急道:“小姐,难道我娘还能好起来?”

    红尘也没把握,不敢把话说得太死,要不然……万一这三兄弟承受不住,就是她的罪过。

    “我试试看,老太太现在是觉得一切都了了,可以放心,松了气,既然大夫说没救,你们不如就死马当活马医,这几日找点儿麻烦事,给她老人家添添麻烦。”

    红尘叹道,“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死志估计也一样,若老太太的寿数还有,多惊吓几次,许能延寿。”

    那仨面面相觑,也不知道红尘说得靠谱不靠谱,但现在的确是没了法子。

    只他们三个乖巧了几十年,现在要给娘亲找麻烦,技术真是不熟练。

    第91章 征兆

    秋家这三个兄弟,是真不知道要怎么给自家的老母亲找麻烦,都是实诚人。

    红尘一看他们愁眉苦脸地蹲在她的茶馆里喝茶,就忍不住想乐。

    世上原来还有不会调皮的孩子呢。

    也不急着跟他们说,先问了问老太太的情况。

    秋老大说起这个到是高兴一点儿,“娘还好,这几日饭都多吃半碗,就是喜欢睡觉,每天一早就要睡,我们问她,她说是睡着了就会做美梦……可惜我娘醒来到把梦见什么给忘了,要不然说出来也能让我们开心开心。”

    恐怕开心不起来。

    红尘猜测是她的符箓确实有作用,或者说,秋老太太自己解了心结,愿意梦见她男人,两个人在梦中相会,可这些让秋家三个儿子知道,他们又怎么会高兴?

    反正那件藏了几十年的秘密,是绝不能暴露的,秋老太太自己想必到死也绝不会说。

    想了想,红尘就转移话题,笑道:“你们家老太太那么安心,大约是看你们兄弟和睦又孝顺,不是正分割家产呢?不如作势争一争,看看她老人家如何?”

    三兄弟面面相觑,心下犹豫,都不乐意,秋老大更是皱眉:“若我三兄弟闹,岂不是让相邻族人看了笑话去?”

    其他二人也犹豫,时人重名声,坏了名声想再修补却难得很,再说,万一把老太太气出个好歹来,那还了得?

    红尘也不强求,只道:“秋老太太一个人辛辛苦苦把你们拉扯大,性情坚韧,你们就是闹点儿事。她也只会想办法化解,决不至于气病了,若她连这点儿事儿都受不住,恐怕也没有今日。”

    秋老大一想,的确如此,他自小就没见过母亲颓废,事情再难办。母亲也不惧。

    小莫过来给他们重新换过茶。坐下笑道:“我给你们说个故事,话说陈国初年,天下安定。朝有梧桐可栖凤,在野无遗贤,当时的取士,不如现在。不用科目取士,也没有这么多书院共襄盛举。唯凭州郡选举,其中以孝廉最为重要,所谓孝则忠君,廉则爱民。自然不错。”

    他说这些闲话,大家爱听。

    几个喝茶的客人也凑热闹,有个阑珊书院的同窗便道:“举孝廉那也是富贵人家会钻营。孤寒的就算有曾参之孝,伯夷之廉。上哪儿去让人知道?最后做官的也依旧是富贵子,要不然怎么说陈国腐朽,国运不昌,最后为我大周所代。”

    红尘失笑摇头。

    大周立国以来,编纂史书,自然要极力贬低陈国,到也是题中应有之意,历朝历代全是如此,要说陈国的选官制度,当然不算妥当,应该诟病,但也绝不像大周官面上说的那么不堪。

    小莫叹了口气:“您说的情况自然是有,不过,举孝廉也绝不是随意就能推举,若所举之人果然才德兼备,不拘资格,骤然升擢,举荐之人也要记录受赏,同样的,如果所举之人后日贪财坏法……那举荐之人也同罪,二人可谓休戚相关,大家都不敢胡乱举荐,那时朝中也算清肃的。”

    一众客人面面相觑,小莫所言,与他们以前知道的大为不同,可听了也觉得有理。

    人家前陈国祚五百年,不算极长,可也绝不很短,若真如大周朝史书记载,皇帝昏庸,臣下多谄媚小人,陈国哪能延续?

    “好了,莫谈国事。”

    小莫咳嗽了声,拍了下桌子,一本正经地道。

    其他人都笑,先谈起来的还不是这位,其他人哪里知道这个?阑珊书院的学生再博学多才,先生们授课,也不敢明面上说陈国那些不能对人言的历史。

    小莫说的也有分寸,像他现在讲的这些,固然和大周明面上的说法有一点儿不同,到底都无关紧要,再怎么样,科举之道还是深入人心,人人赞好的。

    收起笑语,他又正经开始讲故事。

    “当时陈国阳羡县,有一人姓许,名武,字长文,十五岁时,父母双亡,有两兄弟,一名许晏,一名许普,许武十分疼爱两个弟弟,教导时从不疾言厉色,若是弟弟哪里做错,他只自己跪在家庙前谢罪,说是自己有失督导,希望父母在天之灵保佑二弟成才,直到他兄弟知错改过,这才肯起身。”

    “兄弟三人同寝同食,若是弟弟们学业有所长进,他比自己得了大儒夸奖还要开怀,到了年纪,相邻劝他娶亲,他也怕成家后,要与弟弟别居,再忧虑妻子对弟弟不好,就不肯娶,没过几年,许武孝悌之名远扬,州府尽皆推荐,朝廷便征他为议郎。”

    故事说到这儿,好些客人嗤笑。

    大家议论纷纷,都觉得陈国那时候的举荐制度挺好,他们生在那个年代,也免去三五不时的考试。光考一个童生都不知要费多少力气,若是举荐,以他们在乡中的名望,没准儿真能做官!

    小莫不理会这帮无聊人。

    “许武虽担心幼弟,却没办法,只好叮嘱弟弟们用心攻读诗书,自己去朝中受职,入朝之后他才思敏捷,果然颇得陛下倚重,朝中大臣也有好些看重他的前程,欲将女儿许配于他,只是许武想到两个弟弟或许只能求娶平凡人家的女孩子,他若和士绅大族结亲,恐怕妯娌之间不好相处,就以家中已经有未婚妻为借口,通通推拒掉。”

    “又过了数年,许武官越做越大,始终不见弟弟们扬名,也不知家中情形如何,这日告假,衣锦还乡,在家娶了妻子,看两个弟弟都已经长大成人,就也为他们娶妻,兄弟既成年,自然该另立门户,许武召集族人,分析家产,本来族人都以为他是孝悌之人。分产理当公平公允,没成想,许武却独自占了九成产业,给两个弟弟不足一成,全无谦让,每日呼奴使婢,看着弟弟日日耕作不休。颇有欺凌幼弟的意思。族人气愤不已,都说他做了高官也变了心性,奈何两个弟弟却无怨言。他们身为外人,不好以疏间亲,也只能罢了。”

    一众客人满头雾水,都不知小莫说这个作甚。

    难道讽刺陈国举荐制度。只举荐上去一堆虚伪小人?

    秋家老大也纳闷,不过他是事关自己。脑子转得快一点儿:“您是让我也变一变心性,欺负我家两个弟弟,好让母亲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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