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东宫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陆小凰
凉玉这才有些扭捏道:“母妃去了景阳殿与哥哥用午膳,一时半刻回不来,姐姐可否带我出宫。”她央求着红绣,“就一会儿,好不好?”
红绣朝服金冠还未换,低头思虑一番后说:“只坐马舆在皇宫门前转一会便回来,可好?”想自己第一次出宫只是看到外面的高阁楼台心中也是很雀跃的。
凉玉兴奋地点了点头:“我需要换身衣裳么?”
红绣淡淡道:“不用了,我们只在外头转转,还会回来用午膳的。”
阿未驾着车行到望仙门,刚递了腰牌,却被将要出宫的古麟看到,自然不会轻易绕过他,上来就是一通胡搅蛮缠。
红绣撩开帷裳,将御侍令挂在手指上,冷冷道:“本官要出宫。”
古麟有些傻眼,城门守兵立即恭敬地放行。
凉玉靠在引枕上一言不发,甚至没有想和古麟打个照面,直到上了朱雀大街,她才松了口气:“终是出了宫。”
红绣微微往后靠:“在宫里真得那么闷?”
凉玉绞着手指:“早些年长姐还在宫里时,我还有个能说话的人,后来长姐出降,母妃既不许我这又不许我那,除了每日请安,更不允我踏出温室殿半步。”话里行间,透着深深的哀怨之情。
红绣不知如何搭她的话,壹招仙离皇宫太远,这次还不好带她去享受,更何况自己还穿着朝服,太过招摇。忽而听到街边有小贩叫唤“冰糖葫芦”,便让阿未去买来两支,叫凉玉简直喜出望外,终归只是个孩子。
红绣也不敢在外头耽搁太久,便让阿未转行回宫,凉玉虽然有些不舍,却还是觉得欣慰,更是靠到红绣身边:“下次我们可不可以玩得久一些?我听哥哥说长安城有个壹招仙,评书菜品都为绝色,我很想去看看。”
红绣看着她扑闪着双眸,长长的睫毛圈成一个好看的弧度,便是无法拒绝的:“好,下次时间足够,我带你去。”
终是在五月的时候得到一次机会,五月初四时,令贵妃的母家有三名女眷进宫,凉玉一早过去请安,表示身体有些不适,中午不能陪同母妃用膳,而令贵妃一门心思全放在沈蓁身上,自然无暇顾及她。
凉玉自然一退出仙居殿,立马往栖凤阁走去。
红绣终是拗不过凉玉,应允了她的请求,虽遭王珺全力反对,却是无力阻止,眼睁睁地看着她俩换了男装。
王珺便让十二个侍卫一同随行,恨不得自己也能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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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招仙今日人颇多,几乎座无虚席,本来三楼的天字房只为喻潇备着,不让旁人使用的,掌柜的见是红绣,还是让小厮带往那边去。两个人点了各种珍馐美馔,又要了桂花米酒,好不称心如意。
对面玄字房有官员看到红绣,便绕过来想同她寒暄几句,碍着凉玉在,又不好拒绝,便起身去到那边同他聊了一会儿,只这一会儿便出了岔子——凉玉不见了。
所有的房间,净房全找过了,没有凉玉的身影,红绣只觉得五雷轰顶,弄丢公主那还了得。一时间六神无主,连忙让阿未驾车去往相国府找喻潇。
喻潇得知缘由,自然给她一记爆栗:“你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红绣急得眼泪都掉出来了:“怎么办,要回去告诉万岁爷么?”她想了想又慌不择言道,“不行,我要去找靖王,让他带兵去找。”
喻潇一把扯过她的领子,红绣一个趔趄摔在他怀里,却浑然不知,只听他的声音在头顶上:“我同你打赌,现遭凉玉一定已经安然无恙地在宫里了。”
红绣觉得自己的手还是抖的,转过身醒了下鼻子:“怎么可能?”
喻潇“哼”了一声:“怎么不可能?”原本想着还给她爆栗尝尝,看她一副梨花带雨的脸,便只用手指戳她脑门子,“猪脑子,凉玉是谁?那是朝遇宣的亲妹子,她还不帮衬着令贵妃?你以为她会和你做朋友?郁仪楼那晚你穿的真是雍容华贵,令贵妃的那对走盘珠你竟用做鞋饰,这不是打人脸么?”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怕是现在已经告到皇上面前,你就等着领罚吧。”
红绣咬着双唇不再说话,只是眼泪忍不住往下直落,喻潇从袖中抽出帕子给她擦眼泪,只刚伸出手却触刺般迅速收回来了,将那帕子胡乱往袖里一塞,红绣微微抬头,有些诧异。
喻潇故作正经之色,想了想才说:“回宫就说是在壹招仙跟我说话,才让凉玉走丢的。”他瞅着她的发顶的金翟冠有些歪了,定是太过着急来相国府的,“只要凉玉安全回宫,你定是没大碍。”忽而他心中生出一丝甜蜜感,眼前的红绣像是只被惊吓到的小鹿,无处藏身,却想着往自己这边求助,而并不是先去找朝遇安,他竟有些沾沾自喜之情。
红绣微微抬头:“你笑什么?”
喻潇挠了挠头:“有么?”转而瞪她,“先叫你的守卫去皇宫三大门问一下,有没有人进宫,指不定朝遇宣是同伙。”
红绣憋着嘴,往门前走去。
“等等。”喻潇在她身后叫了声,“我陪你一起。”
·
凉玉确实已经回宫了,不过脚扭着了,人却是在长信宫朱太后那。
朱太后凤颜大怒,立即派了内监在栖凤阁守着,假如红绣回宫立马带去延禧殿问话。
王珺心急如焚,让小东子、小南子、小西子三人分别去到右银台门、望仙门、建福门处等着,倘若看到红绣回来,先对她打个招让其有所准备,自己则跑去蓬莱殿请皇后照拂一些,偏生的不巧,皇帝和皇后去大福殿拜神去了。王珺又不敢找朝遇安,若是叫太后知晓皇子和御侍有瓜葛,还不更拿红绣做筏子。
栖凤阁真是乱成一团。
红绣和喻潇自望仙门进的宫,小南子立即迎了上去:“郡主,延禧殿的内监在栖凤阁,说朱太后要见您。”
红绣问:“凉玉公主回宫了?”
喻潇轻哼一声:“若是没回宫,接你去延禧殿的就不是内监,而是慎刑司的人了。”
红绣觉得后背有些冷。
喻潇看着她惨白的脸:“这会子知道害怕了?”既然凉玉无事,太后顶多是训则她几句,也不是那么担心,“下次做事前长点脑子,离皇子公主远一些。”自然包括朝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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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朱太后看到红锈时,简直大吃一惊,那眉眼几乎和陆佩君一模一样,亏得皇帝还一直瞒着不叫她知晓,更是怒火中烧:“你好大的胆子,不顾宫规,堂堂公主都敢私自带出宫去,竟还让她伤了玉体!”
红绣自知理亏,跪在地上磕了个头:“红绣无心之失,还求太后轻惩。”
“轻惩?”朱太后一声冷笑,就冲这张脸,简直叫她恨之入骨,“你还不知你所犯何罪?先去外头跪两个时辰醒醒脑子再来和哀家说话!”
当今陆太后虽曾为皇后,却是继皇后,与朱太后交好那会子还是两人同为崇和帝宠妃的时候,直到正宫皇后薨了,陆氏成了继皇后,虽然朱氏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痛快的。后来也是因为陆佩君的存在当今皇帝三年未立皇后,朱太后更是多有微词,碍着是陆太后的外甥女,自己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那个女人,伤了两个皇帝的兄弟情,后来更是甩脸子说走就走,而今时今日,竟然弄了个那么肖像陆佩君的人在朝,怎叫朱太后不动怒。
朱太后传了彤史和内侍府的人过来问话:“皇帝有没有留安红绣在宣政殿过夜?”
得到否定的答案,她才稍稍松了口气,却不明白皇帝的用心。若是喜欢那张脸,直接让其侍寝封个位份丢在后宫算了,难道是怕封妃后只能翻牌子相见,所以才封为御侍好留在身边天天陪伴的么?但凡有了这个想法,一股杀意油然而生。
第三十九章 ·笞杖
红绣在百寿纹影壁下跪着,理了理所有的思路,脑子总算开了光,晓得是凉玉算计自己,事已至此,其他都是虚的,唯有想着两个时辰后怎么和太后认罪倒是真的。
红绣给带去长信宫的事不算秘密,尚仪局的女官得知掌彤史也被传去了延禧殿,觉得事有蹊跷,便去栖凤阁送了消息。
喻潇这才一拍腿叫了声“遭了”,这个时候,能救红绣的只有陆太后,连忙往永寿殿疾步行去。
朱太后那边却已是经按耐不住,直接下了令:“传笞杖,也不用褪她衣裳,直接打。”
红绣原本老老实实地跪着,忽而给内监架起来按在条案之上,被两根三尺五长、两寸宽的栗木棍左右从腋下叉着,动弹不得。
阿未一直和几个守卫在影壁边陪伴在侧,见这般架势怎能让他们得逞,自然是一顿拳脚相向。
朱太后听见异响,步出正殿看到后很是生气:“反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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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未毫不退缩单膝跪地,字正圆腔地说:“太后,主子是皇上钦封的御侍,没万岁爷的旨不能用刑。”
朱太后冷笑一声:“传慎刑司的人来,哀家倒要看看,是你们的骨头硬,还是哀家的笞杖硬。”她铁了心要处置红绣,怎容他人阻拦。
不多时,慎刑司应懿旨来了许多侍卫,阿未他们寡不敌众,却仍是梗着脖子道:“今日若想动德阳郡主,先将我打死!”
他们不过五个人,立如山,挡在红绣跟前,红绣怎能眼睁睁看他们送死,便命令道:“你们退下!”她往前走了几步,看着朱太后,“不知红绣犯了何罪,要劳太后动大刑?”
朱太后看到她的脸就烦心:“你无视宫规,私自带公主出宫就是罪无可赦!”
红绣昂首挺胸道:“即便微臣有罪,也应是交大理寺处理,由皇上来定罪。”
朱太后眉心直跳,眼前的人嘴硬得同记忆中的那个人如出一辙,自是怒火攻心:“将安红绣给哀家叉起来,先赏她三十板子!还有这些个不知死活的狗奴才再敢阻拦,一并乱棍打死!”
红绣倒吸一口冷气,即便是今天就要交代在这了,也不能让阿未他们陪葬,便紧攥双拳喝令道:“你们站在边上数着,谁都不许阻拦!”说完,自个儿趴在条案上,原本睁大的双眼认命似得紧闭着。
延禧殿的总管内监捧着浮尘走过去,双脚脚尖冲向内,皂衣内监心领神会,这是要“用心打”,打到死为止。
这些个皂衣内监身经百战,如何杖责都有讲究,若是传话的脚尖冲外,表示“着实打”,留人一条性命,三十大板,一通下来不死也残废。
这一棍子下去,红绣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只三下,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阿未也是豁出去了,想着即便是死也要死在主子前面,便奋力反抗,却是被慎刑司的人打断了腿。
喻潇带着容岚过来传陆太后的懿旨,却听到红绣的惨叫声,立马冲了进去大叫“住手”,那些皂衣内监哪听他的,手上根本没有停顿,他直接用脚踹开左边行刑的内监,并用手去捞另外一个人的板子,只这一下手指都被打折了。
他的身份摆在那,慎刑司的人不敢将他一同打了去。
只见他抖着双唇凄凄地叫了声:“红绣。”她用无声回应着他,喻潇也顾不得那么多,小心翼翼抱起她往殿外走。
喻潇的步子很急,红绣的脑袋贴着他的胸口,一动不动气若游丝。
“红绣。”喻潇嘴里碎碎念,“撑着些,一些些便好……”
刚过了右银台门,竟是撞见朝遇安,他身边还站了个穿蓝色宽袖襦裙的女子,喻潇嘴抿得紧紧的,目光似是要迸出火花来。
朝遇安看到红绣如此模样,只觉得仿若有盆冰水从头浇下来,急切地问:“她怎么了?”
方才有长信宫的内监找到他,说红绣私自带凉玉出宫被朱太后知晓,人给罚在殿外跪着。
他却是不甚在意,并觉得是圈套,本就是圈套。
若是自己忙不迭地去求情,太后更会一同降罪于他们,他自然是瞧都不去瞧上一眼的,而后碰巧在太液池边遇见了前些日子在姑苏督造龙袍时偶遇到的女子,那女子也觉得很是巧合,互相问候间,得知她便是令贵妃的外甥女沈蓁,原本朝遇安也不想再多做搭理,却似是明白了令贵妃的用意,竟坦然自若地同她围着太液池逛了大半圈。
喻潇恨,若是朝遇安在延禧殿,怎都能拦着陆太后的笞杖,这么大的事,定会有人通知他,怎料他竟还有功夫同别的女人闲晃。
喻潇紧咬着后牙槽:“王爷当真不晓得?”脚下却是一步都不敢耽搁,太医院还在紫宸殿东侧,怕红绣捱不到那,便就近去了司药局。
朝遇安紧随其后。
喻潇咬牙切齿道:“跟着我做甚?快去找御医来!”他若不是抱着红绣,真想上去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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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药房的人一见到这般状况,立即铺好内间床榻让红绣趴着,陈司药去搭红绣的脉,还有细微的跳动,忙叫女史拿参片放在她舌下让其含着。
喻潇觉得有东西堵在嗓子眼,胸口跟着颤抖:“她挨了板子,你们看看怎么救她。”
陈司药让他到外面等着,喻潇却脚下生了根一般,一动不动地紧盯着红绣的脸,她的脸惨白如纸,嘴唇更是没有血色。除了那次在拾翠殿替她画肖像,好像就未曾再这么仔细看她的脸,曾经有那么多的机会在一起,却从未这么认真地看,她好似睡着了,忽而又想起那次在壹招仙,她也是睡着了,那日的她,像一朵含苞欲放的睡莲,有稀碎的头发搭在额间,他甚至忍不住去轻拨她的发丝,虽然眼前她头发也是凌乱的,他却再没有力气去碰触。
喻潇觉得自己的手在抖,右手的小拇指已经没有知觉,连同心也一并没有了知觉。
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她们是要给红绣褪去衣裳看伤势的,便走到外间倒在圈椅内,就在那等着,除了脑中嗡嗡地响,他什么都听不见。
不一会儿终有御医进去了内间,又是死一般的沉寂,朝遇安在他眼前踱着步,就没停歇过,陈司药走了过来,对喻潇道:“下官给侯爷看一下手罢。”那小拇指肿得厉害,定是伤得不轻。
喻潇慢腾腾地抬手,仿若用尽余力将小拇指掰直,双目却死死盯着地上笔直的砖缝幽幽地问:“她——死了么?”他恐惧,前所未有的恐惧感侵蚀他的心,甚至给自己做了最坏的打算。
陈司药有些犯怵,忙道:“安大人无性命之忧。”
喻潇这才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嗯”了一声:“好生照理她。”朝遇安都在场,哪有他说这话的份,却是说了。
朝遇安这才冷冷看过来,质问他:“她到底怎么了?”
“呵,为何事事问我?”喻潇不怒反笑,“亏得她还活着,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王爷是不是想剥了我的皮?”碍着有别的人在,他话没有说的那么直白,“且不说长信宫的人,栖凤阁就真没有人通知您一声么?靖王殿下?”
有人,怎会没有,御侍守卫阿丑通知他了,他却未曾放在心上,怎都想不到朱太后会对红绣下重手:“我没想到……”他的声音早没了底气。
喻潇嘴角一扯:“红绣又何曾想到?”他这样的苦笑着,并开始自责起来,若是自己一早想到,红绣定不用挨那几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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