偕君行
时间:2023-05-23 来源: 作者:向歆
“我非淑女,你也非君子。”谢同君赶紧打断他的话,言归正传:“说起来,我倒真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她话题转的太快,徐贤一怔。
“你可去过董家祠堂?”
徐贤突然恢复一贯的嬉皮笑脸:“去过如何?没去过又如何?”
“我想知道,那天有哪些人在祠堂里?你、董云、樊虚、冯寻,还有其他人吗?”
“你!”徐贤目瞪口呆的瞧着她,心里说不清是震撼多些还是好奇多些,半晌突然低低的笑了起来:“谢同君,你还不赖嘛!”
“董云,到底是谁?”她继续逼问。
徐贤脸上笑意尽失,好半晌眉头一挑,低嗤道:“你何不回家问你夫君?”
谢同君简直被这些人的变脸术逼疯了,什么女人心海底针,男人若真的想瞒你什么,才真的是海底针!
郁闷的返回家中,张偕不知去了哪里,还没回来。谢同君粗粗将屋里收拾了一番,洗完澡后便躺到榻上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起,感到身边床榻微微一陷,她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睁开眼睛。
刚刚转过身来,两人便四目相对,张偕维持着半躺不躺的样子,因为惊讶,脸上的表情显的有些呆:“你还没睡?”
他这副样子,还真有几分可爱……谢同君强忍住颊边的笑意:“我想问你一件事。”
“什么?”张偕侧身躺下来,线条柔和的脸孔正对着她,温柔的眼里像是盛满了星子,漂亮的不像话。
谢同君呆滞了一下,不自觉地靠近他,放低声音道:“董云他,是不是姓桓?”
若非如此,他对刘襄王哪来的那么大的恨意?
对涪陵侯府归顺伪帝的行为,又哪有那么多不屑?
他怎么敢说诛徐贼,振朝纲?
张偕静静地瞧了她一会儿,对谢同君的机敏,不知是高兴还是担忧。好半晌,他突然伸出手来,粗粝的指腹轻轻滑过她眼角,一直逡到唇边才堪堪停下,嘴角边突然浮现一抹极为复杂的笑意,总是微微弯着的眼里流光溢彩,漂亮的不可思议:“夫人怎么会这么想?”
“不是你告诉我的么?”猛地一瞧,还真被他这副样子晃花了眼,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头头是道的分析:“我们来长平的路上,你就跟我说过绿林军难成气候,要想全你心中宏志,不如为自己打江山。但你自己又不想登上帝位,很明显是打算扶植别人。”
“所以夫人那个时候就打算留意我身边的人么?”张偕倒也没生气,反而显得有些疑惑。
“也不是……”谢同君尴尬的笑笑:“可能是我狗屎运太好了吧!恰好瞧见董家祠堂的事,再加上董云身上破绽那么多,猜出来也不难。”
说实话,要不是知道一点点前提剧情,她还真猜不出来。
张偕长长地叹了口气,温柔的抚上她发顶:“夫人聪慧。”
“那窦家也知道董云的身份?”谢同君不好意思的转移话题。
张偕大大的一怔,苦笑道:“你连这也猜到了?”
“我只是觉得窦家的态度很奇怪。”谢同君如实相告:“一个百年名门,很可能因为你们将世代清名毁于一旦,却一点不怨愤你们,仍旧让窦姑娘跟你们来往,你不觉得奇怪么?”
张偕浅浅一笑,笑容儒雅中带着三分意味深长:“或许窦家早有攀附徐帝之心呢?”
“那他当初何必自断臂膀,甘愿隐退?不要跟我说他是识时务,若真是如此,只需散尽三千门客即可。他之所以这么做,肯定是不认同徐坚称帝,当初都这么坚定,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被这件事挑拨了?那他原先做的不是无用功么?”
只有更大的利益等在后头,窦家才甘愿一时受辱。
顺着推理这事不行,那就反着推。如果董云是桓家人,窦家就在无意之中两边讨好了。不仅因为涪陵侯府夏侯仪一事让董云欠了他一个人情,而且还巴上了徐坚。若是徐坚倒了,桓家胜了,桓陵自会还他夏侯仪一事的人情,若是徐坚赢了,他照样可以不动声色假戏真做,坚定地支持徐坚,反正两边都是好处,窦家又何乐而不为呢?
“其实我真的有些好奇,夫人还猜到了什么。”张偕眼珠不错的瞧着她,心头疑惑越甚。
“智商不够,只猜到了这么多。”其实她还在猜测董云是不是就是桓陵,但这话不能说出来,因为这个实在太不可能猜出来。前两样可以勉强说是因为聪慧,要是连名字都知道就会坏事。
“夫人还想说什么吗?”顿了顿,张偕突然开口问她。
“我想说,”谢同君抬起头来,认真的看着他,无比郑重道:“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坚定的相信你、支持你、配合你。”
唇上突然一阵冰凉,张偕毫无预兆的吻上了她。他一手扣住她后脑,冰凉的唇瓣贴在她唇上,却并不深入,只是稳稳的保持着这个动作,不进一步,也绝不退一步。
烛光下,他的睫毛恍若蝶翼般轻轻舞动,在眼底投下一片小小暗影。谢同君心里咚咚直跳,本应该推开他的,可在那一刹那间,她竟然下不了手,一时间只觉得手脚发软,心底某个地方“轰”的一下炸开,一阵陌生的悸动从脚心窜起,最后集中在两人贴合的唇上。
她恍似觉得整个人都在燃烧,从脚趾头开始发烫,烫的连心脏都微微发疼。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良久,张偕才松开她,那双温润的眸子,此刻竟显得有些迷离,他眸底直白的闪动着异样的情愫,几乎将她灼伤。
“夫君这是在跟我告白么?”稳住咚咚乱跳的心脏,谢同君调笑着开口。
“那夫人可接受为夫的告白?”张偕面色恢复如常,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谢同君一把勾起他下巴,上下打量他一番,语气轻挑:“本夫人看你相貌如花似玉,性格温柔体贴,便勉强收了你吧!”
他微微一怔,倒也不恼,只是一把抓住她的手,猛地将她往怀里一拖,笑着问道:“那敢问夫人何时提亲?”
说话间,他的手指已经灵活的抚上她的腰肢,一手托在她脑后,专注而脉脉的凝望着她。
再玩下去就要玩脱了!谢同君心起警铃大作,调笑着一把推开他:“你果真要嫁我?那便在家中安心待嫁吧!等你双十年华,本夫人必定八抬大轿迎你进门。”
张偕听懂她话里的意思,虽然心里失望,却面色如常。他顺势松开她的手,将她滑到腰间的被子掖到颈上,故作幽怨的叹气:“那我便跟夫人定下五年之约罢!夫人可千万莫做负心人……”
“嗤!”谢同君忍不住喷笑出声:“我原本以为你是感情内敛,没想到你竟然是个闷骚……”
“闷骚……”张偕一滞,转而有些疑惑:“闷骚是什么?”
“咳……闷骚就是……说你文采斐然,呃……有才华……不是有个形容文人墨客的词叫‘骚人’么?意思差不多……”
“是么?可我觉得……”
“……你困吗?我困了,快睡吧!”谢同君迅速翻身睡好,整个动作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作者有话要说: 请忽略男主不时卖蠢,哈哈
☆、石出
得知了董云的真实身份,谢同君并不比从前轻松。相反的,反而觉得有种黑云压城的紧张感。
长平作为徐朝都城,不仅没有新鲜的话题作为人们饭后谈资,反而沉寂的如同一潭死水,泛不出一丝儿活气,在这种诡异的平静之下,像是压抑着惊天巨浪,狠狠攫住了人们的呼吸。
十月中旬,太史令夜观天象,发现天上星象奇异,荧惑守心,不由得惊出一身冷汗,遂连夜入宫,向天子禀告这一异象,徐坚沉迷后宫享乐,对此事不以为然,并斥责太史令妖言惑众。
三日后,黄道十二宫位置越发偏离原轨,恰逢天子派遣往梁郡剿杀绿林军的讯报传来,朝廷损失惨重,新崇军打下朝廷两郡,西北门户大开,情势危急。
徐坚无法,只得被发跣足,踏着冷气森森的冰凉地面,绕着大殿跑了三圈以祈求上天消灾弭祸,原谅他的过错。
荧惑入南斗,天子下殿走。这是张偕在来长平的路上,曾经自言自语的喃喃,如今这一切都成为了现实。
祈天之后,第二天一大早,怒气冲冲的徐坚便立刻召集四十万兵马遣往梁郡,势要灭掉嚣张狂妄的新崇军。
谣言仍然以各种版本四处流传,百姓们认为上天不承认徐坚帝位,故而授异天象示警,一时间人心惶惶,窦家为徐坚造出的声势不攻自破,天子威信一落千丈。
天气越发寒凉,早上起来时可以瞧见一层薄薄的雾,说话时还可看见口中呼出的白气。
一大早的,谢同君刚刚打开房门,一股冷气便扑面而来,冻的她一个哆嗦。
“嘶!今天怎么这么冷?”看着门外茫茫天色,她嘟囔了句,意图重新将门合上。
“嫂夫人!”门外的董云一把将门抵住,头上已经凝上了一层水珠,他白着脸进了门,笑嘻嘻的将手中箱子双手奉上:“我今日是来还钱的,那日情势危急,劳嫂夫人破财,实在过意不去。”
偕君行分节阅读31
“你在门外等了多久?”看见他嘴唇发青的样子,她忍不住低呼出声。
“刚来,我只是天性畏寒罢了。”董云笑着将箱子放在案几上,俯身朝她一揖:“那日多谢嫂夫人施以援手。”
“嗳!这可使不得!”谢同君闪身躲开他的大礼,一把将他扶了起来:“你本是我夫君挚友,何须如此见外?”
知道了董云的身份,谢同君自然不可能受他大礼。
她顺手倒了一碗热茶放在他手里,担忧道:“今天太冷了,你怎么穿得这么单薄?”
“没人给我做衣裳,可不就得冻着?”董云喝口热茶,笑着叹气:“哪里有仲殷的福分,穿的暖暖和和去了学堂。”
谢同君不禁脸上一红,早上张偕出门时,还没一分钟便被冷风冻的折返身子,找了她这两个多月来被绕梁催着做的新衣,那衣裳虽然料子极厚,却实在不甚美观,袖子和腰身都过于肥大,穿起来不合身便罢了,整个人都显得十分臃肿。
“那你怎的不去买件新棉衣?”她将他碗里的热水添满,不赞同的看着他:“不要以为年纪小身体好冻着就没事,等老了就知道苦了。”
小时候跟着师傅学习功夫时,每每天气转寒,师傅的双膝就疼痛难忍,严重的时候甚至连路都走不了,痛的开口说话都会浑身打颤,那时候师傅就嘱咐她,不要在年轻的时候挥霍身体,否则老了便要承受痛苦。
在那之后的几年里,无论去哪里,谢同君都谨记这句话,即便再累再苦,也不忘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怎么说的你好像经历过似的?”董云看了她一眼,不以为然的嘻嘻笑她。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她也不好再多说,只笑着的刺了他一句。
“嗳……我这不是没钱买嘛!”董云双手一摊,无赖似的抱怨:“家里冷锅冷灶的,没有人照顾我,也没人心疼我,想想我还真是有几分可怜哪!”
这话说的像是调侃自己,半真半假,但谢同君却极为敏感的察觉到他心里的寂寥和心酸。
没有人愿意永远孤独,所有人都渴望被关心、被疼爱。他身为桓家后人,所有亲人都被徐坚以各种理由杀害,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逃出来的,但肯定也经受了诸多苦难。
想到这里,谢同君心里一软,开口道:“你既然自己都缺这缺那的,怎么还忙着还我的钱?”把盒子推还给他,她一把抓住他胳膊站起来:“老在家里霉着,我正好也想出去看看,不如陪你去买两件棉衣怎么样?”
董云一怔,忽然觉得有几分心酸。他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颊边绽出大大的炫目笑容:“那可真是求之不得!我就说嘛!看见嫂夫人,总觉得看见我妹妹似的,从前我妹妹还在时,也是这般关心我的……”
“你……家里真的只剩你一人了么?”谢同君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开口。
董云果然知道她已经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丝毫不掩藏自己的恨意,说话间牙齿都在打颤:“徐坚怎么可能放过他们?他恨不能杀光所有桓家人!除了刘襄王,我们又怎么逃得过他的魔掌?”
“刘襄王?”她悚然一惊:“刘襄王是桓家人?”
她一直以为,桓家只剩下桓缺与桓陵二人,张偕也没跟她提过刘襄王这个人,没想到刘襄王竟是桓家人!难怪!难怪董云这般恨他,难怪那天看见董云时,他的反应那般奇怪,连“天下未定,长者怎可出此灭志之言”都说的出口。
“不错。”董云深深吸口气,一边走一边跟她解释:“刘襄王名桓如意,幼时便体弱多病,家中请了数十位大夫为他医治,但有所人都断言他只能以药续命,至多活不过二十五岁……他是桓家唯一一个对徐坚没有威胁的人,徐坚明里暗里以各种理由杀光桓家人之后,为堵天下悠悠众口,允他承袭他父亲爵位,封刘襄王,并赐万金抚慰他丧亲之痛,出外入内都有上千亲兵相随护他安危。”
“原来是这样……”谢同君听的恍惚,这个徐坚,为了给自己正名也是无所不用其极,难得刘襄王被他杀光全家还心安理得的接受他的赏赐,过的这般逍遥……
不知道这人是真的贪生怕死、天性凉薄到如此,还是在装疯卖傻、卧薪尝胆?想想那天的惊鸿一瞥,谢同君极不愿相信前一种猜测。
“不过上千精兵相随也太夸张了些吧?难道还真有人刺杀他不成?”
“即便徐坚掩饰的再好,也有明白人不会被他蒙蔽,封王之后,桓如意曾数次被袭,不过刺客都被他的亲兵杀掉,徐坚还将他们尸身挂在城墙,鞭尸挞骨,为他出气。”
“什么为他出气?”谢同君嗤笑:“我看是徐坚早就料知有人会杀他,所以才派遣精兵护他周全,这不仅是做给天下百姓看的,凌/辱死尸也只怕是为了威慑那些不服他的人!说不定他这般高调的赏赐他,也存着几样心思。”
“是么?”董云大大的一怔,没料到她竟然看得这般透彻,不禁有些好奇起来:“那你说说,哪几样心思?”
“一是为了给天下人看他对待先朝后人的仁慈之心;二是震慑天下,连桓家都已经顺从他,以此引导他们归顺;三是引着那些看不惯桓如意的人来杀他,以此除去逆党,外带杀鸡儆猴!”
董云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抚掌而笑:“难得嫂夫人有一颗玲珑心,徐贤说仲殷哪辈子作恶才娶了你,今日一看,却并非如此!”
“什么?!徐贤真的这么跟你说?”谢同君气的抓狂:“这混账!当着我的面损我也就算了,竟敢在别人面前诋毁我!下次见着他,我誓要打的他跪地求饶!”
两人走走聊聊,连寒气森森的天气也忘了,不一会儿便到了绸缎铺里,谢同君挑挑拣拣半晌,看中了一匹湖青色棉布,转头问他:“你觉得这匹布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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