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离伤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辛云火火
“可这样得查到什么时候,时间太久,爹那边咱可就瞒不住了。”
“先看看吧,兵部的人刚到北境,先看看他们到底怎么查吧。”
康玉清想捡对面这个把位置坐着,可嫌离大哥远了些,只好站在门旁。外边灯火阑珊,影影绰绰,拱门处似有人似无人。倒让他想起白日里,那个位置还确实有个人站了许久。“大哥,今早你刚去兵部,定国公就来了。”
康玉通端起手边刚放下的茶饮了几口,“回来的时候听说了,老国公可说了什么”
早上那一幕似在眼前重现,定国公立在拱门处对着外面的假山戏台,神情凝重,许久才开口,“月盈月亏,潮起潮落,没想到啊,没想到,竟这么快。”
康玉清转过身,对着康玉通说:“问了问兵部那边的情况,也跟咱们客气了一下,问了句可要帮忙。”
康玉通拧起了眉,“也算不得是客气,或许是真想帮忙。”寻思了片刻,他还是摇摇头,“算了,黄将军能守好镇北军,就算是帮大忙了。”
拱门处灯火忽明忽暗,像是定国公早上的那些话,不清不楚,“这唯一能帮你们的,怕就是当年你爹同我说的那番话,进无可进啊,该怎么办你爹懂。”
“对了,大哥,他还说,进无可进,该怎么办咱们爹会懂的。”
康玉通抬眼看着说话的康玉清,似乎很诧异很懵懂,但很快他眼里的光慢慢沉下去。
第六十四章 送君出征
午夜入梦,康玉翡又梦入水,水里有把剑,墨色剑身,剑柄微微泛着青色的光。这把剑,很是眼熟,康玉翡游向它,握住剑柄,轻轻一拔……四周忽然转了模样,像是到了太子的轻水阁里,太子立在她眼前捂着胸口,鲜红的血渍从他手指缝里溢出,她茫然不知所措,只感觉右手心那道伤疤传来一阵疼痛感,感觉越来越强烈,疼到让她喊出了声。待她睁开眼,原来还是在自己的房里躺着,大约是半夜时分,周遭一片静谧,方妈坐在脚凳边,入了梦乡呼吸均匀。
她也感觉疲累不已,顺了顺自己的呼吸,又躺了回去。
可是梦里一切却挥散不去,梦里太子胸口渗出的血,自己拔出的剑,还有此刻陡然冒出的想法,倘若自己真是杀了太子,或许这天地会换个样子吧
不知何时,她才沉沉睡着。
还有三日,便是远山军出征的日子。康玉翡看着手上的帕子,已有些脏损,好在玉彻两字还是完整的。一想到这,她便来气,“方妈,这几日就说我病重歇着,谁都不见,尤其是,尤其是太子。”
方妈不知那日发生了什么,可是见到康玉翡如此气愤的模样,自然不敢违逆。
这帕子原是打算包着尸血草一并送给三哥的。这是他们北境的规矩,将士出征,要去先人坟前采一株尸血草带在身上。这尸血草集先人魂魄而活,吸将士血水而长,见惯了战场上的血腥杀戮,把它带在身上,能得先人的庇佑,无所畏惧,勇往直前。在这京城不比在家,这些个东西自然是备不上的,只能用她从家里带来的。一份为救太子已经用掉了,还好还有两份。康玉翡拿出挂在胸前的纸卷,将其中一份尸血草放在帕子上,用心包好,再放入自己的怀里好好的捂着。
“娘娘,您这是要给三少爷吗”方妈问道。
“嗯。”
“那您就剩一份了,万一……”
“咱们在这宫里能有什么万一,三哥才比较需要。倘若祖先显灵,那也希望他们能保佑三哥平平安安的。”
三日后,艳阳天。京郊小营站,三千远山军的精兵正在打点行装,还有半个时辰,他们就要向西出发,日夜赶路,尽快与寮房城的两万远山军汇合,再向西南进发,一举剿灭匪盗。
太子站立在京城最后一道城门墙头上,他在等着远山军出城。出了这一道门,就算是彻彻底底出了京城,他带着人在这里摆上了祭台,打算给远山军送行。这事原本在宫里摆摆样子就行,他搬到这里,第一想看看远山军的军容军纪是否真如何其光所说如此不堪,第二他要给足何家兄弟面子。
不远处远山军人马过来了,三千兵甲迎面而来,让太子颇为震撼,他们行走并不迅速,脚步稳扎,一步一个声响,砸的透彻。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完全是能赢了胜仗回来的气势。太子心里更加确信,这个何其光,就是想在远山军安插自己的人,才对他们颇有微词。
再看左边一路领兵的人,康玉彻。换了这一身装扮,果然英武不凡,昂首挺胸骑在马上,当真一副好儿郎的皮相,也难怪他能骗得少女春心。想到这,太子不免心里又来气,真想让这家伙永远不要再出现了。
康玉翡万没有想到,太子竟这般为难她,故意阻了她见康玉彻的时机,任是梅妃出面,也没有任何法子。她顾不得许多,求了梅妃的令牌,闯了宫门,骑着马一路向西飞奔,旁的她都无所谓,只是有两件东西她一定要给三哥,一个是那尸血草,还有就是她胯下的这匹宝马“烈火”。
何其光上了城门墙头,歃血祭旗,口号喊的震天响。太子迎着阳光微微皱眉,旁人以为他这是被太阳晒的,可他自己心里清楚,何其光身后第三排的那个人正拿眼瞪着他,让他心里特别不舒服。
这揣测太子心思,没有人比何其光做的更好了。他循着太子眼神一瞧,赶紧靠近了说话,“殿下,这康三公子身子金贵,微臣不敢把他放在前头,万一有个闪失,康侯爷那不好交待啊。”
“什么不好交待,上阵杀敌理所当然,难不成还得拿轿子把他抬过去”太子言语间怒气更盛,“该干嘛干嘛。”
何其光看出太子脸上的意思,谄媚一笑,“是,微臣明白了。”
这一番场面走下来,已是晌午时分,远山军各人都收拾停当,准备拜别。
太子冲他们点头,原先准备的那番话,现想想,有些肉麻,他便干脆没有说出来,只淡淡一笑,深深鞠下一躬,“众位将士,请起,百姓安定就拜托各位了。”大家在太子的注视下重又上了马,整好军容,出发。尘土微微扬起,三千人大步迈向远方的景色中……
忽然,一人一马从城内飞奔过来,还未看清身影,太子有些不太好的感觉,他赶紧叫人,“给我拦住她。”
康玉翡不得不拉紧缰绳,把马拉停在城门口,三四个带刀侍卫拔出刀冲到她面前,她无意与他们纠缠。深吸提气,她踏着马背,一脚蹬在墙上,翻上了城门口的城墙顶上。
太子见她上来了,也几步飞走,在她身后一把把她拽了下来。
“三哥……”她大声喊道,前方队伍中,有人回了头,只这一下,她便安心了,三哥果然在这队伍里。她甩开太子的拉扯,右手拇指和食指圈成一个圆,放在嘴边,吹出一声嘹亮的哨音。队伍里也传来一声哨音,更长更嘹亮像是在呼应她。
她笑了,她能猜想到,三哥肯定也笑了,是高兴的笑。他的宝贝“烈火”从侍卫的看管下冲了出去,冲着那声哨音飞奔而去。
而康玉翡正在拼尽全力摆脱太子的纠缠,她还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三哥,她不想被人这样白白耽误了。
“你是太子妃,注意你的身份。”太子从来没有如此气愤过,对眼前这人,他忍他让他心疼,可她却一次次激怒他冒犯他,甚至践踏着他的真心,明目张胆的羞辱他。“你给我回去。”
康玉翡怎能甘心,离三哥那么近,却只能看着,她拉出胸前的那包裹着尸血草的帕子,她扬起手臂,不停的朝三哥挥舞。她挥手的动作撞掉了发髻上的簪子,乌黑的头发散下来,在风中凌乱飞舞,全然没有了太子妃的端庄优雅。
当初应该烧了这块帕子,当初应该杀了康玉彻,太子心里的一团火喷涌而出,他失去了自己的尊严和理智,不顾一切的去抢康玉翡手上的帕子。
在他们两人的拉扯中,谁都没有功夫注意到后面有一人腾起,一个翻滚,轻松从康玉翡手里拿下了那块帕子。她一点墙头,翻身下了城墙,骑在马上,一路向着康玉彻疾驰……
还好有易敏。
第六十五章 血泪难干
太子看着易敏的背影,惆怅万分,自己无论做何努力,也许都不能阻挡康玉翡的这番心意。
康玉翡已经不在乎自己的衣袖还被太子拽在手里。
她看着那只队伍渐渐消失在自己视线里,这幅场景太熟悉,熟悉到当她把曾经的那些记忆拉回到脑海里的时候,忍不住已经热泪盈眶。
曾经她什么都不懂,在家门口被自己的小叔叔康怀义抱在怀里的时候,还不住的哭闹,嫌他那身盔甲太硌人太不舒服。
“玉翡,等小叔回来给你买个最大最漂亮的纸鸢,好不好。”
年幼的康玉翡一吸鼻子,把眼泪往回收,糯糯的拍手笑道,“好,那小叔要早点回来哦,明天就回来。”
康怀义放下她,拍拍她的脑袋,“明天可回不来,玉翡乖乖在家听话,好好等着,小叔一定带着纸鸢回来。”
康玉翡用力点点头,她看着康怀义微笑着转身,大踏步的从她的视线里慢慢消失。那日后,每到黄昏的时候,她就去家门口等着,等着小叔带着纸鸢回来,好多天过去了,她对新纸鸢失去了兴趣,便没有再等下去了,又好多天过去了,她已经不在乎纸鸢了,巴巴的拉着母亲的手问,“小叔什么时候回来”
她才知道,她的小叔康怀义,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在阵前,已一己之人挡住了三辆马车的冲锋,可他也被乱马群蹄踩踏而死,连一具完整的尸身都没有。那时候,小小的她曾想过,或许不要那个纸鸢,小叔就能顺利的回来了,又或许不让他出门,他就能一直待在自己身边,又或许……他不该生在镇北侯府,便能像旁的公子哥一般,娶一房媳妇,生几个孩子,过得潇洒自在。
可他是康怀义,人生定格在二十岁的康怀义。今年康玉彻也是二十岁。
“三哥,你要回来,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回来。”康玉翡在心里默默的念着,心里千千百百的惦念到了嘴边,只化作一阵阵难以自控的哭泣声。
太子呆看着,只能是看着。他的气愤恼怒在她绝望无助的哭泣中似乎都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他不敢想象倘若康玉彻真的不在了,她会怎样,会崩溃会绝望还是会恨他……
日子总还是要过,康玉翡总还是要擦干眼泪等下去。这天气眼看越来越热,康玉翡身子也渐渐舒坦许多,只是不知为何性子愈发的懒散了,成日只爱在床上躺着。别的事她还能推说不搭理,今日,是皇上那边传话过来,说要见她。她只能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梳妆打扮。
到了东暖阁门口,还未走近,竟看到景宣打起帘子,从里面出来,脸色不是太好看。康玉翡迎了上去,刚想开口,景宣却苦涩一笑,匆匆离开。
“太子妃来了呀。”
康玉翡急着和景宣说话,倒没有注意后面的熙妃娘娘,她赶紧过去问安。
熙妃也没有在意这些虚礼,摆摆手,“皇上这身子又不大舒坦,今日怕是见不了你了。你先回去吧。”
康玉翡本想关心一下皇上的身子,可嘴上却不由自主的有些倦怠,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出了乾盛宫,见到拐角一抹身影,是景宣的背影,她赶紧追了上去。
景宣见她,已无那日的愉悦心境,随意的作揖,淡淡的喊了一声,“太子妃娘娘。”
康玉翡懒得寒暄,直接问道:“怎样,皇上见你了,可是……”
景宣抬头望去,是长长的甬道,暗红色不见天日的宫墙,“一切照旧。”
“皇上难道不顾念父子之情,不想想宸妃娘娘。”
“父皇病的太重,已经听不进任何话了。”景宣拱拱手,着急的转身离开,“玉翡姐姐,我往这边走,就此别过了。”
康玉翡心急的拉住他的手,想着无论如何得安慰他几句,“没关系,没关系,马上你就要满十八了,就可以出去封王建府了。”
“姐姐,你还不明白吗,太子殿下他……”景宣别扭的不愿转身,可这声音带有几分哽咽,“他容不下我……什么封王建府,我,我连明日都未必……”景宣抬起手,用衣袖挡住脸,再放下去,转身面对康玉翡时,面色已自然许多,只是眼眶微红,嘴角挤出来的笑容更加让人心疼,“姐姐,这世上也唯有你会挂念我了,景宣心领了。”景宣理了理衣襟,郑重的鞠了一躬,再起身,这笑容一如往昔,纯粹又干净,仿佛这些年什么都没改变过。“可我这艘孤舟,就算再坚韧,摇摇晃晃的,能走到哪里”
康玉翡心里定了定,曾经犹豫很久的事情就在这一刻忽然都想的透亮了,“我帮你,我一定会帮你的。”她冲着景宣喊出这一句话来,像是背负沉重的包袱突然放下一般,心里倍感轻松。
但是景宣没懂她的意思,眼神直直的望着她。
“景宣,是帮你,也帮我们镇北侯府。”康玉翡凑近了些对他说道。
景宣陡然一惊,瞪大了眼睛,片刻,又平静下来,“姐姐,当真”
康玉翡点点头,诚恳又热切。
景宣再次站定,深深一鞠躬。
第六十六章 埋下暗线
这日头越来越毒,刚立夏,却已有盛夏感觉。内务府派人把单子递过来的时候,康玉翡正热的有些发昏,懒懒的问,“端午需要歌舞助兴吗”
“回娘娘,这是为太子寿辰准备的。原本太子殿下是不兴这些个的,是皇上嘱咐要安排的,太子那也是答应了。”
“那你们便去办吧,送到我这来做什么。”
“太子殿下说了,娘娘身子不好,不能操劳,但这演什么唱什么,得让娘娘您拿主意。咱们殿下自个的生辰,可想着娘娘您,盼着娘娘开心呢。”
康玉翡对这些个马屁话可是抬不起精神来,随手把单子一放,“随便吧,你们安排就行。”
“唉,那奴才们……”
“等一下。”康玉翡忽然抓起桌上的单子仔细看了起来,有曲有乐,还有戏班子。她忽然想到梅妃说的那件事,或许,这就是绝好的机会。“你先回去吧,我想一想再告诉你们。”
康玉翡立刻收拾妥当,打起精神去了芳华宫。
“你是说在太子生辰宴上献舞”
“娘娘觉得怎样”康玉翡看见梅妃微微点头,料想此事应该是能定下了。
“不错,是个法子。”梅妃确实觉得可行,“不过,光献舞不够,咱们最好是能把这事办成板上钉钉。”梅妃摆摆手让康玉翡附耳过去。
入夏了,御花园内的莲池,满池含苞待放的模样很是喜人。莲池通过一道贯通半个皇宫的河渠将宫外黎江水引入池中,活水长流,故而养的花苞荷叶都格外硕大饱满。
太子路过御花园,也不经停下脚步,默默赏景。“殿下,还有小半月,最早的一批花就该开了,到时候请皇上和几位娘娘一块赏花,那皇上肯定高兴。”
太子叹了口气,步子慢慢移开了。赵宝江一见这没把太子哄开心,也不敢再说话,只能哑口低头跟着。
太子忧心皇上的情况,王彦风已经说了,这几日在不见好,那就危险了。这让他对赏花什么的完全打不精神来。穿过御花园最西边一道门,便见那道河渠笔直的向墙外延长,太子停下脚步,呆呆的看着。曾经,康玉翡就是在这里把他救上了岸,如今这里依旧人烟稀少,草木疯长。只是物是人非,现在他心里却只装得下莲心院里住着的那人,不管真假不管目的,只是一想到,便能揪着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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